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白文萝多少也有些叹服秦月禅的心思转得快,因为自己把事情给撕开了,刚刚还表明了这事会告到老太太那儿。于是秦月禅马上就让陈易家的过来,借她的嘴嚷出是沉香勾引的大爷,这一下子就把错全都推到了沉香身上。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真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太太能接受这样的缘由,众人也更愿意相信这样的说法。

啪啪啪地十几下后,那张脸眼见就肿了起来,白文萝才叫了停,然后给她撂下一句话:“若是不服,你只管找老太太伸冤去。只是再让我看到谁敢在我院子里随便撒野,胡言乱语,想要越过我教训我的丫鬟,不用请示老太太,我就直接给谁打板子,你自己掂量着你这条命能挨几个板子!”

终是被白文萝给吓住,那陈易家的捂着脸,再不敢吭一声。直怪自己看走了眼,以为是个娇小姐,却不想是个母夜叉。最后只得讪讪地看了沉香一眼,然后就灰溜溜地走了。

过后白文萝赏了那两婆子每人一两银子酒钱,乐得她们直说姑娘是菩萨心肠,这般会心疼下人等等,笑眯眯地说了好一阵恭维话,才开开心心地出去了。

随后白文萝就让木香拉着沉香回屋去,然后再去栖风院那边试着打听一下消息。

小半天过后,木香才回来。白文萝那会已静下心,正在屋里研磨铺纸,这是她每日给自己定的惯例。练字,可使神专,可使心沉,可使手稳,只见她笔下的每个字都端正严谨,虽秀气不足,却刚劲有余。意念所致,笔下如有神,若是修习内功心法之人看到她的字,必能自那一笔一划中感觉到,有几分肃杀之气隐隐透出来。

“说吧,都打听到什么了?”白文萝手中的笔轻轻沾了沾墨,头也没转,只是开口淡淡地问了一句。

木香暗叹了口气,就把打听到的消息缓缓说了出来。听说那白玉堂被送回栖风院没多会就醒了过来,然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好几个丫鬟都被他拿东西砸伤了。是大奶奶进去劝了一通才消停了下来,然后大爷便放话出来,说当时是沉香趁他喝了酒,就勾引他。而三姑娘当时因为没看到前因,所以才误会了。总之如今这事既然已成实,大奶奶也有容人之量,他也不计较沉香的过错,跟大奶奶商量后,就打算把她收了房。于是便派了人过来说,却不想都碰了钉子。

大奶奶知道后,倒也不想让三姑娘难做,就顺姑娘的意思,等老太太回来再给这事做定夺。只是这丫鬟勾引了主子的事毕竟不太好听,事关家风,到时老太太若发了怒,沉香准是没好果子吃。而且出了这事后,也就只能让大爷收了她,除非她能出家当姑子去!否则

“我宁愿绞了头发当姑子去!”木香才说到这,沉香忽然就从外面冲了进来,说着就跪在白文萝面前,苍白着脸说道:“姑娘之前的大恩我没法报,只愿下辈子能给姑娘做牛做马”

“下辈子我们可不一定能碰得上啊。”白文萝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放下笔,然后转过头看了沉香一眼,嘴角带着几分浅笑,接着说道:“起来说话吧,跪在地上不难受吗?”

木香一见这样,就过去要把沉香扶起来,沉香却固执地跪在地上。虽不知道姑娘能不能保得住她,愿不愿意为了她而得罪大爷,甚至还可能会惹得老太太生气。但这是她唯一的一根浮木了,失去的话,她要么是一死以表决绝之意,要么是剃了头发遁入空门!

“起来吧,我答不答应你的事情,跟你是不是跪下来说没有关系。”白文萝又说了一句,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但是面上已经带上了认真之意。

木香便在沉香跟前低声劝道:“快起来吧,别惹得姑娘不快了!”

沉香这才站了起来,虽是含着胸,垂着脸,但面上却带着几分决绝之意。白文萝示意木香出去后,静静看了她一会才慢慢开口道:“你真的不愿去那边?”

沉香抬起头,此时她已经没有泪水,只是眼睛却有些肿,却依旧盖不住她脸上那明艳的容颜。

“不愿!”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苦求姑娘救救她,可是最后也只能说着这两个字来。

白文萝笑了笑,接着说道:“为什么,虽说姨娘的名号不太好听,但确实比在我这做个服侍人的丫鬟强多了。嗯,当然大爷是有些奇怪的嗜好,不过除去那个的话,别的都不差。光瞧那院子里,就是个普通的丫鬟,吃穿用度都比我这里好多了。至于大奶奶嘛,我瞧着也不是会打压妾室的人。”

沉香一听这话,眼一红,脸一白,唇还没张,眼见膝盖就又要弯了下去。白文萝却朝她摇了摇头说道:“就站着说话,把你想的都说来我听听。”

“姑娘,我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也从不想去攀什么高枝,挣什么荣华富贵!”沉香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了出来,她也不抹脸,接着说道:“我知道,没少人在背地里说我虚荣又爱脸面,指定是盯着姨娘的位置!可是我真的没有,我若真有一丝一毫这样的心思,之前大爷在老太太那儿堵住我,悄悄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早就答应了!这事如意也是知道的,姑娘若不信可以去问一问如意。”

白文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不过眼下你若硬咬牙不过去,就算大爷放过你,你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出路。即便是这般,你也不愿过去?”

“姑娘,我说句不敬的话,您若生气,就打我耳光子好了。”沉香咬了咬唇道。

“你说。”

“我恶心,我恶心到一想起来就浑身发抖,那不是别的东西能补偿得了得的!而且我也明白,只要进了大爷那边,过不了几年我也得没命,以前又不是没出过这事!与其如此,我还不如现在干干净净地走了!”沉香捏紧了拳头,说话间,身上已见微微发起抖来。这话岂止是不敬,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了!

不过白文萝听后却只是轻轻一笑,接着说道:“你还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又太烈,只是刚过易折啊。”

沉香不吭声,白文萝想了想又问道:“你想过自己的以后吗?打算如何面对?”

“眼下都这般了,我再没别的痴心妄想,只求姑娘别嫌弃我我以后姑娘让我做什么都好!”沉香说着又抬起头,发红的眼睛里带着深深地恐惧,生怕会听到拒绝的声音。

“跟着我可未必是件好事那。”有些突兀的,白文萝此时的声音里头带着几分莫名地怅然。沉香还想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的时候,就又听到白文萝说了一句:“不过这事,我确实也做不了主。若老太太真让你过去那边的话,你就准备把头发绞了吧,我最多让人给你找座好点的尼姑庵。”

沉香被白文萝这微带着调侃的语气弄得有些愣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眼泪顿时涌出,一下子就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了一句:“多谢姑娘!”

第30章 沉香的去留

老太太是十四那日中午回来的,一进门就收到了消息,当下脸色就变了,也顾不得休息,马上就让王嬷嬷过去把沉香带过来。正巧当时白文萝去了白文轩那边,于是沉香便直接让人给带走了,随后秦月禅和白玉堂也被叫去了荣寿园。

而这会周氏也从碧影那得了消息,她一边洗着手一边冷笑着说道:“果然是老太太不在的时候容易出事,还真是老天白帮了个忙,我还没怎样呢,那两边倒是先对上了。”

“太太这会要过去吗?”碧影一边给她递上毛巾,一边小心的问道。

“先不过去,老太太正气在头上呢,且等一会,看那边差不多了才过去。”周氏说着就转过身去照了照镜子,还特意扶了扶发上的一支点翠凤凰展翅步摇。那是老太妃赏她的,同时还赏了瑞哥儿好些笔墨,林氏虽也得了一只镯子,但到底不比她体面。一想到这个她的心情就好得不行,再回来一听这个消息,简直是喜上加喜!

沉香被王嬷嬷带到荣寿堂后,老太太先把屋里的丫鬟们全都遣了出去。然后才以沉香行为不检点为由,令人脱去她的外衣,驾到院中先打了三十大板!随后老太太房里传出一通怒斥,一是说白玉堂不洁身自爱,身子还没恢复,好好的白天去喝什么酒;二是说秦月禅,不过是才让她管两天家,竟就出了这等事,大白天的,居然让姑娘院里的丫鬟和姑娘的兄长不清不楚的

接下来秦月禅自是好一通赔罪,把错都往自个身上揽,然后还求情着说别打沉香了。说沉香不过是一时糊涂,到底大爷也说了,以后就把她收了房等等。只是她求情的时候,外头那三十大板已经打完了,沉香晕了过去,后又被一盆冷水给浇醒了过来,却也只是微抬了抬眼,连声都吭不出,又闭上了眼睛。

“你想把她收房,你到底还要不要脸面了!”老太太气得就拿起拐杖指着白玉堂怒斥道,真恨不得一拐杖打下去!这个她打小就疼爱的孙儿,明明一直就对他抱着最大的期望,却偏是越来越不争气!

“老祖宗别生气,到底她已经是孙儿的人,而且眼下也快过节了,若要赶出去的话怎么都不好听。总归这也打了,老祖宗就当是疼疼我,把她赏了我吧!”白玉堂跪在老太太身边,涎着脸说道。

“你不知道她是你三妹妹的丫鬟吗?听说你当时还被你三妹妹打晕了过去!”老太太拄着拐杖,低喝了一声。她再怎么心疼这个孙子,心里却还是气得不行。

白玉堂一听这个,脸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随后又陪笑着说道:“若不是那丫头上来勾引我,我也不会犯了这错。不过当时三妹妹是误会了而已,我又喝醉了,脑子糊涂,便不小心才晕了过去。”

老太太何等精明的人,哪听不出他这些话里藏的猫腻。只是她此时真正计较的却不是这个,沉香到底是不是真的失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事一定得好好压下去才行。眼下府里的人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传出了点着三不着两的话,都还糊里糊涂着呢。她瞥了秦月禅一眼,秦月禅这会一句话都不敢说,却一直在悄悄观察着老太太,见老太太忽然看过来,赶紧就垂下脸,装作不安地样子。

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孙子和孙媳妇,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两个都是聪明的孩子,怎么却全把心思放在这上不得台面的事上!一想到自己年纪大了,这一个个却还是不成气候,再想前天老太妃跟她感慨的那一番话,她心里莫名地生出许些悲凉来。新帝继位到现在,才不过两年的时间,那京里就有多少大家大族因一点小事就被连根拔起!连着西凉这边的好些官员,包括知府,也都在这两年时间里,陆陆续续都有了变动。

凡事有些根底的人家,都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来。白家虽然没有处在那场漩涡中,但是这些个大家族,人员牵扯广了去了,真要算起来,有几个是能撇得开关系的。眼下正是万事皆需小心的时候,真把沉香给了堂儿,以后若出了什么事就不好收场了。而且到底是服侍过她几年的丫鬟,如今又还跟在三丫头身边伺候着,不比那些从外头买回来的,并签了死契的丫鬟。

转念间,老太太心里就动了主意,虽有些不忍,可也只有这样才能弄干净了。她正要开口吩咐下去的时候,王嬷嬷就进来说:“老太太,三姑娘过来了,老奴拦不住。”

老太太微皱了皱眉,然后就对秦月禅和白玉堂说道:“行了,你们先回去把,该怎么办我自有主张。”

白玉堂一听这话,感觉老太太似乎是不愿顺了自己的心,到底不甘,就开口道:“老祖宗,那我——”

“不争气的东西!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还不满足,却整天儿地想三想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屋里都是些什么货色!我是年纪大了,原是想着好好享享几年清福,这府里但凡能过得去的,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却纵得你们一个个越来越不知好歹起来!真是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堂儿媳妇,你平日里也该给我好好管着他些,下次再有这样那样的事,你就先自己过来跟我领罪!”

“是!”秦月禅赶紧起身规规矩矩地应道,心里却想着今天这事,可能不会朝她预定的方向走了。不过眼下事情进行到这,她也算满意,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因为白玉堂暂时还不想着见白文萝,心里恨归恨,却不得不先压住这口气,于是便让秦月禅同他从另一边门出去了。而白文萝刚一进荣寿园,就看到沉香晕死在那院中的长凳上,旁边的人给泼了水后,就任她趴在那也不管了。眼下已是中秋,今天又是个阴天,即便是中午也不见有日头出来,连那风里都带着丝丝寒意。被打了几十大板,又被泼了冷水,再这般耗着不管的话,去阎王那报道是迟早的事。

王嬷嬷见白文萝走进来后,生怕沉香那样子会吓着她,本想上前拦住的。却不想白文萝不知怎的,脚步转了几转,轻易就绕过了她,往沉香那走过去。刚打完板子的那两个婆子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愣愣地看着。

白文萝伸出手在沉香鼻息那探了探,然后才转过头问向王嬷嬷:“老太太可是说要直接打死?”

王嬷嬷看着白文萝那双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怔了怔才说道:“不是,只打三十大板,一次不多,一次不少。姑娘还是先回去吧,这事老太太自有定夺。这丫头犯了错,自是要罚的,姑娘慈悲心肠,但也要用对了人才是。”

白文萝点了点头道:“嬷嬷说的没错,不过老太太眼下除了罚她三十大板外,还说要罚她什么吗?”

“现在还没有。”感觉自己似乎要被绕进去了,王嬷嬷顿了一下才说道。

“嗯,这么说,她现在还是我的丫鬟。嬷嬷板子也打了,冷水也泼了,那么现在我把我的丫鬟带回去,嬷嬷应该不会拦着吧。”木香给她报了消息,所以她过来的时候,一并把自己院中那两个粗使婆子都给带了过来,眼下就候在荣寿园外。

“这个,老太太还没发话”

“好,我也不为难嬷嬷,我这就进去跟老太太说。虽然嬷嬷带走我的丫鬟也不跟我说一声,但是我过来把我的丫鬟带回去,必是会好好交代一番的。”白文萝微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她的声音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是不温不火,谦卑有礼。这种矛盾转移的话,对她来说也是驾轻就熟的事。

“姑娘,老太太眼下正在里头说着话,容我进去通报一声。”王嬷嬷没想到,面上看着最文弱的三姑娘,却是个难缠的主。那一句一句,连讽带刺的,她虽听得不舒服,却也只得在心里忍着。

“好,那就请嬷嬷快点,沉香这样像是抗不了多久了。到底是我的丫鬟,我心里着急,嬷嬷别跟我介意才是。”言下之意是她可不会就傻傻在这外头等着。

“不敢,请姑娘等一会。”王嬷嬷说着就转身进去了。接着白文萝便让那两婆子进来,把准备好的衣服先给沉香披上,草草帮她擦了擦脸后,王嬷嬷就出来了,说是老太太让她进去。至于沉香,就先拖到后面那间小屋待着,等着老太太的意思。

白文萝点了点头,就让那两婆子抬着沉香过去,小心看着。王嬷嬷皱了皱眉,看了白文萝一眼,迟疑了一下便没吭声。

“给沉香求情来着?”白文萝进来后,老太太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并且那语气里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

白文萝笑了笑,走上前去轻轻说道:“老太太长途劳累,一回来就要处理这等事情,文萝心里过意不去,所以特意来给老太太分忧的。”

“哦,你想怎么为我分忧?”明知道她就是求情的话,只是这样一说出来,老太太倒也不好就硬邦邦地就赶她回去。而且,说到底,她也想听听白文萝究竟会说出什么来。

第31章 谁输了谁赢了?

白文萝看着老太太此时坐的那张软榻,只见那上头铺着猩红的绒毯,两边设着大红妆缎牡丹富贵引枕,膝上盖着一条秋香色金钱蟒羊毛毯。旁边的紫金香炉内缓缓飘出淡淡的檀香,慢慢充斥在这奢华至极的房间内,使得这冰冷的空气也带上了几分虚幻的暖意。

白文萝先是叹了口气,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几分委屈来,才轻轻开口说道:“如今不管事情原是如何,总归都是沉香的错。”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似是悟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收起面上的委屈,又强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其一,按大哥哥那意思,如果老太太顺水推舟地就把沉香给了大哥哥,照理也是应该。但昨儿我瞧着沉香那意思,似乎极为不愿,甚至还有几分决绝之意。她虽跟在我身边的时日不长,但我多少还是对她的性子有些了解的,老太太想必是比我还要清楚。把沉香送到大哥哥后,很可能会有变数,所以我觉得这样其实并不妥。”

“嗯,其二呢?”老太太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应了一声,让她继续说下去。

“其二就是,按大哥哥的意思,沉香既然都作出了这等下作之事,老太太就是直接打死,也是无可厚非。”白文萝说道这,看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面上依旧不露喜怒,只是拇指轻轻抚摸着拐杖上的兽头。她顿了顿,便接着说道:“但是,这件事到底跟大哥哥扯上了关系,老太太也明白,这段时间大哥哥那院里不太清净,如今若是又一个丫鬟因大哥哥而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连着出了几件事。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府里的人又多,保不准不会有谁不小心说露了嘴。而且那当时,我还曾把大哥哥误认成是采花贼,又害怕地嚷出了几声。估计也是有人听到了,这种情况下,沉香要是就这么被仗毙的话。在有些人眼里,似乎就做实了这事,对大哥哥的影响也会有些不好,我觉得也是不妥。”

说到这,见老太太还是没吭声,她继续接着说道:“至于其三,就是让沉香剔了发,送到尼姑庵去,其实她自己也有这个意思。但是我却觉得,她是不得已而为之,若真让她剔了发的话,心里肯定会聚积更多的怨气。而尼姑庵那地方,总少不了会有香客,若是她怀了报复之心,对外乱说什么的话虽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到底也是件惹人烦的事,因此这就更为不妥了。”

“嗯,那你以为妥善的法子是什么?”老太太终于开口,声音异常沉闷,似有几分不悦一般。

白文萝却是不惧,神情一如刚刚那般的恭敬,接着老太太的话说道:“其实这事,嫂子当时也说了,是个误会,根本就没什么事。就算真有人怀疑什么,也不过是个丫鬟生了点异心,想找个好出路罢了。在这府里,抱这种心思的绝不会只有一个,所以大家即便知道,也不会觉得有多诧异。而且沉香如今也为此挨了板子,因此府里的人最多就是暗中骂一骂她痴心妄想,并在一旁幸灾乐祸,总之话题不会扯到大哥哥身上去。所以我以为,最好的法子就是当这件事过去了,沉香依旧放在我身边。如此既是安抚了她的心,也能让我看着她,出不了什么事。再过些时日,即便是那些喜欢乱嚼舌头人,看着事情根本没再起什么变化,渐渐也就淡了。”

其实说了这么多,总的意思就是,主子的反应越大,下人们的猜忌就会越多。明明都没多少人知道的事情,这一捅出来,倒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可是所有知道的人又不清楚具体的事情经过,那势必会越传越离谱。因此,此时的一番手段,稍有不慎的话,很可能会造成以后的反作用。

老太太听完后,面上还是淡淡的,没起什么变化。白文萝也不着急,笑了笑,话一转,就又说道:“最后说一点我的私心,望老太太不要见怪。”

“哦,什么私心?”老太太似的独对这一句话感兴趣,身子微动了动,微垂着的眼睑也抬了起来。

“其实,想把沉香留在我身边,也是看中了她是个不错的人。性子虽是刚烈了点,嘴巴容易得罪人,但算起来,这也是她最大的优点。不是每个人都能拒绝得了荣华富贵的,更不是每个人都敢去拼命,特别是身份低下的丫鬟。而且她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的,亦知道感恩,所以这次我若能为她求得情,她日后必会对我很忠心。有这样的丫鬟跟在身边,我会很放心。”话说到这,已经是暗着表明,老太太若是不应许了她的这个请求,就是砍了她一个难得忠心的丫鬟了。

老太太从一生下来,就是当主子的人,怎么会不明白,找下人容易,但要找一个真正忠心,并且还能信得过的下人,却是非常不易的。而且很多时候,都是靠机缘。

小小的一个沉香,断她的生死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可是到底,却也没能得到什么,甚至还有可能会有些不好的影响。白文萝说的那些,她何尝没有考虑到,而且考虑得比她还要详细。只是白文萝给她一一列出的那些不好影响,其实基本上都能够轻易解决。比如把沉香送到尼姑庵,既然是送了她出去,又怎么可能还会让她与香客接触。既然已经出家,那么不管是忽然暴毙,还是急病而亡,也都不关伯爵府的事了。

不过白文萝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么多,并且分析得如此细致,老太太心里是很满意的。那一点疏忽只是因为她还没有处理事情的经验,等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就能够弥补上。

然而,老太太不知道的是,那一点疏忽,却是白文萝故意露出来的。杀人放火这种事,她可不比老太太陌生,但是却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出来,可又要把事情说得明白,并且还要显得自然。这就好比臣子与君王下棋一般,既要输,还要输得不露痕迹。

一个大家族里,女子的婚事,最主要是用来联系和维持各个家族之间的利益。在这个基础上,谁都希望自家的女子能在婆家那边被人看重。而这个看重,除了有娘家的因素外,与自身的努力也是离不开关系的。到时,一个既忠心又得力的助手所起的作用,往往是不可估量的。这笔账,老太太若看不清楚,就真是老糊涂了。

“三丫头啊,你倒是坦白得很聪明啊!”老太太终于微微笑了起来。

“老太太过奖。”白文萝谦虚地说了一句。

日已西斜,老太太坐了半天的车马,回来后又没先好好休息,眼下终于觉得疲倦起来。只是自白文萝出去后,她一时也睡不着,便找了王嬷嬷进来说会话。

“我说,那三丫头精可是得很啊,连我都算计在内了。”软榻上的老太太,语气有些不悦,但是面上却带着许些笑意。

“怎么把老太太也算计在里头了?”王嬷嬷有些不解地问道。

“那丫头是个胆大心细的,那么鬼精的丫头,你以为她当真是真认不出堂儿来吗!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就算是没见过,光看堂儿那一身衣服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却硬掰个采花贼出来。其实她当时若只是偷偷打堂儿一顿,那我也就仅当她是个心存正义的姑娘罢了。但她却把这事给嚷嚷了出来,故意在孙媳妇面前撕开,如此我倒是要高看她些。”

“这是为什么?”王嬷嬷心思到底没老太太那般巧,依旧有些想不明白。

“还不清楚吗?她虽是救了沉香,但这一嚷嚷,同时也是把沉香给逼进了死路!事情撕开后,堂儿那边就不能私下解决了,准会闹到我这边来,到时沉香唯有求她。而她到我这讨得人情后,沉香以后可不完全信服了她。反过来说,即便我不应予三丫头这事,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虽是失去了个好丫鬟,但却得到了我的愧疚,毕竟这事,到底是堂儿那边的错。而我却把错全都归咎到她身边的丫鬟身上去,怎么也是让她受了委屈,她亦是知道我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胆大无忌!”老太太笑了笑,白文萝是几个孩子中,性格与她最像的,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年少时候的自己一般

最后这事,就如白文萝所说,不了了之了。沉香因行为不检点,被老太太打了三十大板,但到底念在她曾服侍过自己几年,又有三姑娘为她求情,而且到底也没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最后还是留了她一条命,只是把她降到了三等丫鬟。

事情由老太太出面定下这个结果,秦月禅那边也不敢跟老太太明着干,于是也就默认了。而这件事情,除了白文萝,也就秦月禅和她身边的丫鬟双燕算是亲眼见到的,别的人,不过都是隐约听说的。

所以有谁知道到那所谓的勾引,底是只说了句话呢,还是摸了手,亲了嘴而且听说三姑娘当时还碰上了,若真是有什么苟且之事,那姑娘为何还要把这么一个丫鬟留在自己身边,平白败坏自己的名声?最后,说来说去,谁都弄不清。于是关于丫鬟勾引主子的事,慢慢也就变成个不真不假的谣言,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这其中的算计,其实根本就没有谁赢了,也没有谁输了。只不过是那其中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秦月禅出了气,白玉堂终于舔到了美味,白文萝得到一个忠心的丫鬟,老太太看到了孙女真正的价值。

至于沉香,也如了她的愿,没有被送到栖风院,也没有出家。而白文萝算计她的事,她将永远被蒙在鼓里,并且从此对白文萝忠心不二。但是谁又能说她是不幸运的呢,如果没有白文萝看中她,算计她,她的遭遇可能会比这还要惨。

能够被人利用,证明你是有价值的。

这句话很冷漠,却也很真实。

就白文萝来说,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其实,除了那与生俱来的亲情外,很多感情不正是从一开始的利益接触中,慢慢被培养出来的吗

第32章 中秋夜宴

风清月朗,银河微隐的八月十五,观月楼处一片锦绣辉煌。随处可见的琉璃花灯,晃得人眼迷离的烛火,此时老太太已领着一众人上完香,拜完月,进了观月楼的大花厅。只见那花厅内凡桌椅之物,尽是圆的,取团圆之意思。且厅内的陈设比白文萝昨日看到的,多了一架嫦娥奔月的十八扇彩绣屏风,竖着立在花厅的中央,把那大花厅隔成两个半开的空间。

因今日老太太特意请了青梅先生过来,趁着过节,好好叙叙旧。又由于青梅先生难得过来一趟,所以沈逸飞也就干脆留了下来,老太太也把他一并请了过来,一起热闹一番。于是如此便在那大屏风的两边各摆了一大圆桌,把男女分别开来设座,上面另有一高座居中。

老太太落座后,就不时与青梅先生说着话,陪在一旁的两位老爷和白玉强还有沈逸飞,也都适时的附和着说两句。白玉堂刚刚只陪着老太太拜了月后,就以身子不适,告了罪便回去了。但白文萝却自白玉堂离开之时,注意到他扫射过来的阴冷的目光,她装作没注意,移开了眼光。而秦月禅却是留了下来,并且落座时还特意坐在白文萝旁边,就似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不时同白文萝亲热地说着话。白文萝也似忘了之前的事情一般,面上带着微笑,三句不离嫂子。

周氏在一旁看着心底直冷笑,原往年老太太的注意力都是放在女眷这边。可因今年多了位青梅先生,老太太只顾着叙旧了,女眷这边不免就有些冷清了下去。几个人你悄悄地看我一眼,我暗暗地瞧你一次,心里各自掂量着,可每个人都是面上不离笑,嘴里不离亲。

白文萝刚刚吃了两口月饼,觉得有些腻了,想喝口茶解一下,然才碰了碰杯子,马上就有丫鬟上前来给她斟上刚温好的酒。她还未开口,秦月禅马上在一旁关心的说道:“三妹妹身子这般瘦弱,年纪又还小,哪经得住这酒的后劲,还是换上热茶吧。”

白文萝朝秦月禅轻轻一笑:“多谢嫂子关心,我正想着是不是能让换了茶来,嫂子却帮我开了口。”

“既得你一声嫂子,原就应该多关心你一些,这般客气做什么。”秦月禅说着就转头让丫鬟们给三姑娘换上热茶来。

白玉蝶恰好坐在白文萝的另一边,瞧着她们这般亲热地模样,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然后就拿出帕子擦了擦嘴,低声道了一句:“没得恶心我的!”那声量控制得刚刚好,只这一桌的人能听到。白玉妍微皱了皱眉,看了白玉蝶一眼,却没说什么。林氏也只是轻轻一笑,然后就装作被老太太和青梅先生的叙旧内容给吸引了过去。白文萝和秦月禅似有默契一般,都装作没听到那句话,只有周氏眼波儿一转,然后就指着摆着旁边架子上的一盆牡丹说道:“你们瞧,那几朵牡丹里头,哪几朵是真的,哪几朵是假的?”

“怎么大太太这会的眼力这般不好,这不是一瞧就出来了吗,挨得最近的那两朵,一看就是假模假样的。”白玉蝶马上就接了话,说完后还瘪了瘪嘴。因为这个时节,自然开的牡丹早就已经谢了,府里的花匠好容易用地火培育了几盆在秋天盛开的牡丹,只是到底也比不上夏日时节的丰满。可再怎么这也是极为难得的花儿,老太太瞅着便让人照着原的花,用绢纱等做了几朵以假乱真的牡丹给充上。如此一瞧,也就真假难辨了。

“其实谁管它是真是假,只要好看不就行了。老太太也说了,那几盆花儿摆上后,这花厅看着人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秦月禅接着白玉蝶的话跟着说道,然后又偏过头看着白文萝笑着问道:“三妹妹以为如何?”

“嫂子可不知道我原就是个不懂花儿的,反正我瞧着都挺好看,谁还特意去辩它真假,是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总不过都是给人看的东西。”

“哼,难怪你们两人能说得上话,连想的都一样。”白玉蝶毫不掩饰地白了她们一眼,鼻子里又哼出一声来。这会声音有些大了,引得老太太转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林氏终于把注意力转了过来,有些责备地对白玉蝶说道:“这酒虽是烫过的,也别喝得太急了,到底是个姑娘家,这要真呛着了怎么办。”

白玉艳也知道老太太看过来了,便就乖乖闭上了嘴,不吭声了。

而这会老太太那边也差不多叙完了旧,一瞧大家伙都呆坐着,才知道自己不开口,没人敢动。便笑着责备了两声,说怎么也不提醒自己一下,白孟儒只陪笑着说道:“难得老太太今儿高兴,我们能这般陪着也是个福气,这听戏什么时候不行。”

“行了,赶紧点戏吧,不然再晚,姑娘们扛不住,可不白浪费了这一个晚上!”

老太太点了两出戏后,轮到下面人的时候,众人推让了一通,也都各自点一两处。白文萝不懂这些东西,也跟着大家随意点了一出,连名字都没看清楚。

于是,没过一会,只见外面那正对着花厅搭起来的高高戏台上,一个浓妆艳抹,媚眼如丝,兰花翘指的美人儿莲步微移,柳腰轻摆地走了上来。红唇微启,一时周围都静了下来,只听雌性莫辩的圆润声腔轻轻唱起——

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哪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

白文萝不会听戏,既听不清,也听不懂那些人从喉咙里唱出那依依呀呀,长短不一的句子,到底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第一个出场的那个人的声音很是好听,她仔细看了那人,只见高挑身材,杨柳细腰,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风流妩媚之态。不过那张脸涂抹的油彩太重,却无法看得清长的什么样,只是瞧着那面上的线条,应该是个美人胚子无疑。特别是那双眼睛,即便离得这么远,依旧能感觉得到那双眼睛一转一动间,带着难以言喻的灵光,几乎让人的眼光无法不跟着他走!

“三妹妹不知道吧,那个演旦角的叫冷月倾,听说才上台没几年,就成了戏班的台柱,生旦都能演。”秦月禅一边听着戏,还一边不忘给白文萝介绍一下。

白文萝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却无意中眼光一扫,忽然发觉坐在她对面的白玉妍,此时的神情异常专注。那张秀美的脸上似乎隐约绽放出光彩来,而且她的双唇,似乎还跟着那戏词微微地一开一合着。

白玉妍这会似乎也注意到了白文萝在看着她,她顿时就正了脸色,恢复了平日里头那般内敛的样子。也看了白文萝一眼,迟疑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这之后她的眼光却在没往戏台上看过去。

戏迷吗?白文萝想了想,便抛开了这事。

三场戏过后,夜里的寒露渐渐重了起来。即便是坐在花厅里头,到底那大门都开着,还是有夜风吹了进来。老太太便发话让姑娘们这会都随意,想回去歇着的就不用再陪着留在这儿了。

白文萝一听这样,便起身告了退。她早坐不住了,听了半天的戏,根本就没听清几句。那么干坐着还要不时应付着秦月禅假里假气的亲热,白玉蝶的冷嘲热讽,还有周氏不时也蹦出来几句阴阳怪气地话来,她着实觉得倦了。

白文萝走后,秦月禅和白玉蝶也跟着起了身。白玉妍一瞧这里就剩她一位姑娘家了,没法坐得住,也就只得起身告了退。

出了观月楼后,六儿在后面跟着,白文萝吸着夜晚冰凉泌肤的空气。慢慢踱着步子,想了想,忽然就转了方向,往另一边走去。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六儿赶紧跟上,一边不解地问道。

“榴花房,去看看芸姨娘。”白文萝说着,却才刚走一会,忽然就停下了脚步。只见前面的花架处,忽然闪过一个白影!

“姑,姑娘!那,那是——”六儿也看到了,吓得声音都发抖了起来,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她吓得脱了手中的灯笼,掉到了地上,里面的蜡烛一下子灭了!周围忽然暗了下去!

第33章 娘儿三的中秋

离了观月楼后,白文萝反感觉这会忽然听清了那些唱词,只听那依依呀呀的唱腔顺着夜风,带着几分虚幻的意境,缓缓飘了过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

她一时间有些愣住,站在原地不动了。明月躲入乌云里,夜色朦胧,树影婆娑,冷风丝丝透人心凉。六儿也僵硬在原地,心里又惊又惧的,这个园子里的事情她偶尔也听说过一些。眼下猛地一想起来,只觉得头皮直发麻,手脚都有些发虚。缓了好久才敢往两边瞧了瞧,除了假山怪石,重重树影外什么也没看到。她抖着手,把地上的灯笼拣了起来,然后低声说道:“姑娘,咱快些走吧!”

“嗯。”白文萝淡淡地应了一声,便重新迈开了脚步。后面的戏词似乎也已近结束,那唱腔里透着几分悲凉与不舍

曲终人散月西斜,殿角凄凉自一家,纵有春风无路人,长门关住碧桃花。

到今日情丝割断,芳草天涯

“姑,姑娘,咱们换条路吧。”快走到花架那边的时候,六儿终于忍不住,颤着声音说道。

白文萝看着那边,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道:“也是,这条路太暗,这会又没有灯笼照着,那就走那边吧。”她说着就转身朝旁边走去,那有一条石子路,是绕过那花架的。

六儿松了口气,转身前又往花架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黑洞洞的,什么也没瞧着,只有不远处的净秋馆门口挂着两个小红灯笼,可那昏暗的光线却也只照亮门口那方寸地方。偶见一两个身量尚小的孩子从那出来,急忙忙地往观月楼那边走去,想是戏班的人。昨天下午大太太把那个戏班给请进来后,特意让人把净秋馆给打扫出来,让他们歇几晚。听说是难得请过来一次,园里好久没这般热闹了,而且老太太也爱听戏,怎么也得让他们留几天。

然而白文萝才往那边绕过去,不想竟碰上了白玉妍也从那边走过来,两人同时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