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昨天她也没派人过去看一眼,故意冷落她一晚上看看。现在一瞅,这丫头今天特意在两边鬓角那垂了两缕发丝,但到底也没遮挡住,还是能看到右脸颊那有一道浅浅的印子。这模样儿看着倒是娇娇弱弱的,只是那性子,现在看来还是得磨练磨练。

老太太这般想着,又再看她那一身,银白素缎,冷蓝镶滚,白绫棉裙,发饰精致。此时她的神态倒是从从容容,面上还一直带着微笑,坐姿也端端庄庄的,似什么事儿也没有一般。还真是能沉得住气,明知道今儿叫她过来是为什么事,刚刚在外头也都跟二丫头碰上面了,可现在在自己面前却还能这般从容,就似真的只是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一般。

嗯,还不到十四岁的年纪,性子就能练得这般沉稳,却又不显得沉闷,实在是难得。老太太这般一想,又觉得满意起来。再一对比白玉蝶刚刚一过来就哭嚷撒娇的样子,实在不成体统,因此她心里对白文萝的那点不快,不知不觉就消了大半。

白文萝知道老太太眼下正打量自己,但她面上却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依旧那般神态自若地接着老太太刚刚的话,笑着说道:“虽是那景色看着都差不多一样,但其实园子里每天还是有很多变化的。刚刚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有两只松鼠在那树上玩闹呢,看到有人过来它们也不怕,那模样儿瞧着还挺可喜的;还有园子里的菊花如今也都开了,红的黄的粉的都有,看着好不热闹。老太太要是愿意,文萝每天早上都过来陪您到园里走一回,给您解解闷儿。”

“这样虽好,可是我这心里搁着事,也实在没那份闲心去逛什么园子。”老太太想了想,就叹了口气说道。

知道要说道正事上了,白文萝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今儿就是过来给您解闷儿的,您里有什么不快,跟我说一说,看看我能不能帮着开解一番。”

“你啊,还真是个鬼精的丫头,我要不说,你就打算一直跟我这么装糊涂下去!”老太太瞟了她一眼,面上虽还带着几分笑,但又像是要生气的样子接着说道:“你昨儿跟二丫头胡闹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原来是因为这事,老太太快别生气了,都是孙女的不是,以后再也不敢任性胡来了。”白文萝也不害怕,赶紧把旁边茶盅端起来,送到老太太跟前讨好地说道。

“少跟我打马虎眼,这事我已经在二丫头那听说一遍了,你再给我说说。”老太太微板着脸,却还是受用地伸手接过茶盅,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就递给她。

白文萝笑了笑,接过茶杯,放下后,便把昨日的事情,连带着那天捡到玉佩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包括她被白玉蝶甩了耳光后,自己因为气不过,当下也不解释,就直接把耳光甩了回去也都一一说了。没有辩解,也没有添油加醋。

“你倒是挺坦白的”听她说完后,老太太淡淡说了一句,听着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也不见得心情有多好。

“老太太问话,文萝自是不敢有所隐瞒。”白文萝这会也收敛起笑容,知道接下来少不了要挨几句训,再不能嬉皮笑脸的了。

“三丫头啊。”老太太又叹了一声,然后动了动身子,似要坐起来的样子。白文萝赶紧上去扶住,老太太也只是坐直了身子,然后才拍着她的手一脸严肃的说道:“你知道这么一个大家族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请老太太赐教。”白文萝微垂着脸,乖顺地说道。

“是和睦!”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你知道这伯爵府里,从上到下,一共有多少人吗?”

“不知道。”白文萝摇了摇头。

“一共一百八十三口人,还不包括被派到各处庄子那去的。就单说那些下人吧,有好些都是几代跟在府里做事的。他们在这里出生,嫁了这里的小子,娶了这里的丫鬟,然后他们的孩子再出生。再像他们的父母一般地延续下去,一直到现在,有的都传了三四代了。这一百多口人里,能有几个是单拎出来的,还不都是你牵我扯,什么亲戚关系没有!你想想,这一大家子,要是谁都因为一点事,互不相让,斤斤计较,这府里还能有个安生的时候吗!”

“老太太说得是,文萝知错了,昨儿不该意气用事。”

“只有尊长爱幼,才能相处得和睦,只有和睦了,这家才能安宁,才不会被外人笑话。”

“是。”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好孩子,倒是那二丫头自小就被她母亲给骄纵得过了。大丫头又是个宽厚性子,平日里多数是让着她,堂儿和强儿也看她是妹妹,自是没少宠着。所以二丫头一有什么委屈,就没少闹腾。我刚刚也好好说了她一顿,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一会去哄哄她也就好了,以后两人要相处得和睦一点。”

原来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她去给白玉蝶道歉来着。白文萝心里暗笑了一下,但面上还是乖顺地应道:“是,老太太放心,我一会就去给二姐姐道歉。”

“觉得委屈了?”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怎么会,原就是我的错大些,二姐姐本就是个直爽的性子,当时要是我好好解释一番的话,也就不会惹得您不愉快了。”白文萝轻笑的说道,只是若真是那样的话,她那一记耳光就真的是白挨了。而且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老太太可会让白玉蝶来向她道歉,不见得吧。她从不认为,仅凭借身体里那一丁点的血缘关系,就真能取代并超越白玉蝶在老太太心中的位置,那毕竟是生长在她身边的嫡亲的孙女。

不过老太太眼下能跟她费这么多口舌,拐弯抹角地安抚她,也说明她对自己倒也不是全然不在意。这就足够了,足够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在这个府里立足。

“好好,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也有容人的心胸,我果真没看错你!”老太太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满意的神色。

白文萝心里冷笑了一下,那种满意的眼神,她太熟悉,也太了解了。只有每一次都照着他们的希望去做,只有一次比一次表现得更好,这样的眼神才会持续下去她也才能有生存的余地和空间。

老太太起身拍了拍白文萝的手,其实白文萝想的没错,她不是不满意这个庶出的孙女,只是人的感情有亲疏之分。白玉蝶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没少在她怀里撒过娇,也没少让她生气。但她是看着她长大的,十几年的疼宠已经形成一种习惯。

而对于白文萝,要说感情,确实太牵强了些。她更多的是一种满意,想想这么些年,她从刚嫁进来的新妇到如今已见苍苍白发的祖母,管着这一大家子,掌控了这个伯爵府数十年。早已练就了超越于感情之上的理智的一面,就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从外头接进来的庶出的孙女,那样的行为举止,那样的心胸气度,以后绝对能给这伯爵府长脸,这一点让她很满意!

所以,就让懂事得人更加懂事,让任性的人再多一点疼宠吧。

第19章 秦月禅

白文萝扶着老太太出了卧房,走进内厅的时候,大太太等人已经过来了,白玉蝶面上依旧是一脸愤恨委屈的样子,见老太太出来后眼中顿时又蓄上了眼泪。林氏在一旁安抚着她,周氏不时冷笑着,也假意劝了两句,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白玉妍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低着头,两手无意识的捋着系在腰上的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白文轩没在,因他手还未好,老太太也不想他到处折腾,便交待他这些日子就先在自个院中养伤就行,别的事都别管。

“怎么这几日都不见玉强过来?又跑哪胡闹去了?”老太太坐下后,扫视了一眼,才看着林氏问道。

“强儿他这两日都是早早就上书院去了,说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太多,一直就没时间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说是等过了这几天再过来向老太太请罪。”林氏早就想好了托词,赶紧陪笑着回道。

老太太听后,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才说道:“专心读书是好事,只是也要顾着身体,别熬坏了,你平日里也要多看着他些。”

“是。”林氏在心里捏了把汗,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哪是去书院读书去,不过是因为前几天不知跟哪个狐朋狗友在外头胡闹了什么事,回来就看见有一只眼眶周围全乌青了!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当时问他怎么都不说,后来才在小厮口中知道那个孽障居然是跑到窑子里去,为了一个妓子跟别人起了冲突,才被挨了打。她当时简直是气得差点没晕过去,老太太平生最痛恨的就是那些专门勾引人的狐狸精,要是知道这孽障居然自己跑去那腌臜的地方,她光想都觉得心里发冷!不得已,只好帮儿子找借口糊弄过去,虽然早就勒令那小厮不许走漏了风声,要有人问起,就说哥儿是跟朋友打架闹的。只是这会看老太太那眼神,她心里就感到一阵发虚。

老太太倒是没跟她多说,点了点头就把目光转向白文萝和白玉蝶身上道:“好了,三丫头去给你二姐姐倒杯茶。二丫头也别委屈了,姐妹之间有点小摩擦是难免,喝了这杯茶就算是过去了,以后谁了别记在心上,不然我可是不轻饶的!”

周氏微微笑着,白玉妍这会也抬起头看了过来,林氏假意地笑了一下道:“老太太何必委屈二姑娘,就是两姐妹玩闹而已,有什么值得要递茶赔礼的。”

老太太只朝她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别管,林氏也就乐得闭了嘴。然后也把目光转到了白文萝身上,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白文萝露出不情愿的一面,等着看她为难勉强的样子。

可惜白文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就走过来,接过如意捧上的茶递到白玉蝶跟前,轻笑着说道:“昨儿是我错了,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让二姐姐平白受了委屈,还望二姐姐莫怪。”

白玉蝶本来听到老太太让白文萝给自己捧茶道歉,心里还有些得意。可现在一听白文萝说的这话,挑字眼的话,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她却怎么听着都感觉那是在讽刺自己一般。她抬起眼,看了看白文萝,只见她不但没有一点委屈憋气的样子,而且那双正看着自己,淡淡含笑的眼中明显全是嘲讽的神色。莫名地,她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那不是在道歉,而是不屑与她计较。

和白文萝相比,白玉蝶真的只是个任性的孩子,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她觉得心里一阵气闷。在她认为,所谓的道歉,起码要表现出卑躬屈膝的样子,就像平日里那些向自己认错的丫鬟一般。所以现在白文萝这不卑不亢的样子,不但没有浇灭她心里的火气,反使得那火气腾地又开始往上窜了起来!可是老太太坐镇在旁边,她一时也挑不出白文萝的错,只得咬了咬牙,抬起手接过白文萝手里的茶,恨恨地说道:“三妹妹客气了!”然后就碰了碰那杯口,连唇也没沾湿,就把茶杯交给旁边的丫鬟。

“好了,好了,以后姐妹之间就得这般相处,平日里开开玩笑,小打小闹是没关系,但是不能伤了和气。以后要再有谁再敢意气用事,我可就不会这么轻饶的了!”老太太自然看得出来白玉蝶还在闹别扭,但白文萝已经大大方方地认了错,这事自然就点到即止。于是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打了圆场,也算是稍稍警告了一番。

“老太太是不轻饶谁?难道是在怪我这多日没有过来伺候?”这时外头忽然传进一个清脆的声音,随后就见小丫鬟走进来说道:“大奶奶过来了。”声音才落,便看到一个身着杏黄缎面牡丹折枝刺绣圆领对襟褂子,桃红绣牡丹百褶裙,看着有十八九,身材纤细的女人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原就身子不好,来了就来了,也不知让丫鬟帮你抱着喜姐儿。”周氏见秦月禅走过来后,便站了起来把她拉到自个身边,有些心疼地责怪着说道。

“老太太和太太疼爱,我还不能在跟前伺候着,原心里就觉得过意不去,哪能再这般持宠而娇。而且又不是下不来床,只是前些天身子虚了些,怕来了过了病气给老太太就不好了,今儿觉得身上好些了,就顺便也把喜姐儿抱过来,喜姐儿也说是想老祖宗了。”秦月禅说着就把怀里的小娃娃放了下来,扶着她站稳后就给她指了指老太太柔声道:“去叫老祖宗好。”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那个才一岁多点,走路摇摇摆摆,一路奶声奶气地唤着老祖宗的小娃娃身上。只见老太太一脸笑呵呵地从软榻上向前倾过身,似怕喜姐儿会摔倒般,赶紧让身边的丫鬟把她给抱过来,然后把她拥在怀里好一阵亲着。

“我瞧这喜姐儿走路像是比原先稳多了。”老太太抱着喜姐儿小祖宗的叫了好几声,然后才转过脸看着秦月禅说道。

“是,这孩子看着乖巧,其实最爱乱跑,自从学会走路后,就哪都想去,只要一会没看住,就指不定她又摸到哪了。”秦月禅笑着说道。

“嗯,辛苦你了这些日子。”老太太轻轻抚着喜姐儿的后辈,微微点了点头。

秦月禅似有些黯然地笑了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什么话,身边有丫鬟伺候着,平日里也没什么缺的少的,哪有什么辛苦的。”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的时候,白文萝在一旁仔细观察了一下秦月禅。她身上的气质看着跟白玉妍有些相似,同样的贤淑雅净。只是似乎是身子虚弱的原因,秦月禅身上隐隐含着一股愁绪。只见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睛,即便是笑的时候,也似含着一抹愁云;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说话间不时微微蹙着,像是有满腹心事,无处述说一般。尖尖的瓜子脸,五官长得很精致,配着那即便生完孩子后,依旧纤细如少女一般的身材,整个人就像是水做的一般,由不得人不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

“既然你今儿过来了,那也正好,见见三姑娘。三丫头,这位就是你嫂子,还不快见见你嫂子去。”老太太一边逗着喜姐儿,一边笑着对白文萝说道。

“是。”白文萝这才站起来,朝秦月禅走过去,对她行了个礼,就轻轻叫了声嫂子。

“早听说府里多了位三姑娘,我前两天还想着呢,今儿可算是见到了。老太太的孙女模样儿长得都好,个个看着都让人好不心疼。之前过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见面礼,这个拿着,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嫌弃了才好。”秦月禅说着就把手腕上一个玛瑙镯子给捋了下来,放到白文萝手里。

“哪能一见面就要嫂子的东西,嫂子快收回去。”白文萝赶忙一推,心里却暗叹这秦月禅是不会察言观色,还是真的粗心大意。没发觉她把那镯子捋下来的时候,旁边两位太太的神色都有些特别吗。之前她们可是都没给过她什么见面礼,眼下这位可好,当着她们的面,就要把这什么见面礼给自己,可不是要让那两位面上过不去。

“既然给了你就拿着吧,多少也是你嫂子的一片心意。”老太太这会便在一旁开口道。

“是,多谢嫂子。”既然老太太都开口了,白文萝只得把那镯子接了下来,接着老太太又说到:“行了,今儿就都散了吧,禅儿和喜姐儿留下来陪我说会话。”

于是众人都自行退出了老太太的内厅,出了荣寿园时,白玉蝶在白文萝旁边经过,就朝她压低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一个是瞎了眼,一个是没皮没脸,也不害臊!”说完就白了她一眼,扭身走了。

沉香跟在白文萝身边没敢吱声,只等白玉蝶走后才有些担心的看着白文萝道:“姑娘”

“没事,别管她,回去吧。”她淡淡地道了一句,又回头往荣寿园里看了一眼,同时还摸了摸手中的那个玛瑙镯子。比预计的日子提前了两天,今晚得赶紧把那件百福字的肚兜绣完,明天就该到栖风院那看看去了。

第20章 秋雨梧桐叶落时

“这雨是昨儿下半夜开始下的吧。”一大早起来就感觉那呼进来的空气里含着浓浓的水气,屋里也比平日冷了几分,推开窗户一看,就见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院中落了一地的树叶,道上的青石板被雨水洗得异常干净,还未枯黄的草木也比往日添了几分青翠。

“是的,估计下了这场雨后,天气就要变冷了。姑娘还是快把窗户关上吧,万一一会着了凉可就不好了。”沉香说着就上前帮着给关了窗户,然后叫六儿进来收拾妥了,又命木香进来,一同服侍白文萝梳洗。

“你一会给我找把伞,我要出去一趟。”洗漱完后,沉香正给她梳头的时候,白文萝交待了一句。

“一大早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让小丫头们过来传话,说是今儿下雨,姑娘们今日就不必过去请安了,怎么姑娘还要过去吗?”

“嗯,我是要去栖风院看看大奶奶,昨儿得了她一个玛瑙镯子,正巧今天把喜姐儿的小肚兜给送过去,也算是回礼了。”

“姑娘这就绣好了!难怪昨晚那晚才睡,不过那镯子是大奶奶给您的见面礼,哪还想着要您的回礼。”

“其实也算不得是回礼,就当是我给喜姐儿的见面礼,一会木香随我过去。”白文萝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支戴惯了的金丝点翠蝴蝶钗递给沉香,让她帮着给戴上。

正在一旁收拾东西的木香没想白文萝会点她,微愣了一下,看了沉香一眼,才应了一声。

收拾停当后,白文萝挑了件夹絮的月白色交领兰花刺绣长袄,和一条雪青撒花百褶裙换上。昨日下午大太太就着人送了好些新做的衣服过来,虽都是绫罗绸缎,可无论是颜色还是花样,皆不显张扬的同时又不减半分尊贵。白文萝暗叹,周氏能年纪轻轻就越过二房年长她许多的林氏当了家,确实有些手段。至少眼光很准,知道什么样的东西配什么样的人,懂得在细微之处,无形之中拉拢人心。

她们出去的时候,那雨又变小了点,如细丝般在空中轻轻飞扬。但即便如此,这么一路走到栖风院的时候,她的鞋和裙子都沾湿了大半。木香才在走廊上收了伞,秦月禅就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赶忙拉着白文萝的手说道:“三妹妹怎么偏选着这雨天过来了,瞧这小手冰凉的,这要着凉了可怎么办。”

“早听说嫂子的院里种了株梧桐树,我今儿起来一看这雨,就想着那秋雨梧桐叶落时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景致。到底坐不住,就过来了,扰了嫂子的清净,还望嫂子别赶我走才是。”白文萝一边笑着说道,一边看了看院中那株高大的梧桐树,只见冷雨细如丝,叶叶梧桐坠。

“怪道老太太说你是个伶俐丫头呢,瞧这张嘴这般能说会道的。哪舍得赶你走,我这也正闷得慌,求都求不来呢,快进来吧。”秦月禅说着就拉着她进了房间,然后又命丫鬟赶紧把炭盆拿进来,给三姑娘烤一下衣服鞋子。

白文萝随着秦月禅进去后,只见屋内陈设无一不显奢华。正面小小一张添漆床,铺着大红金线牡丹吐艳锦褥,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床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边上两张靠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亦设有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并有一雕花镶珠圆肚香炉摆在其中,正有盈盈暗香从中飘散而出,慢慢充斥于室内;靠窗边还有一长案,案上文房四宝摆设齐全,只见那长方端石珐琅盒暖砚中还有未干的墨迹,旁边亦有未来得及收好的纸笔。

白文萝往那纸上一扫,见上头落有诗句,便笑着说道:“原嫂子刚刚是在读书写字,想是我扰了嫂子的雅兴了。”她说话的同时就往那案边走过去,便见那张宣纸上规规整整地写着几句诗词。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清秀的字体,写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应是落笔迟缓了些,那上头的墨比之前面明显浓厚了许多。秦月禅来不及阻止,只好略带责备地看了一眼候在旁边的双燕。双燕微垂下脸,她没想奶奶会带姑娘进里屋来,所以才没收起那些东西。

“哪是什么雅兴,就是闲着来打发时间罢了。”秦月禅不好这会数落双燕,只好笑着走过去。说着就拿起那张宣纸,正要揉了,却不想就露出底下那一副未画完的画,是一支随意勾勒出来的迎春花。她怔了怔,昨晚就是在画这支迎春花的时候,外头忽然下起雨来。她呆呆听了半响,蓦然间感到一种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凄凉

“嫂子真是好才艺,不但字写得好,连画也画得这般好,可惜没画完。”白文萝没错过秦月禅那一瞬间的愣神,她笑着赞了一句,又仔细看了那支迎春花两眼。其实是很普通的笔法,有点像白描,但偏她看着却种眼熟的感觉。

“三妹妹快别笑话我,今儿我是丢人现眼了!双燕还不赶紧把这些东西收了,再让三姑娘这般说下去我就没脸见人了都!”秦月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着就把白文萝拉到椅子那坐下,让丫鬟上茶,又命另一丫鬟把炭盆给白文萝挪近点。

“对了,怎么没见喜姐儿,我还有东西要给她呢。”白文萝笑了笑,顺着她坐下后,便把之前包好的那件百福字肚兜递给秦月禅。

“昨晚闹腾到半夜,今儿起来后吃了点东西,我瞧着她还昏昏沉沉的样子,便叫奶娘把她抱回去再睡一会。”秦月禅轻轻一笑,唯有说起女儿她面上的表情才真正显得柔和了不少。她说着又看了看白文萝递过来的东西接着道:“三妹妹也太客气了,就是个小娃儿,你还费什么心给她东西的。”

“就是我闲着的时候,绣了件肚兜而已,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啧啧,三妹妹这礼可比什么金啊玉啊的贴心多了!难为你小小年纪,绣活就做得这般好,真是把我屋里的这些丫鬟全给比了下去!”秦月禅拿起那件肚兜,嘴里不住地称赞着。

“嫂子说笑了,我原就是个粗丫头,会这点针线不过是为了补贴家用而已。”

秦月禅听了这话,抬起眼看了白文萝一眼,见她面上并无拘谨地神色,便才说道:“如今进了府里,过得还习惯吧。”

“嗯,老太太和太太对我都挺好。”白文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轻笑着说道。

秦月禅却点了点头,轻轻抚了抚手里的那件肚兜,然后再小心包上。交给一旁的双燕,让她放好,一会就给喜姐儿穿上。接着又问白文萝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这两天可到过那园子里看过,丫鬟们伺候得周不周到等等。聊了有一刻钟那样的时候,忽然听到那外头有哭声往这传来,秦月禅正待要问怎么回事,就见一个头发微有些散乱的丫鬟哭着冲了进来。

“奶奶,奶奶,是我错了,求求您让我回来伺候您吧!”那丫鬟一进来就扑通的跪到秦月禅跟前,两手抓着她的裙摆,一边哭一边求着。此时她面上的妆容已经花了,看不清到底长的什么样,但光瞧那轮廓还有那身段,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头的规矩都学到哪去了!”秦月禅似乎被她忽然这么冲进来给弄懵了神,怔了好一会才低声喝了一句。外头两个婆子赶紧跟进来要把她拖出去,可是那丫鬟顿时就抱住秦月禅的腿,像抱住一根浮木一般。那两婆子怕伤到秦月禅,不敢太用力扯,因此一时也耐她不得。

“奶奶,是我错了,我不该痴心妄想,我知道错了,让我回来伺候您吧,或者让我去做粗活也行,只要别”那丫鬟看着似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也不听秦月禅在说什么,开了口就不打算再停下来。

“住口!”秦月禅似真的急了,啪的一下就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搁在茶几上,带得那滚烫的茶水溢了大半出来,有一点溅到那丫鬟手上,烫得她吓了一下跳,这才住了口。

白文萝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即便那丫鬟面上的妆容花了,但是依旧能瞧得见她嘴角边有一点淤青。还有她伸出手抱住秦月禅的腿时,露出来的手腕上也有一些淤青,看着像似勒痕;并且瞧她此时跪着的样子,双腿一直就有些微微发抖,应该大腿那附近也有伤;而且刚刚那两位婆子拉她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被扯得松了些,露出脖子下面的一点肌肤,那里,也有伤痕。

白文萝几乎可以确定,这丫鬟,身上全是伤。

“还不多进来几个人把她拉出去,她现在神智不清,把三姑娘吓坏了怎么办!先给我堵住她的嘴!”秦月禅脸色有些发白,似气急一般,朝外头喊了一句,然后再不看那丫鬟一眼。

于是外头又慌忙进来了三个丫鬟,并那两婆子,终于一起合力把那丫鬟给堵住嘴,硬是架了出去。

第21章 女子命薄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清净,秦月禅胸口微有些起伏,脸色也依旧有些苍白。白文萝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嫂子,你没事吧。”

“嗯,让三妹妹见笑了,是个不成气候的丫鬟,平日里总这也嫌那也嫌的。”秦月禅深呼吸里一下,才转过头,勉强露出笑容来说道。

“哪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要这般的话,昨儿我岂不是成了个大笑话了。”白文萝故意提起昨日她向白玉蝶道歉的事来,虽老太太发话说以后谁也不许提了,但她却知道,这事保准早就传得满府皆知。要仅是两个姑娘之间起摩擦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主要是有二房的表少爷参合了进来,那些小丫鬟们还不偷偷议论个尽兴。不然秦月禅怎么那么巧,偏偏选了昨日过去荣寿堂那边。

“三妹妹可真会安慰人,昨日的事老太太不也说已经过去了。而且二姑娘原就是个占了便宜,却还觉得自个吃亏的人,你可别放在心上,平白找不自在。”听她这么把话题转开后,秦月禅的脸色终于稍稍恢复了正常,笑容也自然了些。

“呵二姐姐要知道嫂子这么说她的话,估计得冲上们来找嫂子理论了。”白文萝面上虽带着笑,心里却有些意外。秦月禅那话听着,似乎她跟白玉蝶之间有些不对付,难道两人以前也有过摩擦?

“她可不屑来我这边,算了,不提这事了。”秦月禅微微撇了撇嘴,然后就说道:“对了,听说你也爱喝这白茶。前两天大太太就着人过来跟我说了,幸好我这边还有不少,还是今年新的,一会你拿两罐回去。”

“一罐就好了,其实就是觉得这个味道好闻点罢了,我也不是会品茶的人,没得糟践了好东西。”

“又有几个人是真的会品茶,不过都是随人附庸风雅罢了。”秦月禅笑了笑,就朝一旁的双燕吩咐道:“你去把那两罐茶包好,给三姑娘的丫鬟,免得一会忘了。”

于是等双燕出去一会又进来的时候,白文萝便站起来说道:“那外头的雨似乎已停,正好我这衣服也都烤干了,就不叨扰嫂子了。”

“急什么,再陪我坐一会。”秦月禅刚刚让双燕去拿茶叶就是送客的暗示,现在见白文萝这般识趣,便也少不得假意要留一番。

“还是改日吧,只要嫂子不嫌烦,我瞧着哪天天气好了,再来找嫂子聊聊天。眼下趁着这会雨停了,我走回去方便点,不然又得带一身雨水回去。”

“也是,那你快回去吧,双燕,东西拿来了吗?”秦月禅点了点头,双燕那边才应着,她就站了起来,送了白文萝出去。

“嫂子不用送了,这外头风凉。”出了房门后,白文萝便回头说道。

“记得以后常过来,这么大的一个园子,有时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秦月禅点了点头,就站在门口轻笑着说道,也分辨不出真假来。白文萝也笑着应了一句,然后便扶着木香的手出去了。

一直目送白文萝的身影出了栖风院的院门后,秦月禅才对双燕低声说道:“跟我进来。”然后就甩着帕子转身进了里屋。

双燕一边跟在秦月禅身后,一边朝候在外屋的那几个丫鬟打了个手势,没一会那房间里的丫鬟就全退了出去。

“刚刚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三姑娘正在屋里跟我说着话吗!你们几个人守在外头,还让她顶着那模样给闯进来了!”秦月禅坐下后,说起这个脸色又开始有些发白。

“听说是忽然从那边的屋里冲出来的,奶奶也知道,那屋那个时候,周围一般都没有别的丫鬟,就两个婆子在外头远远守着。所以叶眉跑出来的时候,她们一时也没来得及拦住,追着跑到这边后,外头那几个丫鬟想是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所以才让她一下子冲进了奶奶屋里。”双燕低下头,小心的说道。

秦月禅静默许久,双燕不敢抬头,也不知道秦月禅此时是什么表情。她垂着脸,正好一低眼,就看到刚刚拿进屋里给三姑娘烤衣服的炭盆,此时正烧得旺,透过笼罩,能看得到里头红色的暗光正往外喷散着热气。外头零星冷雨,梧桐叶落,秋意深浓,这屋内却显出几分闷热来,直到她觉得自己额头上微微冒汗,才听到秦月禅轻轻问了一句:“怎么安排了?”

“那两婆子把她拉回屋后先锁了起来,就等着奶奶发落呢。”

“嗯,他有说什么吗?”

双燕愣了一下,想了一会才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她握了握手心,迟疑了好久才说道:“大爷说,既是冲撞了奶奶,就乱棍打死得了。”

屋里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双燕终于忍不住,微微抬起眼看了秦月禅一眼。只见那张尖尖的瓜子脸,此时就似白玉雕琢而成的一般,冰冷,僵硬,无一丝血色。衬得那两片擦了口脂的薄唇如血般艳红,让人一眼看过去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奶奶?”双燕有些害怕地唤了一声。

秦月禅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开口道:“一会你去回老太太,说大爷房里的丫鬟忽然得了急病,怕是没几天了,恐会传染,我让人拉到外头的小偏院去。这段时间着人看着,要能熬得过来,就再接回来,若熬不过去总之看她的造化吧。”

双燕听着心暗叹一声,就这么生熬,那身细皮能肉哪能熬得过去!刚刚她帮着那两婆子把叶眉送回房的时候,叶眉忽然就把身上的衣服给扯开了,她当时看得差点没尖叫出来!

叶眉是去年才买进府的,当时大奶奶看着她姿色模样都出挑,所以就直接让她到屋里伺候,没多久就跟大爷对上了。记得当时她还挺得意,以为终于飞上枝头,却不想才一年时间,就要命赴黄泉。在这样的人家里,女子的命,真的半点不由人,就是大奶奶也很可怜!

“你这会就过去吧,回了老太太后,就让人把她接出去。”秦月禅闭了闭眼睛,叹了一声说道。

“是。”双燕应了一声,然后又说道:“对了,奶奶,刚刚我送叶眉回去的时候,大爷特意把我叫过去问起三姑娘了。”

“他问什么了?”秦月禅刚拿起茶盏,一听这话,顿时就抬起脸看了她一眼。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问什么时候接进来的,老太太有说什么?只是最后还又问了一句”双燕说到这,忽然迟疑了一下,似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到底什么事?”秦月禅被她这表情弄得有些紧张,不由得皱起眉头。

“大爷问我,是不是老太太屋里的那个沉香被拨到三姑娘那边了?然后还说,让奶奶时常叫三姑娘来这坐坐,顺便也,也叫沉香过来。”

啪的一声,秦月禅手里的茶盏忽然就摔了下去!茶水和碎片泼散了一地!

“奶奶有没有烫着!”双燕吓一跳,赶紧过去要拉起秦月禅的手看。

“没事,这事我知道了,你去回老太太吧。”秦月禅苍白着脸拨开她的手,然后又接着说道:“顺便也告诉老太太一声,三姑娘今儿来过我这边。”

白文萝出了栖风院后,慢慢走了一段,才问跟在一旁的木香道:“刚刚你在那里,都跟那些丫鬟聊些什么呢?”

“没聊什么,她们话都很少,我在一旁使劲儿地说,也没几个人搭理!”木香吐了吐舌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