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大家都同情地看向阿九,有会拍马屁的就对大老爷道:“此女子已经不是林家儿媳了,大人何不快些把文书给了她,好让其立即离开的好,没得让公主知道,心中不痛快。”

“是啊是啊,不过一介草民,大人不该为了屑小惹公主殿下难过才是。”

也有不屑林家所为的小声道:“她不过也是个可怜之人,既然林家已有贵亲,不若给她自由,也不枉她与贵公子夫妻一场,大人,为今后计,确实应该早些办了和离手续才是,于贵公子和公主殿下也是好的。”

大老爷还真不知道阿九曾经与大少爷有什么婚书,当年阿九抬进门不过是权宜之举,冲喜不过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事儿,大老爷那时的心里,已经把大少爷当成个死人了的,所以,对这些还真没怎么关心,只是没想到,儿子竟然真的就被眼前这位女子救了,如今还为林家挣下如今这等风光。

“当时,你进得府来,是当女儿养着的,与捷儿哪有婚书可言?又何来和离一说,捷儿元配就是公主,不曾成过亲。”大老爷昂首不悦,瞪了阿九一眼又道:“当初不过看你命格大,接你进府为林家避邪罢了,林家养你七年,你如今说话怎么疯疯颠颠的,我也知道你对捷儿有非份之想,可捷儿心不在你,你就不要再闹了,回府吧,别再赌气了,你娘想你呢。”

大老爷不愧是官场老油子,一句话就颠倒了黑白,把阿九的童养媳身份抹杀得一干二净,成了阿九肖想大少爷不得,而赌气冲出家门了。

有的绅士果然就一脸愰然大悟的样子,用异样的眼睛看阿九,对大老爷道:“大人真是仁慈大度,对这种不知好歹的女子还如此宽容。”

大老爷就拱手道:“养了七年,总有了感情,本官也不想她流落在外啊,内子又深爱此女,她能想通回来,自是皆大欢喜之事。”

真是不要脸!阿九暗骂,不过,阿九要的就是解除婚约,至于口舌上的便宜,就让大老爷占点算了,毕竟他是官,自己是民,犯不着把关系弄得太僵。

“大人!”阿九看大老爷转身就要进去,忙拿出两张文书来双手呈上道:“大人既然说当初阿九就不曾与贵大公子有过婚约,那请大人在此文书上签字画押。”

看大老爷冷厉地看着自己,并不想签,阿九又道:“大人虽然说阿九并非林家儿媳,但在乡邻亲眷们的印像里,阿九就一直以林家童养媳的身份生活在林家,如今大少爷已经成为东床驸马,为阿九有个自由之身,也为洗清大少爷的名声,免遭皇家见气,请大老爷签下文书吧。”

同情阿九的绅士听了也附合道:“是啊,大人,反正如今大公子已是驸马爷,这个女子您又是以女儿身份养着的,写份文书还她一个清白,也好让她将来自由嫁娶。”

拍马屁的也道:“确实,签下此份文书,以后有关于大公子的一些不好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且有了切实证据,就算皇上问起公主婚事,大人也好说清。”

大老爷却犹豫了,大少爷对阿九的感情他不是不知道,真签了这张文书,那大少爷就彻底与阿九断了,虽然这是他极愿意看到的,但大儿子可不是个任他摆布的,若知道他签了这份文书,还不知道会有多生气呢。

“大人,请给阿九一个自由之身吧,阿九从今往后,再不会踏进林家半步,更不会给林家添一分麻烦。”阿九双手将文书再呈高一些道。

一旁的绅士也七嘴八舌地劝着,大老爷不签,还真有点无法下台,他恼火地瞪了眼阿九,这个小姑娘从来都不简单,她一心想离开捷儿,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强迫自己签下文书,好断了捷儿的最后想头。

想签又怕我子怪罪,不签又下不得台,大老爷烦燥地甩了甩袍袖:

“好吧,不过,此地没有笔墨,小九啊,你虽然不是林家的媳妇,可你娘是真真心心的拿你当女儿待的,进府去吧,爹给你签了这份文书,你娘病了,你也该瞧瞧她去。”大老爷温和地对阿九道,转身抬脚就往屋里去。

阿九身子一闪,拦在前面,手里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枝沾了墨的笔来,呈到大老爷面前:“大人,请您签吧。签了小九就进去看娘也不迟。”

大老爷没想到阿九逼得如此紧,一旁的刘员外道:“大人,签吧,反正签了也对林家没有损失。”

“是啊,林大人一直不签,莫非坊间传言,大少爷既想做驸马,又舍不得这位青梅,想坐享齐人之福,欺她是农家女,由妻贬为妾之事是真的么?”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

“既为驸马,又岂能再有二妻,此乃对皇家不敬。”有人也在人群中说道。

“就是,既然不要人家,那就放人家自由嘛。”这种不好听的声音夹杂在人群里,大老爷想找也找不出来。

再让他们叽歪下去,大老爷在湖南积下的那点官声就要受损,他狠狠地瞪了阿九一眼,无奈地提起笔,终于在文书下签了自己的大名。

阿九拿到想要的文书,笑意盈盈道:“还有一事请求大人,阿九的爹娘被大少爷请进府中,一直未归,阿九今天来接他们回家了。”

当着大家的面,大老爷就否认道:“你爹娘何时进了林府?这事老爷我可不知道,你还是进去问问太太吧。”刚刚才自称是爹,现在又改了口吻,大老爷还真像条变色龙,随时都在变,不过,阿九也不在乎这个,她从来就没瞧得起大老爷过。

大老爷说罢就要进府去,这时,林思敏从树后转出来,向大老爷行了一礼道:“父亲,儿子昨儿个晚上还看到杨七叔和七婶在府里呢,儿子去请他们出来可好?”

大老爷原本想耍赖,没想到林思敏会突然跑了出来,不由气得直拿眼瞪他。

一旁的乡绅看到英气俊朗的林思敏,又对大老爷一顿恭维,都说大老爷行正举端,家教严谨,所以林家才出了两位进士,一位五品郎将,儿子文武双全,真正好福气。

大老爷最爱听此话,又一直以此为傲,当着一从乡绅们的面,也不好如何斥责林思敏,就道:“你既然看到了,那就让人请出来吧。”

林思敏就和大老爷,还有来贺喜的绅士富户门一起进了屋,阿九静静地看了林府大门一眼,看着那块正被人抬进屋里的烫金驸马府牌扁,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林思捷,这块牌子是我恭贺你新婚之喜的,可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片美意,从此与公主好生幸福地过一生吧。

毫不留恋地转身,抬脚就走,才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唤她:“九姑娘。”

阿九回过头来,竟然是冬梅,她不由冷笑,回过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姑娘。”冬梅冲过来跪在她面前:“姑娘,去看看大少爷吧,刚才他听说大老爷签下文书,又吐了血,姑娘,不要太狠心了。”

“你说我狠心?”

阿九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垂眸看着服侍了自己七年的冬梅:“当初进林府,林家将我当成佣人看待,穿的是拥人的衣服,住的是佣人的屋子,那时候,只有你对我好,我杨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别人给我一滴水,我捧上一壶回报他,这七年,我待你不薄,你自己算算,整个府里头,有哪个主子如我这般打赏过心腹丫头,你一个大丫环,月例十两,比刘家的庶女还要多,全是我的私房银子贴补你,你父母家人,每年我也没空着,一直赏银不断,冬梅,你对得起我?

就算看见你在我吃食里下药,也从没有戳穿过你,就是想留下一线,全我们姐妹一场的情份,如今我被人欺辱至斯,你竟然说我狠心?这就是你待我的姐妹情吗?”

“可是大少爷他…”冬梅不自在的垂下眸子,又抱住阿九的双脚,阻止她离开。

“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就是想给大少爷做通房嘛,当初你和樱桃同选为大少爷的贴身丫头,后来你跟了我,却还是舍不得大少爷,本想着,若是我顺利嫁给大少爷,你也就能顺利被大少爷收房的,可惜啊,我是个小器心狭的,连樱桃都容不得,又怎么容得你,所以,你的美梦破了,你如今,应该是恨我的吧。”

冬梅被她说中了心事,脸色一白道:“姑娘说这样的话,真让奴婢难过,奴婢是真为姑娘好啊,大少爷就算成了驸马又如何,以姑娘的出身,能给大少爷作个平妻,已是抬举了,姑娘又何必不自量力,非要独占大少爷,哪有女子如你这般善妒的,也就是大少爷痴情,又对你纵容,才使得姑娘越发的没有分寸高低,做事不计后果了。如今大少爷因你而病,你进去看都不看一眼,不是狠心又是什么?”

“我就算狠心,也由不得你这个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来说道,你告诉林思捷,不要用这种苦肉计,我杨玖说过的话,从不食言,林家,我是不会再踏进半步了,他将来就算富贵滔天,我杨玖也不会沾他半分便宜,林家养我七年,我也为林家奉献了七年,我不亏欠林家半分一毫。谁狠心,自有天来评说。”说罢,一抬脚,踹开冬梅,大步而去。

林府大门后,大少爷苍白着脸,捂住胸口倚在门边,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毫不留情地转身而去,他仰天闭眼,久久没有睁开。

冬梅从外面进来,看见大少爷,怔了怔忙上前扶住:“爷,你身子不好,何必要出来。”

大少爷嘴角又浸出一丝血迹来,良久才道:“冬梅,她恨我至斯,恨我至斯,为了离开我,连这种法子都想出来了…小九她…她真的要离开我了。”

冬梅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柔声劝道:“爷,姑娘的性子就是如此,刚烈得很,以她的脾气,您现在就算去接她,她也不会回来,除非阿十…”

大少爷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踉跄着往前走,冬梅又道:“姑娘之所以说话如此有底气,全是因为这几年太太帮她的结果,如今姑娘在外头已经有了自己的铺子,生意也做得红火,她不再是当年的小农家女了,养家糊口不成问题,她又是个不爱虚荣的,您给她的妻位她根本就看不上眼,这会子您还真是逼不了她。”

大少爷静静地听着,有些事情,在他与阿九的信里,也了解一些,他是知道阿九在自己做生意,但规模如何,做得怎么样了,他还是不清楚的。

原来,她是有了后盾,所以,不怕离开林家么?大少爷皱了皱眉,喃喃道:“小九,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手中两张婚书,正是当年他特去杨家办来的,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林思捷和杨玖的名字,小九,真以为,父亲签了那份文书,你就不是我的妻了么?别忘了,我早就有功名在身,父亲的签字,作不得数的。

阿九在林家附近等着林思敏,若这一次能顺利接出爹娘,那她与林家就真的再无瓜葛了,看着林家门口那对大张着僚牙的大石狮子,想起当年初进林家大门时的战战兢兢,想着自己一步一步苦心经营,努力想要求得林家人认可的心情,想着当初为救大少爷而付出的心血,前四年,她努力调养他的身体,一心希望他健康,帮他为巩固大房在林家的地位,救他亲娘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成功,一步一步飞黄腾达…

所做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小妻子,将来可能与他一生一世,如今这一切再回想来,不过是笑话,所有的付出,在他看来,都是理所应当,只怕到现在,他也不认为,他娶公主是背叛,只认为自己量小善妒,心狭不容人吧。

不多时,林思敏从府里头出来,却不见老七只见桂花嫂,阿九的心就往下一沉,从暗处出来,迎了上去:“怎么,三哥,我爹呢?”

“七叔不在府里,听说昨儿连夜大哥就把人给送走了,春喜说,大哥在京城有庄子,让七叔去帮着看守,所以…”林思敏皱着眉头说道。

“小九啊,你这是怎么了?昨儿个不是和大少爷圆房么?怎么如今你在外头,不进去呢?”桂花嫂莫名地看着阿九。

“娘,他如今是驸马爷,我还进林家做什么?”桂花嫂如遭雷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呆呆道:“驸马爷?我的妈妈呀,早想过他怕是会娶门贵妻…还真是贵不可言…”

一晃神拉住阿九往林家拖:“那你怎么办?他成了驸马就不要你了吗?娘找他理论去。”

“娘,找他作什么?给他作妾吗?女儿不要。”阿九就把桂花嫂拽回来。

“太气人了,我们阿九也是他们林家正正经经地抬回去的,又写了婚书的,哪能说休就休了,阿九啊,娘帮你出气去,你就算不肯再做妾,也不能太便宜了他,还真是个陈世美呢,娘当初怎么就没瞧出来,他是这样的人。”

“娘,天下没了他这个男人,女儿就嫁不出去了么?”阿九不想在林家附近闹,拽住桂花嫂往回走。

“可是小九啊,和离过的女子名声不好啊,你可是救过他的,他怎么能这么待你,就算给不了正室之位,平妻也行啊…”

“娘,是女儿不要他了,不是他不要女儿,你听清楚了。”看桂花嫂还在闹,阿九大声喝道。

桂花嫂就怔怔地看着阿九,好半晌,眼中泪如泉涌,抬手轻轻抚着阿九的额发,声音哽咽:“小九啊,都是娘…是娘不好,当初若不是娘好赌,把你给输了,又…怎么会让你受这么大的污辱…”

“娘…”阿九扑进桂花嫂的怀里。

“你是娘的好女儿,有骨气,好,是咱们小九不要那个负心汉,不是他不要咱们,走,回家去,娘养着你,以后娘再给你寻门好亲。”桂花嫂拍着阿九的背说道。

“可是你爹怎么办?他去了京城呢。”桂花嫂又想起了老七来。

“不怕,娘,他不会对爹怎么样的,最多再过两年,女儿就把爹接回来。”阿九心中怒火万丈,林思捷,你真卑鄙,知道自己现在就算要接老七回去,也有一张合约制约着,不做满王年,老七就没有自由身,就算她现在拿银子去赎,他也肯定不会答应。

他应该是早就想到,可能会有今天这一幕吧,果然深思熟虑,未雨绸缪啊。

正要与桂花嫂还有林思敏一同回去,这时,一匹快马赶了过来,追上林思敏:“将军,布政使大人请您过去有事商议。”

布政使任大人管着湖南的粮仓,林思敏这一次就是来督粮的,找他定然是为军粮的事,林思敏不好耽搁,只好对阿九叮嘱了几声,随那人去了。

回到那处四进四出的宅院里,推开门,就看到红绡正等在天井处,见阿九和桂花嫂回来,红绡笑盈盈地迎上来:“姑娘可回来了,奴婢买了些菜回来,中午给您炖只乌鸡汤吧。”

阿九诧异地看着红绡:“你怎么来了?”红绡是林家的家生子,她就算忠于阿九,也不可能跟着一起出林家的。

“是太太让我过来的,太太把奴婢的身契给了奴婢,以后奴婢就是姑娘你的人了。”红绡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握住阿九的手道:“太太放心不下你,说你虽然是农家女出身,可这些年在林家养尊出优的过着,甫一出来,怕是会不习惯呢,身边没个贴心服侍的人也不行的。”

大太太地真心疼着阿九的,若说林家阿九最舍不得的,就是大太太,七年的母女情份,怎么能说割舍就割得下?

“可是红绡,跟着我可能要过苦日子,你可要想好了,林家可是总督府,我呢,你看,几乎一无所有,我不想耽误你呀。”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好,红绡如今也有二十了,早到了说亲的年纪,这两年大太太一直没把她配人,阿九心里就在犯嘀咕,冬梅的心思她看得出来,可红绡看着爽利,心事却埋得很深,看她自己也不着急,阿九就越发不懂她了。

“什么苦日子不苦日子,简简单单的过不是更好么?除非姑娘嫌弃奴婢,不要奴婢留下,那奴婢也就只好流落街头了。”红绡笑着说道。

话说到了这份上,阿九再不收留她,也过不去,原本她也很喜欢红绡的爽利能干,正愁身边没有帮手呢,红绡能来,自然高兴得很。

可是一进正堂,就看到屋里一个削瘦的身影笔直地端坐着,阿九的脚步就顿住了,那人缓缓回过头来,原本清俊的脸,略显苍白,清辉闪耀的俊眸也爬满了血红,见阿九和桂花嫂进来,他缓缓站了起来,走上前,向桂花嫂跪了下去:“岳母大人…”

桂花嫂像被电击中了一样,猛地向后退一步,让开他这一礼:“驸马爷,这可使不得,小民不敢受驸马爷这一礼。”

“怎么受不得,几年前,思捷就给岳母行过大礼的,岳母如今不记得了么?”林思捷也不让人扶,潇洒地站了起来,仍是那边清远出尘,俊逸得不带一丝烟火气,脸上的清浅的笑容都不曾收起,一如这七年来每一次面对阿九时的模样,仿若他与阿九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不愉快。

“几年前是几年前,如今是如今,几年前我那女婿还只是我的女婿,如今女婿已攀高枝,我们家小九可不敢和公主殿下抢夫君,驸马爷不可再乱称呼,小民可是怕被杀头的。”桂花嫂冷笑道。

“您忘了我和小九是有婚书的么?岳洲府官媒出具的婚书,可是作不得假的,我既没休她,又没和离,更没义绝,小九就还是我的妻,此事是错不得的。”林思捷又一次捂了捂胸口,抬脚进堂屋,虚弱地坐回椅子上。

阿九看他似乎坐着都有些吃力,就冷笑道:“此地太过寒酸,不是林大人能呆的地方,您身子不好,还是请回吧。”

“小九,你回娘家住,我也不是不同意,只是娘病了,你这个儿媳还是应该回去侍奉在床的。”林思捷浅笑着,温柔地看着阿九道。

“不要废话了,林思捷,那份婚书已经作废了,你我再无婚姻关系,请回吧,你已经为太太娶了门好亲,太太自有嫡亲的儿媳在床前侍疾,小九说过不会再踏林家半点,就不会食言。你走吧,不要让我讨厌你。”阿九冷冷地指着门口道。

一口血还是没抑制得住,顺着林思捷的薄唇流向他白晰的颈间,他从容地掏出帕子来,轻轻拭去,清俊的眸子紧盯着阿九道:“为什么…作不得数,小九,我爹签得那张才作不得数。”

非要在这里吐给自己看吗?林思捷,我的心不会为你而痛,更不会在意你的身体了,你要作践自己,那就由着你吧。

阿九漠然地冷笑一声,走进里屋,翻出一张身份路引来递给林思捷道:“你看清楚了,我的真名是叫杨玫,并非杨玖,两个字很相似,可惜啊,你的妻却不是我,所以说,大少爷,你这份婚书制约不了我,我杨玖…不对,杨玫还是自由身,从来就未曾嫁过。”

大少爷脸上的淡定再也难以维持,他一把夺过那份路引,对着婚书细看,半晌,又捂住胸口苦笑:“原来…小九早就作好了离开我的准备了么?原来,小九你从来就没想要嫁给我过,是啊,我比你大七岁,三弟对你也一往情深,你早就想离开我,跟了他吧。”

阿九听得怒不可遏,这就是她等了七年的人么?他怎么可以自己先作出背叛的事来,还能如此的指责别人?真是无耻!

“滚出去,林思捷,看到你我觉得恶心。”阿九愤然地喝道,一甩袖对红绡道:“让林家来人,把大少爷请回去,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

林思捷猛然捉住阿九的手,眸中沉痛翻卷:“小九,你真要这么狠心!真要对我如此无情?”

“放开,先无情的人是你,我杨玖从来都是先礼后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思捷,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你又想荣华富贵,又想要爱情美满,这是不可能的,我杨玖从来都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不论谁,触了我的底线,我都会踢开。”说罢,两手一抄,竟然将林思捷像背破袋子一样往身后一搭,杠在肩上,出得门后,再一扔,随手关门。

第七十二章:砸了也不给你

门外,被扔阿九无扔在地上的大少爷捂住,痴痴地看着头也不回,转进门的阿九,那双木门吱呀一声合住,将他和阿九隔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他甚至还能从门缝中看到阿九飘动着的素色衣裙,中一阵钝痛,小九,小九,你好狠的心啊,我的心,你为什么不懂呢,就算我娶了永宁,我的,也只是你,只是你呀,我曾说过,你是我的命,果然,你这样对我,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也许,小九,我的命是你给的,也就这样还给你可好?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又喷涌而出,素来清润整洁的他,竟然就那样不顾不管地躺在地上,任鲜血飘洒坠落在自己的衣襟,脸上,脸上又浮现出了丝清浅,却绝然的笑容。

“相公…”永宁公主自墙角奔出来,将大少爷的头抱进怀里,哀求道:“罢手吧,相公,我们回家去,别求她了,别求她了。”

第一次见到他,当时他刚高中金榜,那样清润飘远脱俗,如天外来的谪仙,只是一眼,永宁就上了他,她向父皇母后提出,要招这位探花郎为附马,可当宰相大人亲口提亲时,却被他婉言拒绝,他说,他有妻子了。

可是,她却从某种渠道得知,他的妻子不过是个冲喜的农家女,一个与他的份学识极不相称的村姑,她又有了希望,她相信,以自己的才貌地位,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得了,何况,他家的那位还如此卑微,于是,她不顾女儿家的羞涩和自尊接近他,与他交好攀谈…终于,他突然同意尚公主了,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他要先与那个小妻子圆房,才能再与她成就好事,婚事在京城里办了,却很秘密,他没有解释,她也不问,什么都依着他,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她虽是公主,但也知道他不是那等慕荣华之人,他骄傲,自信,自尊,自强,她不敢用公主的规矩来待他,只要他能她,疼她,宠她,他多一个妻子又如何?

但是还是会嫉妒,会吃醋,会心酸啊,在知道他回京就是想与小妻子圆房时,她的公主脾气终于犯了,千里迢迢追踪而来,在他的婚礼上出现,果然,他那位小妻子发火了,永宁还是头一回看到那样决绝而勇敢的女子,她竟然用凤冠砸他,撕碎了她为他而穿的嫁衣,她竟然当着他的面,就跟另一个男人离开,还敢掐住他的脖子…

那是一个火一样的女子,很特别,很惊艳,却也让永宁妒嫉得心痛。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他的是她,他竟然为她口吐鲜血,彻夜不眠,为她低声下气,为她苦苦哀求,为留下她想尽千言百计,可那个人,却无绝至如斯,竟然将病重的他扔出门外…

她凭什么!不过是一个民罢了,凭什么弃他如敝履,凭什么不拿他的真心痴当一回事,永宁出离的愤怒了,杨玖,你敢辱我永宁公主的夫君,这个后果,我会让你无法承受。

大少爷漠然地看着天,永宁的泪一滴滴坠落在他脸上,他却毫无知觉。

“回去吧,我们回京城去,我要找最好的御医为你治病,相公,她不值得的,不值得你去挽回,我们不想她了可好,回去好好过子可好?”永宁长这么大,从没有哀求过人,可这几天,他的伤心和痛苦让她崩溃了,看着他沉沦痛苦,她真的很想杀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回去?回去小九怎么办?她会嫁给思敏的,不,小九是我的,她是我的…”大少爷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幽灵一样向前飘去,看也不看永宁一眼。

“啪!”永宁一拍掌打在大少爷脸上:“林思捷,你清醒点,她不在乎你,她不你,若真的在乎你,又岂能不体谅你的苦衷,若她真的你,就算你有再多的女人,也会为你忍受,她若心中有你,就该以你为天,就会因你开心而开心,因你难过而难过,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苛求你,抛弃你。”

这话触到了大少爷最敏感的神经,他瞪大眼睛凝视着永宁,突然疯了一般掐住她的脖子道:“不是的,不是的,小九不是这样的,小九她是在乎我的,她说过,因为在乎,才不能分享,因为在乎,再不能容忍自己的人与别人欢,小九不喜欢三妻四妾,小九说过,她不要荣华富贵,她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我给不了她这个,我给不了,原想着,等我和她圆了房,生米煮成熟饭后,她会妥协,可是,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在她面前,你破坏了我所有的计划,永宁,我真想掐死你。”

“掐吧,你娶我是为了林家,掐死我,就等着林家满门抄斩吧。”永宁淡淡地盯着大少爷,冷冷地说道。

大少爷颓然地松开手,踉跄地向林家走去,永宁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阵疼痛,忍了忍,还是上前扶住他:“你若真舌不得她,还是有法子追回她的,可别忘了,我是公主,你是驸马,还是翰林大人,咱们有权有钱又有势,难道就没法子让一个村姑屈服么?”

大少爷木然地继续往前走,并没有理睬永宁。

林思敏一连几天都在为军粮的事忙碌,前方的催粮大军已经到达了长沙,他能呆在长沙的时间就不多了,随时都有可能去前线。

阿九离开了林家后,就着力打理自己的小铺子,好在从林家出来,一件衣服都没有拿,自己的私房钱还是早就存到桂花嫂手里了的,进货出货都有资金周转。

只是如今她也林家闹翻,就不知道云绣坊的活计还会不会给她做。

这一天,阿九将最后一批活计做完,清点衣物后,就和桂花嫂一起去云绣坊送货,平里收货的管事娘子与阿九早就熟了,因为阿九是林家的媳妇,又是大太太的心头,两家的生意说白了,原就是一家子的,多多少少的,也就不太在意。

但是今天,来点收的管事娘子却换了人,以前的那位王全家的不在,来的是一位陌生的,说了口京片子,做事利索却挑剔,将阿九送来的衣服共点了三遍,硬说阿九多报了十件活计,桂花嫂气得与她争,又自己再去点了一遍数,竟然真比方才少了十件。

“九姑娘,说起来,你原也是林家的老人,我不该为这十件衣服认真才是,可如今您也离开林家了,太太仁慈,不会计较你一次两次的短缺,这经不得长久啊,长久下去,云绣坊亏的可不止是工钱,还有衣料和裁缝工钱呢,要说得好听一点,您可能是落下了十件没拿来,您回去再补上就是,说是不好听,若是我方才没清点出来,那十件衣服你是不是就给昧下了,自个拿去卖了再赚笔银子啊。”那管事娘子似笑非笑,一脸挑剔地说道。

这话听着可能诛心,阿九在家里点得清楚,明明一件不少的,到了这里来,云绣坊的人七手八脚的就上来了,究竟怎么少了,不用猜也清楚,如今话说到这个份上,阿九自然是明白她在找茬,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问道:

“妈妈看着面生,以前不是府里的绣娘吧。”

那管事娘子眉头一挑道:“怎么?姑娘是想拉近乎么?对不住,我是刚从京城来的,如今太太病了,无法理事,公主又不耐烦管这些,就让我家小姐来管着了,都是林家的儿媳,我家小姐自然是要维护太太的利益的,九姑娘若以前还是林家人,这事倒也好说,我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就好,如今既是两家做生意,那就得丁是丁,铆是铆地算清楚,姑娘,十件衣服,要么你现在就派人回去拿来,若是不见了,那可就得折成现银赔了。不然,以后这生意可就没得做了。”

原来府里的事如今是由着英姑在管呢,英姑上回就过自己,这一回,当然又是她在做手脚了。

“这样啊。”阿九笑了笑随意地翻着自己的送来的衣服,神淡然从容:“原来是新来的呢,惯道很陌生啊,可是赵家的家生子?我记得英姑姐姐嫁进门时,没见着有你嘛。”

阿九边说就边往仓库里去,那管事娘子将手一拦道:“九姑娘,你不能随便进去,我越是新来的,就越该小九谨慎,不能坏了我家姑娘的名头。”

“不进去我怎么能找得到我那无故失踪的十件衣服呢,云绣坊的衣料素来都是上等品质的杭绸,我的小店没没夜赶了十天货,工钱还不够赔一件衣服的呢,不找到,我喝西北风去啊。”

阿九手一挥,将那管事娘子推开,径直往里走。

那管事娘子道:“衣服分明是你没送来,都在车上还没下货呢,怎么可能在库房里?姑娘莫非想耍赖,到库房里偷十件来补上不成?”

“哈哈。”阿九仰天一笑,冷下脸来凌厉地瞪那娘子一眼,那娘子心头一震,这小姑娘不过才十四五岁,怎么严厉起来时,有股好慑人的威势?

“我若在里面找出我丢失的十件衣服,你说怎么办?”

“不可能,这两次的衣服都是一种衣料,一个颜色,一种款式,姑娘在库房里随便拿一件来,说是姑娘丢的,我也说不清楚不是?就这么着让你进去,我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那娘子一派自得,笃定地说道。

几次送来的货都堆在一起,很难分得出来,她根本就相信,自己刚才顺进库房里的阿九能找得出来。

“我若找出来,你不仅要把工钱全都结算给我,还要别赔我十件衣服的银子,这是对你损我清誉的赔偿,我杨玖虽然离开了林家,但也不是一团软泥,任人想搓圆就搓圆,想搓扁就搓扁的,尤其是那些没眼力介的下人。”阿九冷厉地瞪那娘子一眼说道。

“好,你若找出来,我赔你十件,若找不出来,那我们就长沙府衙公堂上见。”那娘子似乎正等着阿九这句话,冷笑着说道,一时,云绣坊里不少绣娘听到吵闹都出来看闹,听了那娘子的话,都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有与阿九相熟地就劝阿九:

“九姑娘,算了吧,这事摆明了就是在坑您呢,真闹到衙门里去,于您可没有一点好处。”

“是啊,我们与您可早就熟了,若不是您把缝衣的活计接过去,我们每天可要累死去,如今只用裁衣刺绣,可就轻省多了,工钱也不少,九姑娘,您还是走吧,算了,不过十件衣服罢了,就别争了。能赔就赔吧。”

“就是,那些衣服就算在库里头,与旧货两下一混,怎么查得出来啊,就是我们自个,也找不出区别来呢。”

七嘴八舌的都劝阿九不要再找,赔了衣服算了,阿九听了心中却越发有气,凭什么贼喊捉贼,离开了林家,已经再没有靠山了,但做生意的声誉却是更为重要了,真让人传出偷窃的名声去,以后谁还敢跟自己做生意啊?

就算与林家的生意就做这一笔了,以后再不往来,今天这事,也得弄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多谢几位大姐大婶的一片好意,小九做事做人从来都是以诚信为本,今天这件事不是十件衣服的事,而是关乎到小九的名声清誉,人要脸,树要皮,做人若是为了钱不顾品格名声,那也不用活在这个世上了,所以,小九今天是一定要在库里找出丢失的十件衣服。”阿九就向关心她的绣娘们福了一福道:“请各位大姐婶婶们为阿九做个见证,今阿九若是在库房里找出那十件丢失的衣服来,就请这位管事娘子赔阿九十件衣服的银子,若阿九找不出来,那阿九宁愿对薄公堂。”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又告到太太那边去,说我们家姑娘欺负了你。”那管事娘子就冷笑着说道,竟然还拿出一张纸来,要与阿九写上文书。

阿九正求之不得,两人写下文书后,又请了个德望较高的绣娘作中间人,阿九就带着桂花嫂进库房里找,到底是暗中动手脚,短时间里,那几件衣服就不可能转移,只是与前批次的货混在了一起,阿九翻翻捡捡,很快就找出十件衣服来。

那管事娘子淡淡地看了一眼道:“姑娘这不是说笑么?你说这十件衣服是你的,就是你的呀,这满库房的衣服都一个样儿,你怎么不说那全是你的呀。”

做中间人的绣娘也是一脸疑惑,小声道:“九姑娘,你说这是你丢的衣服,可有凭证?”

“自然是有的,阿九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没有确切的把握,怎么敢乱说。”阿九自信地说道。

“那好,你且说出证据来证明这是你的衣服,这里可都是有经验的绣娘,你不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可别怪我手下无,送你去衙门了。”

那管事娘子戾地看着阿九道。

“你可能不知道阿九有个习惯,每一批次的货都会做上标记,缝在衣里子边上,记好清点数目,又能辨认匹次,若有质量问题,还可以追查绣娘的责任。你虽然手脚动得很隐敝也很利索,但却没来得及把衣服转移走,所以,阿九找出来很容易。”

“不可能,这衣服看着都一个样,哪有记号?”那管事娘子看阿九一脸的笃定,心里就有点发慌了。

阿九就把衣服打开,别开时衬,给那中间人看:“王师付您请看,这是阿九做的编号,这是今天的子,冬月二十,这是货号,第五十六件。”说着,又进库里拿出上一批的来:“您再看这件,十月初九的货,这里我也是有编号的。”

那王师府看不懂阿九编的奇奇怪怪的号,却也很讶异她能准确说出期货号来,阿九又翻出自己车上的其他衣服给她看,果然所编期都是同一天的,就算看不懂,一样的符号在那,傻子也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真是你偷拿了九姑娘的货,还污陷九姑娘。”那王师付也是个忠直的人,气得将那衣服一甩,对那管事娘子道。

其他的绣娘也纷纷上前来查验,她们以前也做过阿九送来的货,对阿九的东西也熟,有些人曾经也注意过那隐着的小标牌,就道:“真是的呢,以前我还说,不知九姑娘做这个小牌子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这个用处啊。”

“还真是黑了心肝呢,九姑娘就算不是林家人了,她以前也是正经主子,这样贼喊捉贼,也太无耻了些。”

“是啊,败坏大太太的名声呢,太太做人做事可是厚道得很,要不然,云绣坊的生意也不会一直这么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