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敏仍是静静地看着阿九,一言不发。

“是担心三姨娘么?你去求求太太吧,太太是个心软的,那件事如今太太心里也清楚,不怪姨娘,总不能让姨娘一直被关着呀。”

“小九,若是姨娘真的害过大哥,你会不会恨姨娘,会不会讨厌我?”林思敏沉默半晌,才说道。

阿九怔怔地抬眼看他,有些莫明,“你…听谁说的?三姨娘怎么会…”

“大哥拿了一包东西交给父亲,那东西是三姨娘曾经亲手做好送给他吃的,里面就有很难消化的…”林思敏的眸子有黯淡,小心地看着阿九。

阿九听得眉头皱了起来,难道三姨娘真的对大少爷下过手?

“姨娘也不是笨的,若她真想害大少爷,怎么会在自己亲手制作的食物里动手脚,不是送了把柄给人拿么?”阿九就安慰他:“而且,就算这是真的,我为什么要讨厌你?难道你也参与了么?”

林思敏有些不自在的垂下头,“当初,我也很想过到太太名下去的,明明差一点就成功了,你一来,大哥又好了。”

怪不得自己还没进府这小子就给自己找茬呢,原来当初他真的有那想法。

也怪不得他为救大太太出了力,也明明查出整个事情不关三姨娘的事,大太太也没说把三姨娘放出来,原来是大少爷的缘故,也是,大少爷就是大太太的命,知道三姨娘曾经害得大少爷差点没命,大太太自然难以原谅,但这一切都只是大少爷的一面之词啊,大少爷真有证据,为何当初也有清醒的时候,却不拿出来,到了这个时候,事情都快了了,才拿来治三姨娘?

“三哥,你要明白,姨娘除了你之外,再无所依…”阿九打算苦口婆心劝三少爷。

“所以,这个时候我不能走,我走了,我怕她连一日三餐也难到手。”林思敏接得极快。

“可你一直这个样子下去,又拿什么来保护姨娘,你荒废了自己,只会让姨娘伤心,她委屈求全忍辱负重又是为了谁来?以她那刚强地性子,宁可自毁也不愿意将就,她若知道你为了她而放弃习业,我但心她会做出更激烈的事来,到时候你可就悔之晚矣了。”阿九拿纱布细细帮林思敏包扎着,一边又劝道。

林思敏痛苦的垂下头,眉宇间拢上一层忧郁:“可是…”

“你就放心的去吧,府里头有我呢,姨娘的一日三餐我都会过来查看的,若是谁苛扣了,我立马就处治他,你可别忘了,我现在是府里的九姑娘了哦。”阿九信心十足的拍着小胸脯。

“可是…”林思敏还在犹豫,阿九气不过,抬手就要打他的头,可这小子个子抽得太快,阿九的手只能够得着他的肩,正恼火打不着时,他竟然将头低下来,阿九意外的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子,愣了愣,脸一红咕哝道:“没事长这么高干嘛呀,光长个不长脑的家伙。”

“哪有,我也很聪明的好不好。”林思敏笑着摸后脑。

“聪明连论语也背不出,小心你出了门人家说你是文盲。”

“我背得三字金呢,还有千字文,认得字不就行了么?”林思敏嘟嘟嚷嚷的不乐意阿九贬低他的智商:“再说了,只会咬文嚼字有什么用,大丈夫当横刀立马,保家卫国,建不世功勋才对。”

“我还横刀立马呢?连我都打不过…”

“小九看招!”某个丢了面子的少年郎红着脸对阿九出招,两人就在垂阳斋里打了起来,林思敏真的很有武学天赋,又加之身高占优势,阿九若不是体形小巧,腾挪方便,只怕就被他打败了。

两个你来我往的练了小半个时辰,阿九出了一身的汗,两人打得都有点累了,就靠着柳树坐在草地上,这时,冬梅终于寻了来:“姑娘,可找到你了。”

阿九转过头去,就看见冬梅身后的大少爷,带着清浅的笑容,眼神也是淡淡的,只是眼底却闪过一丝暗沉,阿九忙站了起来。

大少爷径直走过来,一言不发拉起阿九的手就走。

三少爷就站在柳树下看着那一长一短手牵着手的身影发怔。

阿九的劝告最终也没能打动三少爷,他仍呆在府里照看着三姨娘,春闱终于到了,大老爷和大太太在屋里焚香祷告,希望大少爷能高中,二太太从自贬为妾之后,消停了很多,每日里都来给大太太晨昏定醒,一日不落,回到怡蓉院,就给二少爷祈祷。

第三天考毕,大少爷是被横着抬出考场的,让等在外头的大太太吓得魂都快没了,忙让人抬上马车,欧阳先生早就等着,给大少爷探完脉道:“只是太过疲劳了,回去好生休息几天就没事。”

大太太这才大松了一口气,二少爷出来时,脚步也发软,大老爷忙亲自扶住最疼爱的儿子,也不问他考试情况如何,只吩咐林管家回去备好菜好补药,犒劳两位少爷。

揭榜那天,外头锣鼓喧天,林府门口的炮声响了一整天也没停歇,大少爷竟然中了案首,簪花打马过街市,好不风光,二少爷也中了榜,因考前太过颓废,名次不太靠前,一府同榜中两个举人,这在整个大周朝也是轶事,大老爷脸上风光无限,白日里同僚恭喜祝贺声连绵不绝,大老爷就要迁往长沙府,岳洲府的同僚将来都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根据地,大本营,他的得力干将,自然还要与他们继续保持良好关系,虽然二子同时中榜,但仍然谦虚得很。

就是大贺之日,也只是在府里头摆了几桌,只请了几家亲朋好友嫡属下属。

大太太打扮得雍容得体接待洲府里的贵太太,就是长沙郡的郡守夫人,竟然也专程从长沙府赶来为林家二子祝贺,想要联姻的人家就更是多了去了。

大太太想起大少爷说的话,只在表面应付着,并不真心,大老爷如今则是瞧不上岳洲府的各级官员,连赵家那样的簪缨之家大少爷都不肯,自然这嫡长媳得好好筹谋一番的,弄得好,将来对林家就是一大助力。

大少爷高中,最高兴地与其说是大太太,不如说是樱桃,自大少爷回来,这丫头就尽心小意地服侍着。

宴席整整吃了十五天,终于才消停了一些,林家开始打点行装,准备举家迁往长沙府,大太太在湘北的产业就需归拢命人打点,事事都不省心。

这一天,总算忙完了些,大太太就请舅老太太到正院来,一大家子吃一顿,二姨娘原本和四姨娘五姨娘一同侍立在侧,大老爷就道:“聪儿这一次也高中,赵氏怎么着也是举人老爷的生母,就让她坐在尾坐吧。”

为二太太求情呢。

大太太装没听见,自贬为妾又不是自己逼她的,这种时候就该她出丑,当初自己为正室,她为平妻时,她出尽了风头,那般风光霁月,目下无尘,如今倒知道要爱惜脸面,怕给儿子丢人了么?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害人?

如今所受的羞辱乃是她应得之罚。

大太太无声的抗议让大老爷好生没脸,但又发作不得,自己上任还得从顾氏手里讨钱呢,拿人手短啊,只好乞求地看着舅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嘛,说句话还是顶用的。

舅老太太就斜腻了二太太一眼道:“如今聪儿也考取了功名,赵氏何时去家庙啊,可以继续为林家祈福,盼着两个少爷将来金榜提名才是呢。”

二太太正幽怨地看着大老爷,一会子大少爷和二少爷就要来入坐了,大太太还让她像其他妾室一样立规矩,思聪会如何想?

就听到舅老太太提了去家庙一事,手里的筷子就掉在地上,忙弯腰去检。

大太太就似笑非笑地看大老爷,当初如何惩罚赵氏可是大老爷自己开的口,缓了这么些日都没有执行,借口要等林思聪大考。

大老爷装作没看懂大太太的眼神,故意喝斥二太太:“怎么摆个筷子也能出差子,你若是不舒服,就坐那歇着,没得又让聪儿见了忧心难过。”

二太太就趁势放下筷子,唯唯诺诺的坐到了尾坐,低眉顺眼的,比什么时候都老实。

一旁的四姨娘就冷哼一声道:“哟,到底是生了儿子的,我们这些个也是姨娘,怎么就没有坐席的资格呢,太太啊,正月里奴婢可是几次想进来看望您,可罗生家的把着院子不让啊,后来又听说连正院的米粮也断了…”

“蓉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四姨娘也太没眼力介了。

“我就是命苦啊,出身商家,比不得人家书香门弟,就算出钱出力再多,也是被人瞧不起的,唉,老爷,如今捷儿的大考也过了,您还是写封和离书吧,省得您去了省城,又要为妾身这商户女身份丢了面子。”大太太就拿着帕子试眼角,她并不是真的笨,只是心思大多都在产业庶务上,并没放多少在宅斗里,如今成日介被大姑娘和阿九提点子,已经进步很多了,知道怎么拿担对手的软肋,用软兵器来伤人。

果然大老爷一听和离的话就头疼,忙瞪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就不得娇娇弱弱地起了身,立到大太太身后。

一会子大少爷和二少爷双双而至,大少爷养了一年病,身子康健多了,唇红齿白,清俊淡雅,如芝兰玉树一般。

而二少爷则俊朗儒雅,风度翩翩,也是玉树临风,大老爷看得不住的抚自己的三角胡子,眼里尽是自得之色。

一家团聚,却不见林思敏,四姑娘附在阿九身边咬耳朵:“三姨娘还被禁着足呢,三哥说,姨娘不能来,他也就不来了,才爹爹还发了一通脾气,说他没志气,总离不开妇人胸怀。”

那个孩子就是太倔了,求人也不知道转个弯儿,就那般直来直去的…

阿九就叹了一口气,看着满桌好吃的菜,暗想要偷送留些送到钗头凤去,让那娘两也吃点。

一抬眼,就触到二太太怨毒的眼神,阿九有些诧异,正要细瞧时,

二太太就瞥开了眼,不由心中一惊,想起二太太之所以一再受挫,都是自己的缘故,不由提了几分小心,莫要着了她的道才好。

果然饭吃到半晌,大太太终于发了善心让几位姨娘都坐了,二太太就道:“这一回捷儿是最争气的,病了好几个月,不过才看了不久的书,就考中了头名,林家可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夸自己的儿子,就算知道不太真心,大太太也还是乐意听的,脸上就带了笑。

“多亏得小九进门,治好了捷儿的病,捷儿,你该敬小九一杯,若不是小九,你如今哪里能得案首?”

大少爷笑着举杯,眼里的清辉柔的能化开坚冰,阿九也笑着对举,喝了一小口米酒。

二太太笑着又道:“小九的功劳自不可没,但樱桃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妾身记得,当初太太也应过,等捷儿考取功名之后,就让捷儿正式收了樱桃,如今捷儿大登科过后,就该小登科才是,太太不想快些有孙子抱么?”

果然是要弄些妖蛾子出来的,阿九乌黑的大眼静静地看着大少爷,英姑他可以推托,樱桃他会推吗?能推吗?舍得推开吗?

“哈哈哈,捷儿也有十五了,是该知道些人一伦之事了,太太,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就给他们两个办了吧。”大老爷笑着说道。

大太太就安抚地看了阿九一眼,点头道:“就依老爷的吧,樱桃,过来,给老爷和我敬杯酒,就算仪式了。”

樱桃喜出望外,忙应声给大老爷夫妻敬了酒,二太太就道:“还得给小九敬杯茶呢。”

阿九一直看着大少爷,却见他面色平静淡然,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樱桃端着茶杯就要过来,阿九忙道:“那个,先敬大少爷吧,爷喝了你的茶,就是收了你,我这里,喝不喝无所谓的。”

言下之意,只要大少爷肯收你,我不会说半个不字。

樱桃怔了怔,含羞带怯地端着杯跪到大少爷面前,高举茶杯,大少爷就定定地看着阿九,阿九脸上笑容晏晏,眼神却很冷。

樱桃的手都举僵了,跪在地上越发的不安起来,如果大少爷不肯收她,那她的美梦就会破灭,她最清楚眼前的这位爷,看似温柔清浅,实则说一不二,最有主见,谁的话他都不会听的。

“捷儿,喝茶啊。”大老爷皱了皱眉道。

“是啊,大少爷,喝了这杯茶,樱桃就是你的人了,樱桃这丫头,这两年可是越发的漂亮了,这样的美婢你不收,还想要什么样的呀。”

四姨娘在一旁敲边鼓道。

“是啊,捷儿,你都十五了,阿九还太小了,太太可是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呢。”二太太也道。

大少爷却仍只是看着阿九,迟迟不肯接那杯茶。

樱桃的手开始发颤,脸上娇羞的笑容也有点变僵,细细地唤道:“爷,请喝茶。”

大少爷似乎才回过神来,垂眸看樱桃:“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哪有向男主子敬茶的,该敬阿九才是啊。”

把皮球踢到阿九这里来了,可是,这句话难道就是不变相收了樱桃么?一帮子长辈平辈们看着,樱桃又是救过大少爷的功臣,早就与他人肌肤之亲,虽然没行房,但这样的近身侍女,除了少爷主子们收了之外,还能有什么去处?

阿九能不喝这杯茶么?不喝,那负情负义的骂名,那心狭好妒的骂名都得阿九受着吧。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樱桃,阿九苦笑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没有接那杯茶,却是扶起樱桃,对大太太:“娘,我是您的女儿呢,哪有大哥收人进房,让妹妹来喝茶的理儿,这茶啊,还是留给将来进府的大少奶奶喝吧。”

大少爷的脸色骤白,眼神立即变得清冷,大老爷却是哈哈大笑,拉过阿九,拍着她的手道:“好小九,你真是爹的好女儿啊,樱桃,那杯茶给捷儿喝去,我们小九啊,才八岁,才不喝你的茶呢。”

三姑娘坐在一旁,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突然就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呀,我想起来了,许家表哥当初可是最喜欢捉弄小九了,那天我去表哥那,表哥为了小九还拿蛇吓我呢。”

这话听着一点也不着边际,但大老爷却是欣赏地看着三姑娘,抚着她的头道:“那是你调皮,表哥逗你玩呢。”

大少爷的脸色更沉了,他走到樱桃身边,端起那杯茶,眼睛却专注地看着阿九,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把茶杯一扔,大步过来一把扯住阿九的手,对大老爷道:

“爹,我和阿九是有婚书的。”

大老爷微眯了眯眼,警告地看着大少爷:“那算什么婚书?不过是张契约罢了,小九的娘拿她当赌注抵在咱们家,连卖身契都不能算的。”

“是吗?那意思是三媒六聘都没行完?”大少爷的声音黯哑深沉,转头在大太太面前跪了下来:“娘,儿子求您,把一应礼数都走齐吧,儿子没有小九会活不下去的。”

大太太愕然地看着大少爷:“捷儿你…”

“混帐!”大老爷拍案而起:“什么叫没有了小九你就活不下去?她才八岁,懂什么男女之情?到她成年至少还得七年,你等得,能保证阿九这些年不会变么?阿九对你只有恩,不欠我林家什么,只要她高兴,她随时都能离开林家,你保证再过七年,阿九真的就愿意嫁给你么?强娶豪夺,这就是你对阿九的报恩方式!”

阿九算是从大老爷嘴里听到了最动听的人话,虽然这番话的后面肯定还包藏着很多因素,但毕竟这话是阿九的心里话,是全然为阿九着想的,不由第一次感激地看向大老爷。

“捷儿一直就喜欢阿九,阿九虽然于我们林家有恩,但捷儿用一辈子来报搭他怎么就不算是报恩?”大太太却不乐意了,她把阿九当女儿养着是不错,那只是给阿九女儿待遇,只要儿子喜欢,她也愿意阿九是她的儿媳妇,将来把顾家的产业交到阿九手里,她也放心。

“这事现在淡都为时过早,我今儿一并正式认了阿九作女儿,将来看阿九的意思,她若跟捷儿两情相悦,那我也不反对,成全他们两个就是,若是阿九自己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逼她,当初来进府是就是得已,没得她为林家付出如此之多,我们还强逼她的道理。”大老爷就折中地说道。

“我不管爹和娘怎么想,我的心里是把阿九当成我的正妻,当初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是阿九把多从黑暗中唤醒,是阿九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会用一生来呵护阿九,谁也不能破坏我们。”大少爷丢下这句话,扯起阿九就往外走。

大老爷气得指着他的背影,手指直发抖,四姑娘就扯了扯他的衣角道:“爹爹,大哥是怕小九被别人抢去呢,唉,我若是个男孩子,也会抢阿九的。”

大老爷被四姑娘那故作深沉的叹息弄得哭笑不得,拍着他的额头骂道:“你个小鬼又懂什么?”

“阿九比我小两岁好不好,爹——”四姑娘跳起来红着脸争。

四姨娘首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五姨娘忙打散方:“是是是,咱们的四姑娘也是大姑娘了呢,许是见大姑娘说了人家,她也着急了。”

四姑娘羞得就要打五姨娘,屋里的气氛又松散开来,舅老太太吩咐大家继续喝酒吃菜。

只有樱桃失魂落魄地站在屋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第五十五章:大少爷的应对

出了院子,阿九就想要甩开大少爷的手,她虽然在林家过得小心谨慎,对大少爷也一直温顺,但不代表她没有主见,没有脾气。

“小九!”大少爷把阿九的手攥得生痛,就是不肯放:“我的话你还没有听懂吗?从你进门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的小妻子,这是事实,不容改变。”

“樱桃姐姐还等着大哥进洞房呢,她对你一往情深,大哥还是不要辜负美人心意的好。”阿九脸上带着笑,乌黑的大眼里闪着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天真烂漫,大少爷,不是她想要的良人,在她的思想里,观念里,骨子里都不容许自己的爱人把爱情分为几份,她要的是干净的,纯粹的,专一的感情,她的丈夫可以无权无势无财,但绝不能背叛,哪怕这种背叛是有苦衷,是现在这个社会公认的规则,她也不能忍受。

“小九!你介意樱桃?”大少爷俊眉半挑,眼神疑惑。

阿九垂眸不答。

“我以为,你早就明白的,小九,从你进府起,樱桃就服侍我,那时我是个半死人,她…她天天帮我擦拭身体,我若不收她入房,就太负情负义了…小九,我以为,你是认可樱桃的,你们相处一直都很好啊,她也一直就很尊重你…”大少爷放软声音劝道。

“樱桃姐姐确实很好啊,大哥要报答她的情义恩情,当然该收她入房啊,我可没说不好,我还替大哥高兴着呢,保不齐,明年这时候,咱们家就能添丁口了,又是一大桩喜事…”阿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颗孤零零的榕树上,那是一根没同伴的连理树,不知与它同气连枝,缠绵一生的另一半在哪里?

“不对,小九,你以往从来都不叫我大哥的,你一直就叫我爷,小九,我不要做你的大哥,我是你的相公,相公!”大少爷扳过阿九的脸,让她直视着他,神情郑重中带着一丝焦虑。

“我才八岁呢,说这些不是太早了么?”阿九伸手抓住大少爷的手腕,缓缓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又不好太用内力,不想被他发现自己会武功。

“小九,你明明心里就有气,你说出来,你想让我怎么做,你说!”大少爷沉声问,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说什么?说自己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么?重要的不是通房丫头,而是大少爷的观念,在他看来,他收樱桃是理所当然,是情义之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的思想里,就没有专情这个意识,男人三妻四妾是本事,是荣耀,是身份和地位的像征,是这个世界的通则,他认为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妥,对阿九也没有半点伤害…

就算没有樱桃,将来也还会有石榴,有甘桔或是别的通房妾室,就像大老爷一样,用着大太太的钱,吃着大太太的嫁妆,娶平妻,纳小妾,抬通房,哪样不是做得理直气壮的?

不能认同的理念,不被承认的错误,指出来又有何用?

“大哥,你抓疼了我。”阿九的声音怯怯的,她如今在林家才刚站住脚,地位还很不稳定,进林家就是为了救大少爷,如果把大少爷激怒,于她并没有好处,大太太就算再怎么喜欢她,疼爱她,与大少爷相比,她还是一钱都不值的,契书还在林家,老七和阿十还是林家的佃农…她所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地长大,长到自己有能力脱离林家,保护自己和家人的那一天。

“别跟我治气,小九,你知道,我在乎你。”大少爷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带着一抹严厉。

“放开小九!”一声怒喝自阿九身后传来。

大少爷微眯了眼抬眸看去,就见林思敏大步走了过来。

刚才被大少爷逼问,阿九一直没有哭,一直在笑,可一听到林思敏的声音,阿九就觉得委屈,鼻子也酸涩了起来,眼里不自觉地蒙不一层水雾。

“大哥,放开小九。”见大少爷把阿九抓得更紧了,林思敏俊眉拢成了两道山峰。

“我若不放呢?”大少爷澄静的眸子里卷起一层层风浪。

“你没听她说,你抓疼了她吗?”林思敏冷喝道。

“与你何干,我是她的夫君,就算抓疼了她,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大少爷俊眉半挑,声音森冷刚硬得如铁器在冰棱上撞击。

“夫君?大哥,爹爹好像说,小九与你并没有婚书,小九长大之前,你不能强迫她。”林思敏捉住大少爷的手腕,但并没有下大力气扯开他,想来是顾及他的身体,怕自己弄伤了他。

“我就要强迫她又如何,她是给我冲喜的童养媳,我想如何待她都是我的事。”大少爷一把甩开林思敏,抓起阿九的手就往前拖。

林思敏气急,一掌向大少爷的肩膀击去,大少爷一个踉跄,身子一歪,竟然倒向身后的莲花池,阿九只感觉他松开了自己手,身子就那样轻飘飘的掉进冰冷刺骨的水池里,不由一阵发懵,明明就离了两米多远,怎么就掉下去了?林思敏那一掌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阿九怔怔地看着水池,池水该有三四米深吧,大少爷落水后,渐渐往下沉,池水一点一点浸透他厚厚的棉衣,再淹没他的身体,他的四肢,他的脸,那双满含清辉的眼睛仍专注地看着阿九,没有慌张,没有恐惧,连挣扎都没有,他都不知道冷吗?不会水的人落水后,求生本能之下也该扑腾,乱抓吧,没有,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清浅,优雅,从容,像是就要让阿九看着他,如何沉落水底,如何停住呼吸…

“大哥——”林思敏吓懵了,和身就要往下跳。

“我来。”阿九被这一声喊震醒,忙扯住林思敏将他往边上一扔,自己跳下水去。

林思敏的喊声惊动了府里的仆人,阿九把人救到岸边后,大家七手八脚的就把大少爷抬上了岸,大少爷冻得嘴唇乌紫,浑身僵硬,直哆嗦着,人却还清醒,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阿九。

大太太哭着赶来,一见大少爷就扑了上去:“捷儿啊,我的孩子——”那般凄婉悲伤,落在阿九的心里,像一把沉重的锤子。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落到池子里去了。”大老爷焦怒担忧地问道,这个嫡子如今可是他的骄傲啊,十五岁就高中案首,大周朝也没有几个这样的青年才俊,原就体弱,这么冷的水若是受了风寒怎么办?一想起嫡子躺在床上几年半死不活的样子,大老爷的心就一阵发抽,火气就特别大。

阿九一身也是湿淋淋的,涂妈妈看她在发抖,忙劝道:“先把爷和九姑娘抬回屋里换衣吧,可别冻着生病了。”

大太太这才注意到阿九:“小九,你和捷儿一同出来的,他怎么会突然落水了?”

一边指挥下人把大少爷抬回屋里去。

“小九——,小九——”担架上的大少爷虚弱地,喃喃的呼唤着。

“放心,娘会让人照顾好小九的。”大太太看阿九的眼神有些复杂,一转眸,看到在一旁发怔的林思敏,不由皱了皱眉。

“你怎么也在这里,敏儿?刚才你大哥怎么就掉下水去了?”大太太疑惑地问道。

林思敏扑通一声跪下:“太太,是…”

“不怪老三,他以为我要打小九,所以…”大少爷虚弱地在担架上挥着手,为林思敏开脱。

言外之意,是林思敏把他推下水的。

林思敏就垂下头,沉声道:“是思敏的错,请父亲母亲责罚!”

“啪——”一记重响在空中响起,大老爷狠甩了林思敏一记耳光。

“孽畜!他可是你亲哥哥,你怎么下得了手去!”大老爷气得额间青筋突起,回身就去捡东西,捡起立在廊下的一根扫把,挥起就向林思敏打去,劈头盖脸,下手又重,林思敏倔强地跪得笔直,任那手腕粗细的扫把把打在他头上,肩上,背上。

阿九般,看着那老实孩子倔强孤独地跪着,周边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劝解大老爷,心像是被人用绳子勒住了一般,揪着痛。

“老爷,不怪三少爷,是小九不小心!是小九的错,您打小九吧。”阿九扑过去跪下,一手抱住大老爷拿手把的手,就算会被大老爷和大太太责罚,会损害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印像,那又如何,老实孩子可是为了帮自己才动手的。

“小九——”大少爷从担架上翻跳下来,颤巍巍地站着,他身上的湿衣还没换去,原就冻得哆噎,现在更是直发抖,却极力站地笔直,直直地看着阿九。

阿九只看了他一眼,就撇过头去,仍死死地抱住大老爷的手。

“捷儿,你怎么下来了,快回屋里去,这里风大,你会生病的。”大太太嘶声抱住大少爷,将他往回推。

“爹,您别罚小九,也别再打老三了,是儿子不好,让您担心了,儿子给您陪罪。”大少爷却推开大太太,也跪在大老爷跟前。

“捷儿!不能再纵容这个小畜牲了,爹知道这个做大哥的一直对他很宽容,可他如今竟然大胆到要加害你了,爹再不教训他,将来他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呢。”大老爷痛心地说道。

伤天害理?老实孩子怎么可能会伤天害理?至纯至孝,又倔强单直,大老爷看儿子的眼光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怪不得这么多年把飘逸出尘的三姨娘看成是庸脂俗粉,把阴狠狡诈的二太太看成贤良淑德。

“爹,思敏他还小,多受些教育就会听话懂事的,他不是一直都想去武当山学武么?你送他去武当山吧,找个严厉些的师父教他武功和为人处世的道理,他将来一定能成材的。”大少爷哆嗦着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