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儿人多,你一个人出来很危险的。”那人轻轻一笑,周围的花灯全都失了颜色。

“我——我跟家人走散了,我,不认得回去的路!”许是因为那人太美了,许是因为他把她扶了起来,许是因为她太心慌无助了。回过神后,她便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哭了出来。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便问道:“你家在哪个方向,或许我认识也说不定。”

她没有一丝犹豫就说出来伯爵府的名号,而那人听后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说他认识,然后就送了她回去。期间并没有与她多套近乎,而且扶起她后,就放开了她。而她抓住他袖子的时候,他亦未甩开,只是等她平静下后,才轻轻抽了出来。

而她,醒悟过来后,也知道刚刚自己对一个陌生男子那般实在不应该,故一路上都不敢多话,只是默默跟着他走。没多会,就看到了白府的大门,她心里一激动,快步上去几步,那人便停了下来,等她再回头,他已经不见了!就似他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专门救她于苦难一般!

之后再见,竟是在自家园子里的戏台上。即便那会他演的是旦角,即便他身上穿着的是霞帔,即便他面上抹着油彩,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他来!而他,可是认出她来了?当时,还未跟他道过一声谢。

渐渐地,他唱出的那一幕幕才子佳人,生离死别的戏曲,不知不觉就成了她心中的梵音。

第53章 落花流水

在屋里坐了半日,外头的丫鬟也不知都跑到哪去了,半天不见有动静。白玉妍从熏笼上坐了起来,走到妆台边,有些发怔地看着镜中的人儿。然后就仔细拢了拢并没有乱的发髻,再挑支好看的簪子戴上,又换了对红宝石耳坠。最后才拿起那件大红猩猩毡毛斗篷披上,就走出了屋外。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连着下了三日,依旧没有见停的趋势,屋檐下有些地方已见有透明的冰凌垂下。从温暖如春的卧室一走出来,顿时就觉得鼻腔那冰得透不过气,白玉妍拿手放在鼻唇那捂着,重重呵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

这会一个路过的小丫鬟瞧见了她,赶忙就跑过来说道:“洗翠姐姐到大太太那送东西去了,姑娘是要去哪?且等一会,我去拿把伞陪姑娘一块儿去。”

“不用了,我就,就是走走,你忙你的去,不用跟着我。”白玉妍赶紧摇了摇头,说着就下了台阶自去了。

因天寒且又下着雪,园中稀少看到有人影,一路走过去,就只碰着两个耸肩拢袖,冒雪走过来的婆子。白玉妍一瞧她们是从后园的方向过来的,便叫住问道:“这会大爷还在那边的花厅里吗?”

那两婆子一见是白玉妍便停下回道:“回姑娘,是还在那花厅里呢。”

“眼下都跟谁在一块的?大爷的那几位朋友都还在吗?”

两婆子摇了摇头道:“我们是在外头伺候的,不太清楚,应该是都在的。”

“你们这是要去的哪儿?”

“大爷一会想出去,便让我们去老太太那边瞧一眼。看老太太歇下没有,若是歇下了他就不过去打扰了,一会直接出去,也免得身上的酒气熏着了老太太。”

“出去,有说是去那儿吗?是要跟谁一块出去?”白玉妍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个大爷没说,不过我听大爷身边的小厮说了,似乎是李爷邀大爷并那些朋友一块去李府玩乐的。”

“哦,你们去吧。”白玉妍点了点头,就走开了。

犹犹豫豫地踱着步子,终是走到那几株梅花树下,遥遥看着那边的花厅,再不敢往前走去。在雪中站了一会,手脚很快就冻僵了,却还是舍不得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过来这边要干什么,是想为当年的事情道谢吧,她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人家或许早就忘了她了,她这一句半句的道谢又有什么意义!

在台下望着那个身影那么多次,却从未接到过他看过来的目光。

她明年就要嫁人了,不该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的,平日里学的礼义廉耻全都跑了出来,在她脑海中一遍遍怒斥着她!

还是,回去吧。她是白府的大小姐,与方家的婚事是自小就定下来的,不管那方家少爷心里有谁,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管她甘不甘心,她都将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是礼法,这是规矩,谁也违抗不了!她也不敢违抗,连才稍有一点这样的想法,心里都觉得是极为大逆不道的,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熄灭了。

说服了自己后,白玉妍才刚动了动僵硬的脚,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意外的声音:“咦,是大姐姐啊,怎么在这?”

顺着声音回过头,原来是白玉蝶,只见她穿着一件里外发烧的大红斗篷从那边走过来,脚步轻快,也不扶着身边的丫鬟,娇俏的脸上还挂着无忧的笑。那是只有身处疼爱的人才能露出来的笑容,是她已失去多年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偷偷羡慕多久了。

“这下着雪呢,大姐姐身边怎么也不带着个丫鬟,是来折红梅的吗?”白玉蝶走近来后,左右瞧了瞧,便问道。

“哦,是,这的红梅开得好,你这会来这做什么?东院那不是也种有梅花树吗?”白玉妍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就赶紧问道。

“嗯,我——我瞧着沈哥哥都过来这会了,还不见回去,二太太要找他呢,我便过来瞧瞧。”白玉蝶说着就微红了脸,那面上的笑容顿时多了几分羞涩。其实她不过是自己坐不住,想过来看看,只是又不好意思说,于是便搬出林氏的名号来当借口。

白玉妍瞧着她这般模样,心里的羡慕更是深了,她也听说老太太最近正打算给白玉蝶说亲事呢。这样幸福的笑,几乎让她不敢直视,越看,越显得自己可悲。如果娘亲还在,她是不是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白玉妍心情沉重,思来想去,只觉得她的这一生实在是无趣。而白玉蝶却正想着自己怎么过去花厅那边,若就这么过去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沈逸飞会不会生气连天飞雪,红梅怒放,两位红装妙龄女子站在那各怀心思的时候。秦月禅不知什么时候,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一瞧见她们就有些意外地笑着说道:“原来两位姑娘也在这边呢,今儿这几株梅花树可真是遭人喜欢啊,刚刚才见着沈少爷跟三姑娘在这折梅花来着,这红梅开的好,让人看着心里也喜欢啊。”

“嫂子。”白玉妍轻轻叫了一声,秦月禅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而白玉蝶却眉毛一竖,顿时收了刚刚一脸的笑,瞪着眼睛问道:“白文萝刚刚来过这!她是单独跟沈哥哥一起的吗?她让沈哥哥给她折梅花了!她是特意过来找沈哥哥的!?”

“呃”秦月禅被白玉蝶这一连串的发问给弄得愣了一下,然后似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便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才含含糊糊地说道:“也没准不是三姑娘呢,我不过是远远的看了几眼,可能认错了也不一定。只是觉得两人说话挺亲热地样子,现在一想,也可能是府里的哪个丫鬟。”

“哼,准是她,那个穷丫头!府里的丫鬟哪敢随便折花摘草来着,而且沈哥哥也从不会随便就跟府里的丫鬟说话!还说得亲热的样子!”白玉艳有些恨恨地咬了咬唇,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说道,眼里顿时就冒出火来。

秦月禅笑了笑,也不再解释什么,只是说道:“我得过去老太太那边了,姑娘们折了花后就赶紧儿回去吧,千万别冻着了。”

秦月禅走后,白玉蝶马上就跟白玉妍控诉道:“我从一开始就瞧着那穷丫头心思不正,竟打起沈哥哥的注意来了!真不要脸!”

“二妹妹莫要说这话,嫂子不也说了,没准是看错了。再说就算真的是三妹妹,沈少爷也不过是帮她折了支梅花而已,能有什么的,若是二妹妹要折梅花,沈少爷不也一样会帮你。”白玉妍微皱了皱眉头,便轻声说道。到底,白文萝也算是她的亲妹妹,又相处了这么段时间,之前还隐约听说了关于沉香的事情,她其实还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如今听白玉蝶这般一说,便忍不住开口为她辩解两句。

“她是什么身份,怎能跟我比!”白玉蝶心里更是不快了,瞅了瞅白玉妍又接着说道:“大姐姐,你就是心太善了,才瞧着谁都是好的。你要是再这般谁有什么坏的都帮着遮掩,以后进了那方家还怎么在那里立足!老太太也不能时时照看着,你又但凡有什么事也都只是放在心里闷着,到时还不被那边那几个狐狸精给欺到头上去!”

白玉妍一听她这般毫不客气地就说出方家的事来,心里又是难堪又是难受,连面上的笑都装不下去了,抿着唇沉默了一会才幽幽地说道:“这都是我的命,怨不得谁!”

白玉蝶一听她这般说,便还要说两句,只是这会旁边的丫鬟忽然提醒道:“姑娘,沈少爷他们从花厅里出来了!”于是她便也顾不上白玉妍,赶忙就推了推身边的丫鬟命道:“去,你快跑过去,请沈少爷过来,就说二太太让我过来找他,二太太有事要跟他说。”

那丫鬟不敢忤逆了她,虽那边有好些个公子少爷看着,她这么急冲冲地跑过去实在是件难为情的事,但也只得乖乖照做,不然回去后,白玉蝶准能让她好看了!

而沈逸飞那边听了丫鬟的话后,先是朝白玉蝶这边看了两眼,似迟疑了一下。然而旁边有别的人在,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万一真的是林氏有事找他,这一推脱岂不是不敬了。于是他只得告了声罪,便往白玉蝶这边走了过来。

后面,李敞之别有意味地嘿嘿笑了两声,虽是没有说什么,但沈逸飞却在转身后,轻皱了皱眉,再看白玉蝶这边,面上就露出几分不耐来。而这边,本是想走开的白玉妍,在看到冷月倾同沈逸飞一起从花厅里走出来的身影后,顿时就僵住了。因沈逸飞此时正往这边走,所以他的目光也似无意般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事隔两年,她在台下看了他无数次,而今,他终于对上了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只是,只怨距离太远,终是看不清,那双勾魂夺魄的细长眼睛里,可带有一丝熟悉的痕迹?

“二太太找我什么事?”沈逸飞过来后,第一句就问白玉蝶道。

“我,我也不知道。”白玉蝶被他那目光看得不自觉就垂下了眼。

“那我回去问问。”沈逸飞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迈开步子,朝她身后走去。

“沈,沈哥哥!”白玉蝶咬了咬唇,转过身,喊住了他。沈逸飞停下,回头,也不说话,只是询问地看着她。

“你帮我折支红梅吧,我想带回去插在瓶子里。”她请求道。

“你回去让小厮或是丫鬟帮你折吧,那边不是也一样有梅花树。”沈逸飞淡淡地说道。

“我不,我就是想要你在这帮我折梅花!”白玉蝶在雪地里跺了跺脚,执拗地说道。

“别胡闹了!”沈逸飞微皱了眉头说了一句,就回过头走了。

白玉蝶一时气得站在那直发抖,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她折,却不给我折,那个穷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

第54章 难产

离年还有二十天左右的时候,二房那边的白孟庄已经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等准备一切供需之物。此时的白府,内外上下,皆是一片忙碌之景。

而周氏这边也是忙得连每日去老太太那请安都省了,今儿一大早起来后,收拾完身上,再同瑞哥儿说了几句话儿,老太太那边就着人过来叫瑞哥儿。于是白玉瑞刚出去,碧影就带着一小丫鬟,两人手里各捧着一茶盘的压岁锞子,走进来说道:“太太,前几日叫人打的压岁锞子今儿送过来了。那包九十五两七分的金子,共打了一百九十五个金锞子,其中这六十个是纯的,剩下的那些多是六七成色的;另那一包一百二十两的银子,又打了两百个银锞子,也有五十个是纯的,每个都有一两重,剩下那些亦是只有六分成色。”

“嗯,拿来我瞧瞧。”碧影捧着过来后,周氏瞧着那茶盘里多了些以前没见过的新花样。这压岁锞子无非就是那几种样式,或是梅花式,或是海棠式,或是“笔锭如意”式,或是“八宝联春式”。而眼下这茶盘里却多了些小猫小狗等,一些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样式。她拿起一个细看了看,便笑着问道:“这几种样式到是新奇得很,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盛兴那换师傅了?”

碧影把茶盘搁到周氏跟前的茶几上,然后站在一旁笑着回道:“原之前都是盛兴那一个姓萧的老师傅给咱府打的金银饰品,可今年那萧师傅似乎是病了。而咱这向来要东西都要得急,原是要让他们换个师傅做的,偏眼下年近了,别的老师傅手里都压着急活儿。后来那萧师傅便说他有个带了几年的学徒,手艺很好,人也稳实,可以让他试试。于是陈管家便让他试着打了几个样儿,结果一瞧,果真不差,样式也新鲜。本那天要拿来回太太的,只是陈管家来了好几次都碰不着,我便做主让他就照着这些样式都打了。”

周氏点了点头道:“嗯,你做得对,我若是忙的时候,这些小事你就瞧着拿主意。这些样儿的都是不错,像这些新鲜样式的,就都给公子姑娘还有客人们准备着,那些普通样式以及成色不一的便跟往年一样,按着差役等分给下人准备好。”

“是。”碧影刚应下,翠影忽然就跑进来说道:“太太,白姨娘那儿像是要生了!”

“哦,这就要生了,大夫不是说还得好些天的吗?”周氏端起茶,先喝了一口,然后才拿眼睛瞟了翠影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

翠影被周氏这一眼看得心中一凛,赶忙就收了之前微显急躁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回到:“是白姨娘刚刚起来走两步的时候,忽然觉得肚子疼,随后羊水就破了,眼下正躺在床上叫着呢,稳婆已经着人去请了,还没到。老太太刚刚才跟哥儿们吃了早饭,就收到有人过来报说老太妃这几日身子微恙,老太太便赶忙起身,打算去过去枫林山庄那看一眼,这会可能已经要出府了。白姨娘这事,老太太估计还不知道,需要告诉老太太一声吗?”

周氏把茶盏重重地搁下,细眉一拧,就瞪着翠影说道:“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怎么脑子反倒是越来越糊涂起来!老太妃是什么身份!那白姨娘能比得了,再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算什么大事。这些日子我也天天着人过去嘘寒问暖的,还用得着老太太操心吗。而且这天寒地冻的,老太太担心老太妃的身子,过去一趟本就不易,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她,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谁负得起责任!”

翠影被骂得一激灵,赶紧低下头,一声不敢吭。

“算了,眼下这般忙乱,你先去白姨娘那看着,再叫上柳家的一起,她年纪大,也有些经验。还有,刚刚着人去叫的是那个姓马的稳婆吧。”周氏叹了一句,然后又问道。

“是。”翠影也不敢抬头,只是垂着眼睛轻轻应道。

“嗯,人来了你就带过去,我先去送一下老太太,过会得空了再去瞧一眼。”周氏说着就站了起来,扶着旁边丫鬟的手就出去了。碧影经过翠影身边的时候悄悄叹道:“你也太莽撞了些,这些年还不清楚太太的心思,偏说这些遭她恨的话。快去吧,赶紧去那好好看着,不然以后有什么事,没准都让你给担了!”

碧影说着就推了她一下,翠影脸有些发白,抬起头看了碧影一眼,却也不敢乱说。

“机灵点,反正就是叫你在外头看着,总之你也不会接生,送进去的东西你都检查一遍,剩下就交给稳婆,还有柳家的在呢,你尽量避开就是。”碧影无奈,含糊地说了一声。

翠影无声地点了点头,便出去了,碧影也赶忙追上周氏。于是翠影和柳家的才刚走进榴花房,就听到白姨娘那撕心裂肺的喊叫,一声接着一声,才稍停一会,没多会就又叫了起来!听得她心里直瘆得慌,一时也没了主意!

而眼下白姨娘那屋里屋外,就两三个小丫鬟有些六神无主的在那忙乱着,竟连端来的热水都散了半盆在门口。于是白姨娘才每每阵痛一过,就开口骂那几个丫鬟,甚至还把凡能够得着手的东西拿过来,朝丫鬟们扔过去,更吓得那些丫鬟不敢靠近她。

柳家的一瞧这景象,便有些气急败坏的走进去,先是安抚了白姨娘几句,又帮她检查了肚子,再就让丫鬟们把屋里收拾干净,再把一会需要用得着的东西都一一准备好。然后才出来对翠影悄悄说道:“我这瞧着像是有些不好,估计且得折腾着呢,你去门口那看看稳婆来了没有,或者看看能不能请个大夫来也行,这事咱俩都不担不起。”

翠影一听这话,心里吓一跳,一时也顾不上多问,就赶忙跑到小院门那伸长脖子等着。可瞅了一会还是没见影,又跑回来看,白姨娘那叫声更是让人听得心里直发慌,柳家的脸色也不好。翠影想了想便又悄悄去问了周氏一声,周氏当时正同几个管事婆子说着大年要准备的东西,听了她的话后,没少又骂了两句。然后便说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得疼一会,叫几声,她生瑞哥儿那会不也受了不少罪,过后还不是好好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什么。说完就又把她给轰过去那边了,大夫也不让请,只说等稳婆到了就行。翠影没法,只得回去跟柳家的说了一声,然后便借口去看稳婆到了没有,就赶紧避开了那里,到小院门那等着。

而榴花房这边,芸三娘住的屋子和白姨娘住的地方本就只隔了一个花架,所以她一早就听到那边的喊叫声了。可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的孩子,她都是尽量不参与这些事,女人生孩子,都是在死门关走过一遭的,若是有的万一而且这段时间大太太总也时不时着人过来看,连丫鬟都给多添了两个。连苏姨娘都没出来看,她也就更不好过去插手。

只是她身边那个新换的丫鬟巧儿一直在她耳边碎碎念着,白姨娘那边又怎么怎么了,她身边的丫鬟又怎么怎么了被丫鬟这么吵吵,她心里实在烦的慌,便出来在门口往那看了一会。见那边忙乱无主的光景,再一听白姨娘那一起一伏的叫声。想到自己当年生白玉轩那会,也是没个懂事的人在身边,心中渐有些不忍正打算要过去看一眼的时候,幸好翠影和柳家的过来了,她便松了口气,就转身回去了。

然而不知为何,稳婆却迟迟没有请来。那边的喊叫声从早上开始,持续了好长时间,到下午的时候,那声音已经沙哑,偶尔又喊出一两声,也都虚弱得甚至听不清了。芸三娘在屋里拿着一副绣品,坐在那儿半天了,也不见动几下针线。只有巧儿进来同她说那边的情况时,她才略动了一动。

一直到傍晚,天色渐暗,掌灯时分,天起了寒风,呜呜地敲打着窗户,那派去的人才终于把稳婆给接了过来。原来那马稳婆走亲戚去了,于是派去的人便只好在那等马稳婆回来,然后才带了过来。

当巧儿进来说稳婆到了的时候,芸三娘长吁了口气,后才觉得自己坐得脚都麻了。巧儿看了看她一直就没动过的饭菜,便说道:“姨娘也是担心吧,那怎么不过去看一眼?”

“我过去也帮不上什么,还不够添乱的。”芸三娘摇了摇头,接着叹道:“都是女人,都得走这一遭。”只是区别是,有的人,有人嘘寒问暖紧张着;而有的人,只能咬着牙自己挺过去。后面那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揉着自己的腿。

天,慢慢暗了下去,那边还未传出什么好消息出来,只是白姨娘的哭叫声听着似比之前多了几分力气,不时还听到那稳婆给她打气加油的声音传出来。

芸三娘开门几次往外看了几眼,只是见苏姨娘那依旧没什么动静,而白姨娘那屋前一直也都有人在那守着,她便又回屋关上了门。

一直到亥时左右,才终于听到那边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芸三娘正喝着水,差点没被呛到,她赶忙放下杯子喊巧儿,巧儿也正好在这会打开门帘进来说道:“生了生了,是个姐儿,我刚刚听白姨娘那屋的丫鬟出来说的。”

“生了就好,那白姨娘怎样了?”芸三娘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又问道。

“嗯,这还不知道呢,应该没事吧,都生出来的”巧儿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却就在这会,外头有人敲了门,也不等芸三娘出声就自己推门走了进来。原来是白姨娘身边的丫鬟,芸三娘一瞧,这大冬天的,她发上却沾了好些细细的汗珠,面上也是一脸疲惫的样子。还不等芸三娘开口,那丫鬟就说道:“芸姨娘,白姨娘请您过去一会,她想跟你说些话。”

芸三娘怔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那丫鬟,那丫鬟便又开口道:“白姨娘大出血,瞧着是不好了,她说想最后跟你们说几句话,也让人找苏姨娘过去了。”

第55章 狠毒的嘱托

苏姨娘是个沉默寡言,身材消瘦,面色苍白的妇人,已年近四十,所以无论是发式还是身上的穿着,她都是选的老年妇女的样式。又因无儿无女,故平日里都是待在屋里抄些佛经来度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一切生活上的用具都是从简。

芸三娘进府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她几次,知道她不喜人扰她清净,故平日里也少去她那边。而白姨娘虽性子有些不知轻重,年纪也轻,又有往上爬的心思。但自怀了身孕后,她想的也多了起来,清楚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胎保好,到时若能生个哥儿出来,自己才能有蹦跶的本钱。所以这段时间里大都是乖乖的在自个的屋里养胎,没多琢磨别的事,一门心思只放在肚子上。

因此芸三娘住进榴花房这段时间内,包括她在内的三位姨娘基本上都是各过各的,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虽是不亲,但也没结上什么仇怨,因此白姨娘眼下都这般了,要见她最后一面,自是不会拒绝的。

刚走到白姨娘的门口,就看见苏姨娘也从那过来了,两人碰见后只是相互点了点头。随后就跟着丫鬟进去了,脚才刚迈进外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几欲让人当场就呕吐出来!这会稳婆已抱着孩子出来外屋了,柳家的也在,瞧她们进来后便说道:“两位姨娘进去吧,这会看着能说一会话了。”

芸三娘先走近去看了那婴儿一眼,只见又小又皱的,红红的小脸上还有好些黏糊的东西没擦干净,刚刚那一阵啼哭声过后,这会已经静了下来,闭着眼睛,微张着小嘴在襁褓里睡着觉。

“孩子如何?”芸三娘问道。

“很健康,好容易出来了,刚刚那哭声大着呢!”稳婆抱着那孩子笑着说道。苏姨娘也在一旁看着,并无话,只是慢慢拈动着手中的佛珠。柳家的又在旁边催了一声:“白姨娘这会已经睁眼了,两位姨娘快趁着这会进去吧。”

于是两人便进了里屋,里面的血腥味比外面更是浓了好几倍,而那沾了血的床单也还没换下,只是用一床被子盖着。白姨娘就那么躺在那儿,满脸的汗水,头发全都一绺一绺地沾在一起,一部分散在枕头上,一部分贴在脸上。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一个丫鬟在一旁收拾着那些零七乱八的东西。翠影早回去报信了,另外两个小丫鬟在外屋不知在忙着什么,柳家的则侧着身子,站在那门口处往里看着她们。

“水”白姨娘瞧她们进来后,头往这边动了动,然后张了张口,发出虚弱的声音来。

芸三娘看了看那个正收拾东西的丫鬟,只见她这会手里正拿着盆和好些沾了血的布等东西,便叹了口气,就走到桌子边,倒了杯水,却发现那水是冰的。她又看一眼那把东西草草收拾完后就匆忙出去的丫鬟,迟疑了一下便对白姨娘说道:“这水都凉透了,我去我那屋给你拿热的过来吧。”

“不用给我,都这会了,还在乎这个!”白姨娘躺在那儿,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芸三娘没再说什么,便拿着杯子走到她身边,稍扶她她的头,苏姨娘也走过去帮了把手。白姨娘便不管不顾地张着唇,大喝了几口,好些还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

“好了,这儿脏,想必你们也坐不下!”白姨娘喝完后,躺下闭着眼睛歇了一会,似恢复了点元气,然后才睁开眼睛说道。此时那双妩媚的眼睛终于多了点生气,不像刚刚那般,看着似就只剩一口气了,还随时会断的样子。

芸三娘和苏姨娘对视了一眼,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然后劝道:“你好好保养身子,孩子以后还得靠着你呢。”

“呵别说这等没谱的话,我到底怎样,我还不清楚,眼下这会还能说这么多话想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了。”白姨娘说着,眼睛又往房门那看了看,见柳家的还站在那儿,她冷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咱们三个,都是这府里的姨娘,但是,我却比你们都年轻貌美,我一直以为以后,我定会比你们都风光,却不想,竟是错了原来那边轻轻一句,我就能连命都保不住!”

芸三娘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虽她后面那句说得很轻,但也保不准柳家的会听到。她又同苏姨娘对视了一眼,苏姨娘是个更不想招事的人,不过是怜她要走了,来看她最后一眼罢了。但若是因此沾上什么麻烦的话,她是第一个不愿的。这几十年来,在这样的人家里,什么事没见过,要是一心软就任着性子行事的话,哪还有眼下这清闲的日子可过。

果然,苏姨娘这会马上开口叹道:“我很惋惜,到底你我也算是相处过一阵,我今儿过来就是看看你,至于别的,你也清楚,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白姨娘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似累极,先是停了一会才说道:“你们放心,叫你们过来是好事,我不过是,趁着还有口气,多说几句感慨罢了。”她说着又看了看芸三娘,接着道:“其实我们三人中,就你命最好,我先前还觉得你蠢,两孩子都那么受老太太疼,你,还不为自己挣点什么现在才明白”

“你别说太多话了!”芸三娘不想听这些,便也叹了一句。

“女人,从一出生,就注定命苦!”白姨娘两眼无神地看着顶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悄悄滑落,“小时家里不富裕,从懂事开始就跟着姐妹几个挣馒头,长大后,挣衣服后进了这里,以为终于能好了,吃穿都不愁了,还有人伺候着,却不想,这要挣的,竟是命!”她说着,就转过头,看着苏姨娘到:“你们其实也比我好不到那里去,虽是不争,但你那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苏姨娘不知是不是被她说得触动了内心,并没有应她的话,只是手里的佛珠已经停下来了。

白姨娘接着又看向芸三娘道:“你一直那么小心翼翼,以为,她就真的会放过你吗!”

芸三娘轻皱了皱眉,觉得没必要再在这呆下去了,可她还未开口,白姨娘又说道:“我知道,你们两都不耐烦我说话了,就劳你们再给我倒杯水,我这一整天就没沾过几滴水,一会我喝完了,你们便出去吧。”

苏姨娘一听她这么说,便转身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同芸三娘一块轻轻扶起她的脖子,要喂她。不想白姨娘却没有急着喝,而是凑近了她们,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我在后面那蔷薇花架下,埋了好些金子,那都是老爷先前给我的,眼下是用不着了,我只告诉你们。只求你们得了后,看在那些金子的份上,多少替我照看一下我那可怜的女儿!”

苏姨娘一时有些愣住,正拿着杯子的手微一斜,那水就洒了出来。芸三娘的脸色却沉了下去,原来,白姨娘叫她们过来竟是为的这个!这话,她刚刚说的不轻不重的,柳家的在那门边肯定是听得不太清楚,但是主要的字眼想是都听到了!这话要是传到周氏那,甭管这事是真是假,都少不了一番折腾!要是真有,周氏也能说她们一定早就私藏了不少;若是没有,那周氏就更能说被她们吞了!好毒的心思,竟在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要埋下种子,死活都要拉着她们,替她对付周氏!

“我知道,这要求过分了,但是那东西真的不少,就是你们平分了,也是不少”白姨娘说着忽然就伸出手来,抓紧了芸三娘和苏姨娘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们拿了后,一定不能不管我的孩子!”

芸三娘已经顾不得跟她多说了,这个时候,这种话,会越说越不靠谱。而且这屋里的味道让人越来越受不了,白姨娘的样子看着也越来越吓人。而苏姨娘那边还未反应过来,柳家的还在一边竖着耳朵,虎视眈眈的,她根本就不能跟她明说了,只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白姨娘却是拼死了抓住,竟让她一时挣脱不得!

正好这会,周氏那边派了个嬷嬷过来,说是白姨娘身子不好,到底这孩子是老爷的骨血,怕放在这儿会照顾不好,就先抱走了。要是过几日,白姨娘恢复过来了,可以过去看看。于是柳家的这会也赶紧走进来说道:“两位姨娘,这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就让白姨娘好好休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来回打量着眼前的这三人,像是在琢磨着刚刚听得不太清楚的那几句话。

白姨娘这会又朝芸三娘她们喊道:“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们了,东西也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芸三娘没应她的话,只是使劲地一抽手,终于挣脱了白姨娘的手。而苏姨娘那边似也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同时抽回自己的手。于是白姨娘一下子就倒回床上,却还是张着口,依旧不依不饶地,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句话。

然后,没一会,她就睁着眼睛,咽气了。

死气遍满了整个屋子,伴着那浓浓的血腥味,芸三娘重重地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看,就赶紧转身出去了!

第56章 京州的天

“金子!”周氏坐在炕上,身上披了件酒红色的银鼠短袄,靠着金线莽缎的引枕,手里拿着牡丹粉彩手炉,挑着眉毛看了看立在旁边的柳家的,就问道:“那你问了,她们两个都怎么说?”

“都说不知道这事,也是头一回听白姨娘说的。奴才当下就着人在那蔷薇花架下寻了一通,什么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埋在别的地方了,或是只有那两姨娘知道具体地儿。”柳家垂着脸,抬起眼,小意地说道。她跟李嬷嬷是亲戚,白文萝进府的第一天晚上,李嬷嬷被泼了水后还找她哭诉了一通,当时她虽是说了李嬷嬷几句。但那事心里却是记下了,只是对方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姑娘,她哪敢有多余的心思,可是一个不受宠的姨娘就不一样了。只要寻着机会,指定能狠狠踩上几脚。

周氏手里拿着小铜火箸儿,慢慢拨着手炉内的灰,微垂着脸,没说话。柳家的也不敢多言,只站在那候着。

老爷会给她金子?不管真假,周氏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烧起一把火来!她闭了闭眼睛,把手炉交给旁边的丫鬟,然后指了指几上的茶盏,马上有丫鬟给她捧上前来,周氏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才轻轻舒了口气。把茶盏交给丫鬟,又把手炉拿在手中,稍稍平静了下后,才开始细细琢磨起这事来。

白姨娘进府不过才两年多时间,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很受老爷宠,但是那会府里每一笔银子的去向,包括老爷俸禄的用度,她都一清二楚。刚开始时,老爷确实不时给那边送些金银首饰及衣料等,她也是知道的,虽心里不快,但也都压着,静等时机。而且当时老爷送那边的那些东西,也从没有一件越过她去,要是送了那边一支珍珠簪子,她这肯定会有两支宝石簪子。所以真算起来,那些零碎玩意也值不了几个钱,而且很快,白姨娘就失宠了。听说白姨娘当时为了收买下人,四下蹦跶,已经把大部分首饰折成银子,花去不少。

难道真是因为她怀了身孕,老爷念着旧情,另外悄悄给了她东西没让自己知道!

周氏想起白桂花那张风流妩媚的脸,还有那双总不安分乱转的眼睛,她冷笑了一下,心里暗骂了一声贱人,然后就对柳家的说道:“眼下年已日近,府里要忙的事情不少,不过是些没影的事,别去费神了。你只去跟那几个丫鬟嘱咐几句,让她们都好好看着,若跟以前一样,就没事,若真有什么动静,马上来告诉我。”

柳家的一听周氏这话,知道她不打算大张声势了,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既然人已经死了,眼下又是年低,到底不吉利,你今晚就着人把她抬出去寻处地儿埋了了事。至于她的东西,要有值钱的,就都充入公中,然后另去账房那领二十两银子给她娘家那送去,也算是咱府里的一点人情。”周氏轻轻交待了几句,倒不是她要放过这个可以清扫的机会,而是眼下时机不合适。其实就目前来说,那两位姨娘对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只是看着有些碍眼罢了。再说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她若真的做得彻底了,到头来可能是反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准那白桂花就是想要这个结果!所以临死了还折腾出这点事来,想借别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掰回一局,可笑,她岂能如了她的愿!她若真想打压那边,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日子,还长着呢。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年后,白玉堂就要上京州了。他比瑞哥儿长那么多岁,又是原配嫡子,若真从此以后就顺顺利利的,那她这些年来的心思岂不白费了!

两天后,老太太从枫林山庄那回来,原老太妃不过是年纪大了,这两日偶感风寒,吃了两幅药,休息了几日便也就转好了。老太太这才放心地回来,进府后,刚歇一会,周氏就亲自过去跟她说了白姨娘的事。老太太原本就不太喜欢那个长得一脸狐媚相的女人,再一听生的又是女孩儿,更没多少兴趣,于是便道:“你处理好了就行,四妞儿以后就劳你带着,只是奶娘还是要找好的,怎么也是这府里的姑娘,我今儿累了,改日再抱来我瞧瞧。”

周氏应下,服侍老太太休息后,才退了出来,笑了。

又过几日,白孟儒因公事回了西凉一趟,那会离年就剩下十天那样了,府里的各处门窗都新上了一遍油漆,并添了不少摆饰,整个儿焕然一新。

白孟儒先去老太太那儿请了安,说了会话,才回了周氏这儿。周氏心里高兴,一边为他宽衣,一边笑着说道:“老爷怎么提前这么多日回来了,还要上去吗?”

“嗯,就待两日,还得上去,腊月二十九才回。”白孟儒换了官服后,坐下喝了口茶,然后问道:“听说白姨娘没了?四妞儿这会谁带着呢?”

周氏心里咯噔地一下,面色一黯,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是,难产,生了近一日一夜,正巧老太太又去了枫林山庄那边。我那一整天都是急得没奈何,孩子好容易生出来了,没想她到底是去了。”她说完又叹一声,红了眼眶。

白孟儒面上也露出几分怅然来,许久才轻叹一声道:“她也是个可怜的!”

周氏心里冷哼一声,嘴上却体贴地开口道:“四妞儿是我带着,前些天就给挑了个奶水足的奶娘,那孩子也乖巧,倒是没怎么哭闹,多是静静儿睡着。老爷要不这会去看一眼,就安排在西面的厢房那儿。”

白孟儒抬起眼看了周氏一眼,只见她面色温柔,目光恳切,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慨。这么些年来,他基本上都是在外为官,只把她留在这里,不但要侍奉老太太、照顾孩子,还把这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年了,她早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娇俏,但现在看着却依旧年轻貌美。白孟儒忽然想起自己当时因为白姨娘,似乎冷落了她一段时间,但她却从未有过半句抱怨,心中不由得就多出几分愧疚来,便摇了摇头道:“晚上再过去看吧,我先陪你说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