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下了衙,四姨娘就使了人去把他截住,直接进了百花宛,四姨娘年轻,长得女俏,极尽温柔之能事之后,她才开了口:“…妾身也知道,在府里头管点事的下人,没有不贪的,可庆忠家的也贪得太过份了些,这还只是石料一桩,就贪了五百两,老爷,您一年的俸禄也才三百多两呢,她一个下人,日子过得比您还滋润一些,这么大的蛀虫蛀着,咱们府里就算有万贯家财,也得给败光去。”

大老爷听得果然脸色发黑,从床上爬了起来,直奔怡蓉院,庆忠家的能贪这么许多么?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啊,那钱十有八九是到二太太腰包里去了,怪不得顾氏总防着她,石料一桩就能刮五百两,那整个工程下来呢,不得有三千两之多?

亏得她还今天找他要这个,明天找他要那个,总是用各种方式提要求,大房有的,她没少过,大房没有的,她也得有,两个女儿也是不省事的,身上穿戴比起两个嫡出来,还在华贵,大老爷突然就觉得,其实大姑娘和四姑娘真的很乖很懂事,这么些年,他这个做父亲的太偏心了,总想着大太太有钱,不会短了她们什么,所以,很少买东西给她们,她们也没闹过…

而二房,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捞了多少年,还天天哭穷嫌少,自己就偏心二房,怕二房的儿女短了什么,在府里立不足脚…

那天晚上,从怡蓉院就传来了瓷器砸碎的声音,还有二太太的哭声,闹成了一团。

第二天,大老爷精神有些疲惫地对大太太道:“以后府里修缮的事,你还是收回来吧,一个人管不过来时,就让老四帮你。那些个手脚不干净的,该换的换掉,咱们府里头不养蛀虫。”

第三十四章

大太太大喜,这是她与二太太多年的争斗中,头一回完胜。

二房自此以后,收敛了很多,而四姨娘则天天到正院给大太太请安,晨昏定醒规规矩矩的。

连着五姨娘也看到府里的风向变了,在大太太跟前殷勤恭敬了起来。

大太太一高兴,银锞子就成盘成盘的往阿屋的西偏屋里送。

阿九的银匣子难得的装满了,有了赢余,她就有点想念阿十和老七起来,不知道他们在乡下过得怎么样,桂花嫂是不是还在赌。

落霞居修好不久,京里的舅太太也终于带着她的孙子孙女,还有平国公的金孙一起来了。

那一日,大老爷特地请假在家,并没有上衙,大太太脸上却并无太多的喜色,这位舅老太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二太太则是异常地活跃了起来,那天她穿了一身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缎地绣花百蝶裙,梳着流云髻,明晃晃的赤金步摇戴着,走起路来环翠叮咚,明艳照人,华贵而不失雅致。

连着二姑娘和三姑娘也打扮鲜亮,大太太就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大姑娘还是一惯的素净,月白色的绣梅花罩衫,一条同色绣兰花的罗裙,四姑娘虽然穿得也鲜亮,但到底不到十岁,还是一团孩子气,在二房的两个姑娘面前,就给比了下去。

她的心里就有些发苦,有心让女儿回去换身好的,却又忍住了,算了,自己的孩子打扮得再好又如何,赵家人终究是瞧不起自己这个商户女的。

才过午时,垂花门处就传来一阵笑声,大老爷亲自从码头上迎了舅老太太进来,大太太和二太太在垂花门处等。

舅老太太年约六旬,穿得到也素雅庄重,容长脸儿,吊稍眼,不笑时,就显得有些分严厉,一看就是个厉害的。

还是先迎到了正院的花厅里头,按主次坐好后,二太太上前给舅老太太正正式式地行了跪拜礼:“伯娘,侄女总算又见着您了。”声音哽咽就拿帕子按眼角。

舅太太抬了抬手:“起来吧,这许多年不见,你倒富贵了,也不知道你父亲泉下可曾放心了。”

语气淡淡的,二太太的身子就震了震,如当头被浇了盘冷水,脸色有些尴尬。

以赵家的声望,族里的姑娘给人做妾,这是很丢面子的事,二太太穿得再华贵女如何,再是平妻又如何,平妻还是贵妾,再多的金玉挂个满身,也脱不了个妾字,舅老太太看见这个侄女了,心里也不见得如何舒服。

大太太只是向舅老太太行了个晚辈礼,不卑不亢,倒显出几分正室嫡妻的从容与大气来,舅老太太的眼神虽不热,但到底还是没带了鄙夷,主要是自家侄女儿衬着,出身再清贵又如何,还不如商户女自重呢。

几个晚辈都上前给舅老太太行礼,舅老太太见大少爷长得清俊儒雅,倒是多看了几眼,问道:“不是说身子素来不好么?可大好了?”

“回舅奶奶的话,侄孙大好了。”虽然肺唠还没好,但天天被阿九调养着,他如今咳得也少了,人也精神了许多,只是还是很瘦。

“咦,没病了,还很精神呢。”舅老太太身后,一身火红衫裙的女子声音清脆地说道。

舅老太太回头嗔了她一眼道:“阿英,胡说什么呢,还不来拜见表哥?”

那红衣女子就从舅老太太身后探出头来,圆圆的脸儿如满月一般,眼睛也是大而圆,肤白如脂,笑眉笑眼地看着大爷:“听爹爹说,大表哥明年还要参加春闱,你这身子吃得消么?”

初次见面,说话就这般的直楞,大太太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偏生舅老太太还一脸宠爱地看着那女孩儿,看来在家里也是个受宠的。

“又不是上战场,自然是吃得消的,怎么,表妹你很担心我吗?”大少爷笑容清浅,看不出半丝不豫,神情优雅自然。

这话里却带了丝调侃,或是戏弄,那少女碰了个软钉子,咬唇不再说话。

几位少爷姑娘都上前给长辈见礼,舅老太太把红衣少女拉出来道:“这里你英姑表妹,今年都十四了,还是一团孩子气,一点也不懂事,以后在表叔家可得多向几位表兄妹们学学做人处世之道。”

英姑一听就撅了嘴,小声嘀咕,“奶奶,初次见面,给点面子吧。”

一屋子的人就都笑了起来,这位英姑同学倒是个爽直可爱的主。

阿九早早就看到了那个少年,不是因为他长得如何出众,只是小小年纪,就有很大的气场。

十一二岁的样子,身量和三少爷林思聪差不多,皮肤黝黑,生得很俊秀,眉峰上挑,一双凤眼里透着股清冷地神韵,尽管他嘴角含着笑,但给人的感觉却很高傲,似乎眼角眉稍里都带着讥诮,却偏还自然透出一股子风流的韵致来。

“这是我那调皮的外孙,平国公的心肝宝贝,非要跟着一起来湘,说是要长些见识。明鸾,来给几位表哥表姐见礼。”舅老太太似乎很宠这个外孙,话里话外的都透着骄傲,也是,女儿嫁给了平国公,成了平国公夫人,这原就是件值得在祖籍宗族里炫耀的事情。

许明鸾很规矩地跟大少爷大姑娘见过礼后,二姑娘和三姑娘给她行礼,他站着却没侧身,更没有回半礼,这让二姑娘和三姑娘有些尴尬。

他却一脸的不在乎,四姑娘行礼时,他倒是回了个半礼,明摆着看二房的两个姑娘是庶出的,没瞧进眼里,白瞎了她们今天这一身精心的打扮。

他比二少爷年纪小,上前却只是拱了拱手,算是平礼,生受了林思敏的全礼。

这个少年高傲得就像只绿孔雀,这是许明鸾给阿九的第一印象。

舅老太太又叫出了自己的孙子:“这是你们的表弟,凤淳,今年十二岁,来,表兄妹们认识认识,以后好在一起玩耍。”

赵凤淳长得斯斯文,也是清俊小美男一个,只是有些羞涩缅腆,与林家的几个儿女正见着礼。

阿九呆在角落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大太太并没有让她上前去认亲,更没有向舅老太太介绍她的身份,她也乐得在一旁看着。

一双金丝绣松枝皂鞋走到面前来:“你又是谁?”

少年人少有的沉稳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九愕然抬头,屋顶明瓦上的那片光正好洒在他身上,像披着一层碎金,让阿九眼前一亮,许明鸾漆黑的丹凤眼里带着讥诮和审视看着她。

一屋子的人,包括正与大少爷几个说话的赵凤淳也一起看了过来,舅老太太眼里就有些审视,二太太眼里的讥讽却是掩都掩不去。

“明鸾,那是你表嫂呢。”大太太跟本没把阿九提溜出来,自然是不想说明阿九的真实身份,二太太却像是生怕说晚了,会让别人产生误会似的。

“你是童养媳?”许明鸾眼里的讥诮更明显了,薄薄的唇轻勾了勾道:“初次见面,不知是嫂子,失礼之处莫怪。”怪腔怪调的,故意把嫂子二字咬得极重。

阿九乌亮的大眼一直就含笑看着他,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也想惹姐难堪?姐懒得跟你计较。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许明鸾又出奇不意的拿出一个红色小锦盒来。

他见满屋的亲戚都没拿礼物,会好心送礼给自己?

阿九就静静地看着他,大少爷秀丽的眉头微皱了皱,唤道:“小九!”不知是怪她迟迟没接礼,还是担心她。

“多谢表弟。”阿九特意也把表弟两个字咬重了些,接过盒子随手往身边的冬梅手里一放,神情淡定从容。

许明鸾摸了摸鼻尖:“怎么不看看么?打开看看吧。”

英姑兴奋地说道:“是啊,明鸾表弟可是一般不送礼的呢,打开看看吧。”

她的眼神很热切,而许明鸾却带着一丝期待。

冬梅正要揭开盒子,阿九拿了过来:“我来开吧。”

一条细小的银环蛇,吐着蛇信子直冲阿九的鼻尖。

第三十五章

冬梅一声尖叫,众人全吓了一跳,林思敏冲了过来伸手就打掉了阿九手里的盒子。

冬梅一直打着颤,几位姑娘吓得面无人色,就连大姑娘也是攥紧了雨燕的手。只有英姑笑意盈盈,看来是早就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了。

大少爷深深地看了林思敏一眼,牵住了阿九的手,微湿的手心宣告着他此刻紧张的心情,阿九就仰起头小声道:“莫怕,是拨了毒牙的,表弟在开玩笑呢。”竟然还在安慰他,大少爷垂眸爱怜地看着阿九。

一屋子的人就都松了口气,舅老太太就嗔道:“明鸾,你真是越发的淘气了。”

许明鸾微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大少爷和阿九勾紧的十指上,弯腰去捉那条银环色,再次往盒子里装:“怎么不把别人的心意当回事呢,算了,不送给你了。”

端着盒子,任那蛇竖起头,从二姑娘和三姑娘面前走过,故意手一抖,那蛇便滚落在二姑娘的肩上,二姑娘顿时吓得大哭起来,乱跳着想要抖掉那蛇,人都快晕过去了,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许明鸾却笑得好不畅快。

还当着一众长辈的面,就捉弄刚认识的表亲,这人还要如何的混蛋嚣张?

二太太安慰着二姑娘,三姑娘干脆偎到二太太怀里去了。

“没想到捷小子就成亲了,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姑娘?”舅老太太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竟然再不斥责许明鸾半句。

大太太的脸色就有些不自在,眼神幽幽地落在大少爷和阿九紧握的手上。

“大哥病重,我拜堂娶回的小九。”在家宴上也好,还是来了客人,从来都尽力当隐形人的林思敏小声说道。

这话里有很大的岐义,是娶回给大少爷的?还是给三三少爷的?模棱两可,大少爷是林家嫡长子,身份贵重,而林思敏不过是个庶子,庶子媳身份差一点又有何防?

大太太就松了一口气道:“那孩子命格大。”

冲喜的身份不言而谕,阿九就觉得心头一阵冰凉,农家女的身份到底还是上不得台面的,便是自己再努力,在大太太心里,这样的儿媳,仍是耻辱吧。

她微垂着头,静静地看着脚尖,虽然从没打定主意永远留在林家,可是,这么久以来,真心真意地付出,换回来的,仍然是卑微…

“小九很好,很聪明。”耳边就传来大姑娘的说话声:“若不是小九,大哥的身子也难好得这般快,最难得的是,小九懂诗文,文采连父亲都大家夸赞呢。”

“是啊,小九是咱们家的九姑娘,娘最疼她了。”四姑娘清脆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焦灼和不满。

林思敏琉璃般的眼睛担忧地看着阿九,又看向大少爷。

阿九在等,等大少爷说话。

“小九,屋里有些闷,你和小四带着英表妹到院子里去耍吧。”大少爷却松了她的手,柔声道。

阿九以为,他会表明态度,会让模凌两可变得清明,但他没有,他让她出去,让她离开这间花厅,是啊,屋里的确很闷,阿九笑吟吟地抬头问四姑娘:“四姐姐,出去玩吗?”。

二姑娘一把拉住英姑的手:“英姑,我们和阿九一起玩吧,你肯定不知道,阿九会拿草儿编很多好东西呢,那都是她在乡下学的玩艺儿,京城里头可不常见。”

轻轻松松就点出了阿九农家女的身份,舅老太太的目光就从阿九身上收回,再不看她一眼,转而与大太太谈起了湘北旧事。

英姑却很兴奋,也过来拉住阿九的手道:“真的吗?你会编蟋蟀吗?”

“还会编蚱蜢啊,会编小狗,青蛙,表小姐学来也没什么用,你们城里没什么草。”阿九顺着二姑娘的话往下说,回头又叫四姑娘:“四姑娘你也来么?我教你用荷叶叠千纸鹤好不好,那在我的家乡是代表祝福的一种鸟。”

四姑娘听得一震,阿九伤心了,她一直都叫自己四姐姐的…可阿九脸上都是笑,眼神也很淡很淡,看不到她的伤心,四姑娘的鼻子越发的酸了起来,心里闷闷的,很不痛快。

“三少爷,你也来么?我也教你呀。”阿九甜甜糯糯的唤着林思敏,这是自上回掐脖子事件后,阿九第一次和颜悦色对待他。

林思敏灿然一笑,那笑容如盛放的蝴蝶兰,明朗得像把所有的阳光都涂在脸上。

园子里最大的草坪上,阿九席地而坐,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还有英姑,林思敏几个都围成了一团,看阿九指尖灵活地翻转,像变戏法一样,一下子就编了一只小蚱蜢来,

英姑闹着要学,偏记性不好,阿九教了她好几遍,她还是记不住,倒是四姑娘一教就会,虽然歪歪扭扭的不太好看,但总算看得出形状来。

四姑娘就有些得意:“小九,咱们抽空去你家里玩吧,听说那里的梯田像白云盘一般的美呢。”

阿九垂着头继续编草虫,声音有些粗哑:“好啊,我教你骑牛,带你去捉河虾,还有啊,这会子可正是湖藕熟了的时候,我带你去采好不好。”

英姑听了就两眼冒光:“我去,我去,要带我去啊。”

二姑娘就在鼻间里轻哼了一声,“咱们可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像乡野丫头一样胡野,四姐姐,小心大娘罚你抄四书呢。”

三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裙道:“二姐姐!”声音里颇有责怪的意思,又转头柔声对阿九道:“小九,你来了这么些日子,是不是很想家了啊?要不,哪天让杨妈妈送你回杨家屯省亲吧,我听说,你还有弟弟在家呢,你娘又是个好赌的…”

是要把阿九身上裹着的最后一层外衣也扯开了,全都袒呈在英姑的面前么?

阿九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那就多谢三姐姐了,还请三姐姐一定要帮这个忙,我是真的很想念我爹娘,还有小弟了。”

童养媳回娘家,不得婆婆允许是很难办成的,而且,规矩很多,三姑娘只图口舌之快,却忘了,这种话真要在大太太面前说,就太呈能了些…

三姑娘有片刻的窘迫,好半晌才结巴地说道:“好…好啊。”

四姑娘狠狠地拿眼剜着她,“林思仪,你是规矩的大家闺秀,别在这里玩草了,快回去写抄你的女四书吧,明儿先生再捡查起来,你可千万别又背不出来,都上了三年学了,怎么连小九的程度都赶不上。”

三姑娘顿时大窘,她虽自诩聪明,偏生于背书一项最弱,连不爱念书的四姑娘也比她强了很多,四姑娘这话就如同在打她的嘴巴子,眼见着赵凤淳和许明鸾正朝这边走来,她又舍不得走,更不好回嘴,把事情闹大,一时气得小脸憋得通红,死死忍着。

林思敏一声不坑地坐在一旁编着草儿,等阿九编出一只千纸鹤来时,他已经编了三个了,串成线递给阿九,眼睛湛亮湛亮的,比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星还要亮:“小九,这是我的祝福,送给你。”

阿九并没有教过他,他却编得很熟练,带着薄茧地手指并不很灵活,阿九瞥见他指间有淡淡的绿色旧痕,这家伙不会天天躲着练了吧,就上回看过一遍呀,看他认真的样子,阿九就想起初次见面时,他被自己打成猪头的样子,突然就很想笑,心里那点子闷闷的不快顿时消散了。

第三十六章

“小孩子才玩这种假玩艺儿,你们看我的。”许明鸾掌心里托着拿着一只毒蝎子扔在围圈中。

二姑娘吓得和三姑娘抱成了一团,四姑娘躲在阿九身后快哭出声来了,英姑自顾自地编着东西,并不当一回事。

那毒蝎子拖着长长的,红色的勾尾飞快地朝阿九的脚上爬去,阿九的脸也开始发白,许明鸾凤眼里就露出一丝得意来。

林思敏用手中的草去拨弄那蝎子,想赶走它,那蝎子却爬上他手里的草,十几岁的少年郎,在深宅大院中养大,哪里见过这种毒物,自然也是怕的,却还是挡在阿九前面,手伸得僵直,任那蝎子顺着草往他手上爬:“小九,你快走。”

阿九在心里骂道:“傻蛋,不知道扔掉手里的草啊。”随即又明白,她还坐在地上,扔了草,蝎子可能又会往自己身上爬,这傻小子以身犯险来救她呢。

许明鸾双手抱胸,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神气活现得让人很想打肿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

阿九叹了一口气,就地扯了两根韧草,两手一错,绑住那蝎子的勾尾拎在手里似笑非笑地对许明鸾道:“这也是表少爷送给我的礼物么?”

许明鸾扬了扬眉,丹凤眼里有一丝挫败,随即又微眯眼道:“是啊,你可记得要好生养着它啊,它可是我最喜欢的宠物呢。”

“养着做什么?蝎子最大的用处就是入药。”阿九将蝎子扔在地上,穿着绣花鞋的小脚毫不犹豫地踩上去,还使劲的蹂躏了几下。

“你…”许明鸾在京里头称王称霸惯了的,怕是只有小九一个人不怕他,还敢对着干吧。他紧盯着阿九,漂亮的丹凤眼里跳跃着一簇火苗,那眼神热得快要融化水晶。

阿九捏起那只踩成肉饼的蝎子,有些遗憾道:“虽然看相不太好,但还是多谢表少爷的盛情了,我这就拿回去晒干,以便以后入药。”

说着,就拉着四姑娘的手往正院里去,许明鸾微眯了眼一直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拐个弯,消失不见。

晚上睡前,阿九就开始有点低烧,冬梅给她净面时感觉阿九的手心很热,脸也有些白,担心道:“姑娘,是不是吓到了?”

阿九觉得头沉沉的,明明没着凉啊,怎么会感冒了?摆摆手道:“不碍事的。”

冬梅就小声嘀咕:“京城来的表少爷也真是的,哪有到别人府上做客,拿蛇蝎吓主人的,也得亏是九姑娘你,见了那些个东西也不怕,二姑娘下午就病倒了,晚饭都没起来吃呢。”

阿九爬上床,身子缩成一团躺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的总睡不落觉。

迷蒙中,有只温暖的手抚在她的额间,声音是一惯的清浅:“怎么说病就病了,可告诉太太了?”

“说是多喝些水就会好,不让奴婢惊动太太呢。”冬梅压着嗓子回道。

“她要强,你也由着她?快些拿了太太的贴子去请东城的大夫来。”清浅的声音里就有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阿九迷迷糊糊的继续睡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就感觉有人把自己从被子里抱了起来,睁开眼,就触到大少爷如深潭般的眸子,里面缱绻着浓浓的担忧。

“阿九乖,来,喝药。”红绢在阿九背后塞了个大枕头,让阿九靠着,大少爷吹着药汤,送到阿九唇边。

阿九一闻中药味就害怕,小身板子就往被子里缩。

“阿九!”大少爷放下药碗将她挖了出来,“我的小九不是连银环蛇和毒蝎子都不怕么?怎么会怕吃药?”

是他的小九么?可当着京里贵客的面,他为什么没承认?

“只是小感冒,多喝些白开水就会好。”阿九偏过头去。

“小九是想我抱着你喂么?”大少爷竟然真的就将阿九抱起放在腿上,双臂圈着她,阿九虽然才七岁多,但倒底有着成人的灵魂,大少爷是把她当成三岁小孩子了么?小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西红柿,一旁的冬梅红着脸扭过身子去,红绢则笑着把碗端起来,递给大少爷。

这么坐着,比上刑还难受,阿九情愿喝药:“那个…”

趁阿九开口,大少爷喂了一汤匙药,阿九咕噜吞下,苦得直吐舌,下一汤匙又进了嘴,阿九受不了,捧过药碗一口气全喝光了。

翻过碗底给大少爷看:“喝…光了,没有了。”

大少爷塞了一粒腌梅子在她嘴里,却还是环着她不肯放:“小九真乖。”

阿九就在他腿上挣扎,大少爷附在她耳边道:“小九是害羞了么?我以为不到十岁,应该没有男女大防才是,所以小九别怕…”

热热的,温湿的气息喷在阿九的颈间,阿九感觉越发的不自在起来,小声求道:“那个…大少爷,喝了药要发汗,我…想躺着。”

“不急,再等一会子,再吃点蜜枣吧。”大少爷轻抚着阿九乌鸦鸦的黑发:“我们小九的头发长得可真好看,明儿让娘给你制一套红珊瑚的头面好吗?戴着肯定比小四要漂亮。”

阿九喜欢这种被宠着的感觉,大少爷的胸膛虽然不宽厚,但很温暖,忍不住就把昏沉沉的头靠上了大少爷的肩,这时,西厢房的门帘子被掀开,林思敏急匆匆的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口,看到屋里的情形顿时怔住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阿九愕然地看着林思敏,她自住进西厢房来后,林思敏还是第一次来看她,按说他要进正院,又是她住的屋子,外头应该有丫头先禀告才是,怎么就这么直喇喇地进来了?

“三弟是来看小九的么?你提的什么?”倒是大少爷打破了尴尬,笑着问道。

“是三姨娘炖的姜茶,还有莲子羹。”林思敏浓黑的剑眉微皱了皱道。

“哦,替我多谢三姨娘,把食盒放下吧,小九才喝了药,姜汤就不必了,一会等她消消食,再喝莲子羹。”大少爷对冬梅使了个眼色,冬梅忙到门口接了三少爷手里的食盒。

林思敏只好转身,回头又担忧地看了眼阿九。

大少爷又连塞了几颗蜜枣在阿九嘴里,阿九的嘴塞得满满的,没来及开口,林思敏已经走远了。

落霞居,舅老太太住在东厢院,英姑住在东厢的暖阁里,许明鸾和赵凤淳住在西厢院,正院用作待客。

二太太正坐在舅老太太屋里,从袖袋里拿出几张银票来:“侄女的娘在京城里,多亏了伯娘照看,这是侄女孝敬伯娘的。”

“咱们是至亲,你这孩子,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舅老太太说得客气,却半点推辞也不打,就接过了银票,当着二太太的面就打开数了数,脸色不喜,反而沉了下来。

二太太忙道:“您侄女婿正值三年任满,他很在乎官声,岳阳这个地方您也知道,连着几年都遭了水灾,穷得叮咚响…”

“我看未必吧,顾氏可是湘北首富,我可是正经的岳阳人,岳阳的出产我难道不清出?每年光上贡的茶叶和银鱼,就够顾家赚得盆满钵满,何来个穷字?”舅老太太的脸色很难看。

“您也说了,那是顾家的…”二太太很为难的绞着手帕。

“顾家可就这么个姑娘,当初陪嫁的箱笼可是足足摆了两条街,整个君山岛都是顾家的茶庄,洞庭湖的渔场,哪哪不是冒金子的地方?”舅老太太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