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敏听得怔了怔,扒了扒自己的头发笑了,阿九从来没见过林思敏笑,这个少年虽然性子很桀骜,但笑容却明朗得有如静夜绽放的烟花,有种眩到极致的美,好在这家伙年纪,应该不会看出自己发花痴。

“巡捕自然是抓你去道歉用的啊。”

阿九听得噗嗤一笑,发觉这厮出了长得好看外,偶尔还有些可爱,便问道:“你怎么不去上学?每天都游手好闲的混日子吗?”

“我讨厌之乎者也,一听先生念书就想睡觉。”林思敏又不好意思地扒了扒头发,笑得傻呼呼的。

阿九就白了他一眼,鄙视道:“那你将来怎么办?”

这个时代,除了科举还有什么是男人成功的路?林思敏又是个庶出的,生母还是不受宠的主,林家原本就家底子薄,若没有大太太撑着,哪里有现在这样的富庶日子过?

“喂,你干嘛那样看我,我是要考武举的。”刚才还老实憨厚的某人一下子就炸了毛,神情急切。

阿九的眼神更加鄙夷,伸了根手指直戳林思敏的胸口:“就你那两下子,连我三招都过不了,还武举,吹牛也不打草稿。”

“那咱们就来比试比试?”某个漂亮男孩拉开招式。

但还没摆完整,就被阿九一脚踹在了地上,回头时,阿九已施施然走远,他爬起来大喊:“喂,你是在哪学的,把你师傅介绍给我嘛,我让父亲多出些银米。”

要请我的师傅?你坐时光飞机去特种部队去吧,他在那里。想到前世,阿九一阵晃忽,心上像是被插上了一根细针,隐隐的,缠绵不绝地痛,穿来了七年,阿九机乎快忘记自己是个现代灵魂了,那些曾经的,过往的爱人,家人,还有亲人,朋友,你们现在都还好吗?有没有,偶尔的,不经意的,想起过我?

泪水无声地,轻轻地滴落,有多久没有哭过了?阿久甩甩头,正要抹去眼里的泪,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着她的泪,白晰的指腹上带着些许粗砺的薄茧,阿九怔了怔,乌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儿。

当初掐着她的脖子,快要憋过气去,她也没哭,性子倔强得不是一般二般,如今只问了她的师傅就哭起来了,林思敏的心里涌出一股奇怪的,闷闷的感觉,突然就很不喜欢看她流泪的样子,突然就忘了,这个妹子是自己名义上的大嫂,忘了有些举动是不合礼仪的,他只是单纯的,想擦掉她的泪,想看她除了哭以外的表情,哪怕是鄙夷的,恼怒的,假笑的都行。

“九姑娘,您在这儿啊,让奴婢好找。”冬梅从转弯处走了出来。

阿九慌忙退了一步,擦干泪水,回头时,已是一脸淡然的微笑:“我看屋里闷,就出来走走,大姐姐的粥送来了么?我去喝。”

阿九红红的眼睛让冬梅的目光微凝,她给林思敏行了一礼,牵了阿九的手就往回走:“是呢,大姑娘还送了好多书来,说是给您无聊的时候看呢。”

也不知道冬梅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阿九突然有些忐忑,但想着进府来后,第一个给自己温暖的就是冬梅,就把不安都放下了,冬梅是自己的丫头,自己好,她才会跟着好,阿九相信冬梅是个聪明人。

阿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林思敏还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指尖,她是想家了么?也是,这么小,又是被亲娘抵赌债过来的,心里也有怨的吧,随手又摘了一片半枯的荷叶,试着叠阿九叠过的那种怪鸟,又想,她的师傅是谁?能把这么小的妹子教得这么强,肯定很有名气,一会子问问自己的教习师傅去。

刚走下桥,就见三姨娘站在塘边,手里拿着一件夹衫:“这么大的风,你在塘上疯个什么劲,快回屋去。”

边说边就要给林思敏穿夹衫。

林思敏烦燥地扯过衣服走快几步:“姨娘,我不是小孩子。”

“我是服侍你呀,三少爷。”三姨娘的笑脸上抖落一地的粉,追过去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道:“离那妹子远一点,少给你娘我惹事。”语气是少有的严厉。

林思敏愕然地抬头看三姨娘那张铺满脂粉的脸,不服气道:“为什么?”

“你听我的就是,少啰嗦。”三姨娘瞪了林思敏一眼,牵着他的手往钗头凤走。

阿九回到大少爷屋里,大姑娘早走了,清新的荷叶香味飘满了屋子,大少爷眸光湛湛地看着她:“小九,塘边好玩,可也要记得带个人,多加件衣服,小心染了风寒。”

阿九笑眼弯弯:“嗯,你喝了粥吗?”说着就扑到桌边上去,拿了两个小碗来分粥。

大少爷眼里就带了笑:“我不喝,大妹妹说,只做给你一个人喝呢。”

那天,阿九喝了两碗粥,却在晚上啦了五趟肚子,闹得半夜都没睡,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几乎是从月子里能爬能动时,就开始练功的人,怎么会突然拉肚子?

那就是粥有问题?可是谁会在她的粥里下药呢?大姑娘吗?阿九否定得很快,且不说大姑娘的人品,就是以阿九和她现在的关系,她也没有理由害自己啊,那难道是大少爷吗?更不可能了,难道是樱桃?

第三十一章

阿九的眼前就浮现出樱桃那双似水含情的美眸来,想起樱桃以前的种种,又摇了摇头。

第二天,大姑娘得知阿九拉肚子了,早早儿就请了大夫来给她诊治,大夫只说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并没有说是泄药什么的,阿九就把这一茬给放下了。

病殃殃的也没去大少爷屋里,大少爷倒是来正院看她,当然先去给大太太请安,倒把正在理家事的大太太闹得哭了一场,也是,大少爷怕有大半年没到正院给大太太请安了,原是将死之人,如今又活过来了,还一日比一日好,大太太的一颗心虽没放回肚子里头,也差不多到了胸膛子里了。

阿九睡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大周游志在看,大少爷背着手,瘦削的身姿笔直如青竹般秀挺。

“怎么就病了?”干净瘦削的大手轻轻揉着阿九的额发,眼中的清辉闪着关切。

“拉肚子了。”阿九放下书,仰起干净的小脸,眼睛黑沉沉的映出大少爷的样子。

大少爷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肯定是你吃东西前没洗手,以后可别在外头乱跑了,知道吗?”

也没乱跑,就是到荷塘里玩了一下下嘛,啊,难道是荷叶不干净?

“大少爷,三少爷说想考武举,文武开科是在同一个时间吗?”想起荷塘,阿九眼前就浮出林思敏那张漂亮的正太脸。

大少爷脸上的笑容微僵了僵,拧了拧阿九的耳朵柔声道:“怎么,小九很关心三弟?”

阿九撇撇嘴轻嗤了一声道:“那家伙就是个…”说了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转了话头:“你一定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么?你现在有秀才功名了么?”

大少爷眼里的笑又变得温润谦和起来,起了身道:“怎么小九觉得我功名太低,不满意了么?”

阿九的脸再次被大少爷弄得通红,忍不住腹诽,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天天对着我发情啊,人家才七岁好不好,最让人烦燥的是,人家是七岁的身板,二十多岁的灵魂好不好,再调戏姐,姐就要反调戏了。

四姑娘从家学里回来,一看阿九在床上躺着,书包一丢道:“小九,你喝药了没?”

阿九最怕喝中药,干笑道:“喝了,喝过了。”

“呀,小九你真乖,我最怕喝药了,太苦了。”

大少爷就揉四姑娘的额发:“良药苦口你不知道吗?要多向小九学学。”

四姑娘做了个鬼脸,“大哥你反正喝药比吃饭还多,我可不想喝。”

没心没肺的,这种话也敢说,大少爷无奈地瞪她一眼,就撇见红绢端了药出来:“九姑娘,药热了三遍了,您还是喝了吧。”

那兄妹二人都齐齐看向阿九,阿九淡定地说道:“这是第二碗,第二碗了…”

红绢还要说话,冬梅就快笑弯腰了,把药端到阿九的鼻子底下,在两双漂亮的,又斜视着她的目光下,阿九苦命地捏着鼻子一口把药灌下。

“阿九,从明儿起,你就跟小四一块上学吧。”大少爷说道。

“呃…”阿九当然是想上学的,虽然前世被现代教育荼毒了十几年,但来到现世之后,她很多东西都不懂,还是要重新学习的。

可是,大太太说过,她最大的任伤就是陪伴大少爷啊,哪有媳妇上家学的…

“一会我去跟娘说,你也到了启蒙的年龄,虽然不用学富五车,但也要识文断字,学些礼仪规矩,做人道理的好。”大少爷柔声道。

阿九重重地点头,正要说两句感谢的话,大少爷又道:“免得平日介满府里的疯闹,惹人闲话。”

阿九那感激的话就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抬眸看向大少爷,只见他眼中一派云淡风清,一如他刚才教训四姑娘时的表情,看不出半点怒色和异样。

四姑娘高兴得跳了起来,巴不得把阿九从床上扯下来,现在就带她去家学里转一圈:“小九,太好了,以后我就有伴了,看老三还呛我不。”

阿九第二天的上学很顺利,大太太很高兴地答应了,还给阿九送了新书包和了套文房四宝来,大姑娘送了一套卫夫人的贴,四姑娘则害了一个玉笔洗。

大少爷则是送了一整套的女训女则音律启蒙的书,二少爷林思聪听说后,也使人送了一幅他自己写的字来,阿九打开一看,竟然是“清风”二字,有点不明白二少爷的意思。

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各有礼物,一个送了一刀好纸,另一个则是一方好墨,都是上品,阿九第二天高高兴兴地就背着书包,带着红绢上学了。

落霞居的修辑也在第二天开始动工,落霞居那一头的院子就被纬缦给围了起来,就是怕泥瓦匠冲撞了姑娘们。

阿九第一天上学,有点小小的兴奋,家学就建在落霞居不远的地方,只隔着一个夹道,坐在教室里能听到落霞居里敲敲打打的声音。

在教室门口,阿九迎面碰到一起走来的二姑娘和三姑娘,看见阿九一身湖蓝色镶白绒衣裙,二姑娘的眼里滑过一丝妒嫉,云绣坊刚才来的新式样子,得百八十两一套呢,自己那也没几件这般鲜亮的…

可看阿九的耳朵手腕都干净净的寒酸得很,故意走路带风,把一身金玉首饰摇得叮咚作响,止高气昂把阿九撞开,进了教室。四姑娘就看到她胸前闪亮的紫金项圈。

“二姐姐也不怕累得慌么?带个那般粗的,像根狗链子。”四姑娘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骂谁呢?”二姑娘气得剁脚回头,怒视着四姑娘。

“二姐,人家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呢,等明儿个问问爹爹,怎么有人会说他买的东西像狗链子,爹爹的欣赏水平有待得高啊。”三姑娘将她一扯,笑得一脸淘气,话却是阴阳怪气的。

大老爷从来就没给大房的几个买过任何东西,他有钱也只给二房和三房买,许是因为大太太富足,大房的几个孩子有大太太操持吧。

但对于孩子来说,就会有不公正对待的感觉,四姑娘不知道有多羡慕二姑娘和三姑娘有父亲的疼爱,同是大老爷的儿女,她才是正经嫡出的,大老爷偏心偏得没边儿了。

听三姑娘那一副威协告状的语气,气得眼圈儿都红了,平日伶牙利齿的到这会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爷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东西也要看是谁戴的。”阿九就轻轻地说了一句。

二姑娘还没听出意思来,三姑娘却气得脸发白。

四姑娘这会子接得快:“那是,项圈戴人脖子上,就是项圈,狗戴当然是狗链子啦。”

二姑娘气得扬了手就要打阿九,四姑娘是嫡出,再不得宠她也不敢动手,这个乡巴佬凭什么也敢骂自己?

“二哥哥——”四姑娘声音清脆,二姑娘的手就僵在半空,心虚地回头,就见林思聪温雅地走过来。

“二妹,女四书背得如何了?”就如同没有看到方才一幕。

二姑娘心更虚了,垂眸看着脚尖:“背了两章了…”

“虽然是女子,但咱们是书香世家,妹妹还是好生多念念书的好,也学着修身养性,大家闺秀就得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林思聪板着脸正色地说道。

几位姑娘包括四姑娘和阿九都恭身应了。

第三十二章

一会子先生进来,看多了个学生,就问阿九的程度。

阿九也不知道自己那些学历在现代算个什么程度,正寻思着要如何回答,二姑娘就道:“先生,她是乡下佃农家的妹子,您说她能是什么程度,给本三字经怕也验不完整吧。”

教室里就传来三姑娘捂嘴偷笑声,先生皱了皱眉道:“这可不好办,不识字就得从头学起,他们几个可是都学了好几年了,又不能为了你耽误大家…”

“那就让母亲再请个启蒙先生来教阿九好了,二哥哥可是要参加科考的呢…”三姑娘提议道。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先生,小九不才,粗学了些经书子集。”阿九垂头恭立,声音清新悦耳,朗朗道。

先生大惊,就是三姑娘聪明好学,三年也就学到了女四书,哪里学过子集论语?

“想不到小九竟然学到了论语,不知师何人?我可听说杨家庄连私塾都没有的。”三姑娘笑眼弯弯地说道,阿九成日介跟大少爷在一起,会一句两句经史子言也不算稀奇,她就不信,阿九还能对上几句。

“子曰:弟子入则考,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家母虽然嗜赌,却也识文断字。”阿九淡然从容地应道,她原不想如此,但如今既然站好了对,就不能给大房丢脸,自己越优秀,才能让大太太更认同,也更离不开,将来…有些事也好办一些。

林思聪的淡然清远的脸上终于也有了些惊色,阿九这两句摘述很得体,又正好回答了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问题,会念两句经史并不出奇,但很显然,阿九不止是会念,还知其意,若没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又怎能理解如此诲涩难懂的子集?

“既然小九都读过论语了,那就跟着几位妹妹一起学女四书吧。”

课堂上,先生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七岁的小妹子能有多高的学问,就拿了些子集之言要阿九释义,阿九学的古文学多,但论语里的也就晓得一点经典句子罢了,哪里熟读过,所以,倒是九问有四个答不出来,答出来几个,倒是清晰得很,这样还算符合她一个小姑娘的身份,先生教了一会子后,也就把阿九丢一边,重点辅导林思聪了。

阿九会论语的事情很让大太太高兴了一把,晚上就特地使了人去怡蓉院请大老爷,二太太正拧了热帕子给大老爷净面,听了这话眼里就露出一丝嘲讽,面上却笑盈盈地:“还真是难得呢,小九能在杨家屯那种地方读书写字,倒真是个好学的孩子。”

大老爷听了就越发不相信,杨家屯的里正他也是见的,当个里正,斗大的字也认识不多少,何况村民?

正迟疑间,二太太又道:“想来姐姐也有些日子没见老爷您正院了,捷儿身子一好就发狠读书,想您过去瞧瞧呢。”

这话听着虽然有些捏酸吃醋的味道,却还贤慧体贴,而大老爷喜欢的就是二太太偶尔吃些小醋的味儿,能满足他虚荣心的同时,又不任性。

捏了捏二太太的脸,笑得暖昧:“我去去就来,夫人放宽心好了。”

二太太娇媚的脸上就适时染上红晕,为大老爷平了平衣服上的皱折道:“不如妾身也跟着去看看,小九若真能做得诗出来,老爷还真该好好夸她呢。”

大老爷心知她是想去戳穿大太太的借口,微怔了怔,正要反对,看二太太一双如雾似烟的眸子里柔情似水,还带着一丝的娇憨,无奈道:“那好,一起去。”

到了正屋,大太太就让阿九背诗文给大老爷听,阿九很无奈地背了一首李白的《静夜思》。

大少爷也在一旁坐着,看阿九念低头思故乡时,神情有些落寞,目光凝了凝。

大老爷没想到阿九真的会念诗,不由来了兴致,正想说话时,二太太掩嘴笑道:“捷儿文采风流,连小九跟着也识文断字了,捷儿若身子好,去年的案首就非捷儿莫属了。”

言下之意,这首诗怕是大少爷临时抱佛脚,教阿九背的。

大太太脸色就有些发沉,以前大房里有急事请大老爷过来时,二太太也不是没跟着来过,无非就是怕自己争宠罢了,从大老爷抬了赵氏进来,她就对大老爷寒了心,如今一把年纪了,就更没有了那小女儿心态,不过,到底还是伤心,大老爷明明知道赵氏的小心思,却还要纵容她,带着她来刺自己的眼,双双的来,又双双的走,自己才是他正经的正室嫡妻,他眼里,还没有没有嫡庶之分,还有没有规矩可言?

“阿九,再背几首吧。”大太太的声音有些苍桑,把阿九娶回家冲喜原是不得已之举,就此,赵氏也没少嘲讽,老二林思聪一表人材不说,样样儿都拨尖,将来怎么也会找个贵妻进门来,相比之下,阿九的身世简直就拿不出手,可是…能在文采上有些出彩,也总能挽回些面子吧…

阿九哪有不明白大太太意思的,她实在是不想太出风头,木秀于林啊,她怕被风摧来着,可是,人要脸,树要皮不是?

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个时代很多历史与前世都相同,唐诗宋词大家都耳熟能详,要背一首这个时代没听过的…

她就只能想到毛主席那首沁园春了,阿九瞑思时,大少爷静静地站在一旁,温润的眼神带着鼓励和安慰,阿九的心暖暖的,对大少爷灿然一笑,红润的双唇轻启,声音清脆糯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顿时滔滔…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一首词,大气磅礡,豪迈万千,气势宏伟,听得大老爷心弛神往,大少爷眸光湛亮,大太太虽然不懂诗文,但那句子朗朗上口,再看大老爷和大少爷二人那一脸的惊愕欢喜,也知道阿九是念了一首很不错的诗句了。

二太太平日虽然也偶作诗文,不过是些闺怨艳词罢了,哪里能与这首词相比,骤听之下,不觉自惭形晦,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女儿,哪有一个如小九这般稳重有才的,一时看大太太的眼里就含了丝嫉妒和恼恨,真是走狗屎运了,连随便检个乡下妹子回来,也是个宝。

“小九,此词为你所作?”大老爷心情澎湃,激动不已,拉起阿九的手就问。

阿九可不敢抄袭毛爷爷的东西,再说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哪有词人那份气魄和胸襟,就算想抄袭,人家也不会信不是?

于是甜甜应道:“不是,是奇人做的,他教了阿九好多东西。”

奇人?哪里的奇人?大老爷自诩文采风流,素来眼界便高,眼里难得夹得人进去,如今突然有位奇人文采如此了得,便起了相交的心思。

“小九啊,你在哪遇到的奇人?他如今何在?”

阿九在心是嘀咕,人家可没遇到过,阿九出生时,毛爷爷就万岁了,诗词自然是从课本上读才,至于毛爷爷今何在?没有穿越的话,应该也投胎了吧。

“那个…是一位老爷子,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了。”阿九有些窘迫地揪着自己的衣角,不知该如何回答好。

大少爷眼里就有了笑,“爹爹,此词气势太过宏位磅礴,不是小九能做出来的,词人胸怀大志,定然是不想让人知晓其名的。”

大老爷一想也对,连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看不上,词人确实不一般,想着这诗里还有些意境实在玄妙,不由捻须沉吟,他向来以书香世家自居,看重的就是这个,大太太温婉贤良又多金,他却不待见,无非是嫌她不是文化人,跟自己没有共同语言,辱没了家声。

第三十三章

如今娶了个儿媳,看着像是个有大造化的,不由重视了起来,难得的,大老爷送了一对玉镯子给阿九。

二太太如烟般的眸子在阿九手里的镯子上打了两个来回,脸上的笑就有些虚了,不自觉地,就攥紧了拳头,正好大老爷的手伸了过来,被她一握,不由侧目看她,将她眼里的嫉恨看了个十足:

“来人,送二太太回怡蓉院,今儿老爷要在正院里多较考较考捷儿的诗文。”大老爷扬了声道。

二太太一阵愕然,幽怨地看着大老爷,大老爷回眸看向大太太,只见她端庄清秀的脸上无喜无忧,淡定自如,突然觉得,其氏顾氏也不错,至少,她挑人的眼光是极好的。

那天晚上,大老爷就亲自动手,把那首沁园春抄写了下来,让人表了,放置在自己的书房里,却并未署名。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老爷留在正院的时间多了起来,偶尔也会叫了阿九去背诗文,阿九从背过那首让人振憾的词后,偶也有奇作,但大多时是背的大家都熟悉的,因大老爷对阿九越发的看重,所以,连带着府里的人也对阿九更加尊重了起来。

落霞居的工程仍在继续,大姑娘派了云雀盯着,每日里按照阿九教的那个法子记了帐。

四姨娘也确实很上心,每日里都跟上跟下的看着,到了第二十日上,管石料的庆忠嫂来找四姨娘:

“…东厢的地板铺了两间房,还差耳房和净房两间没了石料,西厢院还没开始呢,只怕还要采买些石料回来。”

四姨娘听了就皱了眉:“不是都按单子下的料么?材料早都备齐了才开的工,怎么会少了一半儿呢?”

“太太说府里的地儿不够,买多了也没处屯放,就只买了一小半儿,如今石料用空了,正好再买。”庆忠家的回道。

“这样啊…”四姨娘在心里盘算着余下的银子,当初她心细,开工前就找人预算过的,整个工程该用多少银子,她心里有了数后才找大太太开的口,自然还是打了抛数的,原以为还有些赢余,自己能小赚一笔,如今听着却不够用,还得找大房去支…

正觉得不对劲时,就听云雀道:“太太说的?我可知道太太可把落霞居的事都交给四姨娘了,太太自来是用人不疑,既是四姨娘手里的事情,太太就不会来细管。”

四姨娘听这话里的乾坤,便也盯着那庆忠家的看。

“是二太太说的,府里的修缮原是二太太管着的,大家伙儿都习惯了。”庆忠家的就有些着急,眼睛不时的往回事房外头看。

“二太太可是撒了手,不管落霞居的事儿了,你们怕是忘了,管这事的主子是四姨娘吧。”云雀一副为四姨娘不平的样子。

四姨娘果然来了气,正要说话,云雀又道:“姨娘,奴婢可知道您做事最是仔细稳妥的,先就请人预算过工程所有所需材料用量,您拿了单子来对一对,只怕是花了钱,东西没送齐也是有的。”

四姨娘听得眼睛一亮,拿了自己的预算单子一瞧,果然所有石料款都付过了的,大综料也是一次性采买齐全了的,不由冷哼道:“庆忠家的,莫非你侵吞了料钱?还有一半的石料都到哪去了?你吃子吗?”

庆忠家回道:“回姨娘,不知您请的哪位先生预算的,您以前管庶务,这工程上的事最难说得清楚,原算好了,只要一吨的石料就能完工的,有可能又用出个一吨半来,总有些缺损和弯角没算进去的,完全按预算上用料是不可能的。”

这话也在理儿,莫说一项工程,就是一家子人吃饭,煮饭时也难煮个正好,总有多和少的时个,四姨娘到底经验不足,被庆忠家这一说,就有些心里没底了,云雀却心有成竹地说道,“庆忠家的说得也没错,不过,总数是多少,每天用了多少,还余了多少,却是有帐可查的,姨娘,不如咱们算算,从头天起,一起用了多少石料吧,也让您心里有本帐,省得被些个奸险小人给骗了。”

庆忠家的听了就在心里冷哼,这种小帐复杂而繁锁,石灰,石料,木材,油漆,哪一天不是一点一点儿的用的,都要记下来,得拖了一大堆帐本跟着走,谁会那么傻?

“那就请云雀姑娘查帐对帐吧。”庆忠家的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云雀淡定地打开小里的小抄本,一边翻一边念数字,一旁的青绫算盘打得飞快,庆忠家的越听脸越黑,不时地抬眼看屋外。

帐很快算完,石料的总数是两吨,而实际领用才半吨之多,还有一吨半呢?

云雀报的每一笔数字都是准确的,庆中家的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记下来的,要知道,那么祥尽,又细致的数字,用白纸记可得好大个帐本才行,可云雀手里就一个小本子,轻便得很,她不由伸长了脖子看那上面的数字,都是弯弯屈屈的符号,她一个也看不懂…

“庆忠家的,你怎么解释?你当初可是把两吨的石料钱都领走了的,还有一吨半石料我看你就自个贴补出来吧。”云雀冷冷道。

四姨娘不干了,这不是故意在陷害她么?老爷难得看重她,让她出来管理庶务,头一桩事就有人使阴绊子,要捞钱也不是这么捞吧,当她是死的么?

四姨娘当时就闹到大太太那儿了,大太太听完了全过程后道:“老四,庆忠家的可是二太太的人,我虽然管着府里的中馈,可也不好把她如何了,这事你还是请教二太太去吧。”

四姨娘也知道大太太虽说是正室嫡妻,可不如二太太得宠,二太太做错任何事,都有大老爷撑腰,一时委屈之极,“难道就这么着么?太太,他们这分明就是在捞您的银子啊。”

大太太就叹了口气,眼里有了悲创:“府里头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我真的就是个傻的?老爷心里有她,疼着她,庞着她,我也只好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只要她不闹,让老爷过得痛快就行了。”

大太太苍桑的口吻让四姨娘觉得心酸,她也曾是欺负大太的一员,她也曾经没把大太太夹进眼里过,一直以为她只的就是个笨蛋,原来,你家不是笨,是真正的贤良淑德,真正的宽宏大量。

四姨娘走后,躲在屏风后头的阿九和大姑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些对白,她和大姑娘教了大太太好久,生怕大太太一时冲动,又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