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大额银票的取用,钱庄都有记录,余文殊想一想又问:“另外一人呢?”

“自然是逃走了,你别想抓到他们,当然,你也别问我他叫什么,我们彼此是不认识的!”

余文殊见他都如实告知,便没有继续追问,离开了牢房。

他很快就在客栈找到了杀手所租用的客房,里面有可以兑换两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他拿起来看看,冷笑一声,这下陆象晋真是自寻死路,把自己的死期给提前了!

他立刻带人前往陆家。

陆象晋这次请的杀手在江湖上是有点名气的,他只当余文殊一定丢了性命,只要余文殊一死,税关必定又大乱,那些商人还不是怕死呢,自然也不会那么快就供他出来。

也许他就会获得一线生机!

然而,余文殊死里逃生,他根本就没有事。

陆象晋听到下人禀告的时候,呆若木鸡。

他,陆象晋不止贪了税关的钱,还雇人行凶,加起来,一个脑袋都不够掉的,陆象晋内心翻腾,好似有一把火在心里燃烧着,可渐渐下来,火灭了。

他的人生已经到头了。

余文殊刚踏入院门,就听下人在院子里叫道:“老爷,老爷死了!”

什么?

余文殊快步走到堂屋,只见半开的门后面,陆象晋已然掉在了梁上。

他自杀了。

余文殊立在门口,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祖父曾经说过多少次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

此种斗争,一点也不比战场上来得轻松,甚至于,更加残酷!

他看看自己的手臂,这条伤疤大概会伴随一生罢?

但也警示着他,在任何时候,任何一刻,都决不能松懈,决不能轻视。

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87 孩子

余文殊没有回来,江素梅根本也吃不下饭,只胡乱扒拉两口就停下了筷子,等到接近傍晚,余文殊才到家,他的脸色白的好像冬天里的雪。

江素梅一模他的手,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冷?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我只要睡一会儿就好了。”他虚弱的笑笑。

江素梅往翠羽看一眼,翠羽低下了头。

余文殊去了卧房,衣服也没有脱,躺下来只片刻功夫,便沉睡过去。

江素梅轻轻撩起他的衣袖,只见里面包扎了好长一截,隐隐还有红色像是要映出来,她心里一抽,说不出的难受,可又不知该如何,只得又放下袖子。

“看起来,他伤的挺重的。”江素梅皱眉道,“你怎说是轻伤呢?”

“少爷叫着这么说的。”翠羽忙道,“少爷怕少夫人担心,奴婢也是,少爷现在既然回来了,应是伤势还不算太重,少夫人请大夫再来看看就好了。”

江素梅叹口气:“也只能如此,倒不知,他受伤了又去做什么了,现在才回,你去把长德叫来。”

长德一会儿过来,把来龙去脉讲了。

江素梅听得心惊。

原来他竟遭遇了这样的事!

不止被人刺杀,还连累两个护卫丢了命,难怪即便受伤了也要硬撑着把事情解决,想来他心里定不好受,可惜陆象晋竟然自杀了,这懦弱的混账!

到死了,都不敢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以死亡来逃避。

江素梅十分恼恨,可人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呢?

她命长德去问之前给余文殊看伤的大夫,问问最近吃食如何安排,要注意的事项,还请那大夫等晚上再过来一趟给余文殊看一下。

她生怕伤口会有什么变故。

长德急忙就走了。

余文殊直睡到天黑才起来,忘了手上的伤,一撑起来,痛的额头上都冒了汗。

江素梅连忙来扶他,嗔道:“怎的也不出声,你如今还能用这只手呢?千万别动它!”她拿来干净的外衣给他换上。

余文殊笑笑:“小伤而已,没过多久就好了。”

“骗谁呢,长德都说了。”江素梅安慰道,“都是陆象晋灭绝人性,这等事都做得出来,你不必太过自责。”

余文殊长叹一口气:“假如我再细心些,也许会觉察出来,多带几个人去便好了。那两个护卫年纪还轻,连孩子都还没有呢!”

他走的时候,余二夫人精心挑选了护着他的,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其中一个甚至还未娶妻。

江素梅也很难过,拍拍他的手道:“你又不是神仙,哪里能什么都知道呢,他们既做了你的护卫,遇到事情,自是会出全力,也是职责所在,以后好好安抚下他们的家人罢。”

余文殊神色黯然。

大夫这会儿来了,又解开棉布看了看,发现伤口俨然又出血,少不得责备几句。

那伤口又深又长,看得江素梅手心都出汗,若是用线缝合起来就好了,也许会愈合的快一点,可惜她不懂医术,什么也帮不了。

大夫重新上了药包扎过后,便告辞走了。

这事儿他们自然没有写信告知余家。

陆象晋自杀之后,商人们自觉无望,心理上承受不住,慢慢就交代了,自此,往年税关的账才露出了真正的面目,正如余文殊所猜测,陆象晋合计下来,共贪了大概二十八万余的钱财,杭州城若没有受他控制,税钱显然是稳稳占据前三的。不过陆象晋这二十八万银子,除了置办下的家产,平日里挥霍无度之外,还有十万左右无从查寻。

他想,大概陆象晋还拿去贿赂了京中的官员,不然这几年,应不会那么太平,可惜这条线索却断了,陆象晋的妻儿对其一无所知。

但不管怎样,此事也算是得了一个了结。

江素梅原本以为余文殊就能回京城,结果皇帝大笔一挥,又命他为杭州知府,索性留在此地管理杭州。

也罢,这儿好歹是风景秀美的鱼米之乡呢,她暗想,这肚里的孩子要在杭州度过他最初的童年了。

新年一过,不到两个月,余拙与余二夫人一同前来。

这回,余二夫人带了好多的行李,看起来是要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了,幸好知府衙门的内院很是宽敞,倒也能全部都安置下。

“雪卉生下一个男孩,可把你大伯,大伯母高兴的,如今身体看起来也算不错,不过你这一个月左右就要生了,不管如何,我都是要来的。”余二夫人亲昵的握住她的手,满意的道,“你这孩子就是能干,果然都好好的。”

“也是母亲派来的人好,吴大婶子什么都了解,我听她的就是了,一点没有问题。”

余二夫人笑起来:“我原本就是这个目的,对了,你六妹也怀上了。”她叫下人拿来一包东西,“她听说我要来杭州,亲自上门送来的,里头好几套衣服,帽儿,小鞋子都有,是她与她娘一起做的。”

金姨娘身体好了之后,江画梅便与她置下一处独院,母女两个经常往来。

江素梅听说她有喜了,很高兴的道:“真是太好了!”

又打开包裹一看,只见样样东西都做得很精细,尤其是针线功夫,堪比一流绣娘,她轻声笑道:“多半都是玉姨做的,我那六妹可不行,能做出这么一两件,都是难为她。”

余二夫人便笑了。

余文殊此时的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只是那道疤痕的颜色仍深得很,好在行动自如,余拙与余二夫人也没有看出来。

余拙现收心养性,难得出一趟门,这次到了杭州,瘾又发了,每日都出去游玩,把杭州城附近的名胜逛了个遍,当然,也没少叫着余二夫人去。可余二夫人难得来一次,只愿意陪着儿媳妇,余拙无奈,在余文殊休沐日,便只缠着他去。

父子两个倒是去了好几回。

三月莺飞草长,四月春夏交替,很快就到了江素梅临盆的日子。

这日她肚子就开始痛了。

余文殊初做父亲,手足无措,幸好有经验丰富的稳婆在旁,还有余二夫人,他才稍微镇定些,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余二夫人:“这是要痛多久啊?有没有止痛的东西?孩子何时生下来?”

余二夫人把他往外面一推:“你就安心等着罢。”

随即就把门关上了。

他怔怔的看着门口,耳边传来妻子的痛呼。

余拙上去把他拉到院子里,安抚道:“不用很久的,当年你母亲生你下来,好似是一个多时辰罢。”

“一个多时辰?”余文殊惊呼,“虫娘要痛那么久,她受得了吗?”

“这个…”余拙挠挠头,“女人生产都是如此啊,咱们也帮不了忙,生完之后,你好好待她就是了。”

余文殊的心静不下来,开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又低声道:“我听说还有难产的,会不会…”自己又摇头,“应该不会罢,虫娘现在身体不错。”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余拙脸一白,“我还等着抱孙子呢,怎么会难产,你别乌鸦嘴!”

“我只是担心。”余文殊解释。

“别瞎担心,你不想想咱们余家几十代人了,哪一代不是安安稳稳生下孩子的?没听说过难产的,而且头一胎肯定还是个儿子!”余拙很肯定。

余文殊笑道:“男女倒无甚关系。”

“是不重要,不过余家就是这个传统,若是儿媳妇生个女儿出来的,倒是有意思呢。”余拙嘿嘿两声,“你祖父虽没有来,可也说是男孩儿啊。”

余文殊又笑:“祖父身体如何?”

“他老人家健朗的很,听说常去爬山呢,不过对你甚为思念,与我说几句话,就要提到你。”

“我也想祖父。”余文殊垂眸,“等有时间,必要去看看他。”

“不过是一两年的功夫,你总还是要回京城的。”

父子两个说了会儿话,余文殊又想到江素梅,忙让桃叶去看看,桃叶回来道:“说还早呢,不过应是没什么危险。”

余文殊稍稍松了口气。

大概又等了一个时辰,江素梅才把孩子安全的生下来。

稳婆的声音好似炸雷一般:“恭喜少爷,是个儿子啊!”

余拙听到,朝余文殊挤了挤眼睛:“我没有说错罢?”

余文殊来不及回答,飞一般的跑去了卧房。

江素梅躺在床上,浑身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刚才自己好似死过一回,迷迷糊糊中,好多记忆的碎片在脑中游来荡去,她差点不知今夕何夕。

“虫娘,虫娘,你怎么样了?”直到余文殊坐到床边,用他特有的低沉的声音轻唤她,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她的脸上全是汗,摸上去黏糊糊的,眼睛又红又肿,一定是痛惨了,余文殊极为心疼,弯下身搂住她道:“虫娘,难为你了,咱们也别生四个了,最多生个女儿就好。”

江素梅蠕动了两下唇:“痛,痛死了…”

她现在都能感觉到那股撕裂般的疼痛,好像被人用刀从里面撑了开来。

“好,好,再也不生了。”余文殊忙道,“咱女儿也不要了。”

看他那惶恐的样子,江素梅噗嗤一声又笑了,轻声嗔道:“孩子呢,你也不急着看看呀?”

余二夫人抱着孩子过来:“他光顾着你呢,来,你们都看看,多白多胖哟。哎哟,我的小孙孙,廷哥儿哟,将来一定是俊哥儿!”

她满脸的疼爱。

小小的婴儿肉呼呼的,全身都好似没有骨头,余文殊抱在怀里,看着看着,一种莫名的感觉渐渐溢满了全身。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有些儿像他刚刚娶江素梅的时候,又有些不像,欢喜中带着满足,满足中带着期许,期许中又有担忧。

大概,为人父亲,便是如此罢!

江素梅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孩子,心中也满是幸福,虽然是很痛的,可是,她绝不会后悔。

她有了这个孩子,就像人生真正的扎根了一样,她一定会为母则强的!

余拙也挤过来:“快给我抱抱,我的孙子啊!”

余文殊把孩子给他。

余拙看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肯定像你呢,文殊,我记得那时,你也是长这个模样啊!”

余二夫人斜睨他一眼:“小孩儿刚生下都差不多呢。”

余拙哈哈笑起来:“也是,也是,文君也是这个样儿,不过肯定是个漂亮的,咱们余家的孩子都漂亮!”

这话众人都一致赞同,屋里欢声笑语,迎接着这个新生儿的到来。

88 整顿

过不了几天,余文君过来与他们团聚。

起先余二夫人为怕余文君跟着来杭州,人越发野了,故没有同意,现江素梅已经生下孩子,才准她来看一看。

余文君见到她就同她诉苦:“这趟回去京城,母亲就要给我定亲了,大嫂,你可要帮我劝劝母亲啊!”

江素梅吃惊道:“没听娘提起啊,是谁家的公子呢?”

“谁晓得,反正母亲说,不能再拖了。”余文君皱着眉,十分的不情愿,“兴许是周家,兴许是李家,兴许是吴家,总有一家的。”

看来余二夫人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纵容余文君了,江素梅想一想道:“文君,你年纪真的不小了,假如你还不想嫁人,那么,以后一辈子不嫁人,你可以忍受么?”

“一辈子,为何?”余文君奇怪。

“因为对于姑娘家来说,年纪越大越不好挑呀,再说,总是不嫁人,风言风语也很多,你的名声会不好的。那些大户人家都很注重这些,小户人家,父亲母亲又未必看得上,你觉得以后你能嫁给谁呢?当然,也许哪一日,你会遇到心仪的公子,但那都是说不准的,也许是一年后,也许是五年后,文君,那时候,你都几岁了呢?”

余文君被她说的不亚于被当头打了一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江素梅看她郁闷的样子,爱莫能助。

这种事,是要看运气的,假如没有合眼缘的人,有时候你也只能将就,在不能自由恋爱的时代,如何苛求?

除非有无比坚强的意志,做好了与父母,乃至与整个社会抗争的觉悟,那么,也许是可以的。

可结局又会如何?所以即便是她这个来自未来的人,也不敢做出这样的选择,更何况是土生土长的余文君?

在杭州又待了十几日,因余二夫人总要回京城的,她怕江素梅一个人忙不过来,趁着还在这里,便与吴大婶子一起给她物色了个奶娘。

那奶娘姓罗,杭州人士,因丈夫去世,家中困顿才出来赚钱的,自己生育过三个儿女,经验丰富,二人看过后,觉得此人性子温和,品性纯良,贵在还手脚麻利,便雇佣了她。

罗氏三个孩子前两个都大了,还有一个最小的也一岁多,刚刚断奶,都是公婆在带,她就来给江素梅奶孩子,兼做看护婴儿的工作。

江素梅用了几日,很是满意,那罗氏果然很细心,有她在,她实在轻松多了。

看来评价奶娘好不好,还真得余二夫人跟吴大婶子呢!

在五月初,江老爷子与余老爷子都来了。

江老爷子早已致仕,平日里在家中也是闲着,如今等到天暖,迫不及待就来杭州看小外孙,余老爷子原本就最是疼爱余文殊,他的儿子,自然也是特别青睐的,二人索性约了时日,一起过来杭州。江老爷子甚至带了一车子的东西,里头都是江家众人送的各色礼物,还有俞老太太亲手做的婴儿衣帽,定制的金锁等。

知府内宅立刻显得有些拥挤,勉强安置得下众人。

江老爷子这趟来还告知江素梅一个好消息,俞朝清因在马平县政绩良好,现调任京城做工部主事。

江素梅大喜,她一直都在担忧俞朝清的前途,这回总算放下了心。

不过他能这么顺利,除了自己的努力外,江家余家定然也没少做工作。

此后,两位老爷子便常弄孙为乐,只可惜这孙儿实在太幼小了,没有办法与他们交流,不是睡着不理人,就是哭着要奶喝,老爷子们颇觉遗憾。

就这般又过了一两个月,众人便一同回京城去了。

这段期间,余文殊治理杭州城还算得心应手,毕竟之前做巡税御史时,对杭州好些情况都是专门去了解的,再者,那些刁滑闹事之徒也听说了他的厉害,连新昌伯都敢对付的人,他们自然不敢虎口拔牙。

故而,很是平平静静,他常早起早归,与妻子花前月下,与儿子逗趣玩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一眨眼,便到了初秋。

这日余文殊刚审理完一桩案件,要去内堂歇歇,一个衙役却急匆匆的跑进来禀告道:“大人,倭寇在仁和县为非作歹,刚才王知县派人来了!”

余文殊一惊:“倭寇人数几何?”

“好似五六十来人。”

余文殊皱起了眉,仁和县好歹也算个大县,衙役零零总总加起来百来人是有的,怎的竟还被这么少的倭寇欺负到头上?他仔细询问道:“仁和县人数伤亡多少?倭寇意图何在?来人可有说?”

“来人晕过去了,小人见他胳膊上有伤,定是失血过度,现已送去医馆诊治。”

那短时间内未必醒得过来,而仁和县却危在旦夕,他立刻召集所有衙役捕快,准备过后便前往仁和县而去。

江素梅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十分想不明白,怎的一个知府,还得亲自上阵?不是有专门抗倭的将士么?后来才想到两个理由,一来仁和县的县令是王胜,他是余文殊的知己好友,他肯定当心王胜的安全。二来,倭寇集中于靠海地区,杭州城以及附近县城并不在其内,故而大军也离得较远,仁和县被袭,定是向最近的杭州求救。

可这些倭寇会跑来仁和县呢?

她带着疑惑入睡,直到第二日早晨才看到余文殊。

他的表情看起来极为难看,像是昨日经历了一场叫他难以接受的战斗,见到她,他才缓和一些,笑道:“这么早就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