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歪靠在桌子边,一直痴痴地看着阿九一步一步往外走,终于,在阿九就要跨出门去的那一瞬,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大喝道:“来人,把她抓住,关起来。”

外面立即冲进一队羽林毛装束的人,手持长剑,对着阿九。

林思敏一直守护阿九,看她撕碎了嫁衣,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听了这话,铮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手上腕了下剑花,拉着阿九向外面攻去。

阿九仰天痛笑,回头冷冷地看着林思捷道:“你果然好手段,连羽林军都带来了,就为了我这个小小的童养媳吗?”

大少爷脸色又白了一白,声音暗哑道;“小九,你知道我是在乎你的,你我早就是夫妻,你不能走,你今天只要踏出这扇门,你和思敏都会被追缉,你难道想害了思敏,断送他的前途吗?”

“什么你们早就是夫妻,林思捷,当年和小九拜堂的是我,不是你,如今我只是来带她走,名正言顺。”林思敏手剑式不断,一边大声说道。

可外面的羽林军越来越多,林思敏一个人,根本就闯不出去,阿九虽然也有武功,但到底没有称手的武器,两个很快就被羽林军包围,突然,院子里架起了一排排黑鸦鸦地箭,箭头冰冷地对准人群中的阿九和林思敏。

“叛贱胆敢行刺驸马,听本宫号令,放箭。”永宁公主缓缓从屋里走出,扬声道。

“住手,不许放。”林思捷从屋里冲出来,对着公主回手就是一巴掌,声音沉冷如冰,“当初你要嫁给我时,我可是明明白白告诉过你,我有了阿九,你还答应过我,不会伤害阿九半分,否则,我林思捷又岂会答应成东床驸马?”

永宁公主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少爷:“你…竟然敢打我?”

“不知道妻以夫为纲吗?你要是在我林思捷面前摆公主派头,我现在就休了你。”林思捷冷厉地瞪了永宁一眼道。

永宁竟然身子一颤,捂着脸呜呜的哭:“她有什么好,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缠着做什么…”

阿九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她夺了一个羽林毛手里的长剑,正迅速地向前攻击着,突然,远处一枝黑箭无声无息地射向阿九,林思敏正与两名羽林军格头,看到那剑,回身跃起,一脚踢开那枝冷箭,却把后面的空门露给了敌手,好在两名羽林军也知道他是有品级的将军,并不想要他的性命,只是捉住了他。

阿九一抬眼,看清了手持暗弩的那个人,果然是樱桃,几年不见,樱桃竟然也会玩暗弩了,阿九感觉越发好笑了,笑自己,果然是个天底下最蠢,最蠢的笨蛋。

“小九,不要再作无谓抵抗了,我说过,你今生是我的妻,你就再也逃不出我的手心。”林思敏生怕羽林军会伤害阿九,忙冲过来劝道。

“是吗?”阿九冷冷一笑,突然脚尖一点,纵身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到大少爷身边,一手掐住大少爷的脖子道,微眯着眼,讥笑道:

“现在,你的命就在我的手心,我杨玖随时都能拿走。”

大太太这时也从屋里冲出来,就看见阿九紧掐着大少爷的脖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小九,小九,娘求求你,别杀他,别杀他啊。”

阿九掐着大少爷的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鼻子却发酸:“娘,小九最后一次唤您一声娘,您让大少爷放了三哥,我就放了他,我说过,我不恨他,只要他负我时,肯放我走就行,我杨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不属于我的,我从不要。”

“捷儿,你放了小九吧,你就算把小九绑起来,小九也还是会走的,她不是娘,她比娘坚强,你已经伤了小九的心,就不要让小九再恨你了。”大太太转过来求大少爷。

大少爷的喉咙被阿九捏在手心里,随时都有送命的危险,他不惧反笑:“小九,原来你真的会武功,这么多年,你一直深藏不露啊。”

“深藏不露吗?难道冬梅没有向你禀报这些么?连三哥的武功也有一大半是学自于我的,你不知道吗?”阿九讥诮地看着大少爷道。

一直在人群里的冬梅听了这话,垂下头去,不敢看阿九。

“冬梅,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早就知道你是大少爷的人,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你向大少爷禀报的,只要我跟三少爷稍有亲近,我就会大病一场,你以为,我真的傻到不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大少爷让你在我的吃食里下了药,不过是让我感冒发烧的药,不会伤及根本,我一直没有戳穿你,不过是不想太过尴尬罢了。”阿九就冷冷地对冬梅道。

大少爷的脸,又白了几分,他紧紧地注视着阿九,目光焦灼又惶恐:“小九,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是林家的大少爷,林家的安危和兴盛是我的责任,我不你思敏,可以恣意妄为,我不行,我必须担起这个家,林家只能在我手里兴盛,决不能败落,我若不娶公主,去年爹爹就会被皇上打入死牢,小九,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吗?”

“那是你的事,我杨玖本是一介农家女,胸无大志,想要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生活,想嫁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的又疼我爱我的丈夫,我的眼里,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你既然给不了我,就放我走。”阿九冷淡地说道,手,又用了几分力度:“我再说一遍,放开林思敏。”

“不放,阿九,让你跟他走,我宁愿死在你手上。”大少爷脖子一硬,反而向阿九的手迎上了几分,一如多年前,林思敏掐住他时的样子,他还是这般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惜,真不知道,他到底在乎的是什么?

“少爷…”

两声焦急的声音同时响起,永宁和樱桃同进向大少爷扑了过来。

阿九冷笑连连:“终于还是收了樱桃啊,爷果然好计策,当着我的面,就说卖了她,背后就把她带到了京城,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一再的在我耳边说,你喜欢我,你在意我,原来,你的喜欢,不过是把我当成一只宠物?还是当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高兴时,哄一哄,不高兴的时候,就打一拍掌?”

“你放开相公吧。樱桃不是相公收的,她是我从赵家买回来的…”永宁见大少爷的脸由白渐渐转红,终于哭着求阿九,明亮的大眼里满是焦虑和担忧。

“那就请公主下令,放开我三哥,我就放了他。”

公主果断下令,让人放开了林思梅,阿九缓缓松开大少爷的脖子,身子向后一个倒纵,跳到林思敏身边。

大少爷不停喘息着,樱桃端了杯水过来要喂他,他突然一手拂去杯中水,冷冷道:“谁让你用暗箭射阿九的?”

樱桃吓得一个瑟缩,忙跪了下来,凄婉地哭道:“爷…”

“阿九怪我没有卖掉你,呵呵,她来信问我,为什么还留下你,为什么要骗她,我告诉她,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我没有带你如京城…阿九,是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吧…”他边说边咳,一口血再一次喷了出来,永宁吓得忙帮他顺着气,哀求道:“你别说了,别说了,要是你真舍不得,最多我帮你找回来好不好,就算你让她做平妻,我也不反对,别再说话了,好不好。”

大少爷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永宁道,冷笑道:“现在,一切如了你的愿,你可以带着你的这个奴才回京了吗?”

“相公,对不起,我…”永宁又追上一步哭道。

“你若还想叫我一声相公,那就别让我看见这个贱婢,我曾经答应过小九,她在意的,我也会在意,答应过她,不会让她伤心,呵呵,你却在我与她圆房的这一天带来了这个贱婢,你故意在小九的心上插一根利剑,你很好,果然是皇家出来的人,运筹纬握,决胜千里…”

“相公…”永宁悲痛地跪哭在地上,看着林思捷修长而单瘦的身子如空中零落的孤叶,像失了魂似的地随风飘摇。

阿九和林思敏冲出了林家,好不容易甩开身后的追兵,两人跑到湘江何边,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一直没有哭的阿九终于跪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失声痛哭。

就算早就有了预感,就算早就作好了会逃的打算,可是,心还是好痛,像是被人用刀一片一片的凌割着一样的痛。

那曾经,是她潜意识里一直承认着的丈夫啊,曾经,她以为,只要他不变,自己就会跟他一生一世,为他生儿育女的人啊,却原来,将她当成傻瓜一样,骗得她团团转。

一直都怕他会娶贵妻,一直害怕过大太太那样的日子,他还是娶了贵妻,一个贵不可言的妻子,而阿九,连妻都不是,他只给她一个良妾,一个出嫁时,只能穿桃红的良妾!

阿九现在最恨的不是林思捷,而是自己,早在七岁时,就看清了他不是个简单的人,那时候,他就心机深沉,明知他是个功利极重的人,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劝诫自己,让自己相信他,让自己等他…到头来,等来的只是污辱。

还是在乎他的吧,还是爱过他的吧,七年的相处,七年无微不至的关怀,七年的嬉戏怒笑,如一幕幕幻影在脑子里缓缓而过,就让自己再为他哭一场吧,痛哭一场,哭完后,从此将那个人从脑海深处抹去,再也不会想他,念他,他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肩上,一件温暖的锦披落下,团团将她捂严,林思敏蹲在阿九身边,默默地看着她哭,拿帕子为她试着脸上的泪水,一言不发地陪着。

阿九哭了个天昏地暗,终于哭泪了,心中的郁心也散了很多,看林思敏心疼地看着自己,阿九有些不自在道:

“让三哥笑话了。”

林思敏就弹了弹她的脑门道:“还跟我客气这个?”

“三哥,你这次回来,是催粮草的么?我不会连累了你吧,你可是得罪了公主呢。”阿九就担心地问道,刚才只顾着冲出林家,没相想那么多,如今才记起林思敏可是五品郎将,得罪了公主可不好。

“不是过家事,在那府里,她就不是公主,只是我的大嫂。”林思敏不以为然地说道。

也是,到底是亲兄弟,相信林思捷也不应该会迁怒林思敏,破坏他的前程才是。

“你回军营吧,我要回家了。”阿九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对林思敏道。

“回家?小九要回哪个家?”林思敏听得一怔。

“自然是我自己的家。”阿九早就买好了宅子,老七和桂花嫂还住在那里呢,如今她已经不是林家的儿媳,自然是要回杨家去的。

“你的家?在哪里?”林思敏愕然地问,他的印象里,小九的家在岳阳,三间泥瓦房。

“你要跟我回去吗?这可不合规矩哦,孤男寡女的,会被人说的。”阿九就笑着起了身往前走。

“我怕什么,我是和你拜过堂的。”林思敏难得说了句俏皮话。

“你怎么赶来的?你早就知道你大哥成了驸马吗?”阿九边走边问。

“大哥是驸马的事,其实知道的没有几个人,永宁公主也不知道怎么就肯了,婚事都没有大办,皇上也只是内定他为驸马,想来也是怕小九你知道吧。”

林思敏就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大哥他确实是有苦衷的,若他不是驸马,父亲去年就会被大皇子的人斩落了,前线的粮草也没有这么容易能筹备得齐…”

“你是说,我不应该生他的气吗?”阿九就冷了脸,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林思敏。

“小九,三年前我就说过,要带你离开林家的,不管大哥是不是驸马,你和他都不合适,他就算不娶公主,也会娶另一门贵妻回来,他是家中的老大,确实不如我自由。”林思敏就认真地说道。

林思敏可爱的地方,就是从不耍阴谋诡计,什么都放在明面上,明着来,就算他明明是不喜欢大少爷的,这个时候,他也为大少爷说着公道话,并不因为阿九现在恨着大少爷,就把大少爷说得一无是处。

“那你怎么就正好赶回来了呢?你若真的再晚来一天…”

“是表弟得了消息,告诉我的,千里奔袭,我跑死了两匹马,在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若是我回去晚了,小九你已经跟大哥圆了房,我还要不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林思敏就认真地看着阿九道。

原来是许明鸾,阿九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少年炽热的眼神,“杨玖,只要你肯,我就有办法抬你进许家,你只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我?”

心,突然就撕心裂肺般痛了起来,曾经的拒绝,那样的残忍,换来的是如今的背叛,是如今的悲恸,是被遗弃的耻辱。杨玖,你果然越活越没用了,连个古人都比不上,畏首畏尾,胆小怕事,想爱不敢爱,想恨又恨不起来,拖泥带水,杨玖,你就是个废物,是个没用的混蛋。

“就算是圆了房又如何,我一样会离开林家,我的眼里,从来都揉不得一粒沙子,三哥,三姨娘是什么下场你最清楚,小九劝你,将来无论当了多大的官,娶妻就要对她好,不要三妻四妾,那是对女人的污辱。”阿九苦笑着说道。

“我不是说过吗?不管是谁,我只要娶她进了门,就会一心一意的对她好,我会用我的全部,去疼爱我的娘子。”林思敏就深深地看着阿九道。

林思敏的心思,阿九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对林思敏没有爱情,有的只是亲情和友情,虽然,人说男女之间很难做单纯的朋友,可是,阿九还是把林思敏当成了自己最放心的兄长。

“忘了告诉你,小十已经升为百夫长了,已经是个小将军了呢。”林思敏看阿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就聪明地换了个话题。

“是吗?我好久没见到小十了,三哥,让你一直照顾他,还没多谢你呢。”

“看你,又说外道的话,走吧,不是说要回家么?我送你去。”林思敏就亲昵地弹了弹阿九的鼻子。

阿九带着林思敏回到杨家,却见大门紧闭,自己今天圆房,桂花嫂和老七不应该会离开家才是啊,按照习俗,父亲是不能送姑娘到婆家的,所以,老七和桂花嫂没去林家,可是,人呢,以往老七不在家里,桂花嫂可从不乱跑的,她要替阿九看铺子。

“我先进去换件衣服,一会子再去小店里看看,我娘应该不会走远的。”阿九披紧披风,她里头只着了中衣,实在有碍观瞻。

阿九正要拿钥匙,门却从里面开了,只见涂妈妈带着几个丫环从屋里走了出来,向阿九福了一福道:“太太说,让奴婢请少奶奶回去,少奶奶生完了气,就不要再在外头了,今儿是少奶奶大喜的日子,再不回府,于少奶奶的名声也不好。”

涂妈妈就当没有发生先前那桩事情一样,笑容和暖地对阿九说道。

“妈妈,我已经不是林家的人了,我不会再回去。”涂妈妈也是看着阿九长大的,对阿九一直也很好,阿九不想与她起冲突。

果然涂妈妈就叹了口气道:“少奶奶,有些气,赌赌也就算了,大少爷也不是真的让你作良妾,公主已经在太太跟前许了诺,说是你的妻位还是有的,也不让你给她立规矩,公主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小九啊,别怪涂妈妈啰嗦,人要懂得见好就收,不要做傻事啊。”

涂妈妈以为,自己是在乎那个妻位么?也是,大周的规矩,自古驸马便不能有二妻,最多只能纳良妾,公主的确实为了自己让了一大步了,可是她却不明白,对于阿九来说,大少爷纳樱桃,和他娶公主的意思是一样的,阿九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论他另娶的那个是奴才,还是公主,那都是背叛。

“多谢妈妈的劝靠,小九不是在与大少爷赌气,是真的不回林家了。”

“别闹了,回去吧,大少爷也病了,如今还昏着呢,太太也气病在床上,唉,你说这是什么事啊,明明一大早还在办喜事的呢。”涂妈妈就唉声叹气地说道。

“你爹和娘也被大少爷请到府里去了,让他们多劝劝你,小九啊,你就不要一直呕气了,大少爷也是没有法子,他疼了你那么多年,你还不知道他的心吗?当着大家伙的面,就煽了公主一耳光,还把樱桃给活活打死了,妈妈觉得,也差不多了啊,再闹就没意思了。”

阿九却没听涂妈妈手面的话,只是一把抓住涂妈妈的手道:“我爹和娘也去了林家?”

“是啊,大少爷派人请过去的,如今就在你住的潇湘院里。”涂妈妈回道。

阿九就看向林思敏:“三哥,又要麻烦你了。”

林思敏点头道:“放心,我会把七叔和七婶接回来的。”林思敏转身就走。

涂妈妈知道再劝阿九也没有用,就跟上林思敏,边走边劝。

阿九忐忑不安的坐在家里等,可是,晚上回来的,只有林思敏,却不见老七,林思敏怒火万丈地对阿九道:“大哥把七叔和七婶给软禁了,除非你亲自去,我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人接回来,府里来了很多羽林军。”

第七十一章:扔他出去

“想用我的爹娘来要胁我吗?林思捷,你好手段。”阿九冷笑着,回身抽拿起一条帕子将自己的头发挽住,对林思敏道:“三哥就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你要去哪?”林思敏抓住阿九的胳膊,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担忧。

“接我爹娘呀,你长途拔涉辛苦了,先到我爹屋里歇歇吧,要不,你还是回林家,别为了我跟家里闹翻,三哥,你可是有前程的人呢。”

阿九笑着说道。

林思敏皱眉道:“我也不回林家,那个家,若不是你在,我早就不去了,小九,你别做傻事,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阿九想了想,点点头道:“也是,有些事情还得准备准备,幸好当初我早就作过准备。那三哥先去屋里歇着,小九给你做饭吃。”

阿九领着林思敏进了屋,让他先在屋里坐着,自己去生火烧水做饭。

林思敏在屋里没坐几分钟又走了现来,站在灶房门口,高大健硕的身材,就那样一站,简陋杂乱的灶房都显得辉光闪耀起来,阿九正点了火烧灶,抬眼一看,不由笑了起来:“三哥,你呀,别去战场了。”

林思敏愕然地看着阿九,认真地问:“不去战场?那我去哪?”

“去南门口就这么一站,跟前放一收帕子的蓝子,一准全长沙的闺秀瞧见了,都会把帕子扔给你。咱们就开个绣坊卖帕子得了。”

林思敏听得俊眸一眯,长腿一迈,跨进灶房,大马金刀地往灶屋里的小板凳上一坐,一本正经地说道:“行,是个好主意,不过,小九先把帕子扔过来吧,我也得瞧瞧,迷不迷得住你,再出去迷别的闺秀去。”

阿九就笑得前府后仰,一点也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的样子,林思敏的眉头却皱得越深了,阿九的痛,他又怎么看不出来,毕竟有七年的感情啊,哪里是说断了就断得了的,嘴上再说断,心里的伤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痊愈啊。

看阿九熟练地烧着火,揉面剁肉,林思敏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小九,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离开了林家,我就不要过了么?”阿九揉好面,剁好肉馅开始包饺子。

“小九,跟我去北方吧,这场战事过后,我就能长升成四品飞虎将军了,我能保护你的。”林思敏认真地看着阿九道。

“我哪也不去,就在长沙,我爹娘都在这边,我走了,他们怎么办?而且,我还想给阿十挣一份家业,为他娶妻成家呢。”锅里的水开了,阿九往开水里下饺子,这样的小九看着朴实又能干,素净的眉眼,秀丽而温柔,神情淡雅又质朴,一如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牛背上的小丫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爽利又清新的美。

仿若三姨娘为他烧水做饭时的样子,静沉而贤惠,林思敏的心就一暖,一股温情牵牵绊绊的缠饶上来,包裹了他孤寂的心。

原来,有人为你烧水煮饭的感觉是如此温暖。

“小九,打完这一仗,我就回长沙,以后你就天天给我煮饭烧菜,我在外头挣钱养家好不好?”林思敏轻轻的,恍若自言自语般说道。

阿九听得一怔,回头对他莞然一笑道:“我才不要你养呢,我能养活我自己,我呀,以后不靠男人。”

对不起,林思敏,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我不能答应你,这个时候的承诺,对你不公平,于我自己是不负责任,好不容易脱离了那段婚姻,我要给自己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要给自己一个努力争取幸福的机会。

林思敏知道阿九是故意装不懂,也是在变相的拒绝他,漆黑的眸子黯了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说这个,的确不是时候,可是,他没有多少时间,再过几天,催粮的大军就要到了,他必须押粮上战场,许明鸾的大军还在等着他的粮呢。

可是,现在不定下来,他实在不放心离开,阿九只是个弱女子,离了林家,就如只才出窝的小雏鸟,没有林家的羽翼护着,怎么生存得下去?何况大少爷又怎么可能就此放弃她,小九的性子又烈,真要与大少爷扛起来,大少爷只伸一根手指,就能把小九给捏死,自己那个大哥有多阴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饺子起了锅,阿九端了一碗给林思敏,自己也端了一碗,两人就在灶屋里吃着。

林思敏吃得狼吞虎咽,不断被烫得张大嘴哈气,阿九看着就笑:“你就不能慢些么?又没人跟你抢。”

“好吃,以前怎么不知道小九这么会做吃的呢?”林思敏又吃了一大个,咕哝着说道。

“下次你凯旋回来,再来我家做客,我还做给你吃就是。”阿九笑着说道。

每一句,都把界线划得很清楚,林思敏几口吃完,放下碗,拉起阿九的手,不容她逃避地紧盯着她道:

“小九,我说真的,你仔细听着,大哥不会就此放过你的,你想要摆脱大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跟我走,把你一个人留下,我真的不放心,就是表弟…他也不会放心。”

许明鸾!他也会不放心么?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自己将他伤得那么深,他还会在意自己么?阿九的鼻子就开始发酸,心好一阵钝痛,曾经的拒绝还言犹在耳,她不后悔,可是,她更不想让他同情,只想让他知道,杨玖不依附于任何一个男人,一样也能过得好,不嫁给他,自己也能幸福,这样,才在以后的相遇中,不用怕看到他鄙夷和不屑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劲:“杨玖,不许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越软弱,就越让人不放心。”

“三哥你也太瞧不起小九了,你的功夫还是小九教的呢,保护自己是绰绰有余的,再说了,我就不相信,林思捷就真的会置我于死地,就是大太太也不允许啊,怎么着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阿九故作轻松地说道。

林思敏听了就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阿九的,只好摇了摇头,心疼地看着阿九道:“我不逼你,我还要在长沙呆些日子,再看看吧,或许你是对的,大哥不会那般无情,毕竟他也是真心喜欢你的。”

第二天,林思敏起床时,在宅子里找半天也没看到阿九,只看到桌上盖着一碗做好的热干面,温着一碗热粥,看来,应该出去一阵子了。

林思敏顾不得吃早餐,提了剑就向林府冲去,昨儿阿九就说要去林家找老七和桂花嫂的,他害怕她会冲动做傻事。

可等到了林家,大门前冷冷清清的,并没有看到什么动静,门房自然是认得他的,见了他来,忙上前给他行礼,林思敏就小声问:“可见了九姑娘回来?”

那门房楞了楞才明白他说的是谁,脸色有些黯淡地说道:“九姑娘从昨儿跟三爷你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涂妈妈接过一回,听说也不肯,怎么三爷也不知道她在哪么?唉,多好的姑娘啊,原想着会是咱们府里的大少奶奶呢,谁曾想…”

门房也是林家的老人,阿九平日待人和善,对下人也温厚,很得下人们的尊敬,看到这种结果,门房心里也很难过。

没来林家,那她去了哪里?林思敏不理会门房的唠叨,心里越发焦急,抬脚就准备去阿九说的小铺子,结果,才走不久,街道前就传来一阵鼓乐声,一群长沙乡绅富户模样的人,簇拥着一块牌扁兴高采烈地向林家走来。

林思敏闪身躲到一颗大树后,诧异地看着那些人,不知其意。

不多时,有人开始放鞭炮,鼓乐声更响了,林家门口就像当年大少爷考上探花郎一样热闹喜庆。

那门房莫明的看了一阵子,等那些人走近林家大门,他才急急地跑回府去报信,不多时,大老爷从府里头出来,一个年长的员外郎就上前去给大老爷行礼:

“恭喜林大人,贺喜林大人。”

林大老爷心中正烦燥呢,大少爷和大太太都病在床上,公主从昨天开始就没展颜,哪有什么喜事可言。

“多谢多谢,只是不知林家何来大喜?”

“令大公子翰林大人被皇上招为东床驸马,怎么不是大喜呢?林大人好福气,生得个好儿子哦。”刘员外大声道。

一旁的乡绅也全都上前祝贺,其中一人道:“大人广发喜贴,我等特来祝贺大人的,请大人赏杯水酒,大家同乐同乐吧。”

“喜贴?”大老爷愕然地问道。

英姑被大太太禁足在院子里,二姨娘已经不管家事,大太太病倒在床,谁下的喜贴?又是谁告诉这些乡绅,大少爷被招为东床的?

大老爷心里好不烦燥,虽说与皇上成为亲家,他确实也很高兴,但大儿子说过,这事不能声张,因为阿九进林家门已经多年,很多人都知道阿九是大少爷的童养媳,再招驸马,于大少爷的名声不好,于皇室脸面也不大好看,毕竟前朝出过一个陈世美,娶公主,便要弃糟康,此等事情并不太光彩,所以,大老爷也不愿意声张。

可人家都贺上门来了,难道还能否认不成?一旦否认,公主心里会怎么想?昨天之事,已经让宫里来的嬷嬷很是愤怒,大老爷就有点诚惶诚恐,毕竟公主再是他的儿媳,也是君,自己是臣,如今又是战事紧急时期,大老爷真的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饶是大老爷久经官场,也呆怔当场,半晌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这时,对面二人抬的一顶乌锻小轿,徐徐向林府而来,围在门口的乡绅就向两边让开,大老爷愕然地看着那顶小轿停在林家门口,从轿上下来一位素色衣裙女子,素净的打扮,看着俏丽淡雅,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灵动而明澈,不是昨天才打出林家的阿九又是谁?

“小女子拜见林大人。”阿九从容下轿,上前向大老爷福了一福道。

阿九和林家一起在长沙住了四年,大太太没少带着阿九出去走亲访友,每年的春宴和年节,更是带着阿九走东家,去西家,在场的绅士不认得阿九的少,大家都愕然地看着这个过去的林家大媳妇,不知她为什么不在林家,而是从外面进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称大老爷为林大人?

不少人心里便想,林家大少爷如今被招为驸马,他过去的妻室只怕已经休去了,听说这位九姑娘过去曾是个农家女,也是,以林大少爷的才俊地位,又怎么会要一个农家女为正室呢,也太不相配了些。

也有人不屑,听说这位九姑娘曾经救过林大少爷的命,没有她,也许林大少爷早年间就病死了,果然人一发达了,就忘恩负义,弃糟康而攀高枝,就算再有才又如何,德行不好,也不过是个衣冠禽兽罢了。

各种眼神齐聚在阿九身上,大老爷更是脸都黑了,冷冷道:“你又来做什么?”以大老爷的私心,他是巴不得阿九从此离开林家,再也不回来才好,这样,大少爷也可以安安心心当他的驸马,林家也成为了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他可不想为了一个小小的童养媳得罪皇家。

“回林大人话,杨玖前儿与贵府大少爷和离,如今还有些手续没有办完,趁着大少爷还在府上,特地来拿回婚书的。”阿九收了脸上的笑,眉眼间笼上一层淡淡的苦楚和哀伤,声音清朗地说道。

立时,在场的绅士们暗纳了一口凉气,果然是先休了这个童养媳,再娶了公主的,林大人果然好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