她摩拳擦掌,好似要上战场冲锋的士兵!

这样的她,正是像那幅狂草上喷薄而出的锋利刀芒。

余文殊唔了一声,静静看着她片刻,抬手摸一摸下颌道:“你想得不错。”

“你也觉得?”江素梅握住他手臂,“相公,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罢,我定会说服鲁夫人的,只要鲁古则真的知道一些秘事,便不枉此行。”

“好。”余文殊同意了。

见他丝毫不曾犹豫,江素梅也愣了下,但更多的是欣喜,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去?”

他沉吟会儿:“后日罢,假如你说服了她,先不用急,等适当的时机再说。”

江素梅心想,他肯定是有什么手段还未使出,那么,应当是要配合此后事件的发展,才能把章醇置于死地。

她明了,道了一声好,便取了纸笔去想提要。

说服一个人去反抗一股强大的势力,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需得有个周全的准备,叫人无法拒绝才行。

看她兴致勃勃,余文殊嘴角弯了弯:也是时候让鲁夫人见到鲁古则了,倒不知她是否真的能胜任?

也罢,且让她去试一回。

京都的夜晚此刻并不算暗,勾栏胡同灯火辉煌,丝竹阵阵,正是热闹的时候。

章醇左手搂一个娇笑连连的妖媚女子,右手又抬起酒盅一饮而尽,他下首还坐着三个人,都是衙门的官员,当然也是他的心腹,但今日,程顺并不在其中。

“大人现今一帆风顺,百官为马首是瞻,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一个下颌留三寸胡须,淡眉细目的男子满脸谄媚的吹捧。

他叫王胜,正是老爷子深恶痛绝,曾开办茶话会的人。

章醇一听,得意的大笑起来。

其他二人也是一番恭维。

就是那女子也知章醇现在的威势,娇声软语的巴结他,毫不保留的拿自己柔软的身子去撩拨。

章醇立时就心猿意马起来,一只手狠狠在下面揉搓她。

底下三人未免尴尬,却也不敢离开,只陪着笑。

王胜又道:“如今大人如此威风,令公子定要同荣也!”

章醇的手便停了停。

上回飞骑军解散之后,章秋帆成了光棍统领,正是闲着呢,王胜说得对,作为父亲,是该为儿子考虑考虑了。

“依你之见,犬子该去哪儿呢?”

王胜最近的表现不错,章醇很信任他。

“令公子神武非凡,将来必是将才,京都神机营非他不可。”

章醇眉毛立时挑了起来:神机营屡立战功,若是归儿子所管,日后必会再立大功,得个封爵未必不可呢!

“好,好,好主意!”章醇拍起手来,但很快他又有所顾虑,“神机营现所属敬王,倒是难办。”

“不难办。”王胜神秘一笑,“历来皇帝都忌惮王爷,敬王手握重兵,原本就不可取,给他一个拥兵自重的罪名定会讨皇上欢心的,您不见皇上早就想取回兵权了吗?不然上回江家的事,皇上能这样处置?他们两家可是亲家啊!”

“也对!”章醇眼睛一亮,皇上都没有给敬王面子,那肯定是早就看不顺眼他了,“好,你们立刻准备一下。”

那三人连忙应了。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听下人说是一位官家夫人,鲁夫人想都不想,便挥了一下手。

这些天,她着实难受,不止心痛,也恐惧,也烦恼,哪里还有空去应酬官夫人呢,自然是拒绝不见。

下人忙道:“那位夫人说,是关于老爷的,她能让夫人见到老爷。”

“什么?”鲁夫人跳起来,“快请!”

门一开,穿一身石青色衣裙的江素梅慢慢走了进来。

她打扮极为简单,却很是肃然,再往上看,那一张脸儿是温婉的,看向鲁夫人的时候,透着几分怜悯,又有几分安慰。

鲁夫人抢上前去:“你说你能让我见到相公?”

江素梅点头:“是。”

“那咱们快去!”

江素梅笑了,鲁夫人当真是急不可耐:“您不问问我是谁?”

她的目中又多了些冷意。

鲁夫人就疑惑起来,警惕的退后一步道:“你是谁?”

“我是余家的二少夫人。”江素梅不急不缓道,“当初鲁大人便是因弹劾我相公而被抓去诏狱的。”

鲁夫人大骇,挥手道:“你快走!”

“夫人不想见鲁大人了吗?”

“你定是骗我的。”鲁夫人摇头,“便是相公曾得罪于你们,此刻他已入狱,你们不要再来了!”

江素梅道:“我相公无碍,故而我不是来寻事的,只鲁大人为章大人效力,如今落得这个田地,当真可叹。夫人您可有去求见过章大人呢?他如今呼风唤雨,想必让鲁大人出来,乃是小事一桩。”

鲁夫人脸颊抽搐了一下,目中难掩狠意,但却闭着嘴不说话。

“我便直说了罢。”江素梅道,“章醇是我余家,江家的仇敌,早晚会让他付出代价,鲁大人现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有朝一日尚能出诏狱。若是一意孤行,等到章醇失利,许多事便会水落石出,鲁大人也得沾点光罢?到时候,在诏狱的日子可就更加难熬了不是?”

“你,你在威胁我?”鲁夫人脸色煞白。

“我在说事实,夫人见到鲁大人,不妨与他商量一番,此生到底该如何度过才是。”江素梅顿一顿,“若是鲁大人执迷不悔,只怕是没把夫人与公子,姑娘放在心上了。”

鲁夫人浑身一震。

她也是害怕这种情形,毕竟他们一家子都要依靠相公呢,他自从被关了,家中可谓一团的乱,长期下去,一个家就得要毁了!

她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鲁夫人挺起胸膛:“我会考虑的。”

江素梅知道她已经领会了其中的道理,淡淡笑了笑,抛出了最后一个诱饵:“其实出诏狱亦不难,有道是世上无难事么。”

他们能让鲁夫人见到鲁古则,将来定也有办法让他出来,这是给予的承诺。

鲁夫人自然听明白了,颔首道:“多谢少夫人提醒。”

江素梅微一点头,告辞走了。

皇帝出了太和殿,身体疲乏,径直往乾清宫而去。

外面炎热,宫里自然是清凉的,两个青铜大鼎里盛满了大块的冰,不停的散发出寒气,又慢慢化成了水。

小太监端来冰镇的杨梅汤给皇帝饮用。

“把敬王叫来。”皇帝躺在竹椅上,稍稍解了乏,便想与敬王玩一玩双陆棋。

他此生有两大爱好,一个是蹴鞠,一个是双陆棋,在京都玩双陆棋最好的三人中,敬王便在此列。且二人少年时便熟稔,颇有兄弟间的感情,皇帝便常常招了他去。

但今日,敬王的心情很不好。

皇帝也看出来了,终于忍不住问:“实源可是有什么心事?”

敬王放下棋子,长长叹了口气,忽地站起来,向皇帝躬身行一礼道:“还请皇上准我回江西罢!”

敬王府原先的封地便是在江西的,只因得先帝信任,才一直留在京城。

皇帝大惊:“这是为何?”

敬王这才露出愤怒的表情:“皇上,章大人委实胆大包天,昨夜竟派人警告臣,让臣自动撤出神机营,交出兵权,臣如何待得下去?不如就回江西了!”

皇帝震怒,只他没有立刻下决定,点头道:“此事朕已知,实源不必理会便是,且消消气罢。”

他命人端来杨梅汤与敬王喝,用的是他惯用的琉璃杯。

那是莫大的荣耀。

敬王忙道不敢。

“实源你为国立下战功,使得边疆和平安宁,完全当得。”

敬王听皇帝这般说,才恭恭敬敬双手接过来,把杨梅汤一饮而尽,尚需再跪在地上,谢过圣恩。

皇帝请他起来:“继续下棋罢。”

敬王只得陪同。

等到敬王走后,皇帝的脸色才完全沉下来,吩咐赵桂:“把陆言叫来。”

陆言是锦衣卫指挥使,掌管整个锦衣卫,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一来便跪拜在地。

皇帝并没有让他起来,只问:“昨夜果真有人去过敬王府?”

陆言手下无数,四处监视百官,点头道:“是有。”

“何人?”皇帝问。

“王胜。”

皇帝当即就把桌上的琉璃杯给狠狠砸在了地上。

朝堂无人不知王胜巴结章醇,他的丑态是闻名的,那自然是章醇的手下了!

53 章醇的倒台

过了几日,果然就有人弹劾敬王,皇帝没有理会,倒是章醇上奏疏的时候,因一个小小的错误,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

朝中百官多数都是人精,他们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信息。

皇帝对章醇没有耐心了!

是时候了。

一向耀武扬威的章醇将会为以往所作所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打响第一炮的,乃是鲁古则的外甥宗贞吉,他要求重新审理去年关于工部左侍郎汤鼎的贪墨案,称此案必有大冤。

皇帝准了。

汤鼎此人政绩斐然,只一个缺点叫皇帝很不满,他性格桀骜不驯,皇帝说上一句话,有时候能顶上两句,贪墨案发生后,便被发配充军去了。

此案由大理寺主审,其他两部司法部门协理,不日后,得到一个结果,汤鼎是被冤枉的,陷害者乃是现任工部左侍郎张伍。

张伍立刻就被投入了大牢。

章醇终于感受到了威胁,张伍乃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第一个追随他的人,只因一桩旧案竟然就翻了跟头,不消说,原先依附他的人,定是已经倒戈。

他恐慌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快的让他承受不住。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早几年被章醇欺压的官员不少,此等大好机会,他们决不会放过,一场浩大的弹劾攻击,朝着章醇海浪一般席卷而来。

这几年,他犯过的坏事不少,贪污,诬陷,抢占田地,欺压百姓,一桩桩数上去,几十上百件都有。

皇帝着人调查。

审理章醇案件的官员就犯难了。

皇帝下令查案,有时候是真得细细调查,有时候是让你糊弄过去,有时候是暂时搁置,可这一次,皇帝的语气好似未明。

正当这时候,有两个人几乎同时上了奏疏。

内容都相差无几。

都是指责章醇枉负皇恩,欺上瞒下,连带三个司法部门也一起弹劾,称他们未尽纠察核实之责,令冤案四起,理当问罪!

这二人,一个是余文殊,另一个乃是程顺。

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也忙纷纷弹劾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众官员。

所有的错,都只在于章醇等人与负责案件审理的司法部门,与旁人无关,与皇帝更是绝对无关的!

三大司法部门被牵累,一个个自是恼火无比。

当初章醇手握大权,皇帝撒手不管,首辅金大人自身难保,他们本就难做,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管得了这么多,这下好么,出了事了,全都是他们的错了!

他们自然就把气撒在了章醇以及他一干手下的头上,往死里的整,不是说他们不干事么,这会儿给你掀个天翻地覆的。

这种情况下,章醇还有活路?就是在街上白吃过人家一碗牛肉面,那都能被问罪。

章醇最后判斩刑,两个儿子流放。

前后不过三年,章醇在朝堂上经历了微不足道,不可一世,到最后,又丢了性命的过程,当真是只如清风一般,飘来飘走,快得令人唏嘘。

鲁古则也从诏狱放了出来,罢官为民,比起在狱中被折磨一辈子或流放,这算让他们一家满意的结果了。

章醇的其他心腹,结局不一,比如程顺,凭借着他一贯的好名声,并没有受到任何责罚,毕竟他不像别的巴结章醇的人那般无所忌惮,他甚至在章醇做下坏事的时候,还曾伸出手帮过一些官员,所以他仍是安稳的坐着他的吏部左侍郎的位置。

比如王胜,他竟然也没有受到严重的处罚,仅仅只被贬官,下放到偏远地区当了小小县令。

不过,多数都是罢官与流放,章醇一党算是被清扫一空。

朝堂上难得的显出一片干净。

江素梅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欢喜了一阵子,毕竟大仇得报么,可惜俞朝清不在京城,不然他这热血小子一定会万分高兴的。但很快,她又有些失落,想这章醇气势汹汹,作威作福了几年功夫,结果也是说倒就倒,脆弱的好像一只蚂蚁。

当官,当真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啊!

见她又愁眉不展,余文殊笑道:“怎的,还没有解恨?”

“他都要被斩头了,还恨什么呢。”江素梅叹了口气,“我只觉得你在朝为官真的很不容易。”

原来是在担心他,余文殊揽过她的脑袋,靠在自己怀里道:“别怕,我总是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不管遇到什么,你都不要慌张。”

她嗯了一声,伸手玩着他腰间的玉佩,又道:“相公,其实咱们费这么些功夫,都不如皇上一句话,说起来,你觉得皇上会是昏君么?他怎的能容忍章醇那么久?真是只为上回替王皇太后该谥号的原因?”

她说到了关键之处。

余文殊沉吟片刻道:“章醇在这段期间处置了不少官员,是罢?”

“是啊。”她抬头看向余文殊,等着他下面一句话。

他却又不说了,捏一捏她的脸颊道:“你觉得呢?你先自己想一想,我再回答你。”

江素梅皱起了眉。

章醇为清除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确实对付了不少官员,然后再安插自己的心腹,都是为他自己。

那跟皇帝又什么关系吗?

她陷入了沉思。

章醇此人下手狠毒不假,可是这人少了谋略,少了良心,他一心装得都是自己,他有时候就像一只饿狼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到处咬人,只要他饿了,他不会管别的!

她想了又想,忽地眼睛一亮:“难道…”

他知道她已明白,欣慰笑道:“你知道就好。”

门外青禾传话道:“少爷,少夫人,江老爷子派人来,请你们明日过去一叙,也请了大爷跟大少爷他们的。”

明日是休沐日,章醇得到了该得的下场,老爷子定是太过高兴,想叫他们去吃饭,庆贺一番呢。

“好,就说我们去。”江素梅道,又觉不妥,忙问余文殊,“你有空么?”

刚才明明就给他做了主,幸好还晓得问他,余文殊好气又好笑:“自然去了,看你那么着急。”

青禾就去回了。

余文殊让人去找两坛美酒出来,到时候一起带去江家。

余二夫人听说了,过来道:“多带些去,那果子酒也带一坛,对了,前几日庄上正好还送来一桶鳜鱼,也一起拿了。”

鳜鱼这种鱼,京都是不出的,运到这里还能活下来,那是花费了不少精力,江素梅忙感谢余二夫人。

余二夫人笑道:“谢什么,一家子还客气,再说,是该高兴一下。”

余二夫人对那章醇也是深恶痛绝的。

第二日,一家子便去了江家。

老爷子早命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

老太太看余家随身带了好些东西过来,也是颇为高兴,与余二夫人聊了起来,还道江素梅年纪小,不太懂事理,万事要余二夫人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