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晚施夏茗都呆在盛一诺的宿舍照顾她,夜里她有一丁点不舒服他都随时会醒过来,睡觉轻得不行。

  早上盛一诺被电话震动的声音吵醒时,就发现他做好了早饭,坐在椅子边假寐。

  震动的电话是施夏茗的,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掉在了盛一诺枕边,看来他昨晚是靠在这的。

  盛一诺将手机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不认识,也没存名字,她犹豫着是否要叫醒他,可不待她决定,那边就挂了电话。

  盛一诺挠了挠头,爬起来想下床,施夏茗被她的动静吵醒,锐利的眼神透过镜片落在她身上,以及她手里属于他的手机上。

  盛一诺怔住了,片刻后把手机递给他说:“它刚才在响,我想拿给你。”

  施夏茗站起来走到床边接过了电话,只是安静地看记录却不吭声。

  盛一诺不确定地补充道:“我没偷看。”

  施夏茗推了一下眼镜说:“知道了,起来吃早餐,我一会要去上班。”

  盛一诺点点头道:“可你气色很差,晚上都没睡好,能休息一天吗?”

  施夏茗背对着她沉默着,他今天话特别少,比她生病时少多了,她觉得可能是因为他好了,所以她不迁就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施夏茗时她总会产生一种愧疚感,就好像她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但其实……她就算真的做过,也都忘了。

  早饭只做了一人份,施夏茗看着盛一诺吃,自己却不吃,端坐在餐桌另一边摆弄手机,打字速度很快。等她吃完了,他就端来温水让她吃药。

  盛一诺乖乖地服下药,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他偶尔抬眸瞥见那个眼神,心无法控制地扭曲了一下。

  他紧抿着唇,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安静地走到门边换了鞋。

  “你要去上班了吗?”盛一诺追到门口说。

  施夏茗看着她身上夏季的睡衣道:“你穿得太少,回去躺着。”

  盛一诺没管自己,她朝前几步走到他身后,从背后揽住他有力的腰身,好一会才说:“你路上开车慢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再给你添麻烦。”

  施夏茗低头看着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克制地舒了口气,慢慢拉开她的手,转过了身。

  他看着她,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眼神,她有点不明白,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让他眉头一拧,道:“等你好点,我带你出去吃饭。”

  ……摆出那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原来只是要去吃个饭?盛一诺松口了气道:“我没事了,早上起来感觉好多了,随时都可以去。”

  施夏茗没有笑意地扬了扬唇,无声地转身离开,盛一诺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在电梯拐角的背影,心里略纠结。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比如他是怎么进来的,比如她那天联系不到他到底是为什么,但她都没问。她总觉得如果她问了,会有更多比现在还复杂的事参合进来。

  几日过后,盛一诺的感冒好了很多,施夏茗也言而有信地带她出去吃饭了,只是吃这顿饭的,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施夏茗在一间日料店定了包间,他们俩都到了之后并没有开始用餐,而是等了约莫十分钟,等来了一位满头华发但精神很好的老先生。

  老先生气质很好,儒雅斯文,对盛一诺的态度也很和善,盛一诺对他也有印象,这应该是人民医院的许副院长,之前她出车祸住院时醒来见过他,但没交流过。

  “许院长好。”盛一诺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许院长淡淡笑道:“盛小姐看起来精神不错,果然是康复了,夏茗的方法很奏效嘛。”

  盛一诺有点尴尬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施夏茗道:“许院长,因为私事占用您的时间,真的很不好意思。”

  许院长道:“好啦,我都来了,就不说那些没用的了,说正题吧。”

  盛一诺不解地看着施夏茗,施夏茗没看她,只是对许院长说:“我之前说的那个病人就是盛小姐,您是这方面的专家,当初她出车祸也是您接诊的,您觉得她还有恢复记忆的可能吗?”

  许院长眯了眯眼,看着盛一诺没有很快说话。盛一诺这下全明白了,施夏茗这顿饭只是为了让许院长帮她看看脑袋,他想让她恢复记忆。

  盛一诺神色有些恍惚,许院长沉默了一会后说:“其实这件事,在盛小姐刚出事时还是有希望的,但那个时候……”他略顿了一下,道,“商先生并不在意这个,所以就……”

  话点到为止,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当初是商徵羽刻意避开了这项治疗,把盛一诺给耽误了,现在也不好说能不能成了。

  “那许院长有什么好办法吗?”施夏茗没什么表情地问。

  许院长思索片刻道:“改天让盛小姐来做个检查吧,我要好好看过才知道。”

  施夏茗端起清酒道:“麻烦许院长了,我敬您。”

  许院长端起酒杯,虽是在和施夏茗喝酒,眼神却总是瞥向盛一诺,似乎对她十分好奇。

  这顿饭吃得盛一诺心力交瘁,吃完出来后,施夏茗载她回家,她一路都没说话,等车子停在她宿舍楼下时,她左思右想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施医生,你很想我恢复记忆吗?”她问他,带着求证般的眼神,让人无法忽视。

  施夏茗目视前方,眉头轻锁道:“你不希望吗?”

  其实我是不希望的。

  这句话盛一诺只在心里说了,没有讲出来,因为她知道她这样的心态是不正常的。

  事实上只要她恢复记忆,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包括她曾与施夏茗之间的那些纠葛。

  然而,在还记得那些事的时候,他们的纠葛因为一场车祸中断,那么等她想起了那些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会恢复到车祸之前的尴尬境地,还是现在这样?

  她无法保证自己想起一切后心态是否有变化,更害怕了解到自己曾经真的是个恶毒自私的女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施夏茗。这样的赌注太大,她真的不想冒险,她觉得他现在对她很好,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但他会找许院长来见她,就已经说明他的态度。

  良久,盛一诺露出笑容,深吸一口气道:“如果这是你希望,那我就去治。”

  施夏茗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看向她几乎脱口而出什么,可恰巧她的手机响了,他硬生生地把话憋了回去,抬手示意他接电话。

  盛一诺拿出手机看了看,对他说:“我老板的电话,稍等。”

  施夏茗的脸色愈发微妙,他转开头看向车窗外,耳边是她旁若无人的电话。

  “薄总,找我有事?”

  她这么客气的话,其实很平常,以往她也是这样,但落在曾看见她上了薄明车子离开的施夏茗眼里,就是刻意的伪装。他捏着方向盘的手劲越来越大,夸张到令人替可怜的方向盘担忧。

  薄明并不知道电话那边还有别人,只是如常道:“三天后酒店要接待外宾,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薄总可以随时检查。”

  “不必了,你看好了就行,我相信你的能力。”

  “谢谢薄总的信任。”盛一诺依旧十分拘谨,尽管薄明在尽量地缓和他们相处的公式化。

  “你今天休息吧,在家里?”他似不经意地问。

  盛一诺有意快点挂电话,所以直接道:“没在家,我和男朋友一起出来吃饭。”

  施夏茗挑了挑眉,转头来看着她,对上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他心里又是一番潮落潮涨。

  “男朋友?”薄明腔调奇怪地问。

  “对,薄总还有事吗?”

  听得出她的着急,薄明也没再自讨没趣,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他靠到椅背上,习惯性地去抚弄左手无名指的婚戒,那里已经只剩下深深的戒痕,戒指早已经摘掉了。

  “竟然都已经十年了。”薄明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讷讷地念了一句。

  而这边,挂了电话的盛一诺也没多轻松,她正在记录施夏茗安排的检查日期,因为接下来酒店会比较忙,但许院长也是大忙人,所以他们要找一个两边都有时间的时候还挺难。

  好不容易才选定了一个时间,盛一诺正打算松口气,施夏茗就说:“你的老板有没有跟你讲过什么?”

  盛一诺没料到他会提起薄明,回想了一下如实道:“讲过一些以前的事,比如……我这个服务总监的职位的来头,再比如他弟弟和……”她没说出明月的名字,因为怕他不高兴。

  施夏茗倒没再不高兴,他按了按额角道:“下车回去休息吧。”

  盛一诺点点头,开了车门离去,她临进楼口时回眸朝他那边望了一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他坐在车里,一身黑色,冰一样的双目,流露着不易察觉的情感,沉暗,压抑,难懂。

  盛一诺犹豫许久,忽然走了回来,从背包里取出一张卡片塞给了他,这才离开。

  施夏茗看向手里的卡片,上面写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名,和一串联系方式。

  明月的电话。

  施夏茗深吸一口气,将卡片紧紧攥在手里,恨不能把盛一诺挖开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第 19 章

  盛一诺来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施夏茗没有陪同。在许院长这里,她只是和他关系不错的一个病人,他似乎没透露他们在一起的事给别人,和她不同。

  她原以为自己会很在意,可后来她发现其实也就那样,大概她早料到了会这样,所以不惊讶也不难过吧。

  按照医生的吩咐做了各项检查,完成一切坐在那等着的时候,盛一诺看见了许倩。许倩在这见到她也很惊讶,朝她笑着点了点头,也没走过来打招呼。

  盛一诺谨慎地跟她点了点头,见到她进了许院长在的办公室,不一会他们俩都出来了。

  “爸,那我先回去了啊。”许倩朝许院长挥挥手。

  原来她是许院长的女儿。

  许院长闻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后对盛一诺道:“中午了,盛小姐也可以先回去吃午饭了,结果出来了我会通知你。”

  盛一诺从椅子上站起来与许院长道别,出了诊室后戴上了外套的兜帽,顺便戴上了墨镜。这个她以精神科病人的身份住了一年多的地方,她真的不想再遇见什么熟人,因为那总会给她不太好的回忆。

  不过,令人最不高兴的事还是发生了,在她要出门离开时,在医院大门口看见了打扮得非常漂亮的许倩,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裙子,上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那车子是施夏茗的。

  这个认知让盛一诺有些激动,她快步上前想一探究竟,可车子很快开走,等她跑到停车的位置,人家早就扬长而去了。

  站在原地,盛一诺拿出手机想给施夏茗打电话,可选中了他的名字后,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质问他为什么和别的女人去吃饭吗?那不过是一顿饭而已,或许只是普通的同事交际呢?

  又或者……或者是他拜托许院长帮她看病,那许院长就拜托他带女儿吃个便饭呢?

  真是每一个想法都不能完全说服自己。

  盛一诺沮丧地蹲下了身,一两分钟后才站起来继续走,不过没走几步就遇见了熟人。

  “不是巧遇。”商徵羽抬起手示意她先别说话,“也别急着走,做不了情人还可以做朋友吧,你恨我也不要这么急着避开我,你不想知道施夏茗的事吗?”

  盛一诺皱着眉道:“我想知道他的事可以直接问他,不需要你来说。”

  商徵羽嗤笑一声道:“你觉得他连明月都没说过的事会告诉你吗?”

  盛一诺有点迟疑,没有很快反驳,商徵羽见有机会便道:“一诺,别那么抗拒我,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会再试图挽回你,我们吃个饭,就当普通朋友那样,可以吗?”

  “不可以。”盛一诺到底还是拒绝了,“我对你有心理阴影,你这人太可怕了,没底线,我不要和你一起走。”

  见她又要离开,商徵羽像终于爆发了一样,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就走,直接把她拉上了车,周围的路人都吓坏了,有要拿手机报警的,可他的助理和保镖已经过去塞钱了。

  “光天化日这么多人看着,商徵羽你发什么疯!”盛一诺有些崩溃地挣扎着,好像将刚才因为施夏茗而产生的愤怒郁闷全都发泄了出来,拳头不要命似的往商徵羽身上砸,一拳一拳,实打实的砸,砸的司机都不敢开车了。

  “商总!”司机想拦,但商徵羽恶狠狠道,“让她打!”

  这三个字让盛一诺愣住了,她怔在那,车子也留在原地,商徵羽狼狈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好像泼妇一样的形象。

  盛一诺像猛然醒悟了一样开始整理形象,商徵羽舒了口气道:“发泄够了么?”

  盛一诺缄默不语,满脸疲惫,商徵羽对司机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停下车,然后你下去。”

  司机立刻照办,将车子开到了医院不远处的公园一角,然后下了车走得远远的。

  等司机走了,商徵羽便道:“下次真想弄死我就拿把刀子,你那花拳绣腿打不疼人。”

  盛一诺冷冷地看着他道:“别吹了,疼坏了吧,细皮嫩肉的商总。”

  商徵羽无所谓地笑笑道:“反正我把你带出来了,挨顿打也值。”

  盛一诺直接无语地转开了头。

  “施夏茗可不仅仅是个医生,听说你们最近在一块儿了?他可把你看得真严,我找了好几个机会都没能接近你。”商徵羽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盛一诺立刻看向他道:“他把我看得很严?你骗人也要有个限度,他只是个医生,每天都要上班,哪有时间二十四小时盯着我。”

  “夜里我不会打搅你的。”商徵羽一本正经道,“我不会影响你工作和休息,而在这些其他时间,你身边基本都有他。”

  “……”这好像还真是,不过也就最近一阵子。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盛一诺耐心不佳道。

  商徵羽忽然贴近她,几乎吻上她的唇,吓得她立刻要下车,但他拦住了。

  “别走,我不闹了,和你直说。”商徵羽靠回了一边,吊儿郎当地笑道,“你的那个施医生可相当不简单,你知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吗?你知道他几年前出国都做了些什么吗?”

  盛一诺回想了一下道:“不是出国深造了吗?”

  商徵羽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正要说话,他那边的车门忽然被打开了,伴随着司机的惊呼,有人把他拉了出去。

  “商总!”司机冲过来要帮忙。

  施夏茗皱着眉把商徵羽推还给司机,站在车门那边对着愣在那一脸茫然的盛一诺道:“还不下来在等什么?你要跟他走的话我没意见。”

  盛一诺立刻下了车,跑到他身边紧张地看着他,他面无表情地拉着她上了一旁他的车,在商徵羽和他的司机注视之下离开。

  商徵羽的助理和保镖姗姗来迟时,询问他是否要追,商徵羽笑道:“不用了,走了也好,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有的要吵了,咱们回去,下次再说。”

  丁俊担忧地看着他道:“商总,您受伤了。”说着,递上镜子。

  商徵羽照了照镜子,见自己脸上有划痕,应该是女人指甲划的,他立刻便想到了是谁,非但没生气,还一派从容道:“就这样,回去。”

  丁俊没有多说,按照商徵羽的要求一起离开,商徵羽上车后又对丁俊说:“对了,查查施夏茗怎么那么快发现我把一诺带走的,应该不是他自己安排的人,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谁那么神通广大别有用心。”

  丁俊全都应下,另一边被施夏茗带走的盛一诺就没他们这边这么平静了,她处境煎熬。

  “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施夏茗还没说什么,但盛一诺已经在不停解释了,“我没主动联系他,只是做完检查出来恰好遇见,我当时要走的,但是他……”

  “但是他强行把你掳上了车是吗?”施夏茗冷冰冰地吐出这么一句。

  盛一诺忽然不想说了,因为她觉得就算她解释了他也不会相信,他对她充满怀疑,甚至在一开始接手她的治疗时就诸多试探她是否真的失忆,现在她又能期盼他几分信任?

  施夏茗对她其实的确没几分信任,一切都只是凭着心里某个信念,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想过手机上为什么忽然有人发来她坐在商徵羽车上的照片,那条彩信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他只是不确定是商徵羽本人的圈套,还是另外一个人的。

  他更加不确定的,是她有没有说实话,因为那照片太惹人遐想了,她当时真的是打算走么?

  胡乱掏出手机塞给她,施夏茗面无表情道:“看看手机号码是谁的。”

  盛一诺顺势看了看那条彩信,看完脸都绿了,这个角度太能欺骗人了,正是她和商徵羽坐在车后座厮打的画面,可是用这个角度看,倒像是在亲密接触。

  “不认识。”盛一诺无语地说了实话,这号码她的确不认识,相信也没人会在做坏事时用自己真正的号码。

  施夏茗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他取回手机却没再塞回口袋,而是直接摔在了车里,像在发泄什么。

  盛一诺吓坏了,看他苍白病态的脸有点惊恐,施夏茗慢慢睨向她,她立刻道:“不是照片上你看的那样,我那时在挣扎,是角度问题。”

  施夏茗停下了车,没有很快说话,像在平复情绪,半晌后才面色缓和地看向她,眼睛里带着点疲倦的无奈,语调沙哑地问她:“真的?我可以相信你?”

  盛一诺想说当然可以了,可他没给她回答的机会,直接道:“不用说了。”他深吸一口气,“你先下车,我一个人冷静一下。”

  盛一诺想说什么,但他闭着眼摆了摆手,直接把她赶了下去。

  盛一诺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快速开走,忽然想起了许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