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家的那张原本就苍桑的脸,顿时被抓得满目苍夷,一道道血痕横七竖八地挂在脸上,捂着头痛哭。

二房的人见了这种情形,谁还敢上前来拉扯?

涂妈妈手里的竹板子打得啪啪作响,二太太哪里受得住这个,早被打扒在地上,痛得大骂。

没多久,舅老太太就匆匆赶来,二姑娘三姑娘也跟在后面,一见二太太被打得血淋淋的,不由哭了上来:“娘,娘。”

二姑娘气得指着大太太骂道:“大娘,你是不是被时疫折腾疯了,怎么一出来就胡乱打人?”

“大娘是看爹爹不在府里头,就这般虐待我娘么?您平日里的贤良宽厚难道都是装出来的?”三姑娘到底比二姑娘会说话,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却能噎得死人。

“到底是谁趁着爹爹不在府里头就害人。”大姑娘一把抓住二姑娘的手指,用力一拧:“以后你但敢再指着我娘骂,我就拧断了你这根手指。”

二姑娘痛得伏在二太太身上,替二太太挡住涂妈妈的竹板子。

舅老太太来了半晌,却只是冷冷看着,对二太太的挨打不置一词,看二太太痛得快要晕过去了,才走上前对太太道:“侄媳你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说着,还拿帕子去拭眼解。

“这些日子你被关在这院子里,我不知道有多揪心,想来看你吧,你又是那种病,真是老天保估,总算雨过天晴了。”

大太太冷冷地看着舅老太太,淡淡地给她行了一礼。却不肯对她多说半句。

舅老太太就有些尴尬,笑了笑道:“也不知赵氏做错了什么,这打也打了,凌秋又不在府里头,你就算心里再有气,还是等凌秋回来了再说吧。”

言下之意,打了这么久,你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莫要等大老爷回来交不了差就是。

大太太道:“这是我林家的家务事,舅母还是少管些的好。”

舅老太太听得噎住,脸色立变,却又很快平静了下来,笑道:“也是,原本凌秋去京城时,我这个老不死的就该跟着一起走才是,可府里是这般模样,连个做主的正经主子都没有,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厚着脸留下来,没想到一片好意倒碍了人眼了。”

大太太向来嘴拙,虽然怀疑舅老太太在时疫这件事上也有掺合,但到底没有证据,听了这话却不知如何回,就把脸别过一边去,不看舅老太太。

舅老太太吃了记闷棍,嘴巴再会讲,遇着个半天也打不出个屁来的闷嘴葫芦,就算再会说,也接不下去,站在原地噎了半晌,眼珠子一顿乱转,又放缓了脸色:“侄媳难得病好,就不要总在外头站着了,凌秋如今官至四品,连升两级,你可已经是四品官太太了,可就得有四品诰命的作派,进屋去吧,让厨房里好生炖些补品来,好生补补。”

从头至尾就没有多看二太太两眼,二太太又气又痛,却也知道如今不是得罪舅老太太的时候,又在心里把整件事来来回回想了一遍,暗想自己也没落下什么把柄,就算大太太怀疑自己在这件事行了手段,也没什么证据,如今自己无端被她打成重伤,只需睡在床上等大老爷回来再整治顾氏就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太太还是不好在面上太得罪舅老太太,就依言回了正屋,涂妈妈和杨妈妈两个却没闲下来,立即着手调查,从太太病发那天晚上请大夫的人事查起,再查给正院送水送柴米的仆人,还有府里头两次请来的大夫等等,这也是阿九的主意,暗中收集证据,只等大老爷一回来,再把证据摆在大老爷面前就是。

正屋里,舅老太太坐在大太太对面,一双眼看直往阿九身上溜:“九姑娘这一回可是立了大功了,若不是你,你家太太的身子也没这么快痊愈。”

大太太慈和地看了眼阿九道:“多亏了阿九,不然,我也就死在这个屋里了,阿九就是我家的福星。”

舅老太太道:“真是个好孩子,又孝顺,你该好好待她。”

大太太点头应是,舅老太太又道:“捷儿那孩子最是用功,这一次春闱怕是能高中榜首呢。”

说起大少爷,大太太就难得的露了一丝笑容,“那孩子说,一定要给考个举人回来,让我扬眉吐气。”

舅老太太就又看了眼阿九道:“你放心,捷儿说这一次他一定会高中,他若是中了举,你还可以给他说门贵亲,以后有个好亲家撑着,你在林家也就更有话语权一些。”

大太太听得怔住,就看向阿九,阿九垂着眉眼脸正淡淡的,并无异样,一旁的林思敏也转过头来看阿九。

大姑娘就道:“看舅奶奶说的,大哥早就成亲了,小九都进门大半年了呢。”

舅老太太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太太,没再往下讲。

舅老太太走后,大姑娘就拉住阿九道:“小九,那不是大哥的想法,那天大哥去岳麓书院时,在院子外头站了很久,除了不放心娘,我相信,大哥更不放心你。”

阿九拍了拍大姑娘的手道:“我明白的,不会在意舅老太太的话。”

大姑娘这才放了心,晚上阿九不放心大太太,又去了正屋,大太太正在拆头上的钗环,见阿九进来,就递给她一根玉簪子:“娴儿和小四都有,这根送给你,我说过,我以后就拿你当女儿养着。”

阿九恭敬地接过簪子,那玉触手温润,雕的梅花双如意的头,一看就是上品,大太太虽然送过不少首饰给她,但如这根玉一般的,却是头一回。

“娘…”阿九细细地唤了声。

大太太拉住她的手郑重道:“好孩子,别把舅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我看得出,捷儿是很在乎你的。”

阿九就想起樱桃来,那天找过樱桃之后,樱桃着实也帮了阿九不少忙,在阿九面前也小意得很,樱桃的心思已经喧之于口了,大太太的意思虽然是承认了自己的嫡媳地位,但肯定不会反对大少爷纳妾的,自己和大少爷的年龄悬殊太大了,就算大少爷等得,大太太怕也等不得,正院太需要一个孙子来维持地位了。

二月二十,大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是同一天回的府。

早就得了信的二太太,早早就使了人在二门处等着,只等大老爷一进府,就通知二太太。

大老爷带着两个儿子,意气风发地朝二门走,刚过垂花们,就见许妈妈跪在地上等着。

“这是为何?”许妈妈是二太太的奶娘,在二房里地位尊崇,二太太不是出了大事,是不会让许妈妈在二门处拦自己的。

“老爷可算回来了。”许妈妈泪眼婆娑:“二太太她…她如今可是只剩一口气,就等着再见老爷一面。”

大老爷听得心一紧,声音都变了:“赵氏怎么了?”出去时,明明是顾氏重病,赵氏好好的,如今怎么反倒是赵氏只剩一口气了呢?

“老爷,二太太她…她是被大太太虐打致重伤,又过于思念老爷,所以…”许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

“大太太的病痊愈了?”虽然早就得了信,但府里的时疫清除了,大老爷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可一听说顾氏打了赵氏,心里又气,人才好,就开始在府里作威作福,顾氏做事就是上不得台面。

“太太病一好,就看二太太不顺眼,趁着老爷您不在府里头就…就把二太太往死里打啊。”许妈妈添油加醋地就把大太太病好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还得了,走,随我看看去。”大老爷抬脚就往怡蓉院去。

听到生母挨打病重,林思聪却没有跟着大老爷一起去,而是默立在二门处,大少爷就道:“二弟怎么不跟着去瞧二太太?”

“我还是先去见太太吧,临走时,太太可是病危呢。”林思聪道。

大少爷的眸中清辉闪了闪,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执了二少爷的手道:“走,一起去。”

大太太正教阿九绣梅花:“小九啊,瞧着你这双手也是巧的,怎么绣出来的梅花比喇叭花还丑呢。”

阿九被大太太捉住教十天了,手指头都快戳肿,绣出来的东西却着实见不得人。

“娘啊…”阿九快哀号了,“不是有云绣坊么?小九真不是绣花的料啊。”

大太太就拿手戳她脑门:“哪家闺女不是先学女红的?你那诗词歌赋念得再好,一件像样的衣服都做不出来,小心没人要你。”

“不是有娘要我么?娘不嫌弃我嘛,我不学了,不学了。”阿九就在大太太身边把身子扭成了麻花股。

四姑娘拿着绣棚子敲她:“就算不会做衣,那也得懂绣花,将来云绣坊要是交到你手上,你连一点子女红门路都不通,怎么打理啊?小心被绣娘们骗了。”

大少爷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眼中的清辉柔软一片,鼻子酸酸的,二少爷就在一旁看着他笑,清咳一声。

屋里的人转头看过来,隔了生死,差一点就今生再难相见,乍见儿子,大太太泪如泉涌,站起来时,手上的绣棚掉了也不自知。

“娘——”大少爷大步走进屋里,扑通跪在大太太跟前。

“捷儿。”大太太把大少爷的头揽在怀里。

“儿子不孝,娘病重却远游,娘,您责罚儿子吧。”大少爷声音哽噎。

“好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娘不怪你,你看,娘不是好好的么?”

大太太把大少爷扶了起来,二少爷上前给大太太行礼,大太太眼眸深深地看着二少爷,半晌才道:“聪儿可去瞧了你娘亲?”

“母亲是嫡母,儿子先来看您。”林思聪垂头回道。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快起来,还是去看看你娘吧。”

“谢母亲,儿子这就去。”到底是自己的生母,林思聪行过礼后就匆匆走了。

四姑娘就扑进大少爷怀里:“大哥,你不知道,我好害怕,他们把娘和大姐姐还有小九都关起来了,不许我进去,我以为,再也见不着她们了。”

大少爷听得皱了眉:“怎么连大妹妹也关着了?不是让她守着您的么?”

“此事说来话长。”大太太就添添减減的把大少爷走后的事情略为说了一遍,大少爷在听说大房被断了水米柴火时,一掌打在桌案上:“娘,他们也欺负太甚!这是想置您于死地啊。”

又转头看向阿九,若不是阿九机灵,在乡下练就了一身抓鸟爬树的本事,只怕也难以暗中出去,只怕大太太和大姑娘就要死在正院里了。

“小九…”在书院的两个月里,大少爷最担心的就是大太太,最想念的却是阿九,能够见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屋里,他的心就满满当当的充实着,仿佛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是多余的。

阿九对大少爷笑了笑,正要说法,外头大老爷已经气冲冲地进来了。

大太太镇琮地看着大老爷,肯前规矩地给他行了一礼:“老爷回来了。”

“病可都好了?”大老爷沉着脸问道。

“多谢老爷挂牵,妾身病都好了。”大太太径直坐回椅子上,也不管大老爷还站着。

这种作法实在有点愈矩,丈夫问话时,做妻子的该站着回才是,大老爷以前在大太太面前威严惯了,大太太的态度突然改变,让他的火气更甚。

“你病着时,府里内内外外的全由赵氏辛苦操持,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气,我不该在你重病时离家,可皇命大于天啊,圣上隆恩,我能放下正事不管,在府里陪着你么?你既好了,就是林家的福气,该当一家和睦共处才是,怎地人一好,就把赵氏打一顿?她不过代你管些中馈,你就这么容不得她,生怕她夺了你的掌家权?”

果然是恶人先告状啊!

大太太冷笑了声,唤来涂妈妈:“把小菱角来上来,还有长忠,外加那两个大夫。”

大老爷愕然地看着大太太,不知她是何意。

小菱角带上来了,大太太道:“小菱角,把你知道的,对大老爷说了遍。”

这一两个月,大太太并没有虐打小菱角,反而好吃好喝地待着她,等的就是这一日。

“回太太老爷的话,是二太太让奴婢对小莲叶下手的,原本涂妈妈和九姑娘说,太太患的是水痘,二太太说,只要小莲叶一死,就推翻了九姑娘的判断,坐实大房时疫的病情,奴婢的娘病了,二太太给了五十两银子给奴婢的娘治病,奴婢就同意了。”

大老爷听了霍地站了起来,瞪着大太太:“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小菱角原就是你房里的丫头,做什么还不都是听你的吩咐。”

他还可以更偏心么!

大太太眼里的苦涩和讥诮更甚!

“那就抬小莲叶的尸体上来,请老爷查看。”

“算了,我不看。”大老爷微眯了眼看着大太太:“家和万事兴,如今我甫升为湖南布政使,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些,外头帮不了我什么,府里就清静一点吧,莫要再斗来斗去,老爷我真的很烦。”

还在怪大太太为妻不贤,无事生非,在府里闹事。

阿九真的很瞧不起大老爷,用大太太的,吃大太太的,还用大太太的钱养小老婆和庶子女,却还看不起大太太,天下有这种道理么?真是个无耻之极的男人。

“老爷为何不看?妾身还有两个大夫没请来给老爷回话呢,老爷是又想和稀泥么?”大太太面对大老爷头一回出奇的强硬

“太太!”大老爷抚了抚额,声音严厉。

“妾身身为正室,不过打了妾室几下,老爷一回府就来兴师问罪,替个妾室讨公道,那妾身差一点被人活活害死,你嫡亲女儿,还有儿媳也差一点被活活渴死,饿死,你怎么不管了?”大太太也站了起来,逼近大老爷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大老爷头一回看到如此气势强硬的大太太,不由怔怔的倒退一步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活活渴死?饿死?小四和娴儿怎么了?也被她关起来了吗?”

涂妈妈在一旁就添添减减的把那二十几天里发生的事全向大老爷说了一遍,大老爷听得脸色苍白,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道:“她做得太过份了。”

这算是大老爷二太太说的最严厉的评语。

“依大周律历,阴害嫡妻,证据确凿者,该治何罪?”大太太讥讽地看着大老爷问道。

大老爷愕然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乞求:“太太,都是一家人,家丑不能外扬啊。”

“好,家丑不能外扬,妾身给老爷这个面子,那请问老爷,您怎么内部处理赵氏?”大太太又冷笑一声道。

“你不是都打了她一顿了么?她如今也病得只剩一口气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太太,好在你好转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再闹了啊。”大老爷又在打马虎眼。

“妾身若不同意呢?”大太太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凄凉,却也带着一丝不容侵犯的坚定。

“太太!可知三纲五常的道理,我可是你的夫君。”大老爷的脸色立变,厉声喝斥道。

“三纲五常么?林凌秋,我顾心婉受够了,要么你一纸休书休了赵氏,要么,你我和离!”

大太太斩钉截铁般说道。

一旁的大少爷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唤道:“娘,不可啊。”

大老爷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头一回被大太太逼入死角,这般强硬的大太太让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你敢跟老爷我提和离,顾心婉,我辛苦为你求来四品诰命,你要跟我和离?”大老爷的声音都在颤抖。

“四品诰命么?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要诰命做什么?”大太太跄然地倒退一步,自嘲地说道:“当年,我爹爹就是为了光耀顾家门楣,把我嫁给你这个落魄秀才,就是为了今天的诰命,却不知,我身负万贯家财,辛苦操持家业,换来的,却是一再的凌唇和轻视,最后差点连命都难保,我要了你这诰命做什么?”

“离了我顾心婉,林凌秋,你可爬得了这么高?离了我顾心婉,你林凌秋当年连上京的盘缠都没有,拿什么考举子,考进士?离了我顾心婉,你拿什么钱当聘礼,娶平妻纳小?你不是熟读诗书么?你不是熟知三纲五常么?那么我请问你,知思图报四个字你会不会写,请问你,衣冠禽兽四个字你又认不认得!”大太太边说,清莹的泪水就缓缓流下。

这是她经历过生死存亡时,关在院子里的顿悟,以往在意的一切,在如今看来,不过是些狗屎,若得不到人心,那表面的风光得了又有何用?

“你——”大老爷被说得无地自容,向来嘴笨拙的顾氏今日字字带血,如钢刀般凌割着他的自尊和良心,让他不得不回首,且不说以前,就是现在,没有顾家的嫁妆,他这个湖南布政使也不太好当啊,新上任,要感谢提拨他的恩师,要打点上司,又拉拢下属,哪哪都要用钱啊,还有,他现在手里还攥着京城五家云绣坊的铺契,那又是顾氏的财产,那些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心婉,看在聪儿和仪儿谨儿的面上,我不能休了赵氏啊,你也不想一想,这几个孩子都还没说亲,若是生母名声如此下作,将来还有谁敢进咱们家的门,小二小三就更难嫁得了好人家了,你不是向来都疼爱聪儿的么?他就要参加科举了,咱们做父母的,还是不要影响儿女的前途的好。”大老爷又改变了策略求情。

大太太冷坐着,一不看他,二不说话,如一尊石像。

大老爷不由感觉一阵挫败,气道:“除了休了她,其他罚她的法子我还是同意的。”

大太太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想要家和万事兴,那就要么休了她,要么与我和离,你既舍不得她,那就写和离书给我吧,她不就是想我腾位子么?我给她就是了。”

“你…不要后悔。”大老爷恼羞成怒,一跺脚,往外头走去。

大少爷等大老爷走后,就劝大太太:“娘,你何必跟爹爹闹得这样?对付二娘的法子多了去了,何必行这等伤敌五百,自损一千的事,二娘想扶正可是多年了。”

阿九听了就皱了皱眉看着大少爷,她对今天的大太太很欣赏,女人就是不能太过懦弱了,大太太以往就是太过忍让大老爷,才至于在府里的地位不如一个妾室,对大老爷那道貌岸然的人,就是不能太留情面。

典型的当了那什么还要立牌坊,阿九最看不起这样的男人了。

“捷儿,娘受够了,这一次若不是阿九,不止是娘被害死,顾家的财产也会被她夺了去,涂妈妈关在院子里的时候,赵氏就想方设法的夺我的产,在帐房里动了不少手脚啊,你爹那种人,娘实在是不想跟他过下去,娘有的事钱,凭什么吃自己的,用自己的,还要看他的脸色过日子?你放心,娘就算和离了,娘的那份家业将来也还是你的。”大太太摇了摇头,痛苦地说道。

夫妻十几年,大太太虽然不够聪慧,但也不是傻子,她小意待着,用心经营着,付出良多,又得到了什么?

“可是娘,儿子下月就要进考场了…”大少爷劝得有些无力,大姑娘的目光闪了闪道:“大哥,你先回屋去歇着吧,我来劝娘。”

大少爷就看了大太太一眼道:“娘,您也不要太过生气了,不管如何,爹爹这一次都不会在像以往那般宠着二房了,您以后也不能太惯着爹,有些人,你对他越好,他就越把尾巴翘上天了,偶尔强硬一下也好。”

大太太头一回听大少爷如此编排大老爷,原本郁闷的心情又舒散了些,笑道:“嗯,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让小九送你。”

大少爷就去拉阿九的手,阿九也知道,这个时候,大太太和大姑娘要说私密话,自己在屋里也不太好,就乖乖地跟了出来。

刚出浣溪纱,就见英姑正呆在桂花树向朝这边望,看到大少爷时,眸子一亮,从树后走了出来。

“大表哥,你回来了?”英姑上前给大少爷行了一礼,美眸湛亮。

大少爷不咸不淡地回了一礼:“多日不见,表妹越发的秀丽了。”

那么淡淡的语气,却是一上来就亏姑娘家的样貌,饶是英姑爽直大房,也羞红了脸,垂眸娇嗔:“表哥怎么一见面就笑话人家。”

“不是笑话,表妹确实是越发漂亮了,听舅奶奶说,不日就会带表妹回京城,饮过江南水的女孩子,比起京城的姑娘来,就是要水灵,回到京城,表妹定能越过大多名媛去,保不齐,表叔就为表妹相中一门豪门贵亲呢。”大少爷笑容清浅,语气温柔。

英姑却是听得脸色一白,湛亮的眸子黯淡下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大少爷,半晌才干干地说道:“哪里啊,表哥又说笑了,大表姐说找我要个京城的绣花样子,我这就去一剪梅了。”边说边把手藏进袖子里。

阿九眼尖,看到英姑手里捏着一个紫色锻面香囊,原本应该是送人的吧,现在却是收回去了,阿九有些莫明地抬头看了大少爷一眼。

“娘怎么会有和离的心思?小九也不帮我多劝着点。”大少爷牵着阿九的手,边走边道。

“我觉得娘也没说错,娘有财有貌又有闲,凭什么非要看人脸色过日子啊,老爷有些事情也确实做过了些,我若是娘,早就和离了。”在这种事情上,阿九希望大少爷明白她的立场,大太太的那些话,原就有一半是阿九教的,如果大少爷也是大男子主义,只看重名利的话,那趁早,阿九不想奉陪。

“什么财有貌又有闲。”大少爷好笑地敲阿九的头,嗔道:“小九想过没有,若娘和爹爹和离了,大妹妹和小四怎么办?林家可丢不起这个人,一个生母被休弃的女人,她的子女是很难结好亲的。”

这倒是实话,可难道大太太为了子女就该一辈子被大老爷和二房欺负吗?

大少爷应该还有一句话没有说,生母被休弃,对他将来的仕途也有影响。

阿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能说大少爷是错的,毕竟这个时代对女人太过苛刻,和离了的女人处世举步维艰,虽然大太太拥有财富万贯,但没有男人护卫的女人,很容易被人夺产欺凌,就如,京城里的顾家舅母。

听说这一次大老爷去京城,就从顾舅母手里要了几家云绣坊回来,若是顾大舅在,又怎么可能让妹婿抢得财产?

“又在想什么,小九,别急着眉了,要多笑笑。”正走神,大少爷拧了拧她的鼻子笑道。

两个刚转过弯,就见樱桃正盈盈玉立于竹篱斋回廊处,美眼湿润:“爷,你回来了。”声音里的喜悦不加掩饰。

大少爷含笑对樱桃点了点头,樱桃就跟在大少爷和阿九身后进了屋,伸手帮大少爷脱下锦披,又进屋拿了便服出来,为大少爷解外衣。

大少爷理所当然的让樱桃服侍着,阿九就坐在酸枝梨木的椅子上晃动着两条小短腿。

樱桃的眼神温柔而专注,细声细气地问大少爷在岳麓书院过得可好,吃穿有没有人打点等等,大少爷耐心回答。

阿九的眼睛就转向玻璃窗外,看着那些初绽的桃花出神。

“爷,大考之前,您不再去了吧。”樱桃给大少爷穿好便服后,打了水,拧了热帕子递给他。

“等考完了再说。”大少爷坐在阿九对面,捧过她的脸来:“在想什么?小九,等我考完了,再带你去杨家屯好不好?”

阿九被迫看着他的眼睛,大少爷的眼神清浅柔和,还带着一丝劫后重生的喜悦,突然就想,若这一次自己和大太太一起死在正院里了,大少爷回来,会不会伤心?他的伤痛又会维持多久?

一时就想起迟迟不肯去武当山的林思敏来,三姨娘还被关着,自己也没出来,那老实孩子在自己被关的日子里天天围着院子转悠,自己叫他帮着送水米进院子,他就毫不犹豫地跳进院子里,就不怕会染上时疫么?

“小九!”大少爷的眼神有些发沉,阿九这才回过神来道:“不用了,爷好好念书吧,四姐姐说让我帮她编一根络子的,我先去啦。”

说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蹦跳着走了。

大少爷微眯着眼看着阿九离去的背影。

到了晚间,大老爷来了正院,阿九和四姑娘在大太太屋里剥栗子吃,见大老爷来了,忙起身行礼,大老爷抚了抚四姑娘的头道:“小四,等你两个哥哥大考完,爹爹就着手举家迁往长沙府了,到时候,爹爹带你去橘子洲玩好不好?”

四姑娘听得一怔,随即高兴道:“真的吗?爹爹真的会带小四出去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