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袭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从那雪地里走过,刺目的红,像个愤怒的鬼影,一路向前冲。

而此时的梨香院那边,沉香将白文萝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妥当了,然后才认真看了看这个屋子。心里一时感慨万千,她从十二开始就进白府当差,直到十六岁进了梨香院,才算真正过上了好日子。她对白文萝除了主仆之情外,还有感恩之心,若没有白文萝当时极力护着她,她也不会有现在的这般体面,而且还能寻得一份好姻缘。这是她自那件事后,已经成为奢望的事

其实,她一开始时拒绝曲元,除了身份之差外,还因她心里一直以来,就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按说,她的身子已经失去了清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很害怕,哪天曲元若是听说了这事,将会怎样看她

所以那天,上官锦让她和曲元单独相处,她就在曲元开口前,先将这事给道了出来。当时她就决定了,只要在曲元面上看到一丝鄙夷的神色,她马上就掉头走开。那会,说出那件事的时候,她就似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般,然后几乎是绝望地等着他的判决。那会已经是凉秋时节,然她当时的整个后背,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可是,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她运气太好!曲元竟没有丝毫在意,那样的神情和目光,不是装出来的,他甚至,试着伸出手去握着她的手,然后也缓缓道出了他自己以前的事

正陷入回忆里出神间,忽然就听到院门吱呀地响了一下,沉香顿时回过神,然后就转身走到屋外一瞧,原来是那看院门的曹婆子,手里拎着个食盒走进来。

“哟,姑娘出来做什么,怪冷的,我这就送过去了。”沉香刚出来,那婆子忙就一脸殷勤地笑着说道。

“嬷嬷这是给我送的晚饭?”沉香走过去后,看了看那婆子手里的食盒问道。

“是,这是三姑奶奶托我给送过来的,都热乎着呢,这天也晚了,姑娘想必是饿怀了吧。”

“天这么冷,还劳嬷嬷跑这一趟的,进来喝杯热茶吧,我刚沏好的。”沉香笑着说道。

“其实我就是顺道给姑娘送过来的,今儿三姑奶奶回来,老太太高兴,我们这些下人都跟着沾光,老太太也给平日里看管着院子的几个老婆子摆了小桌酒,她们正吃着呢,我这就得过去了。”曹婆子拎着那食盒一边往屋走,一边唠唠叨叨地说道,面上的笑容都挤在一块了。

“那我就不耽误嬷嬷吃酒去了。”进了屋,沉香接过食盒放到桌上,然后就从身上掏出个小荷包,里面装着的是一块银饼子。沉香将荷包塞着那婆子手里,接着道:“这是二奶奶赏的,难为嬷嬷能将这院里的东西保持得这么干净整洁,而且还什么都没变,实在是费心了。”

那嬷嬷不动神色地接了那荷包,悄悄捏了捏里头的分量,面上顿时笑开了花,赶忙就说道:“三姑奶奶也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的事。那好,姑娘先慢用,我就出去了,姑娘若有事,出去走两步到小角门那喊一声就行,我就在那边。”

沉香要送她,她赶紧就拦着说道:“姑娘不用出来了,这外头多冷,天也黑了,我出去时会将院门给掩上的。”

瞧着曹婆子出去后,沉香便将门帘放了下来,然后回身走到桌子边,打开食盒,里面共有两层,上面装着的是水晶鸭脯和香菇鸡丁,下面是一碟藕粉桂花糖糕的点心,还有一碗白米饭,皆冒着热气,飘着香味。

这都是白府厨房里的拿手活,沉香顿时就被勾起食欲,正打算坐下吃的时候,忽然又听到院门那响了一下。难道那婆子又忘了什么不成,沉香将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了下去,迟疑了一下,便转身走到门边,掀开门帘,却不想那门帘一掀开,猛地就看到秦月禅苍白着一张脸,直挺挺地站在门前!只见她身上一袭刺目的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衬着外面的白雪,还有她面上因扑了厚厚的一层粉,显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就如忽然冒出的冤鬼一般,阴寒瘆人!

沉香吓一大跳,对上秦月禅那双正死死盯着她,如两个黑洞一般的眼睛,手一时抖了抖,好久才说道:“是大奶奶,这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她说着,就特意往秦月禅后面看了看,却没见有随行过来的丫鬟,心里更是疑惑,甚至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

“哼,没事我就不能过来了。”秦月禅冷哼一声,然后就推开她,自己走了进去。她先是瞧了瞧这屋子,再一看那桌上刚刚摆出来的饭菜,就往那走了过去,接着道,语气尖酸刻薄:“哦,是躲在这吃饭呢,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出去了!”

沉香跟着走了过去,看着秦月禅面上那副诡异的表情,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但面上却还是强笑着说道:“大奶奶这话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是二奶奶让我回来收拾东西的,这些饭菜,也是二奶奶刚刚让曹嬷嬷给送来的。”

秦月禅听她这一说,就抬起脸,在沉香面上扫了扫,然后又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只见沉香上身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绫对襟袄儿,下配一件绣花红绵裙子,发上一朵绒花,斜插两支银簪,耳上一对珍珠坠子,面施薄粉,唇点淡脂。一双杏目水灵灵的,越发显得貌若娇花,天然俏丽。完全看不出她已年满二十,如何瞧着,也不过是十六七的年纪罢了。

沉香见秦月禅这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看,那眼光越来越恐怖。她心里越来越忐忑,也不知秦月禅这会没在老太太那边陪着,反过来梨香院这到底想干什么。她正打算再开口问一句的时候,忽然见秦月禅抬起手,猛的就将那盘桂花糕点从桌上扫了下去!啪的一声脆响,牡丹缠枝的青花盘子,瞬时被摔成碎片,扁圆形的糕点咕噜地散了一地!

“不要脸的贱丫头,你也配吃这等好东西!”秦月禅摔了盘子后,就抬起手,指着沉香的鼻子骂道。

沉香完全懵住了,看着秦月禅有些癫狂的眼神,好一会才开口道:“大,大奶奶,你怎么这样,这是二奶奶送过来的东西,你”

然还不等沉香说完话,秦月禅忽的就往沉香脸上恶狠狠地甩了个耳光,接着骂道:“贱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也配得那么多东西!”

沉香只觉得耳朵一阵嗡嗡作响,脸上顿时就是一阵火辣辣地疼。依旧不等她出声,秦月禅嘴里连接着骂道:“主仆两个都是不要脸不要皮的下作东西,专门勾引男人,专做些腌臜事,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什么身份,你们也配!你们也配!”

“大奶奶!”沉香一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一脸癫狂,满口污言秽语的秦月禅。只觉得心里一股气直往脑门上冲,之前骂了她就算了,这会竟连白文萝都给带上,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奶奶莫不是疯了,说的这些话也不怕遭天谴,大奶奶若看我不顺眼,骂我两句我也就受了,如何将这等话给说到二奶奶头上去!”

一听她又提起白文萝,秦月禅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的那股火烧得更旺了。她那如黑洞一般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眼前的沉香。忽然间就觉得眼前这张脸,一时是沉香的脸,一时又变成的白文萝的脸,这变来变去的,全都是她憎恶的脸!

哗地一下,秦月禅又将桌上一碟菜给掀到地上,刺耳的碎裂声同秦月禅尖锐的叫骂声一齐响起:“都敢去勾引男人还怕被人说,下作的小娼妇,你这浑身上下有哪一块是清白的,一个两个都是无耻淫贱的东西”秦月禅说着就向前两步,抬手欲往沉香脸上抓去。然沉香这会哪还会乖乖让她欺凌,一抬手就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而秦月禅此时就似真的疯了一般,一心想要将眼前这张脸给撕碎了,自然是不会罢休!

可沉香到底是平日干活的丫鬟,不比秦月禅十指不沾阳春水,处处养尊处优。于是在这挣拉撕扯间,没几下,沉香就将秦月禅给推了出去。秦月禅不妨自己会被推开,于是一个站不稳,就连着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眼见要摔下去了,那门帘却忽然被推开,竟是木香走了进来!

“怎么——”然木香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秦月禅撞过来的身体给打断了。

第51章 原数奉还

秦月禅撞到木香后,木香反射性地就伸手扶了秦月禅一下,只是还不待她站稳脚,木香忽然又放开手,并拉开帘子往旁让开一步。于是,秦月禅一下子失去了依托,脚绊到门槛上,身子稳不住,忽的就往后一倒!木香眼疾手快,又伸出手拉了她一把,只是这会已是无济于事,她抓住秦月禅的力道抵不过秦月禅往下倒的力道,最多只是让秦月禅稍稍转了转身子,没有直挺挺地整个往后倒下,而是使她侧过身子,从门槛那摔倒到门外去!

“啊!”秦月禅终于给摔趴到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大奶奶!”木香这才一声惊呼,赶忙就迈出门槛弯下腰,一边扶起秦月禅一边担心地大声问道:“大奶奶您怎么样,没摔着吧!”

“你——你——”秦月禅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气又急又恨,她这一身的细皮嫩肉,哪禁得这般摔的,膝盖那正火辣辣的疼。再瞧自己身上光鲜亮丽的衣服,已经被沾上了一块污渍。而且她这又是在丫鬟面前摔倒,一时恼羞成怒,就将火撒在木香身上,尖声厉气地骂道:“没长眼的下作东西,真是什么主子教出什么丫鬟来,一窝的全是贱货!”

“给我住嘴!”秦月禅的骂声刚落下,那外头忽然就传来一声愤怒至极的大喝,带着一丝老人的沙哑,却是异常洪亮,且语气极为强势。这整个白府,就只有一个人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来。秦月禅一时白了脸,脑子瞬间懵住,老太太怎么到这来了!?还不等她想明白,随即就看见白文萝搀着老太太,从那院门外走了进来,周氏也跟在后面,旁边还簇拥着七八个丫鬟婆子等。每个丫鬟手里皆提着灯笼,红灿灿,明艳艳的一片,呼啦啦地全都涌了进来!

“出去这两年,没学会别的,竟就学了这满嘴的污言秽语,还跑到小姑子这边教训起丫鬟来,白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老太太一进来,别的不说,就先是骂了秦月禅一通,手里的拐杖重重地驻在地上。

“老太太”秦月禅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看着老太太那满是气愤和失望的目光,她心里颤了颤,越发觉得刚刚摔的那一跤疼得紧了,眼泪瞬时涌上来,唇抖了抖,就解释道:“我刚刚是被里头那丫鬟给推出来,摔了一跤,心里气急,脑子有些不清楚,才说了几句不适当的话。以后再也不敢了,求老太太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如何担得起!”

此时的秦月禅,说话的时候,眼含泪,脸半垂,面上皆是羞愧的神色,语气亦是异常的诚恳。再看她,一副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衣衫上沾到的一片污渍,还有发上半歪的金钗,证明她并未说假话,确实是摔了一跤。而且,老太太刚刚走到门外的时候,也的的确确听到这里头有惊呼声,还有木香说话的声音。

这般说来,好似她真是被自己的丫鬟给欺负了,还含了满肚子的委屈一般。白文萝打量了秦月禅一眼,就转过脸,笑着说道:“老太太,有什么事先进去说吧,这外头冷,雪还落着呢,小心冻着了。”

“到底还是三丫头贴心,这也是嫁出去两年,真是越发会处事了。”老太太面上的神色缓了缓,就拍了拍搀在她臂上的那双手,然后点了点头,便往屋里走去。木香赶忙给掀开帘子,秦月禅只得退到一边,等老太太她们进去了才跟着进去。

只是白文萝才扶着老太太迈进屋里,就见沉香正蹲着地上,慌忙收拾那散了一地的盘子碎片和糕点等物。而沉香瞧着她们进来后,赶紧把最后一点扫了,然后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垂着脸惴惴不安地立在一边。

白文萝先将老太太扶到主位上坐下,然后才叫木香将桌上的饭菜都收了,又对沉香道:“你还不将那些东西拿出去倒了,把手洗干净了进来伺候!”

“是。”沉香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拿着垃圾从秦月禅身边经过,走了出去。

木香收拾完东西,就赶紧捧上茶来。此时周氏也坐下了,秦月禅却是不敢坐,从进来后,她就是一直垂着脸,安静地站在一旁,老太太也不叫她坐下。白文萝因忙着伺候老太太,又是给老太太递手炉,又是给老太太递茶的,一时忙得也顾不上招呼她,就让她在那站着。直到沉香走进来后,老太太才抬起眼,瞧着她们俩,问道:“说吧,刚刚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我这出来赏月的时间不多。”

沉默,谁都没有开口。

秦月禅心里一时想着,到底是谁给老太太传的消息,一时又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将这事给推干净了。至于沉香,她一时也犹豫着,是不是要将刚刚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可是那些话,她说出来老太太会信吗?当时也没别人在场,若是以为她是诬陷了大奶奶,岂不是更糟了!虽说自己眼下已经不是白府的丫鬟了,老太太怎么也不好处置她,但是这样多少也会让二奶奶难办

老太太在她俩身上来回扫了扫,就又开口道:“怎么,刚刚嚷嚷那么大声,都让外头的人给报到我那里去了,这会怎么都不吱声了!沉香,你”

“老太太,其实是这么回事。”秦月禅见不能再失去时机了,便赶忙插嘴,也不等老太太应允就接着道:“我刚刚瞧着这雪中的月色着实好,再又隔了两年未回来过了,看着这院里的一石一木,心里一时有些感慨,就想在外面多待一会看看。只是没想一走,竟就走到了三妹妹的梨香院这边,当时往了一瞧,这屋里是亮着的,心想反正也都走到这边了,于是便进来看看。”

秦月禅说到这,转头看了沉香一眼,然后才接着道:“进来后,正好瞧见沉香在准备吃饭呢,我就跟她随意聊了两句,随后沉香便让我也同尝一尝,那些菜是才刚送过来的。而我因在雪中走了一会,腹中确实有些空了。且我以前就跟三妹妹很亲,同沉香也没有生疏的,于是也没跟她客气。只是我拿起筷子,正要夹菜的时候,忽然就发现那菜中似乎有个虫子,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总归是吓了一大跳。老太太知道我是最怕那些东西的,因此一时惊得甩了筷子,慌忙中就将两个盘子给弄到地上了。沉香当时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估计也是被我给吓了一跳,又见我忽然站起身,却差点被后面的椅子给绊倒,于是就想拉我一把,不想这慌忙中用错了力道,而我也太过惊慌了,于是这推推拉拉间,我就给连着绊倒在外头了!”

勉强扯完这一通话后,秦月禅感觉自己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但她面上却强挤出了个笑来。

老太太静静地瞧了她们一眼,然后就问向沉香:“是这么回事吗?”

沉香抬起头,看了看秦月禅一眼,只见秦月禅这会正对她露出一个笑来,然眼中却暗含着一丝厉色。沉香移开目光,看了老太太一眼,又瞧了瞧站在老太太身边的白文萝,迟疑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轻声道:“是这样的。”

她此时若反驳,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老太太定是不喜。二奶奶好容易能回来一趟,还是不给二奶奶添堵得好,总归也住不了几天,她的这些委屈暗中忍下就是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又缓了几分,然后就对着秦月禅斥道:“一只死虫子就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平日里的修养都跑哪去了!”

“是我不该,以后一定不这样了,老太太莫气!”秦月禅慢慢露出笑来,然后又接着道:“我这离席也有一段时候了,这会就让我随老太太一块儿回席位上可好!”

“嗯。”老太太终于站了起来,白文萝照旧在一边扶着,周氏也起身过去扶着另一边,秦月禅跟在后面。只是就在她们要走出门的时候,白文萝忽然转头,问了沉香一句:“你的脸怎么回事,怎么有个红印子?”

“啊,哦这是,刚刚,我发现有蚊子叮,就拍了一下”沉香一时有些怔住,然后结结巴巴地编了个谎话。

“哦,是蚊子。”白文萝说着,就将手从老太太臂上松开,笑着说道:“老太太先行一步,我去屋里拿瓶花露水出来,让丫鬟帮我在各处洒一点,免得一会回来我也让蚊子给叮了。”

周氏在一旁,瞧着这一幕,目光在白文萝,沉香还有秦月禅身上扫了一下,然后就轻笑着说道:“这大冬天的,哪来什么蚊子。”

白文萝亦是笑着回道:“大太太有所不知,这冬天出来的蚊子,才是最会叮人的。”

“好,你去准备吧,但可别太晚了那。”老太太没有多问,只是一脸慈爱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让周氏扶着她的手出去了,那些候在外面的丫鬟婆子等便都提起灯笼,在前边引路。

里头,白文萝不动神色地挡住秦月禅的路,没让她出去。直到瞧着老太太下了台阶后,白文萝才放下帘子,然后转回身,看着秦月禅,笑着叫了一声:“嫂子。”

秦月禅正不明白文萝拦住她想要干什么,见她叫了自己,面上还带着亲切的笑,一时有些迷惑,正想问什么事。然她才刚张口,忽的就听到“啪”的一声,一个清脆又响亮的声音,瞬间止住了她的话。

脸上顿时火辣辣的,耳边顿时嗡嗡嗡的。

“嫂子,沉香是我的人,不是你能动的。”白文萝收回手,依旧是一脸的笑,只是那双乌沉沉的眼中,冷若冰霜,寒意瘆人。

外面,丫鬟婆子们先出了院门,在外头引路。而周氏和老太太刚走到院门那,正好就听到那一声脆响,从里头传出。

“老太太”周氏忍不住出声。

“既然是被蚊子叮了,自然是要拍过去,三丫头不是个任蚊子叮的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老太太淡淡地道了一句,然后又轻轻吩咐一声:“晚上,你让月禅到我屋里来一趟。”

“是。”周氏低头应声,心里一时有些得意,一时又有些凛然,倒分不清具体是什么滋味了。

第52章 宴席尽后

夜深浓,宴已尽,桌上的冷羹残酒被丫鬟们一一撤下。没多会,那铺陈绮席的大花厅内,就只剩下银烛荧煌,花灯明晃,下人们皆尽数退出,只留瓶内鲜艳红花,炉内袅袅香烟。

秦月禅进了老太太的房间后,也不等老太太开口,她就先掉下泪来,然后掏出手绢一边拭泪,一边带着鼻音说道:“老太太,就算我是碰了三姑娘的丫鬟一下,最多让我给她赔不是不就行了,怎么能让我这么被糟践一番!到底我也是白府里的长孙媳妇,难道还比不上三姑娘身边的一个丫鬟!”

听她这般说完后,老太太面上并无喜怒之色,只是摸着手里的拐杖,抬起眼看着她问道:“所以你觉得委屈了?”

秦月禅一见老太太这样的目光,也分不清老太太此时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心里转了几转,就摇了摇头,含泪说道:“其实我受点委屈,丢点面子也就罢了。我只是觉得这事,若是让大家知道后,没准会以为咱白府是在使劲儿地巴结康王府,这话若传到外头去,多不好听”

“胡扯!”老太太忽然就喝住了她的话,然后一脸严厉地看着她说道:“谁会传这样的话出去,这几年来,我的身子虽是一日比一日不中用了,但也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你们心里的那些小弯小绕,只要不过分,不伤到根本,我都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们自己打闹去,总之过去就是了。但是,断容不得谁为了自己心里一时的快意,就将整个白府的荣辱置之不顾!”

“老太太,我没有”秦月禅慌忙抬起脸,张口辩解。

老太太却打断她的话,严声厉色地说道:“你给我老实听着,堂儿如今的差事,原就是康王府那边给的,你们托的就是三丫头的福!且不说你心里感不感激三丫头,就说你去徐州这两年所做的事吧。”

“我”秦月禅眼中的泪渐渐收了起来,两手不自觉地绞着丝帕,只是她才刚一张口,就又被老太太抬手给堵住了。

“我听说你一到徐州没多久,就一下买了五六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也不拘什么身份,就往屋里推,后竟让堂儿给传出酒色之名来,政绩反给盖了下去!真是荒唐!让你跟在他身边,一是为了让你好好伺候他,二也是为了你自个好,可你自己不争气也就罢了,反还尽给自己丈夫脸上抹黑!如今回来了,不想想自己的过错,还为当年的一点小事,就去找小姑子身边的丫鬟出气!我刚刚在三丫头那,这张老脸皮都觉得臊得慌,你还有脸说委屈的,竟还搬出白府的名声来!你但凡有一点为白府的名声着想,就该把你心里头的那点小心思给收起来,别最后丢了白府的脸不算,连你娘家那边的脸都给丢了!”

秦月禅被老太太的这番话说得一脸惨白,手脚发虚,唇颤了颤,却蹦不出一个字。她从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她就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明天过后你就跟堂儿回徐州去吧,我会让王嬷嬷随你们一块过去的,有她跟在身边照顾着我也放心些。以后你有什么事,都跟王嬷嬷商量着办,再别辜负了我的这一番苦心。”最后,老太太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也不想再听她说什么,就摆手让她出去了。

秦月禅有些茫然地看着这满园的月色,这些年来,她一直就过得不好,因此,她也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特别的让她嫉恨的人!可是,为什么,她做了那么多,却还是没有一件事能顺心如意,为什么

这一夜,白府的园子里,各处都挂着花灯,鲜艳的亮光,映着白雪,照出一片锦绣辉煌的繁华景象。只是,眼下夜已深,园内人影稀落,再繁华的景象都透着无法言喻的冷意。只见那从夜空中不停往下飘落的雪粒,被风轻轻卷着,飘飘忽忽地从眼前落到地上,一点一点地没入那一片洁白的雪地中,再找不到踪影。

秦月禅面如死灰地从老太太那出来后,没走两步,忽然就碰到周氏房里的碧影。

“啊,是大奶奶,是刚从老太太那出来的?”碧影笑着同她打了声招呼。

“哦,是。”秦月禅赶忙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就要走开。

“大奶奶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碧影却又问了一句。

“没有,可能是天太冷了。”秦月禅勉强笑了一下,就走开了。

碧影瞧着秦月禅远去的背影,再看这锦绣辉煌的园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往周氏那边走了回去。

“哦,她出来后,脸色很不好。”周氏捧着个手炉坐在躺椅上,手指轻轻摸着手炉上的梅花,一脸笑地说道。

“是。”碧影小心应着声。

“嗯,你下去吧,准备热水去,老爷一会就过来了。”周氏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便吩咐了一句。待碧影退出去后,周氏才又笑了笑,到底还是老太太厉害,幸好她这些年来一直就小心翼翼,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否则

呵呵,如今喜姐儿都有六岁了吧,这两年来,那边也再没添什么人口,看来她之前怀疑的事八成是真的。再加上那个傻女人不停地自己给自己搅浑水,如此,她对那边也能放下多半的心,以后随他们去便是。

只是白玉轩那孩子,倒是一日比一日显眼了起来,特别是今年还考中了举人!她一想到这,心里马上就有些不踏实,而且那孩子,在为人处事上也是日渐成熟,再不似刚进府时那一副傻乎乎的样。且老太太如今是心肝似的看着,眼珠似的疼着,老爷也是每次说起来都赞不绝口,瑞哥儿反倒被忽略了许多。

可是瞧着眼下这情形,她是不能再动以前的心思了,周氏有些不甘地想着,最后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如以后多亲着他点,一来是能让老太太看在眼里,二来也能跟康王府那边靠得近些,没准以后瑞哥儿能靠上一把也说不定。到底白玉轩是庶子身份,就是功名再高,也没道理要越过前面两名嫡子的。而且,这以后的事还远着,她实在没必要这么着急

周氏正琢磨着,忽然听见外面的丫鬟报说老爷回来了,她便收了心神,从躺椅上站起来,换上一副温婉的笑,快步迎了出去。

宴席结束后,白文萝从花厅出来,见上官锦还跟白孟儒等人说着话,正好芸三娘这会也跟在她后面出来了,白文萝赶紧就叫了一声:“姨娘!”

“姑娘是这就要回梨香院去了?”芸三娘耐住激动的心情,走到她身边,上下瞧着,满脸笑着说道。

“我先去姨娘那坐一会吧,姨娘也有话想问我不是。”白文萝说着,就又往上官锦那看了一眼,却见他这会已经起身,瞧着像是要同白孟儒一块出来了。

芸三娘也是瞧了瞧他们那边,便笑着说道:“今儿太晚了,你和姑爷白天又坐了整日的马车,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儿寻了空再说不迟,今晚能瞧着你们俩,我就很满足了!”芸三娘说完,又往上官锦那边看了一眼,就见眼下白玉轩正跟上官锦说着话呢。即便是远远看着,也能瞧得出白玉轩面上带着分明的仰慕之色。

当年的那件事,那个人,到底是在他心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白文萝和芸三娘两人的心里同时叹息一声,然后没一会就见上官锦他们出来了,芸三娘便对白文萝道:“姑娘今晚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芸三娘说完,就领着丫鬟走了,白文萝欲留不及,只得站在那看着芸三娘的背影怔怔出神。女儿已经出嫁,儿子眼见出息,而她,将一辈子被关在这,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可是,不在这的话,又能去哪?出去了,对芸三娘来说,就真的会比这好吗?而白孟儒对她来说,又是意味着什么?

“怎么站在这外头出神。”上官锦过来,拉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

两人往梨香院那走的时候,上官锦又问道:“刚刚你和,娘在说什么呢?”

白文萝脚步微滞,她注意到他对芸三娘的那个称呼,虽然发声有些生硬,但他竟是这么称呼了,她不禁有些愣住,就转头瞧了他一眼。

“傻瞪着我干嘛,赶紧走,不嫌冷吗!”上官锦被她这么一看,似乎有些不自在地道了一句,然后就快走了两步。只是见她被落在后面,就又放慢了步子,等她跟上后,他忽然就笑了一下,似叹息一声,然后拉住她的手说道:“我有些不习惯,不过慢慢会习惯的。”

白文萝听他这么一说,怔了一会,才想起他生母自生了他后就过世了。在王府里,他对康王妃,多是以母亲或是母妃称呼,这一声“娘”对他来说,还真是第一次。白文萝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叫“娘”时的情景,还有当时的心情

木香原是提着灯笼,不急不慢地走在他们前面的,这会不知为何忽然就加快了脚步,自个走远了。留他们两个在后面,靠月光和挂在园中的花灯照亮的路,慢慢走回去。

第53章 我绝不允许

“刚刚这边发生什么事了?”回了梨香院后,上官锦才问了一句。

白文萝一边帮他宽衣,一边说道:“是秦月禅过来了,出了点气,完后我又给她还了回去。”

上官锦顿时一笑,白文萝瞟了他一眼:“你早都知道了,还问。”

“你出了气后,她没把你怎样吧?”

白文萝走到镜前,理了理鬓发,然后一边将发上的珠钗卸下,一边说道:“其实她是个比谁都能忍的人,可惜总是算错了人。”白文萝将手里的金钗放下,想了想,才又接着道:“而且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事闹大了,对她只有坏没有好的。不是,每个人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白文萝说到这,就摇了摇头,从镜中看着走到她后面的上官锦道:“算了,我们何必说这个,如今她的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正好这时,木香和沉香捧着热水走了进来,白文萝便打住话。梳洗毕,夜已深,丫鬟们退下后,两人便上了床歇息,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才亮没多会,就开始有人带着贺礼前来白府祝寿。白文萝早上起来,细心穿戴好,随即就同上官锦一块去了老太太那边。正经给老太太磕了头后,前厅那已经开始摆酒席了,白文萝又同上官锦出去见了几位白家的亲戚等人。因前来祝寿的人越来越多,有原就认识上官锦,也有打算前来结交的,白文萝感觉不便待在那,故借口离开了前厅,让上官锦自己周旋去。

回了老太太那没多会,芸三娘也过来了,接着就听见外头有丫鬟传进话来,说是大姑奶奶到了。

白文萝随即就转头往屏风那看去,没一会就瞧见一个上身穿着大红金枝线叶纹长褙子,下着沙绿百花裙,鬓插宝钗,面色红润,眉眼温柔的女子,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一脸笑地走了进来。

“哟哟,我的耀儿来了,快过来太姥姥这边,给太姥姥瞧瞧!”瞧着他们进来后,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地从榻上站了起来说道。

白玉妍抱着孩子走到老太太跟前稍稍行了礼,老太太已是忙不迭地将她手里的孩子接了过去,揽着怀里心肝肉儿地疼着。芸三娘站在一旁,瞧着这一幕,再看了看坐在一边的白文萝。只见白文萝此时面上依旧挂着浅笑,芸三娘心里一时就生出许些伤感来,不由叹了口气。

白玉妍将孩子交给老太太,再向旁边的几位长辈行礼问好后,就走到白文萝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着叹道:“三妹妹可算是能回来一次,两年不见,真是越发动人了。”

“大姐姐这两年过得可好。”白文萝轻笑了笑,其实这话不用问,光看白玉妍那眉眼中的神色,再看那在老太太怀里撒娇的孩子,就知道她已经渡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托你当时的吉言。”白玉妍点了点头,有些感慨地说道。

“对了,二姐姐怎么没见回来?”

“她如今肚子已经八月大了,行动不便,她婆家那边可不敢让她过来。”白玉妍笑着说道,只是话刚落,似乎就想白文萝如今还未怀上,生怕说这个会触动她,便就住了嘴,然后就走到老太太那边笑着道:“我倒是忘了,耀儿还没见过他三姨呢。”

“哦,对,你抱过去吧,让三丫头见见她外甥。”老太太一听,就点了点头,便将孩子交给白玉妍。

白文萝瞧着白玉妍抱到她跟前的那孩子,粉嫩嫩的小脸蛋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乌溜溜的眼珠满是好奇地看着她。只见白玉妍示意了他两下后,他才慢慢露出个天真烂漫的笑来,奶声奶气地朝白文萝喊了一声:“三姨!”

白文萝有些不知该怎么应付这瓷娃娃似的孩子,只得笑着点了点头,嘴里道了句乖,然后就从袖中拿出一对挂着铃铛儿,镶着红宝石和祖母绿的金镯子,递给白玉妍道:“这是给耀儿的见面礼。”

白玉妍看着那一对价值不菲的镯子,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两年你就送了好些重礼了,这会怎么还如此破费。”

“难得我能见着耀儿一面,何必客气这些,又不值得什么。”白文萝说着就拉起耀儿肉呼呼的小手,将那镯子给他戴了上去,一边摇着,一边说道:“先给他带着玩吧,一会他若觉得沉了,你给他取下来便是。”

将见面礼送出去后,老太太又让白玉妍将孩子给她抱过去。白文萝瞧着大家此刻都围着那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白玉妍面上也隐隐现出母亲的骄傲来。她笑了笑,然后往芸三娘那看了一眼,寻了个空就悄悄退出了花厅。

此时的榴花房这边,跟刚刚老太太那处相比较,一个冷清,一个喧闹,犹似两个世界般。

“娘这儿还跟以前一样,好像一点都没改变呢。”白文萝进了芸三娘的房间后,瞧了几眼,一边往炕上坐下,一边说道。

“总归也没什么缺的,住得舒服就行,要那些没用的摆饰做什么用。”芸三娘陪着她坐下,随意说了句,然后就仔细瞧着她不说话了。

“娘这般瞅着我做什么。”白文萝说着就抬手摸了摸自个的脸。

芸三娘先是叹了一声,就将她的手拉了过来,轻轻拍了拍才道:“之前心里一直挂念着,就怕你在那过得不惯不好。昨儿一见,我瞧着姑爷对你确实是不错,终于是放了一半的心,只是姑爷他怎么会是”

白文萝垂着脸,似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才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娘还记得我之前曾在康王府住过一段时间吗。”

“当然,难道你就是在那会才”芸三娘一听,马上恍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