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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锋寒和孟涵会一起出现在婺城,足以粉碎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突然有些事情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第一次带孟涵去和江上白吃饭的时候,似乎孟涵说过些什么,确切的她不记得了,大约是说…说他和一个人长得很像?她当时想追问下去,却被江上白岔开了话题,后来也就忘了这码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难道…他们以前就是认识的?

从床上爬起来,巴着墙按开日光灯开关,单人房,单人床,把桌上的笔记本搬到床上来,闭上眼深呼吸,方非尽的老爸都追到婺城来了,看来这一回是不把方非尽逮回去誓不罢休的,听说顾氏为了拿下方圆天地不惜接下方家在宁江的两块地?方圆天地是真的保不住了?苏晚支着头想了想,大概如此吧…生意场上偶尔有那么一点交情可讲,那都是要秤斤论两的,方家在这件事上欠了顾氏多大一个人情,断然不可能在方圆天地的事上和顾氏过不去…

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江上白成为自己的大老板么…虽然…苏晚望着天花板苦笑,虽然…应该不会有共事的可能,至于孟涵…

脑海里那两个人的影像不断的重叠,交错,交错,重叠,似乎在嘲笑她,嘲笑她才是那个“外人”,也许孟涵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只有她不知道!

狠狠地敲着键盘,噼里啪啦地打辞职报告,说我胆小鬼就胆小鬼吧,说我懦弱就懦弱吧,反正——我玩不起!

或许这也是另一种皆大欢喜的结局吧?

方非尽不用背着她这个包袱,他本来也没有这样的责任;江上白…哦,顾锋寒,可以如愿以偿地得到方圆天地;顾氏给方圆开的价格,她稍微估算了一下,离职也好,裁员也好,同事们能拿到手的都不算是小数目了,自己…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出去散散心了。

至于之前孟涵跟方非尽所说的看中了“倾城之恋”的栏目组——她苏晚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没了她收购就谈不成的地步,这个世界少了谁,地球都一样转。

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手提电脑里的歌曲正好轮换到花样年华里那首Nat King Cole的Quizas,暧昧的曲调中夹着爵士歌王独特魅惑的声音,Quizas,Quizas,Quizas。

Quizas,也许。

二零零一年,她和他一起窝在费城不知名小电影院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刚刚席卷了无数奖项的《花样年华》在美国有另一个名字:In the Mood for Love。时光缓缓的流逝,梁朝伟饰演的周慕云,在一九六六年吴哥窟的千年古树下,埋葬属于他和苏丽珍一九六二年的秘密。

号称对一切悲剧免疫的她,竟在结尾时泪水涟涟,怅然若失地问他:“为什么他们最终还是会错过呢?他只要多等一分钟,多看一眼,多问一句话,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编剧故意的,编一个不在一起的结局,让你这种傻姑娘印象深刻!”他摇着头去吻她的泪水,她仍是满怀怅然,对这样的结局无法释怀。等到散了场她还呆呆地望着墨色的幕布,有点傻气地跟他说:“上白,我想去吴哥。”

“你也有秘密要埋葬到树洞里吗?”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缓缓地搂紧她,眼里似乎闪过一丝闪烁:“好,我带你去Angkor Wat。可是我们的秘密,应该向彼此坦白,而不是埋藏在树洞里。”

她瞬间从刚才的伤感中跳脱出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他问:“你也有秘密瞒着我哦?”

他微露出一丝笑容,故意卖关子:“到了Angkor Wat,我再告诉你。”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千年古树的树洞的涵义是,埋葬过去。

爵士歌王魅惑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Quizas,Quizas,Quizas。

也许,也许,也许。

也许,重逢只是为了彻底地忘记。

第五章

周一上午方非尽又没到公司,苏晚看着打好的辞职报告,望望旅游版块五六个人的小办公区,再看看玻璃橱窗另一边的姐姐妹妹们,没来由地生出点滴不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个道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聚散皆有定,离合本无缘,她脑子里竟冒出这样伤感的一句话,就像大学毕业的时候一样,虽然已经看过三届的师兄师姐们在散伙饭上痛哭流涕的景象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将来决不至于这样,真到了那一天,她还是忍不住掉了几滴豆子。月亮惹得祸,都是月亮惹得祸,苏晚这样自我安慰,也许是因为自己先给自己构起了离别的氛围,所以不自觉地有些伤感吧。

“菲菲,”苏晚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嘲笑了自己——怎么变得这样伤感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明明还和贝菲住在同一屋檐下呢,心里这样想着,口上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句:“以后出去谈广告也好,跟旅游景区的人搞活动也好,嘴巴放甜一点”——这些事在方圆天地成立初期都是苏晚一把抓的,现在贝菲已经基本可以应付得来了。只是贝菲嘴巴比脑袋动得快,常常说出一些很无厘头的话来,好在她长着一副幼齿相,好几回说错了话别人也只是一笑了之,可是…以后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事呢?迟早她也是要挑大梁的,吃了亏再长教训固然深刻,那样子…苏晚又摇摇头,能少碰点壁总是好的。

贝菲笑得没心没肺且灿烂无比:“知道啦知道啦,我一直谨遵太后谕旨,看见圆脸的要夸人可爱,看见方脸的要夸人有福,哪怕人长着一张狐狸精二奶脸,也要夸她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嘛,是不是?”

苏晚嗤的一声笑出来,这还是贝菲第一回出去和客户沟通时她的耳提面命,没想到贝菲还记得,她伸出手去摸摸贝菲的头:“乖,姐姐下次给你买糖吃~”

“男人腰女人头,不能乱摸的——,”贝菲一脸的义正言辞,苏晚蓦地一愣,贝菲原以为苏晚会笑着纠正她是男人头女人腰,没想到苏晚竟一脸的怅然,只是讪讪地朝她笑了笑,就回过头去了。

“男人腰女人头,不能乱摸的——,”曾经她也这样向江上白抗议过的,小的时候大人们就喜欢摸她的头,后来江上白也是这样。常常她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他一句话也不答,只是浅笑着摸摸她的头,好像…好像在摸宠物狗一样,她很不满,相当不满,也义正言辞地向江上白抗议,她以为江上白又会付诸一笑的,或者嘲笑她记反了顺序,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想逗他跟她说话而已。

没想到江上白拉起她的手,搁到自己腰上,拽着她的手狠狠地自摸了两把,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现在扯平了,”然后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闷笑不止。

害得她从此以后在他摸她头的时候,竟也乖乖的不敢有一句抗议,生怕他再“牺牲”自己的腰让她扯平一下。

苏晚——你真没用你真没用,她狠狠地鄙视了自己,怎么到现在还能把这些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她摸着桌上的日历,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一,她打开网页去查婺城到暹粒的航班,动作慢吞吞的,极不像她一贯干净利落的风格,票价并不贵,一周有两次航班,方圆天地的网页上就有预订机票的服务,一个恍惚,差点按了预订,这才想起来她辞职报告还没递上去呢,谁知道该定什么时候的航班?

我这是怎么了?这几天做事怎么都魂不守舍的?

心底一个声音悄悄地回答了自己,苏晚缓缓的转动着左手指上早已摩挲的毫无光泽的戒指,一圈一圈地转着,快到冬天了,她的手又有一丁点儿红肿的迹象,戒指一圈一圈地转着,勒的有些红痕,戒指滑过指尖,戒指内圈刻着的字迹,经年的磨损,字迹早已不可辨了,她却记得清楚,Francis,七个字母,一个一个都跟刻在她心上一样,那样清晰,那样深刻,一刀一刀的,如同她的心一样,伤痕累累。

网页上暹粒二字,如同深不可测的黑洞一样,带着无穷的吸引力,吴哥的流光溢彩,落日黄昏,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她的心魄给圈住,也许…也许…找到那颗属于她的千年古树,埋藏掉所有的过去,她就可以逃脱那些甜蜜的痛苦的回忆了吧?

给自己灌下一杯温水后苏晚终于缓过神来,褪下那枚陪伴她几千个日日夜夜的戒指,缓缓放下。方非尽还没有过来,手机上他一条可怜兮兮的短信:替我准备好跌打损伤狗皮膏药吧……

到中午贝菲还有些活没干完,苏晚三餐是极其规律的,一点也错乱不得,只好先下楼去对面快餐店准备自行解决一下,刚刚踏出信实大厦的大门,一辆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宾利缓缓驶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深色的车窗缓缓摇下来,一个陌生的中年面孔出现在苏晚面前,她微微疑惑,自忖并不认得这个人,中年人朝她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苏小姐,我们老板有些事想和苏小姐谈谈。”

你们老板?

苏晚微蹙起眉,后面的深色车窗挡住了坐在后座上的人的面孔,苏晚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那一家公司?”

最近似乎没有什么需要她出面的客户吧?正想着的时候后面的车窗摇了下来,一张看起来有些熟悉略带沧桑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苏小姐,幸会。”

只在脑子里回闪了一刻,苏晚就想起来了,这是昨天在鉴心明珠的日式会所,有过一面之缘的方家老爷子方维鸣。

这么说起来也是间接的老板了,苏晚不得不收起方才片刻的不悦,微微笑道:“原来是方总,”她往身后的信实大厦瞟了一眼,向方维鸣笑道:“方少周一上午不上班的,恐怕要下午才会过来。”

“我不是过来找非尽的,只是从附近路过而已,”方维鸣的脸上有着岁月所刻下的痕迹,如同刀刻一般清晰,却并不显得老态,反而给人一种精神矍铄的感觉:“苏小姐是准备出来吃饭的吧?正好前面有一家粤菜馆,请苏小姐赏脸吃个便饭吧。”

方维鸣对苏晚显出了令人吃惊的客气和“关爱,”苏晚本能地想拒绝,却找不到一个理由,知道方非尽和父亲关系有些僵,她这个做小兵的又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去违抗这个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黑色宾利沿着黄杨路一路开到底,是一家风味极其地道的粤菜馆,装修十分的雅致,之前坐在副驾上的那位中年人进了门和服务员报了姓氏单位,服务员就引着三个人往楼上的包厢走,苏晚脊背上一下凉起来——看来方维鸣是早定好了位子,来请君入瓮的,所谓路过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方维鸣会有什么事找她呢?苏晚暗暗在心里把方非尽从头到脚咒了一遍——她用脚指头稍微想一下,大概也能猜到方维鸣的来意了,只怕是…来者不善了。

出于工作的需要,以及方非尽的个人私心,在种种需要女伴的场合,方非尽一定会以他对她的“救命之恩”相要挟,在拿定了她不会发脾气的尺度里,软磨硬泡地要她做他的女伴,理由看起来相当合理:“偶尔帮你的救命恩人抵挡一下狂蜂浪蝶,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其实这也是对她的格外关照,她心里不是不清楚的,方圆天地创立初期也有过一段艰难的路程,不是顶着方氏太子爷的名号就能诸事顺风顺水的,有时她也碰到过一些特别没有格调的客户,有方非尽这棵大树罩着,仍免不了吃点口头豆腐,若是没有方非尽这般虚张声势,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服务员才上来的一盘酥炸羊腩,金黄酥嫩的,方维鸣和颜悦色地指着近两寸长的羊腩块笑道:“听说婺城冬天冷,羊肉性温,益于进补,听说苏小姐工作也很辛苦,女孩子嘛更要好好注意保重身体。”

“谢谢方总关心,”苏晚浅笑着试了一口:“这里的粤菜听说是婺城最地道的了,我没吃过最正宗的,也吃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方家祖籍是潮汕,大抵那一带的人对家乡都有着特殊的自豪感,方维鸣一听便笑了:“再正宗也比不过家乡做得好,不过…这里能做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

服务员陆陆续续地又上了几道菜和点心,苏晚慢慢地试着各种点心,一边听方维鸣讲这各道菜的经典之处,等吃了七分饱,方维鸣才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听非尽说,苏小姐可是当年一起和他打江山的元老人物了,眼下方圆不日就要转手了,非尽也要回去好好做点正经事了,不知道苏小姐有什么打算?”

苏晚略有些伤感,从方维鸣口中说出方圆天地要转手,看来是无可挽回了,五年的汗水努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暂时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也许会先给自己放个大假,再考虑以后的事。”

方维鸣脸色微变,想起早间和顾锋寒会面时,也听顾锋寒提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和这个苏晚的事情。其实他对苏晚的事情知道的当然比顾锋寒清楚,五年前儿子头一次败家,就是为了这个女人,那时候还以为他年轻,一时糊涂,由得他在外面玩得尽兴了,自然会收心回来,比如像凌兆莘的孙子,在外面玩是一回事,经营起家里的公司一点也不含糊…

用不着顾锋寒提醒,他也知道要让儿子回家,眼前这个看起来淡眉清目的女孩子,可是第一大障碍。

“其实非尽还有一个姐姐,他们姐弟俩心气都高,不把我这个老头子当一回事,”方维鸣微微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要是养在家里,保不准养出个二世祖,生儿易、养儿难啊,可惜这些孩子们就是不懂。”

苏晚一时愣住,有点没回过神来,不晓得方维鸣提起自己的一对子女是什么意思,只好敷衍道:“方少做事是很认真的。”

方维鸣继续道:“嗯,就是一个人在外头打拼总是累了些,他累我也累,”苏晚连忙笑道:“等这里的事情了了,方总再好好教教方少,自己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我倒是想享享清福,可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姐姐比他能干,又在外头历练了几年…哎,真是难啊!”

苏晚这才听出了点苗头,敢情方维鸣是在暗示如果方非尽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家里的继承权未必落到他头上。苏晚笑容微敛,淡淡道:“方总怕是误会了什么。”

方维鸣笑了笑:“苏小姐真是聪明人,我和人打交道,最不喜欢绕圈子了,苏小姐这样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苏小姐这五年在方圆天地鞍前马后也不容易了,不如直接一点,开个价码,大家都是生意人,求财不求气,你说是不是?”

苏晚心里的火登时就上来了,有本事你就自己拉你儿子回去呀,跑到这里来往她头上砸钱算是个什么事?

若是七八年前,她只怕早就要当场发飙了,比如对着当年婺城大学那个衣冠禽兽的教授那样,可惜…她又在心底嘲笑自己,这些年下来,竟真的把自己的棱角磨得七平八稳了,心底愤怒的火苗还未燎原便被自己强力压制下去,现在是要怎样?

一瞬间她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好笑——就像贝菲喜欢看的偶像剧里面那样,极品富贵男主角的封建蛮横家长闪亮登场,或先礼后兵或直接以雷霆之势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而处在她这个位置的女主角,都是怎样表现的来着?

彪悍型的应该要针尖对麦芒地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让封建蛮横家长落荒而逃;苦情型的应该强忍悲伤故作坚强向对方家长表示绝不再纠缠极品富贵男主角,然后回到家中独自黯然神伤;白痴型的或许应该捍卫自己的爱情,向万恶的封建家长表示恋爱大过天有情饮水饱诸如此类的爱的宣言吧…

很可惜,她并不爱方非尽。

以上N种都不适合她现在的处境。

她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看在方非尽待她不薄的份上,总要给方维鸣几分面子:“方总误会了,其实…”她斟酌着词句,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比较恰当。

“我并不是个顽固不化的父亲,如果你和非尽真的合适,我也不会棒打鸳鸯。可是苏小姐想想五年前的事,就知道我为什么反对你们在一起了。”

一句话戳中苏晚心中的痛处,她蹭的站起身来:“方总不用多说了,谢谢今天的招待,您的意思我也很明白,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不劳方总担心了!”

她抓起手提包就冲出包厢,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厥倒在当场,她知道这样有一点失礼,可是她实在忍不下去了,也许方维鸣只是关心儿子而已,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拿那件事情来提醒她,提醒她是这样的配不上方非尽?揭别人的伤疤,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他是方非尽的父亲又如何,因为你有儿子,你疼他,所以你可以尽情的戳别人的伤口…

苏晚狠狠地用指甲掐着手心,是啊,谁让你没爹没娘疼呢——你活该!

拐角准备下楼的时候,最外边一个开着门的包厢,一只手突然伸出来,她还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人,已经被人拉入了另一个包厢。

“傻姑娘,”顾锋寒细长的眼漾着清浅的笑,眸中清亮地望着她,仿佛以前千百次唤她傻姑娘时那样软糯清甜,一丝丝地甜入心底,她真的就傻傻地看着他,愣愣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自觉地唤出他的名:“上白?”

第六章

她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他望着满身狼狈的她,低低地笑:“傻姑娘,”那时他的唇角就和现在这样,微微地勾起,细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幽深的双眸里似乎漾着笑意,又似乎没有。

他一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也很少笑,只是唇角那一丝微勾,让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笑。

就像现在这样。

包厢里有竹制的屏风,顾锋寒靠在屏风上,眼神似笑非笑,苏晚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和中年男人的声音:“老板,要不要再去找苏小姐?”

方维鸣带着一丝不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算了,谅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苏晚顿时觉得十分尴尬,为什么她碰到他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狼狈,上一秒弥漫在包厢里的迤逦暧昧登时消散,变成局促不安和尴尬狼狈,苏晚不自觉的直起脊背,对上顾锋寒似笑非笑的眼神:“对不起,让顾总看笑话了。”

她不愿被他看不起,尤其是这样的时候。

听着楼梯上的脚步声,苏晚猜度着方维鸣该走远了,于是向顾锋寒点点头,转身欲步出包厢,顾锋寒脸上的笑容微不可辨:“难得方维鸣到婺城来一趟,日程满得很,还抽空找你吃粤菜,你面子真不小。”

苏晚完全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他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她说这些?他还叫她“傻姑娘,”原来他还记得她,那他是不是也该解释一下,他怎么从一个一文不名的江上白,摇身一变成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顾锋寒的?为什么以前他口中的“外人”孟涵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而她这个和他认识了七年的“女朋友”却毫不知情?

顾锋寒的步子无声地移到她跟前,借着往门上斜斜的一靠,将包厢的门轻轻锁上:“我真是想不通,以你的能力和背景,何必要窝在方圆那个浅水潭里,方非尽给你开的薪水又不是很高,职位…,”顾锋寒忍不住轻嗤了一声,“你跟了他五年,也算是方圆的开国功臣了,怎么也能捞个VP的,怎么你就——,”他住了口没有说下去,透出的却是不言而喻的嘲笑和讥讽。

“我乐意!”苏晚挑起眉直视着他,如刺猬感应到危险时竖起浑身的硬刺,顾锋寒似是料到她这样的反应,幽深的眸子里依然是浅淡的笑意:“你乐意,别人不一定领情呀,你看——方维鸣就不领情,你跟着方非尽一手一脚打下的江山,转手就被方维鸣拿去做人情卖掉了。甚至,方圆天地都没有上市,卖掉了…你的投入和回报很不成比例,在你看来很重要的东西,也许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他这样淡淡的讥讽,苏晚听来只觉着格外的刺耳——她生意场上的事当然没有他精明,可她再笨也知道方圆天地是为什么会被方维鸣卖掉的,方圆天地这样一个“浅水潭,”招谁惹谁了?方圆天地在这一行不求独领风骚,但求别树一帜,也算是做得有模有样,若不是顾氏咄咄逼人,纵然对庞大的方圆实业来说这算不上什么挣钱的子公司,也没有到一定要出手的地步!她憋了一肚子的气登时就上来了:“当然了,方圆天地这样的浅水潭,在顾总的眼里算得了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一个笑话,顾总还要费尽心思的花高价买下来,甚至不惜接下宁江那两块地来要挟方圆实业?”

“要挟…你想知道为什么吗?”顾锋寒双眸陡然染上一层别样的色彩,仿若一个飞旋的漩涡,诱人深陷,苏晚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想知道这困惑她已久的谜题的答案。顾锋寒一副泰然自若又无所谓的神态,微微笑道:“方圆…算是你和方非尽同心协力一起打下来的江山吧?”

苏晚一脸的迷惘,对他的态度疑惑不已,总不至于…会和自己有关系吧?她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顾氏对方圆提出收购已经是将近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她…和他不过是昨天才重遇…

“我想看看,对于你和方非尽意义这么重大的方圆天地,要用怎样的价码,才能让方非尽放弃。”

苏晚蓦地瞪大眼,不敢相信顾氏先前的咄咄逼人,甚至不惜以方家在宁江的生意相要挟,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顾锋寒,他眸子里漾着一丝得意,就因为这样可笑的理由——她付出了五年心血的方圆,他不过动动手指头,就这样轻易地提起放下,顾锋寒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我还想知道,要用怎样的价码,才能让方非尽放弃你。”

“你真是不可理喻!”苏晚愤然至极:“我知道你们顾氏财雄势大,反正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样不可理喻!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把戏,你玩起来觉得很得意是吗?”

顾锋寒微微皱起眉,双眸里闪过略带痛苦的光芒,难解地看着她,苏晚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伸手去拉他背后的门把,示意他让开挡住的路。顾锋寒定定地盯着她,似乎想揭开她这一身的伪装,半晌后他脸上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苏晚,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犟?经不起人一点点激,刚刚还以为你这么多年也该学聪明一点了,谁知道…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

他一脸揶揄,带着一点捉弄得逞后的坏笑,就和…就和他第一次设计牵她的手得逞后的笑容一模一样。

“你——,”苏晚顿时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她怎么又忘了,他们昨天才刚刚重遇,而顾氏对方圆的收购已经谈了快两个月了,他不过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就让她差点以为,以为——以为他在吃方非尽的醋?她涨得满脸通红,别过头不愿意看他那得意的笑脸。

心中又升起一丝莫名的恼怒,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昨天,昨天他见到她,一句招呼也没打,一个解释也没有,好像不认识她一样;今天,今天竟然又玩这样的把戏,让她以为他对她余情未了,而她居然差那么一点点就要信以为真了!

她抓在门把上的手用上了劲,借以提醒顾锋寒不要挡路,顾锋寒又带着那么一点邪邪又孩子气的笑容:“生气了?”

那口吻,好像他们还是在五年前一样,好像他们…还是在没有认识孟涵的那个时候一样。

“你总是这个样子,”他的口吻似乎带着些许怀念,“这么倔强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我还记得你读大学的时候,你们系一个教授骚扰你的同学,你想尽了办法让那个衣冠禽兽知难而退,结果你因此失去保研的资格…”

顾锋寒略带些惆怅地回忆着过去的事,那样的声调那样的表情让她不禁怔忡起来,原来他还记得这么多事情,原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同班的女生被无良教授骚扰恐吓,被她无意中发现,凭着一股子倔强为她出头,结果被该教授倒打一耙,失去保研资格。她和教授在学院领导前对质,而那个她维护的同学却畏畏缩缩不敢为她举证——虽然事后真相大白,无良教授被停职处理,学院领导也为此事向她表示歉意,她却寒了心,转而考GRE准备出国留学。

如果他们没有一起去费城,她就不会认识孟涵…

“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苏晚局促地笑笑,试图缓解在他面前的尴尬,顾锋寒却无视她的局促不安,自顾自地回忆道:“我还记得你那个时候就像个小疯婆子一样,声情并茂地向我控诉你们系那个教授有多么禽兽;后来你那个同学软弱怕事,你又气得跳脚,发起脾气来差点把我踹残废了…”

“这么久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这么多做什么!”她急急地打断他的话,用力地摇摇头想抛掉这些缠绕了许多年挥之不去的回忆,挤出一丝极勉强的笑容:“方圆天地的事情,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来劝你什么,如果你坚持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以后有机会再见!”她伸出手去示意他让开路让她离开,然而她颤抖着的右手却出卖了她此时此刻的慌乱无措。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顾锋寒身形微侧,却并不让她马上开门离去,笑着同她解释:“其实方圆天地还是很有潜力的,我一向不做亏本的生意,接下来银河有几个大的case,如果有方圆天地现有资源的协助,处理起来会更加如鱼得水。方圆天地对方维鸣来说只是一根鸡肋,但是我相信…到了凌厉实业的旗下,它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这会是一起成功的并购,你不相信吗?”

苏晚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总是知道她的底线,轻轻地触及试探,然后又悄悄的退回来,让她无可奈何,这在以前当然是一种情调,可是现在…

…现任银河集团高级副总裁的Angela孟,据知情人透露已获得顾氏总掌门人顾湘麒的首肯…

“我信,我相信这起收购会使凌厉实业和银河集团如虎添翼,也相信方圆天地在顾总的点睛笔下会得到质的飞跃,”她闭着眼深呼吸之后抬起头,公式化的笑容,直视顾锋寒深邃幽远的双眸:“预祝方圆天地在顾总的带领下蒸蒸日上,鹏程万里!”

模板化的说辞,像是预先准备好的新闻发布稿一样,顾锋寒眉尖掠过一丝无奈:“我是真的不想方圆这么好的底子被浪费了,只局限于目前的业务,不考虑怎么开拓发展,在现在这个时代是行不通的。晚晚,你也是,我说过了,以你的能力和背景,在顾氏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我不想你也被浪费了。”

苏晚毫不示弱的眼神陡然间又有些软化,甚至…带着一点失落,他只是…不想她被浪费了么?大概是吧,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生又能有多少个五年呢?

五年,已经足够改变许多许多,比如他们现在,站在这里,讲着这样公式化且客套的话。

“方圆大好的底子,单做旅游业的话,业内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公司可以一争长短,尤其是现在没有其他企业涉足要分一杯羹的时候,正是你们大展拳脚垄断市场的大好时机,可是你看看——前两年方圆的步调还是很强劲的,这两年,这两年完全就是在原地踏步,毫无进取心可言!”

苏晚一时无言,从管理上来看,方圆天地确实松散得可以,这是方非尽和她的共识,在一个轻松的环境,做大家喜欢的事情。在方圆天地,只要干好自己的活,手机开机保证能在紧要的时候找到你,其他时候做什么,全随自愿——这样的管理在顾锋寒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种可耻的浪费。

“谢谢顾总关心,”苏晚淡淡一笑:“可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做事风格,对顾总来说,在你所涉足的每一个领域都做到无人比肩才是正途;可是对我们来说,我们只是想做一些我们喜欢,而且能够做好的事情而已。”

“我们?”顾锋寒细长的眼不自觉地眯起,鄙夷而不屑地哼出一声:“很可惜,我不认为今天方维鸣请你吃饭,是为了喝一口媳妇茶。”

苏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恨地反驳道:“那也是方总爱子心切,想不到顾总对别人的家事也这么关心!”她猛地转开门锁,这才发现顾锋寒搭在门上的手并没有使力,她根本不需要费那么大的劲。她急匆匆的离开包厢,一路小跑回公司,又不自觉地咬紧下唇,直到双唇乌紫发青。

顾锋寒轻轻地转着门把,锁上,打开,再锁上,再打开,盯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漾起浅淡清冷的笑。没两分钟孟涵上楼来,有些试探地问道:“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好像看见晚晚了,她也在这里吃饭?”

顾锋寒点点头,有点恼恨自己刚才的沉不住气,原本只是提醒一下方维鸣,让他把儿子带回去管教的,谁知道他居然还是没忍住,像个毛头小伙一样去找她的茬,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真是自取其辱!

“反正我们也从这里过,要不要吃完饭去方圆天地看看?虽然你和凌少说好的是让他去主持收购后的业务,不过…照我们以后的开发计划来看,了解一下方圆天地的业务也是好的。况且方圆天地也算是方家少爷和晚晚这么多年的心血…”

“够了!”顾锋寒不客气地截断孟涵的话,他何尝不知道孟涵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提醒他方非尽现在和苏晚正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偏偏他明明知道她的这些小把戏,却仍然忍不住为此一次又一次地动怒。

看看也好,他倒要看看方家那个败家子,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卖命,有什么值得她一去不返,有什么能让她把他抛之脑后,再无音讯!

七年的时间,他和她认得七年,她竟能这样潇洒地挥一挥手,毫无留恋地从他的生命里抽身而出。

第七章

走进信实大厦三十二面玻璃棱柱里的电梯,苏晚还有些许恍惚,已经过了午餐的时间了,信实大厦四处都静悄悄的,从玻璃棱柱里现在只看得到四面更恢宏更高大的建筑,鳞次节比,各有风情,只不过…都不是她的那杯茶罢了。

向外看到的是这个城市日新月异的见证,向内看到的是写字楼里伏案埋头认真工作的都市人,苏晚一手撑住电梯里的扶手,不得不认真地思考一下自己的未来。

她该到哪里去?

一片茫然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五年以来,与其说是她和方非尽辛辛苦苦打下方圆天地的基石,不如说是方圆天地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壳。脱了这层壳,她便好像是□在风吹雨淋之中,风吹过来是一阵痛,雨淋过来是另一阵痛,她好像一直都在逃避些什么,而方非尽给了她一个最好的避风港——方圆天地。

我在逃避什么?

苏晚喃喃自问,却无法给出一个答案,也许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逃避的,只是不肯去面对罢了。她自欺欺人的说自己是忘了这些,其实不是,就像那个拿着树叶挡住自己眼睛的古人,以为他看不到别人,别人便也看不到他了。其实不是——别人也知道她在逃避,她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的麻醉自己,说自己早已放下过去的一切,早已放下…那个在世外桃源和江上白相遇的瑰丽的梦…

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和江上白的相遇,她都觉得那相遇如同一个瑰丽的梦,一个在世外桃源发生的,不沾人间烟火的梦。

江上白曾经指着她从镇上租来的言情小说的书名问她:“你是不是看着这个名字,觉得特别有感觉?”苏晚当时看的是《在水一方》,听了这句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像苏晚迷恋张爱玲的时候,江上白在一旁斜睨了她一眼,怪腔怪调地嘲笑她女孩子的幼稚:“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可事实就是这样,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那无涯荒野中的一刻,那将是多么美好且永恒的画面。

江上白站在流水小桥之上,略有些瘦削的身影孤立在没有栏杆的石板桥上,显得格外萧索落寞,苏晚斜挎着大大的布包,从桥的另一头回来,看见一个近乎形销骨立的少年站在石板桥突兀伸出的一块石板上,苏晚一边朝他挥着手一边跑过来:“喂——”

江上白置若罔闻,偏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素白裙子的女孩朝他挥着手跑过来,他确信并不认得她,斜斜地瞥了一眼,又转过头去。苏晚一边小跑过来一边冲着他挥手:“那里很危险的,小心掉下去了…”

跑到他跟前的时候,苏晚微微有些愣住:“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江上白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句:“难道你谁都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