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倒有些急了,拦住她道:“九姑娘,您是在生奴婢的气么?奴婢原是要进二少爷屋里的…”

阿九晃然大悟,怪不得夏荷如此不情不愿,原来本是有高枝攀的,结果却被下放到自己这个不伦不类的半主子跟前来,从一等肥缺变成劣等差事,心里自然是不圆泛的。

也不过才十二岁的样子,说起来也还是小丫头,会闹些情绪也是有的。

阿九便看了眼冬梅,冬梅大方的笑了笑道:“四姑娘送的衣服有两套大了些,奴婢正赶着给您改小一些了再穿,让夏荷陪着您去也好。”

阿九便拍了拍冬梅的手,这几日她与冬梅相处得宜,有冬梅在,她总觉得踏实一些,而冬梅也难得的真拿她当主子看,待她恭敬贴心,似乎一点也不嫌弃阿九这个假主子真奴才的身份。

大少爷住的院子叫竹蓠斋,院里青竹苍翠,郁郁葱葱,有几个婆子在院里扫着落叶,阿九就一路打着招呼过去:“荣嫂子今儿来得可早,小秋儿身子怎么样了?”

荣嫂子是专管竹蓠斋洒扫的,她有个孙女儿才三岁,阿九见她带到竹蓠斋里来过一次,很可爱,但这两天有些咳,阿九就把大少爷屋里的雪梨和冰唐偷偷拿了点给荣嫂子,她给孙女儿蒸冰唐梨水喝,能止咳。

“正要谢过九姑娘呢,小秋儿好多了,昨儿晚上就歇了个好觉呢。”荣嫂子放下手里的苕帚,从怀里拿了包点心出来塞在阿九手里:“自个儿炒的米糕,九姑娘莫要嫌弃,可香着呢。”

阿九眉眼弯弯地接过,小心收好,又往前走。

后面就传来荣嫂子小声的叹息:“多好的小妹子啊,老天保估,大少爷要快快醒来,阿九姑娘就不用…”

第十三章

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阿九却听得心头涩重难受,大少爷的病越发沉了,昨儿粒料未进,就算不病死,只怕也会饿死,如此拖败下去,便是病好了,身子骨怕也难再养好…

一边想着就走进了大少爷的卧房,两个小丫头无精打采的立在门口,阿九就掀了帘子,看见樱桃正半跪在大少爷床前,一只手紧紧握着大少爷的,另一只手缓缓沿着大少爷的眉眼轻轻抚摸,神情恬淡中,微带着一丝凄凉和感伤,美丽的杏眼里水气氤氲。

大少爷越发的瘦了,双颊凹进去老深,使得他的颧骨显得很突兀,棱角也鲜明锐利了起来。

除了一口气还掉着,大少爷跟个死人也没什么两样了,要有多深的感情,才能对这样一具活死尸如此依恋不舍?难道每天默然无语的服侍,日久也会生出情意来么?

阿九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刚要劝樱桃两句时,樱桃突然道:“阿九,那天你用的什么法子?能再试试吗?”

阿九就怔住了,惊诧莫明的喃喃:“可是…不是说,那会害了大少爷么…你不怕…?”

“再试试吧,与其让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不若拼上一拼,阿九,我知道你…”樱桃激动的转过身来,看到阿九身后的夏荷手,那要说出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了,她愕然地看了阿九一眼下意思地问道:“今儿怎么不是冬梅?”

“樱桃姐姐方才在说什么呢?怎么我听不懂呢?”夏荷似乎没有发现樱桃的失态,笑嘻嘻地说道。

樱桃娇艳的眉眼立即恢复的平静无波,淡淡道:“没啥,就是让大少奶奶再试试那天我教她的法子,让她再给大少爷擦一次身子罢了,怎么说,奴婢也只是个屋里人,比不得大少奶奶是大少爷的正室嫡妻,有些个事情,大少奶奶也必须学着去做了。”

夏荷听也也跟着附合了两句,阿九便吩咐她进去端热水来,夏荷懒懒的进了净身房,阿九趁机小声问樱桃:“樱桃姐姐,你可是想清楚了?”

樱桃面无表情的反问阿九:“想清什么了?九姑娘,您若还是粗手粗脚的,那奴婢也只好得罪了,还是让奴婢服侍大少爷好了。”

阿九知道她先前分明不是这个意思,看来,樱桃很忌惮夏荷,…曾经是要进二少爷屋里的夏荷,怎么又到自个身边来了?难道她是二太太放在自己个身边的一个暗棋?

大太太怎么又会允了的呢?

看来,这个府里怕是面上是大太太做主,内里二太太的势力只怕也不小,隐隐有操纵着大房的架式呢。

夏荷倒了热水出来,拧干了帕子递给阿九,阿九耸了耸鼻子道:“樱桃,屋里的夜香昨儿个没倒么?味儿太重了,大少爷可闻不得这个。”

樱桃半挑眉看了阿九一眼,顺着她的话道:“几个小的都作不得用,奴婢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所以…”

“夏荷姐姐,麻烦你了。”阿九就难得的对夏荷发起号施令来。

夏荷就怔住了,不情不愿的向床缦后走去,阿九又嘱附道:“大少爷得的是肺病,排泄物要用土埋了,不然,怕污了院子,传染了别个就不好了。”

夏荷秀眉皱得老高,一付嫌弃的样子,这些事情应该是粗使丫头做的好不好,这个乡里妹子,一点规矩都不晓得,就乱发号施令…

但今天是她自个特意毛遂来的,这会子打退堂鼓…

“啊哟,九姑娘,不好了,奴婢肚子疼,要出恭,奴婢去去就来啊。”夏荷捂着肚子,逃难一样的就往外跑。

阿九还在后头叮嘱道:“那你快去快回啊,大少爷可不能久闻那味儿…”

樱桃赞许地看着阿九,脸上就带了一丝笑意,“九姑娘果然兰心慧质,大少爷若是能醒来…他定然也是喜欢九姑娘您的。”

阿九就转眸看着大少爷,叹了口气道:“那也要他能醒来才行啊。”

樱桃一把攥紧了阿九的手,就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阿九,我虽没有名份,但你我处境一样,大少爷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是寡妇,我呢,没名没分,却脏了名声,以后除了死,就只能青灯古佛相伴了,我知道你是有法子的,试试吧。”

阿九愕然地看着樱桃,自己那天除了添乱,并没有做对大少爷有利的事情吧,樱桃是怎么看出来自己的用意的?

“可是…我胡乱做的,也不知道真有用没用,而且,危险得很,大少爷的身子太弱了,一个不好,或许他就…”丑话和难话都要说在前头,阿九不是医生,也没有学过医,有的,不过是一些不为人知的经验罢了,她不敢保证,就能弄得醒九少爷,九少爷如今就像个瓷娃娃,一个不好,就会一命乌乎了去,如果这个后果只是让阿九自己受罚,那也还罢了,就怕会连着老七一家子都要遭罪…

樱桃听了就凄然一笑道:“你放心,若出了事,我一力担下就是,决不会怪到你头上去,我也有父母亲人,大少爷再这么着下去,也只一个死字了,他是个骄傲的人…定是不愿意这样糊糊涂涂的无知无觉…”

说到后头,樱桃声音哽咽了,用绝望的目光看着阿九,“阿九,我这个身子已经被土埋了半截了,大少爷生,我就生,大少爷死,我就死,我不想再受煎熬了。”

怪不得,上回樱桃把过错全都揽了过去,不愿意大太太责罚阿九,她早就萌生了死志,与大少爷同生共死了。

“那…就试试吧,得备些东西过来…”阿九就开始忙碌了起来,把一应要准备的东西备好,然后,教樱桃把双放在大少爷的胸腹处,自己数着数,让樱桃下力气按压。

大少爷太瘦弱了,樱桃怕自己力气太大,会把大少爷给压扁了,那空空如敢的肚子就再也复不了原,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杏眼泪水盈盈。

阿九道:“要把堵住之物顶冲到喉咙处才行…只有呼吸通畅了,才有可能会醒过来。”

樱桃杏眼里一派坚决,深吸一口气后道:“来吧!”竟然有种概然赴死的决然。

其实樱桃自己也不相信,这样就能救醒大少爷吧,阿九才七岁,还是个从乡下来的,没见没识的乡里妹子…钟神医都医不好的人,阿九…怎么可能?

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樱桃又连按了好几下,大少爷果然有如那日一样,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呼吸急促了起来,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有了血气,阿九伸手穿过他的颈部,用瓷枕坠高了,再一只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掐着他的下颌,拿了块帕子蒙住大少爷的嘴,做了个惊世骇俗的动作…

第十四章

樱桃瞪目结舌地看着阿九,满脸晕红!

阿九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恶心感,奋力吸着气,连吸了三下,就感觉有股热热的东西正堵进嘴,好在有丝帕拦着,不然,今晚莫想吃下饭去…

随手扳过大少爷的身子,向他的背猛拍,大少爷哇的狂吐起来,一股酸臭味弥漫满屋,大少爷“嗳”了一声,虽然声音微弱,却让樱桃喜极而泣,扑过来就将大少爷紧紧的抱在怀里,失声痛哭:“少爷,少爷,你终于醒了。”

阿九却皱着眉头看着痰盂里大少爷吐出来的东西,似黑非黑,灰不溜秋,还带着一些血丝,她原以为,是痰堵了,如今看来,似乎大少爷吞了一种遇水发胀,不会消化,也不会堵死食道和呼吸道的东西,但却会在食道或呼吸道中停滞,影响食欲和呼吸,大少爷原就体质弱,按说,他的身活细节大太太应该是非常上心,他的日常生活也应该很精细,怎么会如此不小心,误食这种东西?

趁樱桃抱着大少爷喜极而泣之时,阿九悄悄将痰盂拿到碧纱厨后,小心地用帕子将那一团东西给包了起来藏好。

转回来时,大太太大姑娘四姑娘已经得了信急匆匆而来,大太太脚步不稳地快步到床前,樱桃美目泪光盈盈地让开身子,颤声道:“太太…”

大太太眼眶湿润地对她点了点头后,就急急地去看大少爷,在看到大少爷微睁着眼,正虚弱地看着她时,大太太哽声唤道:“我的儿,你总算醒过来了。”

“娘…”大少爷挣扎着想起身,大太太忙按住他:“快躺着莫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大少爷干扁的嘴唇微牵了牵,这样一个简单的微笑似乎都要耗费他很大的力气,不过一会子,他便又闭眼休息。

大姑娘和四姑娘两个也是泪汪汪的,大姑娘还好,泪水隐在眼眶着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四姑娘则是泪流满面,扑到床边去握住大少爷的手:“大哥,大哥,你再不好过来,我就把你养的锦鲤全炖了吃…”

大少爷缓缓睁开眼,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嘴角扯了扯,想说什么,又有气无力。

阿九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心中也酸酸的难受。

樱桃在一旁泪水涟涟,大姑娘扯过她问:“大哥是如何醒来的?”

樱桃抽抽噎噎的就看了阿九一眼,垂眸安静地看向别处,樱桃期期艾艾地要跪下,大姑娘一把拽住她道:“能让大哥醒过来就是最大的功劳,就算有什么…娘也不会怪你的。”

樱桃就谢过大姑娘,眼眸闪了闪才道:“…奴婢看大少爷像是有东西堵了…就…用嘴把他喉咙里的痰给吸出来了…”

阿九听了就猛地抬眼看樱桃,樱桃刻意的避开她的目光。

大姑娘果然大震,看樱桃的目光就不止是感激,还有了感动,紧握了樱桃的手道:“真是个忠义的丫头。”

就对大太太道:“娘,樱桃是个好样儿的。”

大太太也听到了樱桃的话,眼中也是一片震惊和感动,“樱桃,难为你了。”

四姑娘也是感激地对樱桃道:“樱桃,你好生服侍大哥,你的好,娘知道的。”

没有一个人问阿九,因为从上回那件事后,大家都知道,樱桃不肯再让阿九拢大少爷的边,大少爷的一应事情都是樱桃亲力亲为,阿九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所以,没有人相信,这件事情与阿九有什么关系。

阿九也安静地站在一边,除了先前惊诧地看了一眼樱桃外,就再无表情。

樱桃看着就松了一口气,又懂事的跟大太太说什么服侍大少爷是她的份内事,她不需要奖赏云云。

大太太自然是又高看了她一眼,对她越发的喜爱和信任起来,大姑娘还算理智,又吩咐人去请钟神医来给大少爷探脉。

一时间,二太太也得了信赶了过来,边走边拿着帕子试泪,悲喜交加的声音让任何听到的人都感觉到了她对大少爷的的担忧与疼爱,“阿弥砣佛,老天保佑,大少爷总算醒了。”又对大太太道:“姐姐,捷儿这回醒来,身子只会一天一天好转的,你就不要再忧思过甚,免得伤了身子。”

大太太含泪点头道:“林家祖宗积德,让捷儿绝处逢生,多亏了樱桃这丫头忠义,竟然把捷儿喉咙里的痰用嘴吸出来,这丫头,值得奖赏。”

“那是应该,当初妹妹也是看这丫头忠义实诚,才让她来服侍捷儿的,如今总算心思没有白费…”二太太也高兴的接口道,又走过去握了樱桃的手道:“难为你了。”

樱桃的手不自然的抖了几下,似乎不太习惯被二太太握着,有点僵木的给二太太行礼。

二太太道:“你的表现很让我满意,放心,大姐会给你一个好前途的。”

说着,又转头对大太太道:“姐姐,捷儿也十四了,转年就十五,九姑娘年纪又太小,屋里也该放个人了。”

大太太听了眼角就有了笑意,慈和地看着樱桃道:“是啊,要放,就要放个样貌品性好的,又能忠心服侍捷儿的人。”

樱桃就被大太太看红了脸,羞涩垂眸道:“太太…奴婢去沏茶。”说着就娇羞的转身走了。

二太太和大太太就一起笑了起来,大姑娘的秀眉却微蹙了蹙,看了阿九一眼道:“娘,女儿觉着有些奇怪,若是只用口吸,就能让大哥醒来,怎么钟神医会不知道呢?从来也没听钟神医说起过?他只说,对大哥不能动作太大,怕伤了大哥…”

大太太听了也就思虑了起来,二太太听了笑道:“怕也是樱桃这丫头看捷儿越发病沉,一时心急了就霸了蛮呢,没料想就误打误中了,钟神医素来保守,捷儿这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他也那么大年纪,为了医名,行事顾虑多也是有的。”

言下之意是大少爷的病情太重,身份太贵,钟神医不敢用过激的法子,怕出了事难以担待。

大太太就觉得有理,点了点头道:“总之不管如何,能让捷儿好起来就是最好的,管他什么法子,钟神医在岳洲府向来享有盛名,他的医术自然是没得说的,以后捷儿的后期治疗还得依靠他呢。”

阿九听得就皱了皱眉,抬眸向床上的大少爷看去,不料就触到了一双清泓般的眼睛,正向她看过来,阿九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第一次相见,也算是向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打个招呼。

那双清泓般的眼睛里就露出一丝怜悯来,清辉流转间,竟带着怜惜。

阿九就将脸上的笑容扩大,乌溜溜的大眼如星辰般璀璨闪耀。

那双眼眸也变得欢快了起来,漂亮的凤眼虚弱的,缓慢的眨了眨,竟然也带了一丝调皮,阿九几乎立即就对这位病重的大少爷有了好感,或许,在将来相处的日子里,他与她,也能成为好朋友呢?

大姑娘细心地看到了阿九与大少爷之间的眉目交流,唇边也带了一丝笑意:“大哥,这是阿九,是娘给你娶回来的小娘子。”

大少爷似乎早就知道,一点也不惊讶,只是眉眼间的那点调皮又迅速消失,多了一层忧郁和无奈,眼中的怜悯又浮现出来。

大姑娘看着就难受:“大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也一定要好起来,那样才能给阿九一个安定的生活。”

大太太微惊地看着大少爷,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阿九,脸色就有些冷:“阿九的命格大,娘也是没法子了,才…总之不管如何,她进了门后,捷儿你还真的就醒转了…”

大太太以为大少爷是嫌弃阿九的出身了,也是,知洲家的大少爷,娶正室,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名门闺秀吧,阿九只是个乡下妹哩,大太太那言下之意是,这门亲事还有得商量的,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只要阿九能保得住大少爷病好,就给她一个名份,再娶贵妻回来也不是不可以的…

大少爷似乎太累了,又闭上了眼睛休息,一会子钟神医过来了,他一进门就眉眼高蹙,急急的坐在大少爷床前给他诊脉,大太太和大姑娘,四姑娘几个眼巴巴地看着钟神医,钟神医良久才收回了手,神色缓和了些道:“倒是通了,还是大少爷福气大,似这等病,能通畅的可不多。”

正好樱桃沏了茶过来,大太太听了这话就含笑看她,对钟神医道:“也亏了这丫头,拼了命才把捷儿给拉回来,怕也是误打误撞了,神医,钟儿这病,以后还得仰仗您多加调养了。”

钟神医听了就看了樱桃一眼,颔首道:“也着实是个奇迹,老夫惭愧,人越老,胆子倒越发小了,倒还不如这丫头呢。”

这话可算得上是最好的嘉奖了,樱桃的脸色就更红了,小意道:“奴婢也是情急之下所为,还望神医不要怪罪。”

钟神医撸须大笑道:“岂敢,岂敢,老夫还得谢你才是呢。”

又转头对大少爷道:“大少爷这病还是在肺上,以后要多用些渲肺清肝的药物,食材上也要多多进补,这段时日拖败得太久了些,底子差了许多…”

二太太听了就扬了声吩咐许妈妈:“快去炖点老母鸡参汤来给大少爷喝,这一时半伙的,怕也只能喝些汤进补了。”

这话也正合大太太的意,看钟神医脸上也是赞成的意思,大太太就没有反对,许妈妈正要退下去,大姑娘道:“还是让涂妈妈吩咐小厨房去吧,许妈妈要从怡蓉院里炖了来,也太麻烦了些。”

涂妈妈脸上就露出欣慰来,赞许地看了大姑娘一眼,大太太就是太粗心,大少爷才醒,就不怕二太太在吃食里动些手脚么?大少爷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涂妈妈正要出去,阿九就怯怯地说道:“神医大人,大少爷至少有六天没有好好进食了,您看他现在吃什么才好呢?”

满屋子的人都没料到阿九这会子会开口,一屋子主子都在,哪有她一个童养媳说话的地儿?

大太太脸上就露出不悦来,二太太嘴角就带了讥诮,大姑娘却是满含深意地看了阿九一眼,四姑娘最简单,她也问道:“是啊,是啊,大哥才醒,吃东西怕也有些讲究才是,不可以乱补呢。”

四姑娘也不过才十岁,脸上还是一派天真烂漫,这话虽然透着对二太太的怀疑,但她童言稚语的,二太太也不好怎么发作,只好皱了眉道:“也是,我也不懂医,只想着参汤平日是进补的好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大少爷呢。”

钟神医看了阿九一眼道:“参汤确实是好东西,给大少爷进补也是没错的,只是…饿了这么些天,肠胃太空,怕也用不得太过油腻的,那就用些清淡些的食材吧,煮些肉粥,里面加些参也是好的。”

大姑娘眼里就有了一丝不豫,既然肠胃太空不能进油腻的东西,为何先前不反对…到阿九问起后才想起来说,一时又想起大少爷的病来,病了好些日子,前阵子更是气力不继,眼看着就要…却一直没有法子,待樱桃救醒了大少爷,才只说自己是太保守了…

转眸又看向阿九,想起阿九第一天服侍大少爷时,往日死气沉沉的大少爷就突然有了变化,神医只说是病危,如今想来,怕那会子堵的那口痰怕就到了喉咙眼里了,神医控脉怎么就没探出来?

阿九也正好看向她,乌亮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会说话,大姑娘一时没看得懂,正疑惑着。

大太太听了钟神医的话就道:“那就依神医的,煮些肉粥来…”

阿九就偷偷扯了扯大姑娘的衣摆,摇了摇头,大姑娘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道:“娘,煮肉粥只怕也是不太妥当…”

“就薏米粥吧,加些梗米进去,只放些盐就好。我在乡下时,我娘有一天拉了四天肚子,一个走方郎中就给了我娘这个方子,说是肚子太空,吃薏米能收湿,要是再加些淮山进去养胃暖胃就更好了。”阿九就接了大姑娘的口,声音清脆怯懦,一副多了嘴怕大人责怪的样子。

二太太脸上就有些怒色道:“一个走方郎中,也拿来跟钟神医比么?”

大姑娘就冷冷道:“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或许走方郎中在治肠胃方面更有心得呢,神医不也说了,不能太油腻吗?薏米能收湿,淮山暖胃,再是没有错的了。”

钟神医脸也也有了笑:“大姑娘言之有理,老夫添为大夫几十载,于某些方面不太精通也是有的。”

话虽然说得大度,毕竟是自承其短,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的,涂妈妈这才下去准备粥品了,一时大少爷就露出疲色来,大太太就道:“都散了吧,请神医再开些方子为捷儿医治。”

二太太就带着许妈妈退下了,四姑娘还赖在屋里不肯走,也被大姑娘牵了出去,路过阿九时,大姑娘道:“小九,一会子服侍大哥用了饭,你来我屋里一趟,我做了些小绣鞋,你要穿着合适就拿走吧。”

阿九笑眯眯的点了头,谢过大姑娘后,就老实地立在大少爷的床边。

一会子大太太让人拿了钟神医开的药方子去抓药,自己又在大少爷床前葳蕤了一阵子才走。

屋里就只剩下樱桃和阿九,外加床上似睡非睡的大少爷,对着阿九那张平静又稚气的脸,樱桃就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几次呐呐地想开口,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一直到涂妈妈送了粥来,她什么也没说。

阿九淡淡的站在屋里,等粥来了后,樱桃去扶大少爷坐起时,她就去盛粥,端了碗到床边,樱桃就接了过去,小声道:“阿九,以后大少爷的膳食,你就多用心了,我是个没见识的,大少爷的病,怕还要靠你呢。”

这会子又说这话了,当着大太太几个时,可是把功劳全抢光了…

阿九就似笑非笑地看着樱桃,樱桃就更不自在了起来,到底眼角还是露了丝愧色,杏眸上泛起湿意来:“我也是…我老子娘年迈了,弟弟又小,一家大小…”

阿九就抬手摇了摇:“我明白的。”也是生活所迫吧,自己好歹也有个正妻的名份,樱桃什么也没有,若是大少爷去了,她的下场比自己更惨,也是个苦命人,只是想改善自己的境遇罢了,只要没存着害人的心思,阿九到也不太计较。

樱桃脸上就一松,见大少爷已经睁开了眼,心思转了过去,细心地喂起大少爷来,大少爷看樱桃的眼神也有怜惜,默默的吃了小半碗后,就摇了头,不肯再吃,樱桃还要劝,阿九就道:“胃饿小了,一次用这么多也够了,让人把粥温着,一会子再用些吧,得慢慢来的。”

樱桃就出去吩咐婆子们温粥,屋里只剩下了大少爷和阿九,大少爷看阿九离床远,对阿九眨了眨眼道:“你过来。”

许是用了些食物有了力气,这话说得还算清爽,阿九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歪了头道:“你好些了吗?”

大少爷也有了笑:“好些了,多谢你。”

阿九脸上的笑就更明朗了:“你能听得见对吗?”

是说大少爷昏着时,其实耳聪心明的,只是睁不得眼,就像很多植物人,心里明白事,也能听见,就是动不得,说不得话一样。

大少爷没料到阿九如此聪敏,两汪清泓般双眸就更加明亮了:“你莫要怪她,她也是个苦命的。”

是说不要怪樱桃吧,也只有大少爷最清楚,真正救醒他的是谁,阿九原本就不太在乎被樱桃抢了功,大少爷再一求情,她就更加无所谓了,“嗯,反正也是她让我救的,说起来,樱桃对大少爷你真的很忠心呢。”

大少爷听了眼里的清辉就黯淡了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难为你了,但愿我这身子真能好起来才是,不然,不是害了你们么?”

阿九听得高兴,病人最怕的就是没有求生欲望,没有积极与病魔抗战的决心。

“那你就要快些好起来呀。”阿九的黑亮黑亮的大眼里全是鼓励之色,大少爷看她一副小大人模样,神情专注又认真,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正要说话,樱桃带着个圆脸的大丫环进来,阿九认得那是大姑娘跟前的雨燕。

“九姑娘,大姑娘使了雨燕过来,说是让您过去试鞋子呢。”

阿九就对大少爷道:“你好好休息,记得要放宽心,不要多思多虑,还有啊,如果可以的话,每天喝一碗新鲜羊奶吧,既能调养身子,对你的也有好处。”

她才不过七岁,声音稚嫩清脆,偏声说起话来郑重其事,一副小大人模样,再配上那双乌黑的大眼,就更添了几分可爱,大少爷含笑眨了眨眼道:“好,我听你的就是。”

阿九就跟着雨燕往外走,边走边问:“大姑娘怎么把雨燕姐姐使出来了,派个小丫头来支会一声就好。”

雨燕大约十五岁的样子,比大姑娘还大两岁,是大姑娘跟前的大丫头,大姑娘做事沉稳有度,很得大太太和大老爷的信任,在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主,连带着她跟前的大丫头也很有脸面,大姑娘派了最得力的雨燕过来催阿九,说明很着急见她。

阿九这话也暗暗奉承了雨燕一把。

雨燕听了果然就笑了起来:“大姑娘其实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前些日子还特地让奴婢做了双新的,又不知道合不合九姑娘的脚,就心急了些。”

话里话外的就把大姑娘对阿九的关心一表无遗,半点也没有谈到大少爷的病情事上去,果然是大姑娘面前调教出来的,说话稳重之余,还不忘为主子卖好。

阿九就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大姐姐费心了,更是难为雨燕姐姐了,阿九不过是个乡下妹哩,穿惯了草鞋的,可莫要糟蹋了姐姐们的。心才好。”

雨燕听阿九一口一个姐姐,根本就没有拿自己当下人看的意思,又谦卑懂礼,心里一阵慰贴的同时,倒是对阿九越发的喜欢起来。

两个便边走边聊,从竹蓠斋的游廊后,穿过角门,走到听雨轩外墙外,就是垂柳斋了,垂柳斋外柳条飘荡,柳叶纷飞扬扬,临近秋天,柳叶落得很快,阿九就想起了杨家屯自家的那片竹林子,这会子怕也是落叶飘飞了吧,来了岳洲府这许多天,也不知道老七听没听自己的,去请大夫来治老寒腿,不知道桂花嫂的手气好了些没,小十的病有没有好好养着…

一时望着垂柳就有些发怔。

“…大少爷病情好转了,你几个姐姐都去看望,你怎么不去?前些日子去得勤,这会子倒不去了,不是送了话柄把别人讲么?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了你这么个犟种出来,你是要气死我还是怎么地?”

“姨娘…我不去,别人爱说不说,我就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