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要做两个姑娘的婆婆呢!

全福夫人用红绸牵着谢尚柔进来,到得门口,引她进去,与余晋元二人双双立在长辈面前。

姜雪卉看着年轻的小夫妻,眼睛忽然就红了。

她想到养大余晋元所花费的精力与时间,想到这一刻,他终于成家,心里充盈着无数的感慨。

余文晖侧头,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

两个年轻人恭敬的叩拜了下去。

江素梅看着门外,心想要是余文殊在就好了,他此前就写了一封信回来,连倭寇的情况都没有提,如今过去这些天,该是有变化了罢?

117 海禁的后果

第二日,新婚小夫妻早早的就起来了,给各位长辈请安。

余时远坐在上首,下面左右两侧各坐着大房,二房的人,都纷纷拿出见面礼送与谢尚柔。

谢尚柔高兴的拿了,一张小脸笑得跟花儿似的。

这个姑娘确实是性格明朗,不做丝毫遮掩的,欢喜就是欢喜,难怪姜雪卉会选她,他们余家虽都是心思玲珑的人,但对内是没有心机的,故而这些年,互相都没有出过龌蹉事。

既如此,简简单单的就好,相处起来也轻松。

江素梅送了谢尚柔一套红珊瑚头面,也算是贵重的了。

结果隔一日,谢尚柔就送与余廷元,余怀元,余智容各一个通体白润的玉坠子,两个男孩儿的是麒麟,余智容的是仙草,雕工十分精细。

江素梅看着喜欢,知道她是回礼,也没有拒绝,给三个孩子戴上了。

后来听说她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送了些,一问之下,才知是她母亲谢夫人吩咐的,当日她出嫁就带了好些小玩意儿,谢夫人叮嘱务必都送出去,不要显得小家子气。

看来谢夫人是怕谢尚柔光拿了见面礼,不知道感谢,被他们余家看低了。

也是想得周到。

小夫妻三日后回门,归家时又带回好些东西,可见谢家对这门亲事真得十分满意,余晋元与谢尚柔也很恩爱,二人光是对视一眼,就能叫人觉察出其中的甜蜜。

江素梅偶尔见到不由想起自己当初嫁入余家的情形,其实也差不离,只是时间过得真快,竟是已经有十年过去了。

她看着树上落下的叶子,又看看在手边坐着看书的余廷元,幽幽叹了口气。

翠羽放下针线活,宽慰道:“夫人,二爷肯定没事的,指不定很快又有信过来了。”

江素梅笑道:“你别总安慰我,我还不晓得呢,你也担心长德,这次难为你们了,原本长德也不用跟着去的,你孩子也还小。”

翠羽一直跟在她身边,也从年轻的姑娘变成了临近中年的少妇,只是这主仆之情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相公自己也不放心呢。”翠羽给江素梅倒上刚刚热好的水,抿了抿嘴笑道,“他晚上睡不好,翻来覆去的,我就知道他也想去,只是担心我跟孩子,是我叫他去的,省得等二爷走了,他就跟魂儿丢了似的,我还得每日安抚他,不得更累呢!”

江素梅噗嗤笑了,又点点头:“长德跟了相公二十来年了,说起来,比我与相公的感情还要深罢?就像是你,只怕我一日见不到,也不习惯。”

“是啊,若是相公换成少爷,奴婢也是心甘情愿要跟您一起去的。”

她轻轻的说出来,可言辞间满溢忠诚与恳切。

江素梅微微笑了笑:“母亲当年留下你,于我来说,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也许翠羽在她这一生中并不曾贡献出多大的力量,然而她就如晚间的烛火一般,虽然火光很小,却让人觉得安定温暖,江素梅觉得她能顺利走到今日,其实要感谢的人很多,翠羽也是其中之一。

还有她那好几个丫环,幸好她们也都过得不错。

翠羽怔了怔,嗔道:“夫人又说叫人眼酸的话,咱们为奴为婢的能有什么,只盼主子好罢了,奴婢认识夫人才叫幸运呢,旁的不说,光是月钱就够多的,说出去,别府里的下人哪个不羡慕?都想来呢!”

江素梅哈哈笑起来:“你这是想要我再加点啊,不是?光夸这一个呢。”

翠羽抿嘴直笑。

等过了八月,余文殊写的第二封信终于到了。

家里人都聚在一起。

余时远还没有走,那自是他来拆信。

余拙有些紧张,等到余时远看完,忙追问道:“父亲,那边情况如何?”

余时远面色严肃:“他总算找到症结所在了。”

“什么症结?”余慎也问,“莫非他有法子,彻底赶走倭寇?”

“不是。”余时远摇摇头,放下信,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记,“原先我就曾听人说,倭寇十数年不清,乃是有内贼,文殊现在便是找到了内贼。”

“哦?”余拙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道,“竟然敢帮倭寇,这些人是脑子坏掉了么!倭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有什么好处,竟然要与他们勾结?父亲,文殊怎么说的,是不是那些派出去的官儿呢?倭寇送他们钱财了?”

“不是,内贼乃是沿海的老百姓。”

众人皆大为震惊。

包括江素梅。

她哪里想到老百姓还能与倭寇扯在一起,明明他们也是受害者啊,难道他们都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

余拙惊叫起来:“怎么可能?他们是疯了么?”

余时远没有说话。

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十分难以解决的问题。

假如倭寇的帮手是老百姓们,他们官兵还如何打赢这场战呢?老百姓是倭寇的后盾,那说明,倭寇是可以无所不在的,他们根本难以赶尽杀绝!

“自倭寇之乱后,朝廷颁令海禁,禁止沿海地区百姓通过海航线与别国通商,想必正是这条策令导致了百姓的不满。”余时远过得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老夫当时倒也没有想过此后果,只以为可以让百姓少受倭寇劫掠,谁想到他们也失去了生钱的财路。”

当时他尚是首辅,还没有退下来,海禁的主意是他与众位阁臣商量的结果。

看来时间才是验证对错的最佳工具,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当年还是疏忽了,做了一个不太正确的决定。

“那如何解决呢?”余拙急道,“父亲,您要帮帮文殊啊,他在那里危险的很,若是除不了倭寇,他这官帽儿也保不住了!父亲,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余时远抿住了嘴唇。

他又徐徐向几个晚辈看了一眼,问道:“你们也想想呢。”

余家可不能再靠他了,他已经老了,也许时日无多,将来他不在了,余家仍是要一代代兴旺下去,他们只能靠自己的智慧来生存。

一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中,各自思考。

江素梅第一个说话:“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行。”

余时远挑了下眉,他没有想到会是她先发言。

虽然余文殊常在他面前夸奖江素梅,但余时远总是不以为然的,毕竟是个女子,再如何,心胸阅历才智能比得上男人么?操持好家,相夫教子就很不错了。

当然,他对江素梅这方面还是肯定的,毕竟余廷元被她教的很好。

“说罢。”但他也没有不听的理由。

江素梅口齿很清楚的道:“百姓与倭寇勾结,依我看,一般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害怕,二是利益,如今倭寇常年徘徊,那么,可能这两个原因是同时存在的。这样的话,我觉得,一是要让百姓得到安全感,这安全感从何而来,自然是咱们军队的强大,二是要让百姓重新找到生存的根本。”

众人都安静下来,听着她说。

她顿一顿:“他们自来就在海边长大,依靠买卖生存,一下子被剥夺掉这个权利,任何人都会不甘,但朝廷却没有做出任何补助,比如给予他们良田,或者迁移愿意去内陆城市的人,以此来减轻他们的压力,在我看来,是朝廷没有安抚好百姓,以至于酿成今日的恶果。”

余拙脸色发黑。

那策令余时远也参与的,现在她公开说出来,可不是要惹恼余时远么,他忙道:“素梅啊,你再想想…”

余时远摆摆手:“让她说,她说得很好。”

余拙一愣。

他抬起头,看到余时远脸上露出难得的赞许之意。

这种神情他很少见到,只有在余文殊做出好的成绩时,他有可能沾光能见到一次,至于他自己,不被余时远责怪都是难得的了。

可他的父亲现在竟然这样看待江素梅呢!

余拙忍不住有些羡慕。

江素梅得到鼓励,又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是要破坏掉百姓与倭寇之间的联系,让倭寇再没有可趁之机。”

余时远饶有兴趣:“如何做到?”

“取消海禁。”她大胆的,朗声的道,“给百姓一个承诺,等赶跑倭寇之后,立刻取消海禁,让他们重新扬帆出海!让他们去往别的国家,带上咱们丰富的特产,再运回别国的东西,再次开通海运,但前提是必须让倭寇彻底臣服于咱们,永不再侵犯!”

她一个女子,虽声音细柔,但这样说出来,却叫人心中升腾起热情。

余慎抚掌,大叫道:“好,甚好,好办法!”

余时远一向冷静,此刻朝他的大儿子斜睨一眼,淡淡说道:“你说好,那如何做到呢?”

余慎没有犹豫道:“自然是上奏疏,请求皇上批准了!”

余时远微微眯起眼睛,不急不缓道:“重开海禁,这不是儿戏,假如皇上答应,文殊却没有完成任务,你们有没有想过后果?话说来容易,做起来时常很难啊。”

他对这个大儿子的反应不太满意,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不及一个小姑娘呢,急吼吼的,江素梅只说了这些,却还未说要如何做,肯定还有后续。

“这…”余慎语塞。

江素梅此时道:“祖父所言甚是,只是,好多事不去做却也是不知道结果的,现在相公也是左右为难,何不一搏?”

余时远凝视着她。

他在她眼睛里,看到的是无畏的坚定。

当年,他就是这样拼搏过来的,甚至可以说,把自己的性命都置之脑后,但这些风浪现在都过去了,然而,他的儿子,他的孙子却要同他一样,面临这样,那样的选择。

江素梅也看着他,忽地一笑:“祖父,此事仍需商量,何必要现在下决定呢?没有万无一失,我也不舍得相公有危险呀!”

果然还是不冲动的,余时远抚一抚胡子笑起来:“今日就谈到此罢,各自回去想想。”

众人便都散了。

余时远看着江素梅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当初余文殊的选择。

他的孙子,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118 交谈

几日后,经余家众人商议,余时远决定先去信一封,问问余文殊自己的意见,毕竟他才是对付倭寇的人,由他来做最后的决定再合适不过。

送信的人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只四天功夫就到了杭州。

但余文殊并不在杭州,而是去了应天府。

应天府有规模巨大的龙江船场,工部因得皇帝的支持,已经派人画出详细的图纸,江素梅的刺猬船就在此地建造,余文殊是去督查的,一旦战船造好,很快就会投入到战争中。

他对此颇有期待,才会亲自前来。

本朝造船行业已经十分发达,六梶座船,七桅粮船,八桅马船等都能造出来,只可惜在战船这一方面,始终很不得力,当然,军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所以余文殊一到杭州,便命众位将军大力操练水军,让他们尽快重振士气。

此刻,他正在询问造船师傅,关于刺猬船的进展,就听长德在身后道:“爷,家里来信了,昨日送到杭州的。”

余文殊忙打开来看。

信里,余老爷子提到江素梅的建议,虽然评价只是寥寥几句,但还得看得出来,余老爷子是赞同的,那么,现在就等他的意思了。

他把信折起放入袖中,走到了门外。

今日万里无云,天气格外清爽,眼前绵绵长河泛着波光,好似一条玉带横躺在天地之间,他看着美景,沉思了好久,才慢慢走回临时的住处。

在那里,他提起笔写了一封回信。

无疑,江素梅的判断是正确的,沿海百姓确实是害怕倭寇,但也是因为利益所趋,才会跟倭寇勾结,既然找到关键所在,也许他就不该再犹豫了。

现在,他需要的是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一场可以让军队重新获得威势,令百姓刮目相看的战役!

只有他赢了,才能说服皇上许下承诺,因为别的都是空话,一切还是要事实来证明的。

余时远看完信,欣慰的点了点头:“就按文殊说的办罢,等他哪日打了大胜仗,哪日便上奏皇上,请皇上允诺将来重开海禁。”

余拙却有些担忧:“上回父亲还说后果严重呢,就算文殊打赢了一场仗,那以后呢,万一输了怎么办?”

“要你慎重的时候,你毛毛躁躁,要你果决的时候,你又缩头缩脑了。”余时远劈头就骂了余拙一句,“文殊都这样说了,他自然是有办法的,难道你还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余拙脸红了红,但还是不服气的道:“相信是一回事,可又不是什么都一定的。”

“父亲!”江素梅怕余拙再说下去,又得被余老爷子责骂,忙说道,“咱们都担心相公的安危,可眼下的形势父亲您也知道,相公若是无法取得胜利,自己还是保不全,可有了皇上的承诺,几率就大多了,自然要试一试。再说,相公也着重说明,先等他赢了,那么总算是有功劳了,到时候就算失败,也不算一事无成,皇上总不会不留余地。”

她分析的很透彻,余拙便也明白了,笑道:“原来如此,素梅,还是你聪明呀!”

余老爷子看着余拙摇摇头,恨铁不成钢。

不过他也习惯了,一早对这个儿子也没什么期待,如今他不常出去发疯,愿意待家里都算不错的。

总归余家有可以寄予希望的人,还不止一两个。

将来说不定孙媳妇还得生几个儿子呢。

余老爷子等商议完事情,这就走了,众人挽留,他说以后总归会回家的,也不必急于一时,众人也就没有再强求,但总还是担心他的身体,多送了几个下人,并请了一个大夫过去。

这会儿,余怀元与余智容先后都已经学会说话,喊爹喊娘的,江素梅既觉得高兴,又觉得心酸,真希望余文殊能早日回来,可她知道,这是一个奢望。

要彻底赢得胜利,谈何容易呢?

没有个几年是不可能的。

到得第二年夏天,刘氏生下一个皇子,在此期间,德妃被废,宁妃被打入冷宫,她们为阻止刘氏生子,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最后,仍是没有得偿所愿。

不得不说,生存在后宫,又想要保住地位,是需要很高的智商的,除了顺妃这种,人品特别好,又有贵人眷顾的除外。

众命妇都进宫去贺喜。

江素梅也去了,刘氏看到她,表现的很亲切,让她坐在床边说话。

其余人等都颇为惊讶。

江念梅也有些奇怪,她倒是不知江素梅何时得刘氏如此看重了,也没听说刘氏与她有什么来往啊,就是顺妃有几次叫了她们几个入宫。

等到回去时,江念梅笑道:“不如就去我那儿坐一坐,反正还早呢。”

自从敬王上回醉酒那次,她与江素梅就没有互相来家里坐了,说起来是有些尴尬,因为江念梅当时并没有想到敬王会闹出这种事。

她从来在外面,举止言行都没有瑕疵的,可自家相公却失了礼仪,江念梅颇有些恼恨,也暂时不好意思与江素梅来往。

但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情况也不再一样。

江素梅心想总是姐妹,难道还能当陌生人了,便随她去了。

这次老王妃也在,她身体日渐好了,又重新露面,见到江素梅颇为高兴,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叫她下回同殷氏一起来。

不过她也只坐了坐,便走了,到底年纪大了,又病了些时日,看起来还是很虚弱的。

“其实母亲也常念着呢,就是不便打搅,才一直没有来。”江素梅顿了顿,“到底之前是何病呢,那么久的时间,如今是真痊愈了?”

也怪不得她那么问,老王妃虽然与她见面,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老王妃整个人的情绪与先前是不太一样的。

先前的老王妃言行举止甚为爽利,但现在,性子好似有些变了。

她也说不好。

江念梅叹了口气:“御医也说不准呢,只说年纪一到,什么怪病都有,他们有时候也无能为力的,幸好母亲原先身体颇为健朗,她能这样都不错了。”

意思是,就算有些改变,但病好了总是好事。

江素梅想想也是,别说现在,就是科学发达的未来,好多病都还没个治疗的方法呢。

二人闲话家常了几句,江念梅说到正题上:“刚才见你与皇后娘娘很是亲近,可是常往宫里的关系?不过我却从未有遇见过你呢。”

“是娘娘人好,其实谈不上多少交情的,就是去顺妃娘娘那里,偶尔会遇到。”因为敬王的关系,江素梅也不会与江念梅怎么交心。

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人的关系绝对比亲人紧密多了。

江念梅笑了笑:“皇后娘娘对顺妃娘娘是真的好,也是少见,像宫里那些妃子之间,哪个不是勾心斗角的?顺妃娘娘也是有福气,又生了皇子,人人都很羡慕。”

江素梅嗯了一声:“各人有各命呢。”

“是呀。”江念梅命人端来冰镇的杨梅汤,“今日酷热,喝这个舒服点,这杨梅是庄上自己种出来的,很是好吃,一会儿你拿些回去罢。”

江素梅惊讶:“京都可不好种呢,我原先也种了,可结出来的杨梅一点儿不好吃,酸得很。”

“都是些世仆种的,几十年经验了。”江念梅笑道,“京都的气候是不太好种,所以才让你一起品尝下么,我这儿也多,吃不完都烂掉了。”

江素梅也没有拒绝:“那甚好,一说,我口水都出来了。”

二人喝完杨梅汤,江念梅叫人把碗碟撤下去,又使了个眼色,那些丫环就都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