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九姑娘,请跟奴婢来吧。”

阿九便向大太太行礼告退。

出了门,才穿过月洞门就看到四姑娘林思谨站在一颗桂花树下,正向自己看来,看样子,竟是在专门等阿九。

第九章

阿九忙过去行礼:“给四姑娘请安。”

林思谨没想到阿九会给她行礼,一时有些无措,阿九是她名义上的大嫂,却又没有圆房,而且还是那样的出身…

林思谨很快就坦然了,微偏了身子还了阿九半礼,然后将阿九的手臂一扯道:“走,跟我拿衣服去。”

阿九回头看了樱桃一眼,有些迟疑:“四姑娘,我得去服侍大少爷。”

“你一个乡下来的妹哩,会做什么?大哥屋里有的是人服侍呢,你去了没得还添了乱。”林思谨一个劲的拉着阿九往琉璃宛拽:“我可不能落在那两个人的后头了,没得还让人说我们大房刻薄了你。”

原来还在为衣服的事情跟二姑娘和三姑娘置气呢,阿九听了就有些无奈,只好跟着她走。

“我可告诉你,得了我的衣服,以后就只能穿我给的,除非娘给你做新的,不然,你敢穿二房给的衣服试试!”

林思谨的霸道让阿九觉得头痛,非要第一天来,就让自己站队么?

“四姑娘,太太吩咐了,九姑娘还没有给大少爷请安呢。”樱桃也看出阿九的为难,便上前一步拦住了林思谨。

林思谨漂亮的凤眼滴溜溜转了两转,放开了阿九道:“也是,大哥的身子是最重要的,你走吧,一会子我使了人送到你屋里去。”

阿九才走两步,就听到她自言自语道:“穿着云绣坊的衣服住在南抱厦里头,嘿,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是在说阿九住得尴尬吧,四姑娘还真单纯得可爱。

大少爷住在昨日的那间新房里,大红的喜字仍然高挂在堂,窗户玻璃上贴得喜庆洋洋的,连屋里的自鸣钟上都贴着双喜字,阿九一进门,却感觉到刺鼻的中药味,她飞快地看了眼红罗帐里,隐约可以看见有人平躺着,一动不动,若真只是昏迷,又怎么可能这么久不醒的?或许,已经是植物人?

樱桃熟门熟路的走进屋里,轻轻撩起红罗帐,阿九还是第一次正眼看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朝阳自窗外斜透进来,打在床上安静的少年脸上,让他苍白的肤色像是镀了一层白蜡一般,光滑透亮,却又死气沉沉,好像床上的那个,原就是一具蜡像。

少年紧闭着双眼,脸颊瘦削得象快要包不住牙齿,好在眉锋秀气,鼻梁坚挺,五官与林大老爷酷似,却更加柔和,若是康健着的,肯定也是一个翩翩美男子。

阿九走近,在一旁站立着,眼睛有些无助地看着床上的少年,思绪纷乱。

冬梅进了里间净房,打了一盘热水过来,樱桃便给大少爷宽衣,拧了热帕子给大少爷擦身,锦被下,那瘦骨嶙峋的身子半点美感也无,樱桃却擦得细致小心,好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如画的眉目淡淡的。

阿九便缓缓转过身去,不忍看这一幅画面,看樱桃熟练的程度就知道是做惯了这个的,少爷屋里的贴身丫头,就算没有开脸,将来也是少爷的屋里人,从她第一次给大少爷擦身,做如此亲密服侍起,她的命运就和大少爷绑在一起了,若哪天大少爷过世…

樱桃便会像自己一样,也会成为未亡人,这样的丫头想要再配人,就算是府里的小厮,也不见得能看得起。

一盘水用过,冬梅端起去沷,路过阿九时,顿了顿,大眼拼命睃着阿九,阿九回神时,就看到窗外站着的涂妈妈,她立即知道了冬梅的意思,第二盘水过来时,阿九就主动上前,接过冬梅拧干的帕子,亲自走到床前,拿着帕子细致地给大少爷察脸,虽然动作不太娴熟,但到底还是在服侍着。

“大夫没说大少爷是什么病吗?是什么原因没醒呢?”掌下的肤肤干燥得起了皮卷,擦了一阵,阿九忍不住问樱桃。

樱桃怔了怔,阿九的问题直奔中心,她抬眸木然地看了大少爷一眼道:“说是痰症,扎了针也没见好,就这么着睡了好些日子了。”

也就是说,是痰堵住了呼吸道?怪不得呼吸如此微弱,可怎么没有断气呢?

既然是痰症,为什么没想法子吸出堵在喉咙里的痰?阿九帮大少爷擦身子的手就缓缓往胸口移,隔着被子,她将掌心按压在大少爷的胸腹处,两手叠加,猛然使劲,连连强压了三下,樱桃先前没留神,只当阿九头一回做事,不会服侍人,粗手粗脚罢了,也没怎么在意。

后来便听得大少爷胸口传来几声沉闷的,如敲鼓的重击声,她这才吓住了,急急的就要扯开阿九,阿九正在紧张的当口,如果真是痰迷了,那把堵着的痰吸出来,或是按压出来就好了,所以,她正用曾看见过的法子,给大少爷做着胸腹按压,费了好大的劲,大少爷的喉咙里倒是发出了几声奇怪的声响,堵着的痰应该是往上移动了…

“你做什么?什么也不懂就乱来,你伤着了大少爷怎么办?”樱桃气急败坏,顾不得表面的礼貌,一把扯开阿九喝道。

阿九被她扯了个趔趄,大少爷的喉结在上下动着,脸也由苍白染上了晕红,先前微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似乎上下接不上气,外面的涂妈妈看出不对,已然冲了进来,狠狠瞪了阿九一眼,扬了声对冬梅道:“还不快去请钟大夫。”

一时又吩咐人去请大太太过来,医生还没有来,大太太已经到了,因为赶得急,喘着气立在屋里,樱桃扑通一下便跪在大太太面前:“奴婢该死,没照顾好大少爷,请太太责罚。”却半个字也没有提阿九。

大太太人都有些站不稳了,她进来时,大少爷一口气出来了,就张大着嘴,怎么也吸不回气去,眼看着这一口气要掉了,就再也难缓得过来,一时心痛欲裂,眼前发黑,一甩手,就重重的打了樱桃一耳光。

清脆的耳光在屋里响起,阿九就看到樱桃娇艳的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她的心,就像在沸水里滚过了一遍似的,又痛又热。

涂妈妈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就见樱桃美丽的杏眸乞求般看着她,缓缓摇头,涂妈妈不解地又看了阿九一眼。

阿九仿佛被吓坏了,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乌黑的大眼雾蒙蒙的,涂妈妈就有些不忍起来,才七岁的小妹哩,在乡下做惯了粗活,粗手粗脚的,想好好服侍大少爷,她哪里知道大少爷比瓷器还脆弱,乱碰不得的啊…

大夫还没有来,二太太却是闻风而来了,满脸惊诧和关心:“姐姐,大少爷怎么了?”

一垂眸,看到跪在地上的樱桃,她走上前去,又是一巴掌:“我把你给了大少爷,是想你好好服侍大少爷的,你竟然…”

原来樱桃是二太太的人,如此美艳的丫环,放在自己病弱的独子屋里,还做着贴身服侍的事情,大太太怎么就容得下?

就算大少爷是个康健的,难道不怕他被美色所诱,过早的拖败耗费身子吗?阿九就想起了面如冠玉的林思聪来,好像林思聪比大少爷只小了不到一岁的样子,这样美艳绝伦的丫头放在自个屋里,二太太也怕勾坏了亲生儿子吧。

第十章

樱桃雪白的脸颊上再添了一块青红,看着就像是一副对衬着的印象派油画。

“是奴婢的错,请太太责罚。”樱桃美丽的双眸毫无生气的盯着地上的青石板,木木的给大太太磕着头。

大少爷的呼吸像是在扯风箱一样,发出破败的螺音,眼看着,再接不上气来,就要死过去,大太太疯了一样向床前扑去,外面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一时,几位姑娘全都挤进屋里来,四姑娘已经哭出声来,二姑娘更是尖叫着:“啊,大哥不行了…”

三姑娘不等她叫完就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大姑娘顾不得训斥二姑娘,走过去扶住大太太,“娘,你冷静一些,钟大夫来了。”

说着,就把她扶开,一个白须白发的老医生背着药箱急急的走了进来,伸手去探大少爷的脉,阿九的眉忍不住又蹙了蹙,这个时候还顾着探脉?应该是先扎针下痰,疏通呼吸道才对啊,这个郎中…

不过片刻,那老医生便取针扎了下去,又用掌心给大少爷抚顺着胸口,看他神情镇定动作娴熟,应该是个经验老道的。

不一会子,大少爷的喉咙里终于不再扯破风,呼吸畅通了些,人却还是没有醒过来,只是再一次回到了原先半死不活的状态。

大太太这才长出一口气,目中清泪双流。

二太太拍着胸口念了一句:“阿弥砣佛,菩萨保估大少爷平安。”

三姑娘这才放开了二姑娘的嘴,二姑娘脸色有些郝然,也说道:“幸亏钟神医来得及时,救了大哥。”

四姑娘横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二姐先前怕不是这么想的吧?”

大姑娘便瞪了四姑娘一眼,四姑娘不甘的闭了嘴,只拿眼横着二姑娘。

二姑娘便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去,并不与四姑娘抬扛。

五姑娘六姑娘先前在正堂就一直老实地垂头不说话,这会子被各自的生母带着,立在廊上,屋里太挤,已经没有了她们站立的地方。

“神医,您上回不是说,大哥的病情还算稳定吗?怎么突然又…”大姑娘扫了屋里众姐妹一眼后,问钟大夫。

钟大夫正坐在桌案上开药方子,淡淡地看了地上跪着的樱桃一眼道:“老朽前次就叮嘱过,贵府大少爷体质太虚,肝胆淤塞,肺气肿大,内腑不通,服侍的人要小心又小心,今儿这是谁不小心,压到了大少爷的胸?”

一屋子的人,便都看向樱桃,樱桃眼里滑过一丝苦涩,缩着肩,背脊却挺得笔直,阿九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决然赴死的从容。

“来人,把樱桃拖出去。”大太太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阿九的心像被寒风风干割裂着,她不明白自己有哪一点值得这个才初次谋面的大丫头如此相护,更不明白,为何涂妈妈没有供出自己来,不过,心却被樱桃实实在在的感动了,如果,先前自己的行为真是错的话,那让这个妙龄的、美丽的女子为自己的错而失去生命…

“娘…”那声阻止的话却是大姑娘发出来的,大姑娘看了眼阿九道:“樱桃服侍大哥也有两年了,她素来体贴细致,应当不会犯错才对…”

大太太也回过神来,见大姑娘的话意有所指,便看向阿九,阿九垂着头,一副手足无措,迷茫不安的样子。

大太太便有了气,刚要说话,大姑娘又道:“娘,小九才从乡下来,还什么都不懂…”

言下之意,就算是阿九的过错,也是无心之失,希望大太太不要惩罚于她。

阿九便抬眸看向大姑娘,这位林府的嫡长女,行事大度端方,不过才十二岁,便有当家主母的大家风范,倒是比大太太更稳重一些。

“到底才从乡下来,就算学了两天规矩,又能学出个什么样儿来,一进门又心急立功卖好…只是害了大少爷差一点就…”二太太就接了大姑娘的话,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悲凄哽噎。

果然先前的那一通友善不过是手段罢了,到了这时,二太太的真面目就显现出来了。

大太太娶阿九进门便是想给大少爷冲喜,希望阿九的到来能让大少爷的病出现奇迹,能好转过来,却不料,阿九进门后的第一天,就差一点害死了大少爷,这分明就是对大太太莫大的讽刺,二太太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里话外透着胜利者看热闹式的讥笑。

大太太的脸黑如锅底,眼神像两把刀射向阿九。

如果现在就把阿九处置或者赶走,那昨天的婚礼就是个莫大的笑话,大老爷又会如何看待大太太?整个府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又会怎么说?

若不处置,大太太又不甘,差一点就把捷儿给…还说命格大,能让捷儿好转过来…

二太太两手绕着帕子,眼角红红,眼底却是流光溢彩。

“来人,拿戒尺来。”大太太沉了沉眉眼道。

大姑娘就松了一口气,二姑娘眼里露出一丝讥诮,三姑娘走到阿九身边咬耳朵,小声道:“你莫怕,母亲一般都只会打五板子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的声音虽小,偏就让屋里的人正好听得见,大太太听了面色倒是缓了一些,二太太就骂道:“你个皮猴,平日间太太是心疼你才只打五板子的,就那五板子你还偷奸耍滑的没个正经受着,姐姐,你就是太宽仁了。”后面那半句是对大太太说的。

“娘,我哪有,母亲原就比您慈和嘛,你看她罚谁抄过五板子过?”三姑娘就娇嗔地不依道。

大太太果然脸色就舒缓多了,声音也微带了调侃:“那要么小三也跟着小九受五下板子?”

这就是真的只打阿九和樱桃五戒尺了,确实不太重。

大姑娘眼神冷清清的扫了三姑娘一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明明是大太太主理处罚,最终却还是依了二房的想法,是轻轻放过,还是是打板子还是拖出去,连打板子的数目,大太太都不知不觉的遵照了二房的意思,大太太要与二太太斗,还真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啊。

涂妈妈拿了戒尺来,阿九主动上前伸出小手,涂妈妈正要开打,樱桃就扑了过来求道:“太太,太太,九姑娘什么都不懂,是奴婢没有先叮嘱她,她才七岁,她的板子就由奴婢来领吧。”

阿九愕然地看着樱桃,五戒尺对于自己来说真不算什么,在乡下时,桂花嫂可没少打她板子,有时还拿竹苕子抽,她是受惯了的,反而是樱桃,细皮嫩肉的…

阿九略显英气的双眉就又几不可见的皱了皱,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己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冲喜童养媳罢了,主子的名分丫头的实质,樱桃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如此护着自己?

同病相怜么?

第十一章:施舍

二太太似笑非笑道:“以前在怡蓉院时怎么没见你这么有肝胆?到底是姐姐会调教人呢,这丫头在正院里呆了两年,倒有了几分义气。”

大太太便道:“那就成全了她这分义气吧,涂妈妈,打她十板子,免了小九的。”

涂妈妈面无表情的抓住樱桃的手掌,当那只外表白晰的手掌摊开来时,阿九倒抽了一口冷气,掌心岂止用红肿二字能形容的,横七竖八不知有多少条印痕,皮肤下的血色早就黑紫,饶是阿九的心再坚定,也淡然不了了,她冲过去跪在大太太面前:

“太太,太太,全是阿九的错,是阿九粗手粗脚不会做事,伤了大少爷,不关樱桃姐姐的事,求太太您只责罚阿九,不要责罚樱桃姐姐吧。”

“娘,算了吧,只要大哥人好就是天大的喜事。”大姑娘首先看不下去了。

“是啊,娘,小九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樱桃这两年对大哥也忠心得很,就不要罚她们了。”四姑娘在一旁也劝道。

大太太便叹了口气,眼眸凌厉地看着阿九:“你两个姐姐都心疼你,舍不得罚你,以后你做事可不能再粗心大意了,多学着点。”

阿九忙点头如蒜。

大太太和二太太走后,大姑娘深深地看了阿九一眼,也随后走了,四姑娘转过头道警告阿九道:“下不为例,你以后若再敢对大哥不用心,就不是五板子的事了。”

明明刚才还为自己求情来着,却偏要扮霸王样儿唬人,阿九乖巧的点了点头,手却扯住了四姑娘的衣摆,细声细气道:“多谢四姐。”

四姑娘扯过自己的衣摆凶霸霸道:“先前我跟你说过的话可还记得?衣服我已经让早茑送到你屋里去了。”

阿九就点了点头。

四姑娘人还没跨过门去,二姑娘就扬了声道:“怎么只谢四妹,我也为你求情了来着?”

阿九刚要开口,二姑娘手一挥制止她道:“你才可是叫樱桃姐姐呢,这会子也用姐姐二字唤我?樱桃比我大着几岁,岂不连着我也要叫一个下人做姐姐么?”

说完,也不等阿九回答,就带着浅浅的,不屑的笑容欢快地走了。

那笑容就像一根鞭子一样抽在阿九的心上,她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还没有换下来的仆人衣服,总有一天,她会让二姑娘求着自己…

屋里除了活死人大少爷外,就只剩下阿九,樱桃还有冬梅了。

阿九走近樱桃,轻轻握住她的手,诚心道谢,樱桃淡淡地看了阿九一眼道:“您是主子,我是奴婢,以后大少奶奶…九姑娘可再也莫要叫我姐姐了,还有,您每天来看看大少爷就好,跟前就不要再拢边了。”

声音虽然有点冷清,话里话外却处处都是在保护阿九,阿九的心暧暧的,樱桃刚才应该是吓坏了吧,自己也太鲁莽了些,以后行事得想周全了,免得害了这个美丽又善良的少女。

回到抱厦时,冬梅一路沉默寡言,阿九也没有说话,阿九挨板子时,樱桃挺身而出,冬梅却始终沉默着,也是,才不过相处一天一晚,自己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对自己肝胆相护?

阿九疲惫歪在坑上发呆,夏荷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盘桂花糕,边走边吃,阿九在大少爷屋里呆了一上午,还没有吃午饭,闻到点心香,肚子很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夏荷轻飘飘地从阿九面前走过,对阿九热切的目光视而不见,身子一闪,便进了西偏房,门咯吱一声关上了。

阿九今生最怕的就是饿肚子,添了添嘴唇,无奈翻身朝里,眼睛看着窗外的桂花树发呆。

冬梅在翻捡着四姑娘送过来的衣服,选了几套正当时的给阿九留着,其他的便都装进了箱笼,抖了一件杭绸的斜襟细钿花衫子和一条百折罗裙道:“四姑娘倒真是大方,这些个衣服可都是云绣坊的手艺呢,奴婢记得这一套还是四姑娘七岁生辰时,大太太特意为她订做的。”

阿九便起了兴子翻看起衣服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穿贯了粗麻布衣的阿九,第一次看到如此光鲜亮丽的绸缎真属于自己,也不免俗的高兴了起来,拿起衣服在身上比了比道:

“四姐姐还真是个好人。”冬梅听了便深深地看着阿九道:“奴婢还以为姑娘分不出好坏来呢?”

阿九就听出她话里有话来,愕然地抬头看冬梅,冬梅却起了身,搬起余下的衣服去收箱笼。

阿九换上了四姑娘送的衣服,大厨房派人送了饭菜来,四菜一汤,有鱼有肉再加两个小菜,菜色也鲜润,饭更是管够,阿九一气吃了三大碗,捧着肚子歪在坑上一脸的满足,冬梅看着就摇头道:“先前姑娘在杨妈妈府上时,可斯文多了,如今进了府倒…”

“如今我不是住在抱厦里么?也没谁会拿我当大家闺秀待,我就先松泛松泛吧。”阿九笑嘻嘻地说道。

冬梅听得扑哧一笑道:“感情您先前的斯文都是装出来的呢?”

“我原就是乡下妹哩嘛,就算粗俗一些,也不是怪事啊。”

两人正说说笑笑,三姑娘屋里的吟霜就来了,看阿九正和冬梅说得欢快,她脸上也带了笑:“给九姑娘请安,我们三姑娘说,这是九姑娘您要的衣服。”

冬梅就撩了眼皮看了吟霜手中的衣服一眼,三姑娘送的衣服虽然没有四姑娘的新色华美,倒也的的确确是她以前穿旧过的,都有六成新,给阿九也不算是亏了她,便笑了笑正要接过,夏荷从西里间冲了出来,抢先一步接过吟霜手里的衣服,亲亲热热的挽了吟霜的手跟吟霜咬耳朵。

只见吟霜笑眯眯的问:“桂花糕好吃吧,厨房还送了松子糖来,一会子你也来我们院里吃啊。”

夏荷就继续和她咬耳朵,倒把阿九和冬梅都晾到了一边,阿九正愁不知如何打发吟霜,便应景地翻捡起三姑娘送的衣服来。

吟霜却不出去,与夏荷说了一阵子话后,就抬眼看着阿九,阿九就有些尴尬起来,大户人家里头,别的房里丫头来办差,总要打发一点赏钱才是的,阿九一贫如洗,才进的府,哪有私房和零用钱打发?

吟霜就有些不耐烦,眼里露出了不屑和鄙夷之色,夏荷便笑道:“吟霜你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间屋子还是你以前住过的呢。”言下之意,这里是下人住的,阿九自然也是下人,没有下人找下人讨赏的道理。

吟霜听了一副晃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如此,你瞧我,倒是忘记了。”

这时,冬梅从东里间出来,后里拿着一块碎银子:“这是九姑娘赏你的,记得回去跟三姑娘说,九姑娘谢谢她的好意了,不过四姑娘说了,只准九姑娘穿四姑娘的衣服,别房里送过来的一概不准穿。”

冬梅一派主子打发小丫头的语气,说起来,吟霜是正经姑娘屋里的大丫头,比起冬梅来就要体面得多,吟霜受不住冬梅这语气,嫌弃地看了眼冬梅手上的银子,冷哼一声道:“哟,叫花子嫌饭馊呢,我们三姑娘也说了,要是九姑娘不要,那就扔了吧。”

第十二章

说罢,就从夏荷手里把衣服夺了回来,扔在地上,狠狠用脚踩了一气,才扭头走了,夏荷就急急的在后头唤吟霜,跟着也出去了。

冬梅气得要上前去理论,阿九拉住了她道:“你急什么,自有人为咱们出气的。”

第二天,阿九仍然穿着冬梅的旧衣服去正院给大太太请安,在月洞门处正好碰到了大姑娘,她见了阿九的装束眉眼变得越发的冷厉起来,却没有说什么,四姑娘正折了几枝郁金香过来,“大姐,你看我采的这几枝如何,正好插在你送我的细腰瓷里。”

“只有花,没有叶,便是插在瓶里也不好看,再去采几枝带叶的来配着吧。”大姑娘便收了眼神对四姑娘道。

“也是呢,红花就得绿叶配嘛,我这就去折几枝好叶来。”四姑娘风风火火的转身又跑,一瞥眼,看到阿九,果然又冲了回来,扯着阿九的领子没好气道:“我昨儿送你的衣服呢?怎么没穿?”

阿九就委屈的垂了眉眼,眼圈儿红红的。

正好三姑娘也带着吟霜过来,听见四姑娘在凶阿九,远远的就笑道:“四妹又何必总为难小九呢,她可比你我都小上好几岁呢,就当她是小妹妹疼着不好么?”

四姑娘听了就冷哼一声道:“谁说不是来?我不就看她又穿着下人衣服么?”

三姑娘也惊讶道:“莫非小九觉得下人衣服穿更习惯一些?”

这话就在说阿九奴性了,大姑娘就皱眉道:“阿九,回去把衣服换了。”

阿九呐呐地不肯动,四姑娘就不耐烦了,拖了阿九就往抱厦走:“走,把衣服换了,倒没看出来,你也是个倔蹄子呢,就算娘亲把你安在抱厦里头…”

“小四!”大姑娘听四姑娘说话又关不住嘴,喝了一声,四姑娘就闭了嘴拽阿九,阿九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抽抽噎噎道:“四姐姐,我…”

“你怎么了?快说!”四姑娘不耐烦道。

阿九就抬眼怯怯地看着三姑娘,四姑娘看三姑娘的眼色就很不善,三姑娘就算好脾气也来了气:“这是怎么说的,莫非我昨儿个送衣服还送错了不曾?”

冬梅听了就道:“三姑娘自然是好心没错的,只是,九姑娘虽然才进门,可也不是叫花子,您那衣服如今是被踩人到泥里头去了,九姑娘是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也不敢再穿四姑娘的衣服,怕得罪了您,索兴只能穿着奴婢送的衣服了。”

大姑娘听了脸就沉了下来,四姑娘拧着头看三姑娘。

虽然阿九是乡下姑娘没错,但也毕竟是她们两个名义上嫡亲的嫂嫂,三姑娘的人污辱阿九,就是污辱大房的人。

阿九自然是不敢踩自己送的衣服的,三姑娘心思灵巧,立即就知道冬梅说的是吟霜,她毫不犹豫地就甩了吟霜一巴掌道:“不过让你送几件衣服罢了,这也能让你给办砸了?要是连这点子事也做不成,你就不用跟在我跟前了,还是去许妈妈那里报道吧。”

吟霜吓得脸都白了,泪汪的跪下求饶,三姑娘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径直走了,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决定了自己贴身丫环的去处,从姑娘身边被赶了出去,以后还有哪个管事妈妈敢用她?吟霜只怕只有回大通院的命了。

阿九充分相信,昨日那番事情,白霜定然早就报给三姑娘听了,白霜若非得了三姑娘的许可,一个下人,又怎会轻易的作践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主子?也许三姑娘以为自己好欺老实,不会将事情挑出来吧,如今眼见吟霜的话败露,影响了自己的贤名,她立即就断腕自救,三姑娘果然杀伐果断,半点也不拖泥带水。

阿九对吟霜没有一点同情心,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总会有法子让你自尝苦果。

大姑娘深深地看了阿九一眼,率先进了正院。

接下来的几天,阿九早上给大太太请过安后,就呆在大少爷的屋里,樱桃再也不肯阿九拢大少爷的边,把服侍大少爷的事情大包大揽了,阿九就像个木菩萨似的,每天就坐在大少爷床边发呆。

到了第五天,大少爷的病仍然没有起色,像极了植物人,因为喉中有堵塞,不管是食物还是药物,能进去的都很少,大少爷越发的消瘦下去,樱桃虽然服侍的精心,不过也是尽量不让他起褥疮罢了,阿九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而大太太也一天一天地焦虑了起来,钟神医又被请来了几次,每次他一来,就给大少爷扎了几针,扎过针后的大少爷就能吃进一些流食,总算能吊着那口气在,如此几次三番,就是大老爷也跟着烦闷起来。

这天早上,阿九感觉心绪不宁得很,起来梳洗过后,便起身带着冬梅往大少爷屋里去,夏荷今天却特地殷勤起来,赶上阿九道:“九姑娘,今儿奴婢跟着您吧,也让冬梅姐姐歇口气。”

阿九愕然地看着夏荷,自从搬进抱厦里来后,夏荷倒比自己更像主子,对自己向来是爱理不理,还常以白眼相待,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还是算了吧,怎么好意思劳累夏荷姐姐呢。”阿九牵了冬梅的手笑着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