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萝便下了台阶,慢慢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会就往那边转身走过去。越过蔷薇花架,穿过怪石假山,走过香径小路,便看到一个精巧的木板桥,只见那清澈的溪流正在桥下静静流淌,偶有几处高低不平的地方才带出了潺潺的水流声。

而就在她踏上桥身的时候,忽然听闻有琴声传来,干净、悠扬、婉转、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跟眼前的这般景致配合得天衣无缝。

“好像是沈少爷在抚琴,府里的丫鬟都说沈少爷就像仙人下凡,就连那琴声都似沾着仙气一般!”木香听着那琴声,忍不住又在一旁多了句嘴。

“确实不染凡尘,除了清风明月,高山流水外,什么都没有。”白文萝淡淡一笑,只是那话才刚一出口,那琴声正好就在这时停了下来,接着忽然看见对面一块石头后面的灌木丛动了一下。木香吓一跳,正想出声喝问是谁,就见一个圆滚滚的影子就从那石头后面窜了出来,原来是那只小胖狗。随后又见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从那石头后面跑了出来,火急火燎地朝那只小胖狗追了过去。

“那是谁?”白文萝看着那小厮的身影问道。

“好像是沈少爷身边的小厮,叫茗夕。姑娘,咱刚刚说的话不会被他给听进去了吧。”木香有些担心的说道。

“嗯,听进去就听进去吧。”白文萝淡淡应了一声,说着便抬步走了过去。桥的那边植了不少随风拂动的杨柳,虽是秋天时节,却依然可见绿丝婀娜,姿态婆娑的柳叶。有的还垂落在溪面上,衬得那溪水愈加碧绿清溜。她过了桥后,又曲曲折折下了几处台阶,终于自那柳荫中看到一角小亭。那小厮这会已经站在那亭子里了,只见那只小胖狗也趴亭子的一角,正吃着给它放在地上的点心。

白文萝走近去,琴声适时停了下来,沈逸飞抬起头望着她。

第15章 甩耳光

“你在这等我一会。”白文萝在亭子外吩咐了木香一句,便朝那亭子走过去。

见她就这么走进来,沈逸飞有些意外,却还是站了起来,走出琴案外,客气且礼貌地问道:“三姑娘是来逛这园子的?”

“不是。”白文萝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袖子里拿出那块玉佩说道:“昨日是我先到的那儿,原是想从假山那穿过去,只是没想会那么巧。后来因为心晴在旁边,不好当时就拿出来,希望沈少爷别介意,如今完璧奉还。”

白文萝手拿着那玉佩上的络子,说着就给沈逸飞递了过去。沉逸飞自看到她一进来就把玉佩给拿出来时,已经有些出乎意料了,再一听她这般坦坦荡荡的话,一时间有些怔住。

只见那从细白的手中垂下来的金黄色络子,带得那通透碧绿的翡翠微微晃动着,幽幽地反射出一层润泽的水光。眼前的少女一脸淡然的神色,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冷漠。那块玉佩,是祖母临终前交给他的东西,意义非同一般。昨日发现不见以后,多少心急一把。后来在路上遇到了三姑娘,又闻到那股淡淡的茶花香,再听心晴说的话后,他便猜多半是被她给拣了。只是那会见她明知道自己丢了玉佩,却没有拿出来,如此便不好开口询问。而且也生怕是自己误会了,这一开口岂不伤了姑娘的脸面。

可回来后,越是回想就越确定。他跟二妹妹说话的时候,分明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花香,只是当时并未在意。回去后慢慢一琢磨,那假山附近并未有种植茶花为了避免猜错,他还让茗夕去打听一下,这府里的姑娘丫鬟们用的胭脂香粉等东西。结果打听出来,丫鬟们一般都是用桂花香,另外那些特别的香味都是姑娘们用的。而那茶花香,是才刚买进府,听说就梨香院的丫鬟去领过一次

事情确定后,他却愈加为难起来。早就听说那位三姑娘是从外头接回来的,以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昨日在路上见着她的时候,并未细看,只觉得她身上的穿着确实很素净,难道是因为起了贪心所以才这么一想,更是发起愁来。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她也正经是这府里的姑娘,这样的事情叫他如何声张。若是别的玉佩也就罢了,那一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便给了人的。可是,他又怎么开口管她要回来呢?还是让茗夕悄悄与她说,可以给她一笔钱只是这样做连自己都觉得龌龊!

发愁了一个晚上的事情,却没想到,今天三姑娘竟亲自把玉佩给送了回来!他一时间为自己之前的想法生出几分愧疚,只是又不能说什么,所以微怔之后,就勉强笑着说道:“真是多谢三姑娘了,还麻烦你跑这一趟送过来。”

他说着就伸手去接了过来,然而就在这会,旁边忽然传出一声娇喝:“你们在干什么!”

沈逸飞这时才刚用手指碰着那垂下来的玉佩,白文萝被那声音一打岔,以为他已经接稳了,便松开了手。于是那玉佩就这么眼睁睁地,在他们之间,掉了下去!

一声脆响,如期而至。

两人同时愣住,站在一旁的茗夕甚至不敢相信地低呼一声。白玉蝶这会也从那边跑了进来,一身艳红的衣裳因奔跑的动作带起飘飞的衣袂,似一朵绽放的海棠花,美丽而热烈。她跑过来后也不看白文萝和沈逸飞,而是先是弯下腰把那块玉佩给拣起来,满是心疼地吹了吹,又拿出手绢擦了擦后,终究还是看到那玉佩上面出现了一道非常明显的裂纹!

白文萝一时被她这紧张的表情动作给弄得有些迷糊,看那样子也不像是装的。可是要说她紧张人还说得过去,紧张一块玉佩算什么,又不是她的东西。刚刚本是要道歉的客气话,因白玉蝶忽然这般横插了进来,倒也说不清是谁的错了,于是她便疑惑地看向沈逸飞。

只是眼光才刚转过去,眼角的余光就看到白玉蝶忽然扬起手,风声朝她袭来!

不想与她正面冲突,所以下意识地就往后避,可才退了半步,就碰到了琴案的一角。虽是已拉开了一些距离,但到底还未完全躲开,而且这么一停滞,她想再伸出手抓住白玉蝶的手腕,已经来不及了。又是一声脆响,那张养尊处优的,留着指甲擦着凤仙花汁的手,就从白文萝脸上甩了下去!

“二妹妹!”沈逸飞惊诧出声,之前不是没有机会阻止,但这两位到底是姑娘家,他不好动手。心里才迟疑一下,那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你竟敢偷沈哥哥的玉佩!你竟敢摔了这块玉佩!”白玉蝶甩了一个耳光后,心里还觉得不平,手里举着那块玉佩,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地怒斥道。

脸上火辣辣地疼,好像还被她的指甲给划伤了。居然,被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莫名其妙地给甩了耳光,这个身体反应慢得着实让她觉得窝火!

“姑娘!”木香在亭子外面看到这一幕,脸都吓白了,再不顾得什么,赶紧跑到白文萝身边说道:“二姑娘你怎么可以唉,姑娘快让我瞧瞧,有没有怎么样?”

“你是哪个不知规矩的丫鬟,主子的事轮得到你来管!”白玉蝶瞪圆了眼睛,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块玉佩一直是沈逸飞随身带着的,平日里连她说要拿来瞧一眼都不肯。还有,沈逸飞练琴的时候,是最不喜别人靠近的,她从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他不快。可是今天偷偷过来一瞧,竟发现那丫头不但在里头跟他说着话,手里还拿着那块玉佩,两人还站得那么近!

不过是个刚进府的穷丫头,他就这般另眼相待,可对自己却一直就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越是这么想,心里那火气就烧得越猛,再后来看到那块玉佩竟被那丫头给摔到了地上!那可是将来要传到她手里的玉佩,居然就这么

“二妹妹,你太过分了!”沈逸飞有些不快地说了白玉蝶一句,然后又有些歉意地看着白文萝问道:“三姑娘,你还好吧?”眼下这事,已让他无暇顾及那块玉佩了。

白文萝伸出冰凉的手摸着自己的脸颊,慢慢转回头,木香也不敢去掰开她的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地询问着,白文萝却没理她,而是不露喜怒地看着白玉蝶,轻缓地开口道:“二姐姐,虽然你比我年长一岁,但也不能无故对我任意打骂,所以——”

“所以怎样!”白玉蝶被她这么看得有些愣住,莫名地心里的火气又盛了些,便一脸挑衅地打断了她的话。

白文萝的手刚从脸上拿开,一个耳光就毫不客气地在白玉蝶脸上甩了下去!这是今天发生在这个亭子内的,第三声脆响!

“所以我便会还回去!”她收回手,清清冷冷地说道。

亭子里又出现瞬间的死寂,白玉蝶一时有些懵住,直到脸上感觉到火辣辣地疼后,才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看着白文萝:“你,你竟敢打我!”

她长这么大,何曾被人碰过一根毫毛,平日里脾气上来了,就是白玉妍都得让着她,连大太太也都是好言好语地哄着她。竟然,有人,敢打她!还是一个刚进府的穷丫头!还是在沈逸飞面前!还这么疼!一时间不知是羞是气还是疼的,眼里竟不争气地蓄起泪光。

“为什么不敢?”白文萝微微勾起嘴角,有些嘲讽地看着她。

“姑娘,你,你的脸出血了,这可怎么办!咱快回去上药吧!”木香在一旁,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白文萝把手从脸上拿开后,她便看到白文萝脸上不但有清晰掌印,还有一道一寸来长的血痕,应该是被指甲给划伤的。

“茗夕,快去把二妹妹身边的丫鬟叫过来,别声张。”今天这事,最郁闷的其实是沈逸飞,他觉得自己头都疼了。原是好好的事,也不知怎么就被搅成了这样。而且再看这像是要越闹越凶起来,只得赶紧朝自己的小厮吩咐了一句,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你一会再去把那瓶外伤药拿来给三姑娘。”

“沈少爷不必麻烦,我这就走了,还是好好照顾二姐姐吧。”白文萝摇了摇头,说着就往亭外走去。

“你站住,你还想走,今天这事我”白玉蝶觉得自己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恨不得上去撕了那丫头。可因为沈逸飞在这里,又不敢把手从脸上拿开,她觉得这会自己的脸一定肿得很难看。但是就这么让白文萝走的话,她这口气还怎么咽得下去!

“二妹妹,你还是先回去用冷水敷一下脸再上药,不然会越肿越大的。”沈逸飞赶忙拦住她的话,然后用眼神示意白文萝快走。

白文萝笑了一下,似不知道自己脸上不但有微肿的掌印,还有一道血痕一般。那透着满不在乎以及淡淡不屑的笑容,在沈逸飞脸上轻轻扫过。想要置之度外,装作不知道其实事情就是因为他而起的吗?沈逸飞被她这一抹淡笑看得怔住,蓦然间就生出几分心虚。

白玉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朝沈逸飞控诉着白文萝,还说要告到老太太那儿去。白文萝没再理他们,最烦女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样子,转身出了亭子,不想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只胖小狗不知什么时候已从亭子里溜了出去,正对藏在柳树后面的李嬷嬷摇着尾巴,李嬷嬷见白文萝看过来后,就赶紧抱起小胖狗有些慌张地转身跑了。只是她转身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着白文萝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

“姑娘,是李嬷嬷呢,她会不会告到大太太那儿去。”木香一边拿出手绢要给她遮住脸,一边有些担心的说道。

“当然会,估计再过一会老太太也该知道了。”白文萝拨开她的手淡淡地说道。

“那怎么办,今天要不过来这边就好了!”

“回去后让沉香找如意要瓶消肿的药去,再把这事跟如意说一声就行了。”她也想趁着这事看看老太太的态度,看她可以容忍自己的限度有多少。

第16章 她是他放养的宠物

回了梨香院后,沉香见到白文萝那样,愣了半天才慌忙拉过来说道:“我的好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是惹了大太太不快了还是让老太太生气了。”

“不是,木香你跟她说吧,六儿去给我打盆水送到我房里,还有拿条干净的毛巾过来。”白文萝轻轻摇了摇头,交待了一句就进了房间。没一会便听到沉香在外屋狠狠数落木香好一顿,说她都跟在姑娘身边也不好好看着,如今出了这事,照二姑娘那火爆性子,不闹到老太太那是不会罢休的接下来声音又低了下去,只隐约听到老太太若生气了,姑娘受了委屈,她们这几个跟在身边的人都落不得好

直到六儿把水端进来后,那声音才停了下去。沉香跟进屋,帮白文萝拧了毛巾要帮她敷脸的时候,白文萝一边接了过去一边说道:“老太太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你一会过去只找如意把这事说了就行。要有人先找了老太太你也别管,拿了药就回来。”

“我晓得的,姑娘让我好好瞧瞧,二姑娘也真是,怎么下这么重的手!”沉香走近了去,却也不敢碰,只见那道血痕已经微微浮肿了起来,再加上那掌印,衬白皙的皮肤,看着好不醒目。掌印还好,只需消了肿就行了,可那道血痕,万一要是留下印子的话那可怎么好,这可是在脸上啊!沉香忧心忡忡地想着,但也不敢当着姑娘的面说出来。

“没大碍的,你快过去吧,我先用冷水敷一会。”

“好的,你们两个好好伺候着姑娘。”沉香点了点头,然后又交待了木香和六儿一句才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沉香出去后,白文萝看着有些被吓住的六儿和依旧一脸担心的木香说道:“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出去吧,我有事会叫你们的。”

木香和六儿对视了一眼,然后迟疑地看着白文萝,白文萝看了她们一眼,又开口道:“出去吧,等沉香拿了药膏回来再进来。”

姑娘都这么说了,木香和六儿只得出了房间,却也不敢离开,只是在外屋候着。

“木香姐姐,咱姑娘是被二姑娘欺负了吗?”六儿低声朝木香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她刚刚去端水了,没听到木香说的经过,只大概知道姑娘是跟二姑娘起来冲突才出了这事。

“别小瞧了咱姑娘,这事,指不定是谁欺负谁呢。”木香想了想,就轻笑了一句。

“好姐姐,姑娘都出了这事你还敢笑,你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六儿吓一跳,赶紧把声音压得更低地提醒着,就怕木香万一笑出声来被姑娘听到了,惹得姑娘不快,搞不好连她也会跟着遭殃。

“担心什么,咱姑娘可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木香虽是这么说着,但脸上也收敛了笑容,然后才又把刚刚的事情跟六儿说了一遍。之前是因为她一边说一边被沉香数落着,只顾着挨训了。而这次,因为六儿是静静听着的,容她有了慢慢回想的时间,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一些事情。

姑娘好像一直就没有生过气,不管是被二姑娘甩了耳光,还是自己返还回去,她都没有看到白文萝有露出生气的样子。再仔细一想,从姑娘进府到现在,不管是李嬷嬷晚上过来挑衅生事的时候,或是大太太刻意为难的时候,还是今天出的这等事,她都从未在姑娘脸上看到过生气的表情!最多,就是有时候眼睛了会露出几分不屑,其余就再没有了。

木香发现这点后,一时间有些怔住。六儿在一旁听她说完后也有些呆呆的,好一会才发现木香也不说话了,便有些担心的问道:“怎么了?”

“哦,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先在这伺候着,我上趟茅厕。”木香说着就站起身,捂着肚子出去了。六儿一时有些茫然,傻傻坐了一会,然后发现这座椅的腿脚没那么光亮,便拿了块抹布开始拭擦起来。

木香出去没一会就回来了,接着沉香也把如意给的药膏拿了回来,还带回了一些消息。白文萝猜的果然没错,沉香刚刚去找如意没多会,白玉蝶的乳母就过来找老太太告状,接着大太太那也有人过来在一旁煽风点火。把老太太烦得全都轰了出去,然后老太太说自己头疼,今儿谁都不见,这事明儿再说,但在这之前要有谁敢见风起浪的话,就先仔细着自个的皮!

“嗯,如意有跟你说什么吗?”白文萝接过药膏,也不让她们帮忙,自己对着镜子一边抹着一边问道。

“如意让姑娘别太担心,这事毕竟是有起因的,只是这些天府里的事情多,老太太正气在头上。姑娘到底沉住气,先忍一天,有什么事等明儿老太太气消了再说。”沉香说到这,想了想又接着说了一句:“我想说句话,姑娘别怪我多嘴。”

“你说。”白文萝放下药膏,一脸温和地看着她道。

“二姑娘虽性子冲了点,但平日里还挺能讨得老太太欢心的,明儿老太太要是偏向了二姑娘那边,姑娘可千万忍着点,别再像今日这般冲动了。我们几个的担心虽不值得什么,到底姑娘也要为自个想想,忍得一时,以后才不会处处受委屈。”

白文萝有些意外沉香会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虽有几分私心在里面,但也没少为是真的在自己考虑。她想了想便笑了一下道:“你是个好丫鬟,放心,我自有分寸。”

沉香张了张口还要说什么,却被白文萝摆了摆手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行了,出去吧,今儿我是哪都不去,就在这屋里做些绣品,你们该忙什么就自个忙去,别管我。”

晚上,白文萝洗澡的时候,因脸上有伤,不好沾到水。她便帮头发盘起来,只坐在木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因为此时天色已暗,洗完澡也不用去哪,所以她从浴房出来后就只穿着一件中衣,外面随意披了件披风。然后就一边把头发放下来,一边往房间走去,只是刚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忽然顿住。猛然间感觉到这整个梨香院的人,木香,沉香,六儿,还有那几个粗使的婆子,都不见了,周围蓦地陷入一种怪异的寂静中!她再看了看自己那那挂着葱绿撒花门帘的房门,隐隐觉得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安静从里面传出来!

她在门口迟疑了好一会,才迈开脚步,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跳动的烛火被罩在橘红色的绣花宫纱灯罩内,昏黄的烛光把屋内衣柜桌椅的棱角变得柔和起来。妆台上还放着那支金丝点翠蝴蝶钗,镶在翅膀上的宝石在烛光的映照下,静静地反射出一层华贵的宝光。而那个人,正歪斜着身子靠在她的梳妆台旁,手里拿着她做了一半的绣品左右瞧着。看似很随意,其实他选择的位置却很巧妙,借着这房间内有限物体的遮挡,他的影子没有投在窗户上,外面自然不会有人发现这姑娘的闺房里还有一个男人。

她走进来后,上官锦便朝她转过头,白文萝静静对上他的眼睛,不说话。

刚沐浴出来,她身上穿着的是件雪青色的中衣,外面那件白色的披风只是随意披在肩膀上,松松垮垮的,使得她看的来愈加显得单薄,却又带着几分女子特有的柔弱。漆黑油亮的长发整个披散下来,额前的几缕发丝被水沾湿了,微显凌乱,配上那双幽暗沉寂的眼睛,反增添了几分神秘的野性。这是跟他之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的形象,不变的是,那表情,依旧如初,沉默的戒备。

于是他又露出那吊儿郎当的笑容,放下手中的绣品,朝她说道:“过来我看看。”

白文萝迟疑了一下才朝他慢慢走了过去,待她走近后,上官锦也不说话,伸出手就拂开她垂在右脸颊上的发丝。那上面的掌印已消了大半,只有那道血痕还是很清楚。他把她的头发仔细勾在耳后,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子,里面是盛着的是一种透明的粘液。他倒了一点在手指上,然后抬起她的下巴,为她抹在脸颊上。如水般的药膏,在皮肤上化开后,顿时就感到一股如薄荷般的清凉缓缓渗入

白文萝微蹙了蹙眉,却还是忍住了,没有避开。上官锦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抹擦着,指腹传来的是少女特有的柔软、细腻肌肤,而且她这会才刚出浴,眼下又加上药物的作用,那肌肤简直如蜡油一般的润滑。她身上依旧带着戒备,但是很乖,看着很柔顺,像一头勉强被安抚住的小兽,危险藏在它半垂的眼睛里,藏在它华美的皮毛下。

上官锦轻轻笑了起来,手上的力道愈加温柔,他喜欢这种柔顺的触感,尤其是当它来自一个一向浑身都带着戒备的人时。

“要我为你出气吗?”他心情很好,便开口问道。她是他放养的宠物,只有他可以支配,只有他可以戏弄,只有他可以欺负!

白文萝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似在确认他的话一般,过了一会才说道:“不用,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那需要什么帮助吗?”他的心情实在很好,所以没有因她的拒绝而生气。

白文萝又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开口道:“你不是只为了给我擦这个才过来的吧。”

第17章 欺骗性的疼爱

上官锦嗤笑了一下,松开她的下巴,轻轻抚着她的那柔软顺滑的长发。是什么样的野兽,会有这如青缎一般漆黑油亮的皮毛呢?带着欺骗性的柔弱,能置人于死地的柔弱,没有道德约束的柔弱,矛盾又神秘,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就不会认为我是来看看你的?嗯?”他看着她这表面乖顺的样子,轻轻笑道。

白文萝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却明显是一个嘲讽的眼神。上官锦也不在意,依旧那般轻抚着她的头发,真的就像在抚摸着自己的宠物一般,并且表现得宽宏大量,允许它偶尔有不乖的眼神。

“秦月禅那边可能藏着一封信件,我需要你把它找出来。同时,也有别人在找那封信,对方应该有一至两人,性别不定,可能是刚进府,也可能是在这府里很长时间了。你除了找到那封信外,还要揪出那些人来。不过需要小心的是,如果被对方察觉到你也在找那封信的话,他们很可能就直接杀了秦月禅,让谁都得不到。”他一边帮她整了整肩膀上的披风,一边开口说道。

“秦月禅身边的丫鬟里有你的人吗?”她问了一句,找东西的话,没有比贴身丫鬟更适合的人了。

“之前有,后来可能是被对方发现了,半年前意外死亡。”他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同样的方法不能再用第二次,所以你的身份很合适,也不容易被发现,这一切就像是老天在安排的一样。”

“是什么样的信?”白文萝面上没什么表情,接着问道。

上官锦从怀里拿出一张描金双龙蜡笺,上头写了两句诗,字迹工整,只是那一笔一划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张扬的气势,书签底下还落有一个红色的印章。

“那封信是这个人写的,上面会有他的这个印章。”上官锦说着就把那张蜡笺递给她,接着说道:“你好好看看,记住他的字迹和他的印章。”

白文萝了接过来,厚实滑腻的手感,描金印花的底纹,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东西。她仔细看了几眼便递还给他道:“我会尽力的。”

上官锦似没听到她这句话,把那张蜡笺收好后,便把那个小瓷瓶放在她手里说道:“这是治外伤的良药,并且还能消除淡疤,两个时辰后再抹一次,明早那道血痕便能消除了。至于你的手”他说着就拉起她的左手看了看,那上面有一道淡淡的疤,是她除夕的时候玩爆竹留下的。过了大半年,那疤痕已经很淡了,但是凑近看还是能看得见,既然是瑕疵,自然是要去掉的。

“每天睡下前也抹一点在手上,一个月后这疤应该也能消除了。”

白文萝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上官锦一笑,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似奖赏般地说道:“你可以向我提出点要求,比如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没有。”白文萝直截了当地说道。

“还真是好养活啊。”似知道她会这么说,上官锦叹笑一声,手往袖里一掏,就拿出一个镶着碧玺的银镯子放到她手中说道:“这个拿去玩吧。”

白文萝看着那个手镯,除了比一般的镯子要厚实点外,其余的不但造型普通,银面也有些发乌,碧玺的成色看着也不是很好,实在是个不起眼的东西。然而她却似对这个镯子很感兴趣,拿着手里仔细地看了又看。上官锦也不说话,两手抱在胸前,吊儿郎当地歪在墙上,一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就跟主人在看着自己的小狗在眼前玩着小球一般。

没一会白文萝就摸清了那镯子,只见她一手拿着那镯子对准自己的床铺,一手在其中一块碧玺上按了下去,随即就见一线银光一闪而过,根本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不见了!她赶紧走到床边一看,只见那褥子上赫然插着三支细如牛毛般的银针,并且几乎全都没入褥子里。

上官锦走过来,拔出那三枚银针,一边教她怎么装进去,一边给她解说道:“这个东西五步以内是最佳射程,最远能射到两丈。刚刚你从那射到这边,差不多是七步的距离了,威力已经减弱,如果对方穿了皮质的衣服,就很难起到有效的作用。以后真要有用到的时候,可要记得算清楚了距离。还有,如果按这个碧玺的话,射出来的是毒针,见血封喉,每一边都能用三次。拿着防身吧,希望你不会有用上的时候。”上官锦给她装好后就递到她手里,然后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白文萝有些挑剔地看着那个手镯,心想这比微型手枪可差得远了!

上官锦没有错过她这个挑剔的眼神,他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这丫头到底是不了解,还是真的不满意?那个手镯可是大景最优秀的工匠聚集在一起,花了快一年的时间才做出来的,总共也才做了五个而已。这东西对于某种场合,某种身份的人来说,可是最可怕的武器。却入不了这丫头的眼吗?

“不满意?”他问。

“还行。”她勉强地点了点头,不像故作姿态,只是那表情却带着几分无辜。她心想算了,虽是比不上手枪,但也聊胜于无,至少这东西挺适合她现在的这个身体。

“你还真是让人搞不懂。”上官锦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时间跟她讨论这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合她的心意,只得最后交待了一句:“关于那封信,实在找不到的情况下,你可以找适当的时机试探一下秦月禅,让她主动交出来。作为交换,我会让她得偿所愿。只是这样一来你的身份也会暴露,没准会被另一边的人发现,到时便会很危险,要小心行事。”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要走了,便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小心别死了,我没时间帮你收尸的。”上官锦一笑,在她脑袋上拍了拍,随后身影一晃,就从她的房间里闪了出去,消无声息。房间里那丝男性的气息也随着他的离开而慢慢消散,就似从没有人来过一般,这个夜晚如此安静。

白文萝把披风解下,找了件袄子披上。想了想就把那手镯带在手腕上,然后把袖子放下挡住后,没一会就听到外面有人活动的声音,接着便听见沉香念念叨叨地从外面走进来。

“怎么也没见个人在屋里候着,我才不在一会,这一个个全都钻着空子犯懒啊,姑娘已经洗好了!”沉香没想白文萝已经在房间里了,微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说道:“我刚刚坐不住,去找如意打听了一下老太太的口风。”

“着那个急干什么,不会有什么事的,难不成老太太还会打我板子不成。”白文萝看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沉香却叹了口气道:“姑娘刚进来,是不知道这府里的水有多深。那些下人一个比一个会偷奸耍滑,倘若见你稍有不顺,立马就见风使舵,落井下石,姑娘多少得上点心才是。”

“我知道,难为你想这么多,如意那边怎么说?”白文萝笑了笑,说着就偏过头认真看了沉香一眼。她是个容貌身段都相当出挑的丫鬟,并且性子直爽,嘴巴利索,又爱争强好胜。之前在老太太屋里应该没少得罪人,所以才一直没升上大丫鬟的位置。但难得的是她有护主之心,又识时务,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些都很对白文萝的心。

“如意说老太太晚饭后似乎气消了不少,但她也没敢开口提这事,只说待什么时候瞧着老太太心情好点了再帮姑娘说一说。”

“老太太心里自有考量,哪是别人能劝得了的,你让如意别为这事费心。万一让老太太迁怒到她身上,我怎么过意得去。”白文萝摇了摇头道,迁怒是小,只怕会帮了倒忙。而且这件事她原本就是想看看老太太是什么态度,若真让旁人给劝下了,她那一记耳光岂不是白挨了。

“姑娘放心,如意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时间最长,最能摸清老太太的脾气的。”沉香笑着说道。

“算了,最多是明日被训一顿而已,你也别太费心,该干嘛干嘛去。”白文萝笑着摇了摇,然后就拿起那做了一半的绣品,开始动针线,不想再说这事。

见姑娘这般不放在心上,沉香还想要再劝两句,却这会就见木香拿着个香炉走了进来,她便问道:“你刚刚去哪了,怎么我一回来整个院子都见不着个人影!”

木香一看被沉香逮了个正着,便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一天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肚子一直不舒服,刚刚瞧着姑娘在洗澡呢,有六儿在跟前伺候着,就急忙去方便了一下。那些婆子可能是瞧着咱都不在,就偷懒吃饭去了。”

“那怎么这会才回来,又不是掉进去了,哪来的这东西?”沉香说着就指了指她手里的香炉问道。

“哦,这是刚刚碧影姐姐着人送过来的,说是忽然想起姑娘这还没这个东西,正好她去库房的时候看到,便连着一些百合香一起送了过来。”

“我不用那个东西,就先摆在那儿吧。”白文萝抬起眼看了她们一眼说道。

“是。”木香点了点头,便挑了个合适的地方放了下来。然后见白文萝又低下头做起绣活来,一副不想别人打扰的样子,她和沉香便轻轻退了出去。

暗夜深沉,只见那绣花宫纱灯罩里的蜡烛即将燃尽,候在外面的沉香已经连打了两个呵欠,白文萝才慢慢抬起脸,看了看手里这即将完工的绣品。那是一件红色的百福字孩儿肚兜,是要送给喜姐儿的见面礼,那绣工比她往日做的荷包还要精细。白文萝算了算,最多再两天就能完工,到时也该跟秦月禅见面了。

听到沉香在外面打了第三次呵欠后,她终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刚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看到放在妆台角落处的那个小瓶子,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过来。然后把脸凑到镜子前仔细看了一下,果然,脸上的那道血痕不知不觉就好了大半,还真是好药呢。

白文萝看了一眼,就放下那瓶子,还是把这伤留到明天比较好,刚刚忘了,不应该擦的。

第18章 满意与疼宠

白文萝原是想跟昨天一样,早上先去大太太那请完安,然后再去老太太那边。却才一出门就碰到了荣寿园的丫鬟,说是老太太让她这会就过去。于是她走到荣寿园内厅的时候,正好看见白玉蝶从老太太卧房里出来,似哭过,见到她后倒是没吱声,只是狠狠地瞪着她。白文萝瞟了她一眼淡淡一笑,然后就随如意进了老太太的卧房。走进去的时候,如意还一边悄悄儿地给她递了个放宽心的眼神,白文萝朝她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老太太,三姑娘过来了。”如意带她进去后,朝那靠在贵妃躺椅上的老太太轻轻报了一声。

“嗯,你先出去吧,让我跟三姑娘好好说说话。”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然后就朝白文萝招了招手,如意应了一声,就悄悄退了出去。

“还站在那做什么,过来扶我一下。”如意出去后,老太太又朝白文萝招了招手。

“是。”白文萝面上挂着浅笑,没事人一般地走过去,小心扶起老太太稍稍做直了起来。

“好了,你也坐下吧,陪我聊聊天。到底年纪大了,精神不好,才这么歪一会,就觉得犯困。”老太太说着就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绣墩,让她坐那儿。

白文萝轻笑着应了一声,便走过去坐下说道:“眼下是秋天,正好是气候宜人的时候,您其实该出去走走,这样对身子好,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犯困。”

“你说的是,我以前也都爱出去走走的,只是就那么一个园子,天天就那么看,看了几十年早就看腻了。再说我一个老婆子,自己在那走来走去有什么意思。”老太太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观察着这个庶出的孙女。

听说这丫头的脸,昨儿被二丫头不小心给弄伤了,还着丫鬟悄悄过来寻药。她当时知道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好好的姑娘家,,名门闺秀,居然在自家园子里动起手来!这要传出去,还成什么样子了!难不成是她之前看错了这丫头,果真是在外头养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坏习惯?才进来几天,就连带得那二丫头也越发粗鲁娇纵起来,简直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