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柔声道:“朕会处理此事,皇后快请起来罢。”

刘氏这才起来。

85 摊牌

余文殊之所以写奏疏禀明新昌伯漏税一事,却是与陆象晋,刘灿的意图不一样,在他看来,刘灿乃是此案最最重要的突破口。

只要刘灿倒了,杭州城内所有漏税的嫌犯们都会陷入恐慌,那么,陆象晋的日子就会越来越难过。

那些人会要求他庇护,翻开那些老账,最终,都会一一露出破绽来。

而陆象晋并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直到有今日,一封来信打破了他自以为是的想法,给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看完信,他差点没有晕过去。

没想到,余文殊竟然胆子那么大,把刘灿漏税的事情直接给捅到京城去了,还让皇上得知,他怎么就一点没有考虑过后果呢?

陆象晋完全无法理解余文殊的想法。

一般人,只要发现这事儿,第一个要做的绝对不是马上对付新昌伯,毕竟他是皇亲国戚,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他原本以为余文殊也是这样的,那么,他就有时间与刘灿合作,把余文殊赶出杭州。

陆象晋把信狠狠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这个皇后娘娘也是,自己的祖父不知道护着一点,还对皇帝坦白,这下可好,刘老儿在杭州嚣张许久,这会可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不过皇帝终究念及他的身份,没有重罚,只停俸五年,勒令他速速把漏税补齐。

可新昌伯可以网开一面,其他的人怎么办?

皇帝这态度分明是在支持余文殊啊!

恐怕,很快他就要痛下杀手了!

陆象晋这么一想,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喉头滚动了两下,脸颊也慢慢赤红起来,信上说的是,他斗不过余文殊的,因为余文殊背后站的是皇帝。

就在他忧心之间,那些曾经贿赂过他的商人一一都登门上来了。

给了钱就要寻求保护,商人们在知道刘灿的下场之后,都很心惊胆战,连新昌伯,皇后的祖父都免不了被罚,那么等事情落在他们头上时,可想而知,是什么后果!

他们可没有皇亲国戚的身份!

陆象晋苦恼不堪,疲于应付。

这等局面,就是知府衙门里都有想要倒戈的,因余文殊已经放出话来,只要揪出大鱼,小虾米他是不在乎的,一律从轻判决。

一时人心惶惶。

陆象晋被折磨了几个月之后,眼见不利于自己的因素慢慢都浮现出来,他终于约了余文殊见面。

江素梅这会儿肚子已经很大了,整个人也胖了一圈,完全的珠圆玉润,精神也好,余文殊最近势如破竹,又抓获了好几个商人,想必用不了多久,杭州税收一案定会水落石出。

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不知陆象晋又想做什么呢?”她坐在椅子上看他穿上一件家常的深青色直袍,陆象晋当时请人过来传话,她也在场。

余文殊讥笑道:“定是想与我讲和。”

“那你还去?”她撇撇嘴,“索性不要理他便是,这人诡计多端,指不定要出什么损招呢。”

“但或许也能发现一些线索。”余文殊沉吟一声,“还是见一见为好,撇去这些不讲,他现在仍是杭州知府。”

江素梅便叮嘱他小心。

二人正当说着,翠羽拿来一封信,又是余家寄来的,上面告知姜雪卉的胎儿已经稳定,母子均无大碍,她看完,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这段时间,为这事儿,他们互通了不少信件,直到今日,心头一块石头才算落下来。

“可是个喜兆啊!”江素梅笑道。

“看来大哥又要添子了!”余文殊低下头亲一亲她额头,“我很快就回。”

等到他到酒楼的时候,陆象晋已经等在那里,桌上摆了四碟小菜,一把酒壶,两个酒盏,看起来还是很朴素的,余文殊不由想起第一次来杭州,陆象晋也是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把自己假扮的好像清官一样。

事实上,他若没有估算错的话,陆象晋收受的钱财可能已经超过二十万了,或者更多。

余文殊坐下来,笑一笑道:“陆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们已经好久不曾见面。

陆象晋则给他倒上一壶酒:“余大人果然出手不凡,一下子抓了那么多人进去,怪不得圣上会派余大人前来呢,比起原先的洪大人,可是强上太多了。”

“过奖。”余文殊看着陆象晋,直接问道:“不知陆大人请余某来,是为何事?”

陆象晋神色有些尴尬:“陆某在杭州城也已经待了好几年,不说别的,这杭州城现在如此繁华,也有我陆某的功劳,虽说税款略减,可只要慢慢收上来,不就好了么,余大人你认为呢?”

余文殊冷笑一声:“收上来就好,为何洪大人会被贬值呢?假如只是收一下,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余某请教陆大人,杭州城既如此繁华,与多国通商,怎的还不如大同,荆州等税关?是为何?圣上也是等着这个答案,余某若答不上来,也无颜回京城。”

陆象晋听出来他是不肯罢休的,声音低下来道:“何必伤了和气?陆某与余大人一样,同朝为官,都是为同一个目的,不如摒弃前嫌,携手共进如何?”

这般低声下气,定是已经怕了,其实他也不可能不怕,余文殊道:“陆大人此话已是晚了,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他手里有好些人,只要用些手段,他们早晚都会交代。

陆象晋脸色一下子煞白:“余大人,这些商人重利,说出来的话如何能信呢?只要给他们钱,什么不敢讲?”

“但这些人也不是傻的,除了张一下口,未必没有藏下实质的证据啊!”余文殊似笑非笑。

陆象晋当初收了那么多钱,自然是有迹可循,那些商人都是富豪,也是摸打滚爬一路出来的,个个都是人精,岂能不想个法子自保?

陆象晋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垂下头道:“余大人,那你想怎么样呢?”

“我看不如主动投了衙门罢。”余文殊也不指出是谁,只淡淡回答。

陆象晋一下子又抬起头来,这回他的脸色显得有些狰狞:“陆某可是好好与余大人相商的,余大人当真不听么,你可不要后悔呀!”

余文殊皱起了眉。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底气?

余文殊道:“余某自来杭州,便没有什么好怕的,倒是陆大人还请好好思量一下,何必浪费时间?”

陆象晋“啪”的扔了手里的酒盏:“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瞧罢!”

他拂袖而去。

陆象晋回到家,脸色还是阴沉的跟要下雨似的,方氏焦急的走过来,询问道:“如何?”

“能如何?这不知进退的东西,怎么都不愿好好谈,更可气的是,他们余家还不缺钱,我总不能给他塞银子罢?倒是正中他套了!”陆象晋在屋里走来走去,“如此下去可不成,余文殊一定不能再留在杭州。”

方氏吓得哭了起来,抹着眼睛埋怨道:“我早劝了老爷不要贪这么多,这回如何挽救呢,连新昌伯都挡不住啊,要是让咱们交出那些钱,可怎么办才好?”

陆象晋呸的一声:“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拿了这些银子,你们能吃香的喝辣的?你能回娘家,一次就花费几百两,挣足了面子么?这回倒知道说东说西了,我看你带儿子,女儿先行走罢,我一个人留这儿!”

是要他们先跑路的意思。

方氏忙就去收拾行李。

“把剩余的钱都带着,万一我出点事儿,你们还能有个后路。”陆象晋长叹一口气。

方氏又大哭起来,抱着他的腿道:“你好不容易做到知府,难道真要被撤职流放?你们陆家可都是靠着你一个人啊,咱们娘儿三个也是,相公你千万不要出事,不然咱们也是活不下去的!”

陆象晋万念俱灰,像头困兽一般四处焦躁的走动,忽然大喝一声:“好你个余文殊,我既要被你毁了,你也不得好,让你有得命来,没得命回!”

方氏吓一跳:“相公你想做什么?”

“你别管。”陆象晋一伸手,“钱呢,都拿来!”

方氏浑身一抖:“刚才不是让我藏藏好带着么,怎的突然又要?相公你别吓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她看着满脸凶恶的陆象晋,简直都认不太出来了。

“别啰嗦,快些拿出来!”陆象晋只一个劲儿的催促。

方氏没法子,只得把一叠银票交予他。

陆象晋拿着钱,头也不回的走了。

余文殊正当到家,江素梅迎上去,好奇的问他们二人的谈话。

“他还在死鸭子嘴硬不肯交代呢,不过咱们可以慢慢等。”余文殊一点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现在陆象晋只是瓮中的鳖罢了,总有一日,他会被抓住的。

江素梅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后背,打了个呵欠:“我刚才一直等着你,都没有歇息呢,这会儿困了。”

“那快去休息一会儿。”余文殊关切的问,“腰还在酸么,要不要为夫给你揉揉?”

江素梅轻笑一声:“算了,你这笨手笨脚的,还没有翠羽捏的舒服,上回差点没给我弄断。”

“那是我不熟悉啊,多练习就好了。”他不由非说,拉着她就去了里屋。

他们还不知道,一场危险正在慢慢接近。

86 了结

隔了半个时辰,江素梅已然睡着,余文殊看着她隆起的肚子,露出温柔笑意,把她的头轻轻挪到枕头上,拿起被子盖好,他刚刚出来,长德也到达了门口。

“监察的人禀告,说陆象晋出门去了,但已经跟丢,陆象晋之妻儿,正在往马车上搬行李。”

那是要逃走了?

余文殊连忙去往城门。

那守城的官兵也是精道的,得知他的意思,一应遵从。

照如今的形势看,陆象晋定然是不成的了,他们何必要相帮?另一方面,这年头,武官不吃香,像陆象晋这样的知府,先前又是税关御史,自个儿的钱袋不知道塞的有多满,可他们却连一点肉渣都捞不到,故而,也有些落井下石。

方氏好不容易收拾好,到了城门这里,官兵却不给通行了,说税关的事情没查清楚,城内任何官员乃至家眷都一律不得离开。

方氏只好又哭哭啼啼的回了去。

这日是个晴朗的深秋。

很快就要到冬天了,天气越来越冷,在这样的日子里,晒个太阳最是舒服不过。

江素梅原本在院子里看书,这会儿已经闭上了眼睛,又睡了过去。

稳婆在旁边看了看笑道:“这夫人长胖了,福相就出来了呢,再生个小子,定是富贵绵延!”

“真是个小少爷?”翠羽小声问。

“我看这肚相肯定是的。”稳婆道,“我这接生过多少人了,很少猜错,你们这夫人啊,肯定是要生小子的,而且生下来一定白白胖胖的很。”

翠羽皱了皱眉:“可夫人说,她觉得是个女儿呀。”

稳婆噗嗤笑了:“你夫人知道什么呀,还不信我的,她只说胎儿安静,不似别个儿常会踢人,说晓得体谅她,这不是孩子话么。”

翠羽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反正希望里头的是个小少爷!”

只有生儿子,才能巩固地位,历来女性的命运都是如此,尤其是正室,生个儿子,基本就牢固了,就像大少夫人,当初若没有生下余晋元,大夫人再如何喜欢她,他们大房没个子嗣,可就难说了。

不过幸好这回又怀上,还顺利了,大少夫人也总算开始交好运呢。

翠羽坐下,拿起针线,又继续给她预想的小少爷做小衣服。

江素梅好一会儿才醒来,问翠羽什么时辰。

“快要午时了。”

江素梅一怔:“少爷还没回来?”

“没有呢。”翠羽笑道,“许是衙门忙罢,应该很快就回了。”

余文殊平日里午饭都回这里吃的,江素梅也常等他一起,不过有时候忙,他会派人说一声,不过今日什么都没有,江素梅扶着肚子站起来。

一个小厮却进来道:“少夫人,不好了,少爷他受伤了!”

江素梅心猛地一沉:“他人呢?在哪儿?”

“在德仁堂呢。”小厮意识到自己太急,怕惊扰到江素梅,又忙补救道,“应是无事的,刚才衙役过来传话,小的听到一时情急,少夫人不要担心。”

稳婆也来跟江素梅讲:“你且坐下,这等时候,万不能出点事,不然神仙也救不了的!”

江素梅连忙坐下来,两只手抱着肚子。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说道:“翠羽,你同他去瞧瞧,回来报我。”

翠羽便跟那小厮去了。

余文殊确实受伤了,还伤的不轻,要不是他练过武功,只怕此刻已经没有命了,但饶是如此,他的手臂也被狠狠划了两剑,其中一剑尤其深,刺到了骨头上。

见到翠羽来,他吃了一惊:“你怎的来了?夫人知道了?”

翠羽点点头。

余文殊破口大骂:“谁叫你们去通报的?万一她着急,出了事,如何是好?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大夫见他暴怒,忙道:“余大人还请静静心啊,血气上涌,老夫这里医治不利,您这条胳膊保不保得住,老夫可难说的很那!”

翠羽也道:“夫人虽然有点惊慌,但还是稳住的,故而派奴婢前来,少爷不必担心。”

余文殊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那你回去,告诉我她只是受了点小伤,暂时还有事情处理,先不回去了,让她该吃饭吃饭,不要饿肚子。”

翠羽瞥了一眼他的左手臂,那伤口狰狞无比,从肩膀到手肘,横贯了五六寸长,要是少夫人看到,肯定会受到惊吓,她忙道:“奴婢知道了。”

还是别告诉为好,不然少夫人得有多心疼啊!

等到翠羽走后,余文殊包扎好手臂,右手一摆道:“走,去衙门。”

主簿忙道:“大人您伤成这样,还是算了,不如等到明日?”

“不能等。”余文殊脸色苍白道,“只是失血多一些,等我审理完,自会回去。”

今日刺杀他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逃之夭夭,这一个被抓住的,却是他付出了血的代价,还有随身带去的两个衙役的命,才留下来的。

也是他疏忽,没有想到陆象晋竟然会使出这种手段!

陆象晋甚至策划了精密的计划,利用他要去查那些商人,丢下诱饵,引他去杭州城外,继而派出杀手刺杀。

今日之仇,他一定要报!

余文殊去了牢房,那杀手也受伤了,腿上被刺了一剑,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手脚均被绑着。

“陆象晋派你来的罢,他给了你多少钱?”他单刀直入。

那杀手不吭气。

“好,我知你们也讲义气,不透露雇主性命,好得很。”余文殊目光森森,忽地下令道,“扒下他衣服!”

几个衙役一愣。

那杀手也很茫然。

“扒个精光,他既不肯指正陆象晋,自也不愿说出自己的姓名,既如此,我只好让别人认出你的真面目来!”余文殊缓缓道,“脱得一件不剩,绑出去,哪个认出来,重重有赏!若是杭州城没有能认出的,再去下属所有乡县,还没有,便绑去邻近县城!”

众人都惊呆了,这种手段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杀手满面赤红,大叫道:“你敢辱我至此?”

“你杀了我的人,我什么不能做?”余文殊喝道,“到底是你脸面重要,还是陆象晋重要,你自己选罢!”

余文殊也是真正的悲愤,到底两个护卫死了,还是为他死的,他如今身上背负了两条人命!

那杀手浑身发抖。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人脱光拉去街上,任人观看,他如何可以承受?他可是学剑道的,虽则入了杀手之门,可也有自己的尊严!

他口一张,就要咬自己舌头。

余文殊伸手一捏,阻止住他,叫人拿布条塞上。

他语气阴森:“你别想寻死,再说,只咬断了舌头,也未必能死,最多变成哑巴罢了,这并不妨碍你的模样,仍是可以叫人认出来的。”

杀手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至多以为自己会被逼供,这个他是可以承受的,反正死不开口就是了,可是面前这位,竟然不动用武力,而是用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招数。

杀手眼见几个衙役过来扒他衣服,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忙用力发出声音。

余文殊道:“你愿意招供了?”

他点点头。

衙役便把布条拿了,那杀手长叹一口气:“你够狠,我这次栽你手里也算倒霉!你说的没错,是陆象晋雇佣我们的,给了我们五千两银子,不过是他的失误,此前并没有说你有武功!”

假若他们知道余文殊的武功不错,一开始一定不会那么出手。

余文殊道:“证据呢?”

“那银票我放在晖阳客栈了,本想事情一完,便走的,你们可以去拿,这银票是百通钱庄的。”杀手一五一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