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素来对四姑娘很淡,从来没有这般与她亲近过。

“是啊,带你们娘几个一起去明月山泡温泉,但林泉寺的樱花好不好?”大老爷边说边睃大太太。

大太太安静地做着绣工,眼神都没瞟过来一丝。

“娘,娘,爹爹说带我们一起去呢,那爹,也要带小九去。”四姑娘到底单纯,大人间的暗涌没有影响到她,她高兴地跳到大太太的膝间,抱住大太太的腰道。

“当然要带小九去啊。”大老爷笑着回道,眼神柔柔地。

“那爹爹也要带二姐和三姐去吗?她们去的话,我就不去了,免得我有什么,她们又要抢我的。”四姑娘嘟着嘴小声问。

四姑娘还真是像极了大太太,什么都放在面上,一点也不会掩藏自己的真心。

大老爷果然面色沉了沉,随即又拉过四姑娘来,抱住自己的小女儿道:“她们两个是你的姐姐,小四应该尊敬,友爱姐姐,因为,明天起,爹就要把你二娘送到家庙里去为林家祈福半年,那时候,她们的亲娘没在身边,小四应该更让着两个姐姐一些才是呀。”

这是变相地在向大太太陪罪么?

大太太果然讶异地抬了眼眸,大少爷便随手拿起大太太手里的活计,“太太是给为夫做的吗?”

太太正在做一件锗色的袍子,绣着胸襟的花边。

“是给思敏做的,这一次没有思敏偷着送米粮进来,我和娴儿早就渴死了。”大太太淡淡地回道。

大老爷的眼眸凝了凝,拍了拍大太太的手道:“太太至贤啊。”以前可是只要大太太开口,大老爷不是斥责,就是讽刺的,如今却成了至贤呢?

差点害死正室,却只是罚到家庙里过半年,这点罚不是太轻了点吗?

总比以前凡事都看成大太太的错好,看来,还是像小九说的,对男人不能太过温顺,男人骨子里是有点贱的。

大老爷就看了阿九一眼:“太太不是说要把小九认作女儿吗?不若明儿在百花宛里请两桌吧,一是恭贺太太你病体痊愈,二嘛,就是太太您收小女儿。”

阿九听得心中一喜,以前大太太只是口头上说,把自己当成女儿养,如今由大老爷提出,还举行一个仪式的话,自己的身份就不再只是林家的童养媳了…

大太太对这个提议也很高兴:“老爷决定就好。”态度比先头缓和多了。

“等捷儿和聪儿两个考完后,舅老太太就要回京城了,今儿她对我说起了想与林家结亲的意思。”大老爷不无骄傲地说道,他的官职提升后,子女的婚配眼光就要相应提高了,家世身份要配得上才行。

“舅母大人想说的是英姑还是凤淳?”大太太认真地问,大姑娘的亲事已经订下,不能再改,大太太关心的只有四姑娘,但四姑娘还小,她也不是太想现在就定下来。

“自然是英姑,十四岁的姑娘家还跟着跑这么远出来,自然是有目的的,我瞧着英姑娘孩子爽利,做我们林家的媳妇还不错。”大老爷笑道,要放在以前,与赵家结亲是林家高攀了,现在却不能这么说了,毕竟舅老太爷虽然是吏部尚书,但到底年纪大了,英姑的父亲可才是个六品的文职,在工部,又不是实职,加之林家两个儿子若是再都考取了举人,那林家的后劲就要比赵家强多了,而且,赵家可没有顾氏这样有钱。

“哦,老爷是打算把英姑说给聪儿么?”大太太讶异地问。

“舅老太太的意思是咱们的捷儿。”大老爷就看了眼阿九道。

“捷儿!”太太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是捷儿有了小九啊。”病了一个月,守在大太太身边细心服侍的就是阿九,生死存亡间,还是阿九机智地救了自己,救了大姑娘…大太太是真的喜欢起阿九,感激阿九了。

“捷儿都十五了,小九才八岁,王通判都有两个孙儿了,真要等到小九长大,他们两个圆房,至少得七年,太太你等得?”大老爷笑道。

大太太立即怔住,是啊,林思聪这两年也会成亲,到时候林家的长孙就是二房的,而不是大房,大太太的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有些无措地看着阿九。

“当初也是为了治好捷儿才把阿九抬进来的嘛,如今阿九是咱们林家的女儿,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若是捷儿舍不得她,大可以两头大就是,只要捷儿能考取进士,娶两个妻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大老爷进一步劝道。

大太太就有些不自在地看着阿九,阿九的心情一阵烦燥,尽管早主知道会有这种烦心事,但还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脑子里就出现大少爷眼巴巴看着自己讨要鸡腿吃的样子来。

晚上阿九闷闷地上床,冬梅过来给她掖被子,看阿九恹恹地,就叹了口气道:“姑娘该高兴才是,老爷和太太可是把姑娘疼到骨子里去了呢,女儿可是娇养着的,做人家儿媳妇可没有做女儿好。”

这倒是实在话,如果阿九原就是个儿童的灵魂,她就没这烦恼了,但她是成年人的灵魂,病美男原就是她前世最萌的男主角…原本她的潜意识里也把大少爷看成是自己未来的夫君的,虽然不确定…

“大少爷指不定不会应呢,姑娘快些睡吧,瞧这小脸,可是又瘦了呢。大少爷又得心疼了。”冬梅看阿九没吱声,又劝道。

“做姑娘挺好的。”阿九主嘟哝了一句。

第二天,林思聪一早来给大太太请安时,一改往日的淡定儒雅,神情恹恹地。

大少爷却是神情气爽地进了屋,兄弟两人在穿堂处相偶,大少爷道:“二弟昨儿个没伤风吧,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大哥。”大少爷的清爽看在林思聪的眼里越发的刺眼,他的眼神黯了黯,抬脚进了正屋。

请过安,大少爷和二少爷两个就都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去温书,阿九就甩开冬梅,一个人在院子里逛,走到一剪梅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她忙闪到假山后。

“表妹为何不开心?”是二少爷的声音。

“二表哥,没有,我没有不开心啊。”英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哭过。

“表妹,你…你也不愿意对吗?你一定也是不愿意的吧。”林思敏的声音很激动。

“二表哥,你…你放开我。”英姑的手被林思敏握住,使劲挣扎。

“你若是也不愿意,那我去跟父亲说,我求父亲把你给我,表妹,我知道,你的心里也有我的。”林思聪紧握住英姑的手不肯放。

“你…你说什么?”英姑诧异地更想挣脱了。

“大哥已经有小九了,小九又是大哥的救命恩人,表妹,阿九虽然出身不如你,但在大哥的心里,你很难越得过的。”林思敏迫近英姑,声音低沉沙哑。

英姑怔住,半晌没有说话,似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原来二少爷是真心喜欢英姑的,阿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还以为二弟回屋读书了呢。”是大少爷不紧不慢的声音。

“大表哥…”英姑慌乱紧张的声音。

“父亲说要交换你我的庚贴,可是原来你…”大少爷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黯哑得让人听得心酸。

英姑果然越发的急了:“大表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没有,我…”

“不用解释了,表妹,我知道,我是个病怏子,是很难给人安全感的。”大少爷黯然道。

英姑果然更急了:“不是的,表哥,你知道,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的。”

听到心仪的姑娘亲口承认喜欢的是自己的大哥,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就算再沉稳自若,林思聪也受不住,他额间青筋暴起,愤然跑开。

“二表哥——”英姑于心不忍。

“表妹还真是舍不得二弟呢,虽然两家已经确定了这门亲事,但到底还没有下婚书,表妹想要改变心意还来得及的。”大少爷的似乎很善解人意,语气里的那丝痛苦却让英姑更加心软自责。

阿九不想再听下去,抬脚悄悄离开。

刚走出不远,身后就传来大少爷喊声:“小九。”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

阿九装作没听见,加快了步子。

“小九。”素来淡然的大少爷竟然跑了过来,抓住阿九的肩头。

“小九,你…你刚才一直在这里?”大少爷清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阿九。

阿九垂着头没有说话。

“不是的,阿九,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少爷急切地想解释。

“我没想什么呀,刚才在那边摘花玩儿呢,爷不是说回屋读书的吗?”阿九脸上的笑有点免强

“是吗?原来这样啊。”大少爷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很自然地牵起阿九的手,附在她耳边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爹说要我娶英表妹,但我没同意。”

阿九不由怔住,没同意?那为什么刚才还那在英姑面前吃二少爷的醋?

“傻阿九。”大少爷见阿九愣愣的,不由戳了下阿九的脑门,却不再解释。

过了两天,赵林两家联姻的消息就在府里悄悄传来,有人传英姑会是大少奶奶,有人传是二少奶奶,英姑一下子成了府里的焦点。

而二少爷反常的落拓和伤心,也让府里的下人议论纷纷,他甚至还借酒消愁,有人还看见二少爷醉晕在桃花树下。

而大少爷,在听到这种流言后,对樱桃道:“既然是二弟的心上人,我又岂夺人所好,就算…就算我心里再不舍,我也会退让的。”一副为全兄弟情义忍痛割爱的样子。

府里头大少爷的风评顿时比二少爷好了很多,以往的完美少年遇见到情事便如此不淡定,大老爷大发怒火,把二少爷大骂了一顿,说他因情丧志,胸无远志,不堪大用。

英姑则因大少爷的拒婚也痛苦着,原本爽朗之极的少女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成日介躲在屋里伤春悲秋,一个不好,就拿帕子拭眼角。

大老爷虽然说了要把二太太送到家庙去,但二太太哭着求大老爷:“总让敏儿大考完了再送妾身走吧。”

大老爷心一软,就缓了送走二太太的日子。

二太太没走,大老爷为二少爷痛心时,就跑去怡蓉院把二太太骂一顿:“看看你把聪儿教成什么样了?太让我失望了,不过一个女人罢了,就如此要死要活,太不成器了,到底是你这种心机阴狠地人教出来的,就是不如顾氏教得好,你看捷儿,他就不像聪儿。”

气得二太太当时就捂住了胸口,哭得泣不成声,偏大老爷又禁了她的足,不许她出怡蓉院半步,只好跪下来求大老爷:

“让妾身去劝劝那孩子吧,他素来懂事孝顺,不过是一时看不开罢了,我到底是他的亲娘,懂他的心,他一定会听我的话的。”

二少爷也确实从小就听话懂事,曾一度是大老爷最大的骄傲,为了儿子,大老爷点头同意了二太太的请求。

二太太从怡蓉院出来,首先去的却不是二少爷的院子,而是落霞居,一进去就轰走了舅老太太身边的人:“都出去,我有事跟伯母说。”

第五十四章:自贬为妾的二太太

二太太来势汹汹,舅老太太却似早有准备,镇定地歪在软榻上喝着茶。

“伯母,当初可是说好了,把英姑说给敏儿的,如今怎么又变卦了?”二太太语气很不善。

“这都怪你太没用了,英姑可是我打小儿疼大的亲孙女,为了她的前途和幸福,我自然要选更好的给她,”舅老太太淡淡地说道。

“敏儿怎么不好了?那个病殃子指不定哪天就病死了,我敏儿英俊儒雅,又会读书又懂事,哪里就比他差了,伯母,你不能过河拆桥啊。”二太太哭道。

“过河拆桥?哼,那桥你建成了吗?那河过去了吗?自己没本事,就莫怪别人心狠,英姑嫁给敏儿有什么好?你不过一个妾室,又无半分家财给敏儿傍身,我堂堂吏部尚书的嫡亲孙女怎么能嫁给一个庶子?真是笑话。”舅老太太讥诮地看着二太太说道。

“你——”二太太气得指着舅老太太的鼻子:“若不是你出主意让我做那事,如今我又怎么会被老爷厌弃至如斯,你明知敏儿对英姑一往情深,你偏要捧打鸳鸯,让那孩子痛苦,伯母,你的心真阴毒啊。”

“我阴毒?哼,你又能好到哪里去?捷儿为何自胎里就弱?又为何一直病体沉沉?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若是善人,我就算再出主意,你也不会照做才是,你我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事,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的好,如今你伯父还是吏部尚书,凌秋将来还要继续倚仗舅父大人,就算凌秋知道点什么,他也不会对我如何的,我毕竟也是你的娘家人,你已经失了他的宠爱,若再胡闹得罪了我,小心你在家庙里头再也回不来了。”舅老太太冷笑道。

二太太听得脸色发白,怔怔地后退两步,眼中泪如泉涌。

“你还有二姑娘和三姑娘,她们将来也还要说门好亲,你若再惹事非,连她们的将来也会被你葬送,我劝你还是安分一点的好。”舅老太太又追加了一句。

果然二太太的肩膀垮了下来,嘤嘤涰泣。

舅老太太扬了声道:“来人,扶二太太出去。”

二太太猛地抬起头来,愤怒地直视着舅老太太:“你以为英姑嫁给捷儿就能落到好么?你口口声声说我给赵家丢了脸,给人做了妾,你好好的嫡孙女儿不也一样是给人为妾么?不要忘了,捷儿早就娶了阿九,那小丫头虽然人小,却心机深沉更甚于大人,英姑那性子能在她手上落得什么好来?伯母眼中只有钱,以为结了这门亲事,顾氏就会源源不断送钱给你用,你就想着吧,老爷跟她夫妻一场,你问问老爷,她又有多少财权落在老爷手上了?”

“不过一个乡下丫头罢了,只要捷儿将来考中进士,留在京城,有的是机会收拾了她。”舅老太太不以为然的挥挥手,让人把二太太扶了出去。

从落霞居里出来,二太太的泪怎么都收不住,既恨舅老太太的心狠无情,又恨老爷的薄情寡义,自己真把顾氏弄死了,顾氏的财产还不就名正言顺落在林家了么?就算在捷儿手里,他是捷儿的爹,那孩子体弱多病,钱财不就等于是在他手里了么?可恨他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还如此惩罚自己…

她索性就去了正院,正院的丫头婆子们见了她如同仇人,根本就不让她进去,二太太就跪在正院外头央求。

“太太,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不该听信别人的话,我真的不是存心害你呀,太太。”

涂妈妈在穿堂里看着,听见二太太说话就觉得恶心,对院里洒扫的婆子扬了扬手:“轰走,没得弄坏了太太的心情。”

大太太又捉了阿九在教女红,手把手一针一线地教,阿九苦着小脸小心地学着,四姑娘就在一旁偷着笑,听涂妈妈说二太太也在外头,大太太脸上的笑就收了。

“她还嫌打得不重么?又要来弄什么妖蛾子?”

“奴婢让人去轰走呢。”涂妈妈也是一脸的气,整个正院的人可都差点被二太太害死,谁还能对她有好脸色?

二太太就是死拖着不肯走,跪在地上猛嗑头:“太太,看在聪儿和仪儿几个孩子的面上,见妾身一面吧,妾身不求您饶恕,只求见您一面,就自个去家庙,从此再不来烦您。”

大太太被她闹得心烦,起身走到门外道:“好,我就见你一面又如何?”

“太太,太太,您终于肯见我了。”二太太喜出望外的跪爬到大太太面前,形容憔悴有如疯妇,哪里还见得着半点以往的优雅娇媚。

“太太,只要您答应敏儿和英姑的亲事,妾身宁愿放弃平妻身份,从此以妾室身份侍奉您左右,把敏儿和仪儿谨儿都过继到您的名下,从此以后,妾室就是您的一个奴才,再也不敢有半点异心,求求您了,敏儿那孩子是个死心眼,又是个专情的种子,眼看着就要大考了,他若再为情沉沦下去,就会毁了他的前程啊。”

“你…你说要放弃平妻之位,自贬为妾?”大太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太太,我愿放弃平妻之位,自贬为妾,只要您答应让出赵家这门亲事。”二太太热切地看着大太太,眼里一片坚决。

“可是捷儿…”大太太犹豫起来。

“妾身这就写自贬文书,以后您就是敏儿仪儿谨儿几个的母亲,他们再不能唤妾身一句娘亲,求您了,太太。”二太太抱着大太太的腿,苦苦哀求。

“娘,答应她吧,她既然自眨为妾,想来父亲也不会有意见的。”大少爷不知何时从外面进来,面色正肃地劝大太太。

“可是捷儿…”大太太皱着眉头道。

“二娘,您先吧自眨文写拟好,我这就去舅老太太处退婚,再把二弟的庚贴送给舅老太太就是。”大少爷的语气淡如轻风,语气却有着淡淡的隐忍和痛苦。

大太太愕然地看着大少爷,正要说话,四姑娘就扯了扯大太太:“娘,这是大哥的婚姻大事呢,您就收他自己作主一回吧。”

大太太垂眸,就看见四姑娘在对她眨眼。大太太就抿紧嘴巴不再说话。

不一回子,青绫备好笔墨,送到二太太手上,二太太迟迟不肯接,那原本不过是一句话罢了,自眨文书也是她随口说出来的,世上哪有这种文书,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呀,以大太太那点智商她是很容易就忽悠过去的,谁想到大少爷会来,而且就句句听实,真让她写自眨文书!

“二娘应该知道,我和英姑也是两情相悦,又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退婚于我来说,也是一种损失,您若舍不得写处眨文书,那就请回吧。”大少爷低声说道。

自眨就自眨,反正宗谱上自己还是老爷的平妻。

二太太一咬牙,接过笔,不过三言两句,就写好了文书,大少爷拿过细看了看,笑着涂妈妈道:“妈妈去把族长太太请过来,让她做个见证,明日我便请爹爹开祠堂改族谱。”

二太太顿觉天旋地转,呐呐地张着嘴,眼里全是痛苦。

“起来吧,姨娘。”大少爷亲手去扶二太太:“刚才可是忘了告诉你,我一直就没有答应赵家的亲事,我有了小九,怎么会再娶一个身份重于小九的正妻?难道这些年我娘受你的苦还不够么?我还要把这样的痛苦也加诸到小九身上么?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要娶英姑,就算您不自贬,我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我娘她,感激小九还来不及呢,当然也不会做对小九不利的事情。”

二太太听完眼一黑,真的晕过去了。

阿九有些发愣地看着大少爷,他与英姑间的暧昧不过是在做戏,这一切,他怕是早就设计好了吧,应该是从发现二少爷对英姑有意开始,他就存心接近英姑,又对英姑说一些似是而非,暖昧不明的话,让英姑对他动情,再以此来打击二少爷…

而二少爷才是二房的根本,若没有二少爷,二房岂会如此嚣张!尤其是在他病重的时候,大老爷眼里的儿子几乎就只有林思聪,他只是个等死的嫡子而已,这口气,他忍很多年了吧,今天总算是出了。

大少爷柔柔地伸出手来,牵住阿九的手,郑重地对大太太道:“娘,您别再为我的亲事操心了,我有小九了呢。”说完也不等大太太反应,就牵着阿九往竹篱斋去,远远的就听到大少爷训阿九:

“一个小姑娘家,成日介往外头跑,看我读书辛苦,也不说来服侍你相公,你瞧瞧,我的眼睛都快红了,都是看书看的,从今儿起,你不许乱跑,要来为我念书…”

大太太就柔和地看着那一高一矮拉长了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四姑娘扯着大太太的手道:“娘,小九真的很好,大哥说得对,您受的苦,可不能再让小九也受了,大哥会用心等小九长大的。”

大老爷最近忙于交接,所以,回后院的时间就少,大太太拿着那份自贬文书和不菲的礼物亲自去了族长家,族长太太也了解到了上一次正院里发生的事情,对二太太的作法也很是不齿,加之大太太出手阔绰,自然就应允了改族谱的事。

大老爷一回府,族长就找上了门,亲自对他提出要贬二太太为妾的事,大老爷愣怔了半晌,族长就把二太太写的自贬文书交到他手上:“那赵氏自知做事下作,没脸做林家的媳妇,自贬为妾,凌秋啊,你于政事上兢兢业业,在岳洲府的名声也好,可不要后院起火,影响了仕途就不值当了啊。”

大老爷听得冷汗直冒,时疫的事情所幸没有闹到外头,顾氏也是个顾全大局的,更没去族里闹,不然,让御使得知自己后院里平妻为了陷害正室不惜引来时疫,那自己这顶乌纱帽哪里还顶得住?

一时越发觉得大太太贤良淑德了起来,只是这商女人身份,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啊,尤其自己的官位越高,她的身份就越发拿不出手,将来来往的可都是四品及以上的官太太,人家哪个不是名门闺秀?

“我知道你素来宠爱赵氏,但宠妾灭妻的事情做了一次就足够了,若再犯事,也休怪族里用族规罚你了。”族长见大老爷半晌都没作声,不由就来了气,沉声道。

送走族长,大太太请了大老爷去正院,将二太太自请为妾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大老爷听得更气:“那你答应她了?”

“敏儿那孩子为了英姑消沉成那样,我能不答应么?难道为了一门亲事,就毁了那孩子?”大太太的声音也不善,如今面对大老爷,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再的做低伏小了,阿九说得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自己一不吃他的,二不穿他的,凭什么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他该拿自己的手短才是呢。

大老爷听了觉得错怪了大太太,愧疚地握住大太太的手:“太太,还是你仁慈啊,赵氏如此对你,你对聪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唉,赵氏如今成了妾,我也不能让敏儿几个也跟着掉身份,就把那三个孩子过继到我的名下吧,以后就由我来管教他们。”

“难为你了,娘子。”结婚十几年,大老爷还是第一次叫大太太娘子,以往这个称呼,他只对二太太说的,大太太的鼻子一酸,半晌没有说话。

赵林两空最终还是结为了亲家,却没能如了舅老太太的愿,把英姑许给大少爷,而是给了二少爷。

舅老太太拿到婚书时,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赵氏那个贱人,平妻已经很低下了,她竟然还自贬为妾,好吧,林思聪原本还是平妻之子,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庶子了,自己好好的嫡孙女儿,竟然要嫁给个庶子,还是个母家穷得叮当响的庶子…

好在大太太大方,为定的小礼送得封厚,舅老太太这才缓了脸色,接受了事实。

二少爷林思聪得偿所愿,自然是意见风发,一扫先前的颓废,兴高采烈地去看英姑,英姑却在听到消息后憔悴得不像样子,见了林思聪只是冷笑;

“你娘亲果然好手段,为了你,连自贬这一招都想出来了,逼得捷表哥不得不答应退婚,林思聪,我讨厌你,是你毁了我的幸福!”

林思聪如遭雷击,少年郎的痴心被打击得碎了一地,踉跄地回到长歌行,却再也没心思拿起书本。

还是三姑娘知道后,去把哥哥痛骂了一顿:“原本舅老太太就打算把英姑许给你的,可后来为何又变了卦,许给大哥了?还不就是因为太太有钱,我们的娘亲穷么?哥哥如今被人瞧不起,却还一味沉沦在儿女私情上,于自己的前程不顾,将来只会更让人瞧不起,你去看看大哥,他可是半点也没受影响,日日苦读不辍,你若再自怜自艾,那就等着落榜,大哥高中后,大房就更看不起咱们了。”

林思聪这才惊醒,从此把自己关在屋里苦读,把那伤心事压在一边不去再想。

阿九就天天被大少爷关在竹篱斋里陪他读书,她原就记性好,又有前世几千年的文化积累,有些时论见解就很独特,能开拓大少爷的思路,在阿九不经意的提点过几次好,大少爷的策论比以前作得更好,更有新意了,就是大老爷看过,也是赞不绝口的,看大儿子的眼光就越发的不同了。

而大少爷则把阿九看得更紧,几次阿九想溜出去看看林思敏那老实孩子,也没能成行。

说好了过完年就要去武当山学艺的,那孩子先前是因为阿九被关着,如今又因为三姨娘还被关在钗头凤里,府里多得是捧高踩低的下人,他实在放心不下亲娘,怕自己走了后,连吃穿嚼用三姨娘都不能宜时足量,仍呆在家中不肯走,几次求到大老爷处,大老爷只骂他没志气,却不肯放了三姨娘。

这天阿九终于趁大少爷被大老爷叫去书房问书,偷偷溜到垂阳斋里,就看见林思敏正对着院子里的一根老柳树打掌,一下又一下,稚嫩的肉掌击在粗砺的树枝上,带出点点血痕,他却浑然不顾,仍狠劲地击打着,阿九看得心一紧,冲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

“你疯了?当这手不是肉长的么?”边说边垂头细看他的手拳,小心拨去皮肉里插着的树皮屑:“有什么事不痛快,说出来就是,哪有拿自己不当人的,你看这手,小心破伤风呢,快回去用热盐茶水洗洗。”

林思敏静静地看着阿九,任她为自己拨去掌心里的皮屑,黑眸湛亮如辰。

“走吧。”阿九牵着他往屋里走:“你可以吊个沙袋练啊,这样很容易伤手的,就算要练好武功,也不用自残啊。”一路碎碎念着。

垂阳斋里,三少爷的贴身丫头双喜见阿九牵着林思聪进来,不由怔了怔,随既笑着上前给阿九行礼:“姑娘可来了,三爷这两天可是饭都吃得少…”

“双喜!”林思敏截口喝住双喜,责备地看双喜一眼,双喜笑了笑又问:“姑娘是说要热水么?奴婢这就去打来,您来了也好,就劝劝三爷吧,可不能再遭蹋自个了…”

阿九不由抬头看了双喜一眼,十三四岁的少女,长得普普通通,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子机灵慧黠,难得三少爷身边有个能干的丫头管着,不然谁来为这个爹不疼,娘不管的老实孩子打点生活?

“不是说好了要去武当山的么?还说将来要当大将军的。”阿九轻轻帮林思敏洗着手,柔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