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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愣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很认真地回答他:“是啊,这个镇上的人我都认识。”

江上白有些诧异又有点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这样大胆的和一个陌生人搭腔,强忍着被人打扰的不快说:“好吧,我今天才到这个镇上来,我不是这个镇上的人。”

苏晚站在他身后,偏着头看了他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很多年后苏晚也常常会想,为什么那个年纪的自己,会有那样的勇气,去和周围的人说话,即便得不到回应,即便别人转过身便背着她嘲笑她。很多年后她也学会了自我保护,学会了在人们面前微笑着沉默,矜持而有礼。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江上白回过头问她,眉心微皱,细细长长的眼向上挑去,纵然不喜欢被人打扰,仍保持着足够的礼貌。

苏晚抿着唇,在他诘难的眼神下微微有些退却,仍微笑着指着他脚下的石板说:“这座桥过年的时候塌了,后来修起来的,这里好像还是有些不稳,你站后面一点,小心别掉下去了。”

江上白无力地望天翻了一个白眼,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样多管闲事且认真的人。他最后的耐心让他转过身来想告诉她他会自己小心谢谢她的关心,不料转身一脚踩得太靠后,竟然真的踩空了,一个不稳便往桥下掉下去。

苏晚大惊失色,立刻伸出手想拉住他,这样一拉一扯,两个人都掉到了河里。

那条河叫柚河,河水清且浅,水草柔软绵长,河沙淤积堆深,两个人掉下去,苏晚不会游泳,在水里直扑腾,呛了不少水,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因为舍己救人而牺牲掉自己一条小命的时候,江上白拽着她的领子把她从河里提了起来。

“咳…咳…,”苏晚不停地咳,想咳出呛进鼻子和口中的水,她浑身湿透,白色的连衣裙上还沾着泥沙,狼狈不堪,她一边咳一边还说着话:“原来…原来…咳咳…原来…你会…咳咳…你会游泳…咳咳…”

江上白脸上这才露出笑容,他突然觉得,在他另一次生命里,遇见这样一个女孩子,似乎也是一件蛮有趣的事情。他伸出手帮她拍拍她的后背,过了好半天苏晚终于缓过气来,抬头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脸唰地就红了,抱着早已浸湿的布包挡着前胸,不好意思的笑笑。

江上白也是一身湿透,短袖长裤上都沾着淤积的泥沙,却一点也没有苏晚那样的狼狈,白色的连衣裙紧贴着苏晚的身子,现出那个年纪的少女刚刚发育起来的曲线,她抱着大布包低着头向他致谢:“谢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游泳的,我要回家换衣服了,再见,谢谢…”

她慌不择言地说了许多客气的话,然后抱着大布包往家里跑,江上白一路跟着她,直到快跑回家门口时苏晚才发现他一直跟着她,她有些戒备地回过头来盯着他:“你为什么跟着我?”

江上白一脸轻松地看着她小跑的方向,指着看起来已有些年纪的房子:“你家?”

苏晚仍是一脸戒备地点点头,江上白指着她家隔壁的另一间房子,脸上绽开一个阳光无比的笑容:“我家。”

两个浑身沾着沙子淤泥的人站在两间古旧的房子面前相视一笑,江上白率先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江上白,你呢?”

苏晚仍旧抱着大布包,脸上有着绯红的笑容,眼睛亮亮的:“你是…江老师的孙子?我…我叫苏晚,”江上白迟疑地点点头,细长的凤眼里却漾起温和的笑容,苏晚的头又低了下去,脸上的绯红一下子蔓延到耳根子上了:“很高兴认识你,我进去换衣服了,再见!”

她跑进自己家里去时,江上白在身后低低地笑了一句:“傻姑娘。”

这是江上白到梦泽镇的第一天,从此他住在了梦泽镇,夏天过完了之后,他在梦泽镇的高中注册开始读高三,和苏晚一个班。

他们从此一起上学放学,一起温习功课,一起在屋顶上乘凉,一起…

电梯在十七楼开了又阖上,她赶在电梯门要彻底阖上时猛烈地按开门的按钮,终于抢在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按开了门,她回过头来望着缓缓阖上的电梯,又缓缓地降落到一楼——她把握住最后的一刻抢了出来,也许…这是某种冥冥中的暗示,这一次,她一定要逃生。

也许是昨天的重遇,才迫使她直面这一切——那些过去,真的是过去了。

曾经她也在心中暗暗地祈求上苍,让她有机会再看江上白一眼——她曾经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一眼就好,只要看到他幸福,一眼就好,从此之后,她会甘心情愿地承受一切。

她真的要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一切了,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梦回魂牵一千次,也不过是幻影罢了,现实残酷地摆在她面前,她又见到了他,他很幸福,在这名利暗涌的现实社会里挥洒自如,呼风唤雨。世人所羡慕的一切,他都已经拥有,事业成功,爱情得意,幸福二字,莫过于此,只是…这幸福里并不包含她。

方圆天地的磨砂玻璃橱窗上,挂着一幅一幅的加框油画,轻松工作氛围的同时,彰显方圆天地的主打领域。从巴黎的卢浮宫,到埃及的金字塔,从天涯海角的烟波浩渺,到苍山洱海的风花雪月,苏晚伸出手去,指尖滑过油画上的纹理,滑过经年的沧桑。

长廊的尽头挂着的最后一幅油画,是吴哥窟五点梅花的宝塔,须弥山的金字坛,这幅名为《毗湿奴的神殿》的油画,是某年婺城美术展中她私人拍下的收藏。挂在家里总觉得触目惊心,私藏着又怕埋没了这幅画,于是挂在方圆的长廊里,经年累月,依旧湮没在来来往往之中。

她朝着这幅油画默默说道:Angkor Wat,请等我来。

打好辞呈,用白信封装好,推开走廊尽头的磨砂玻璃大门,方非尽又是一脸悠闲,高架着两条腿在办公桌上,看到她进来时扬起夸张的笑容:“刚刚从我家老爷子那里逃命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要庆祝一下劫后余生呢?”

你劫后余生,我可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苏晚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仍是笑着递上白信封。方非尽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辞呈向来都是千篇一律的,除了少数故意给老板难堪的之外,其余的无非是“因为个人原因,自觉不再适合某某工作”之类。方非尽低着头看着白纸上的方块字,老半天才偷偷地抬眼瞅着她:“苏晚…该不会是我精诚所至你金石为开终于决定陪我回去共闯龙潭虎穴了吧?”

他脸上带着怯怯的期许,竟像等待大人赞扬的小孩子一样,苏晚垂着头,不愿看他期许的眼神,她总是要令他失望的,一次又一次,她只听见自己咬着牙的声音:“对不起,非尽。”

方非尽这才抬起头,又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调侃似的试探:“你怪我保不住方圆天地吗?”

苏晚笑笑:“我知道你尽力了,顾家看中的,什么时候会拿不下呢,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方非尽松了一口气,小心的观察苏晚的表情,却还要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显得自己并没有很失望似的。正准备问问她接下来的打算时,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方总,凌厉的顾总和孟总在楼下,说是路过方圆天地,想上来拜会一下方总。”

苏晚猛地一颤,紧紧地抓住桌子缘,方非尽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朝她笑道:“还没到手呢,就急着来视察了,”他撇撇嘴拉着苏晚一起出来:“我也知道是早晚的事,可是怎么想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还是先看看新东家再决定吧。这个偏执狂虽然讨厌了一点,可是…你办事能力摆在这里,他应该不会因为我和凌师兄的关系为难你。”

真是冤魂不散,苏晚恨得牙痒痒,这才几分钟不见呢,转眼就…顾总和孟总,一抹讥诮的笑泛起,反正辞呈也已经写了,老娘不陪你们玩了!她昂起头,和以往许多次陪方非尽出席各种酒会一样,挽着方非尽的臂膀,挂着明媚大方的笑容——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为什么她要害怕见到他们?

“顾总孟总,幸会幸会,顾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呀,”方非尽打着哈哈,领着顾锋寒和孟涵朝格子块的工作区走过去:“这边是技术中心的开发人员,那边是美工组,嗯…这边是…”

顾锋寒除了和方非尽点头招呼了一声之外,再没说过一句话,一路上都是孟涵在和方非尽客套:“方总不要见怪,我们是正好在附近吃饭,路过这里,顾总早就听说方圆天地轻松的工作氛围在业界内都是为人称道的,所以想上来看看。”

我们是正好在附近吃饭…苏晚的步子不自觉地滞住,原来…原来刚才孟涵也在黄杨路上那家粤菜馆里!她脸色顿时煞白,偏过脸去看顾锋寒,他眼角的余光似乎也正好瞟到她,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不知是讥讽还是什么,她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寒——他和孟涵在那家粤菜馆里吃饭,他却用这样的方式来嘲讽她——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她从头想到尾,也想不出来——一定要说对不起,那也是他对不起她,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沧海桑田,他现在和孟涵一起出现在她面前,这算什么?

他不是江上白…他不是那个在她委屈落泪时,温柔地吻去她点滴泪水的江上白;他不是那个在冬天拐半个小时的羊肠小道,只为了帮她买一袋糖炒栗子的江上白;他不是那个跑遍费城的唐人街,只为找一个老艺人教他打硬币戒指的江上白…

回想起来,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她,她也不曾追问,可是…孟涵却大方得体地陪在他身边,他是江上白的时候也好,他是…顾锋寒的时候也好。

也许…她压根就不曾真正的认识过他。

七年的时间,她得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幻象。

“方总不介绍一下身边这位得力的干将吗?”恍然之间,方非尽已经介绍完了今天在公司的挂着各种名头的VP和总监,顾锋寒朝着苏晚扬了扬下巴,轻轻问道。

方非尽这才想起从顾锋寒进门起他便不曾给他们几个人做过介绍,暗骂自己疏忽的同时向苏晚笑道:“大名鼎鼎的顾总,昨天在鉴心明珠没来得及给你们做介绍,这位可是顾总的肱骨臂膀——孟涵,Angela孟,”他又转过头来向顾锋寒介绍:“倾城之恋栏目的总策划,苏晚,”作为礼节性的补充,方非尽又加了一句:“Adeline苏。”

顾锋寒一直半眯着的眼仿佛此时才睁开,有些讶异的看着苏晚,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苏小姐的名字很有趣,正好和我以前一位朋友同名。”

方非尽微微一愣,这几乎是顾锋寒上来之后说过的最有内容的一句话了,他还没来得及插话,苏晚已盈盈笑道:“能和顾总的朋友同名,真是我的荣幸。”

方非尽连忙也哈哈了一句——如果能为她在顾氏谋得一份可靠的职位,也算是他最后能为她尽的一点心力了。不料顾锋寒下一句话立刻让这种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气氛消失殆尽:“没什么荣幸的,我那位朋友…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第八章

苏晚气得浑身直打颤,他竟然当着她的面咒她死了?

就算…就算他们现在连朋友也算不上,他也犯不着恨不得她死的地步吧?

从他进门起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良好风度险些溃不成军,挽着方非尽的胳膊也颤抖起来,孟涵微有些诧异的目光在她和顾锋寒之间打转,本想缓和一下气氛,却碍于顾锋寒挑衅的眼神不便插话,苏晚盯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倒是和他配合的默契…

“…早年曾有传闻顾氏的太子爷流连花丛,然而最近他的真命天女才逐渐浮出水面…”

流连花丛…真命天女…

“真是巧得很,我也有个朋友,长得和顾总很像,”方非尽有些狐疑地盯着苏晚,脾气一向温文不火的苏晚竟然也有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倒真让他吃惊:“刚才见到顾总,还吓了我一大跳,”苏晚以惊人的速度平定下心中的无名怒火,对上顾锋寒明显讥诮而挑衅的目光:“以为他嫌我给他烧的纸钱太少了,大白天的回魂找我追债呢!”

周围林林总总的人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好在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有人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也没听到,有人盯着天花板找虫子。方非尽挽着苏晚侧了个身,准备以血肉之躯抵挡顾锋寒投射过来的冰锋血刃:“看来大家都很有缘分,很有缘分,哈哈,不介意的话,晚上我做东,不许跟我客气——”

空气里流动着比冰雪更冷的气息,众人不得不拜服方非尽冷笑话的本领——这也被他掰成缘分,不知道顾氏的太子爷给不给他这个面子了。抽了一口冷气之后都去看顾锋寒的脸色,出乎意料地看到他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的冷淡和难以捉摸,竟是清晰明白的笑容:“多谢方总招待了,”他偏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晚:“Adeline晚上一定会赏脸吧?”

流动的冷气流瞬间消弭于无形,苏晚咬着下唇,也没办法再和顾锋寒针锋相对了,明明半个小时前他还在拿往日的事来嘲讽她,现在却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这——又是他另一个玩笑吗?

偏偏他不肯轻易放过她,饶有兴致地问方非尽:“Adeline是倾城之恋栏目的总策划?我之前听Angela说过,那个栏目创意很不错,将不同的城市最动人心弦的那一点…表现得恰到好处,希望…Adeline将来能在凌厉旗下一展长才,你觉得呢,Adeline?”

苏晚心中暗恨,挽着方非尽的那只胳膊不自觉地使上了力,方非尽侧过头看到她眉心微蹙,一边领着顾锋寒朝自己办公室走过去一边解释道:“真是不好意思,说起来也是我这个老板当得不称职,苏晚这几年在方圆天地劳心劳力,最近身体大不如前,正准备好好放个长假休养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苏晚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苏晚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眼角余光却瞟到顾锋寒如刀锋般的一瞥,正落在她搭在方非尽胳膊上的手上。

“是吗?不知道凌厉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Adeline能提出一点改进的意见的话,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仍未消散,仿佛方才那刀锋一瞥只是苏晚的幻觉。

“顾总太客气了,其实前一阵我已经因为身体原因休假过一段时间了,本来以为可以调整好了,谁知道…,”她无奈地笑笑:“年纪大咯,岁月不饶人啦!”

苏晚稍稍松开方非尽的胳膊,朝几个人点点头:“不好意思,我那边下午还有个会,顾总,方总,你们慢慢忙。”

她脸上带着近乎发僵的笑容,几乎是漫无知觉地走出了办公室,带上磨砂玻璃的大门,回到办公室,贝菲正有几家合作酒店的续约问题拿不定主意,请她最终拍板。苏晚一边画着勾勾圈圈,贝菲一边八卦地问道:“听说是兰博基尼来了?”

“什么?”

“喏,银河集团和凌厉实业的两大继位人选,我们已经打探好了,那个一脸桃花相的,我们叫他法拉利;这个看起来酷酷的冰山男,代号就是兰博基尼咯!”

“嘿嘿,你可以考虑用你的热情如火去融化他冰山一样的内心嘛,菲菲,我从精神上支持你!”苏晚歪头瞅了瞅贝菲,真难得,她现在居然可以用这样的心情,和公司的小妹妹们调侃昔日的恋人。

“切…这样的人,平时八卦一下YY一下也就算啦,你以为我今年还十六岁呀!”

苏晚把签好字的资料递给贝菲,有些好笑地看着贝菲,十六岁——在贝菲看来,十六岁是一个还可以做梦的年纪。

十六岁,也是她遇着江上白的年纪。

对着洗手间的大方镜子,她一次又一次的练习笑容,刚刚好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她一次又一次地数着,直到觉得自己的肌肉都要僵化,却可以让这样的笑容完美无缺的展示出来,在最后一次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时,她的笑容僵在嘴角。

顾锋寒站在她身后,冷冷地看着她数牙齿。

“方圆天地和凌厉实业还没有正式签订并购的合同,你就急着要辞职了,嗯?”

“这好像不在顾总的职权之内,凌厉一天没有和方圆天地签约,我的辞呈就不需要顾总过目。”

“辞职,”顾锋寒轻笑一声:“然后呢,方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你准备和他同进退,让方维鸣欣赏一下你们这种不畏权势的高风亮节?”

苏晚回过身来,直面顾锋寒的冷嘲热讽:“看来顾总很有闲情逸致,连合作伙伴的家事都喜欢插上一手,不知道顾总这一次又有什么大手笔?真可惜——方家在宁江只有两块地!”

顾锋寒眯着眼,眸中涌动的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冷冷地吐出一句:“苏晚,你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顾总是做大事的人,耐性自然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要好。”

顾锋寒一把拽过她的手腕,她倔强地回瞪着他,她知道挣不脱他的手腕,索性也不挣扎,只是这样瞪着他,她脸色还是那样苍白,白的跟瓷一样,透出一点因为愤怒而显现出来的红晕。他忽地低下头去吻她,落到她唇上时,苏晚才惊醒过来,猛地往后一退想要挣脱他,他一手紧攥着她的双腕,一手勒住她的腰,她的腰还是那样纤细,好像一勒就要断掉,她再无路可逃,他勒住她的腰,她一点也挣不开,只能咬紧牙关,抵抗他突如其来的侵袭。

他看着她紧闭着双眼,却是一脸的痛苦挣扎,终于他恼羞成怒的松开双手,她险些滑下去,竟伸手拽住了他西装的一襟,睁开眼时看到他似笑非笑的面孔:“原来…和我接触,会让你这么痛苦。”

苏晚羞愤地松开攥着他西装的手:“请顾总自重!”

顾锋寒整了整西装,唇角仍是似笑非笑又带着讥诮的弯起:“既然上了赌场,不如赌一把大的,方家的门槛跳不进,你不妨考虑一下顾家?”苏晚瞪了他一眼,挤出一句“不可理喻!”

他得意的笑脸在她面前显得格外刺目,她觉得再呆下去自己只怕会被他气死在这里——原来人真的是会被气死的,她恼恨地盯了他一眼,侧身从门的缝隙间钻出来,走了几步就觉得两腿发软,她摸着墙,看不清前面的路,只是拼命地往前走,想离他越远越好,哪怕是走到世界的尽头也好,只要看不到他,只要听不到他的冷嘲热讽…

她漫无知觉地直往前奔,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直到听到方非尽的声音:“晚晚,晚晚,你怎么了?”

方非尽来了…苏晚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支撑,任由方非尽架着她,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双腿跟着他进了办公室,方非尽焦急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响:“晚晚,晚晚,你不要吓我!”

“晚晚,你醒一醒…”

“晚晚,张开嘴,把药吞进去…”

“晚晚…”

朦胧中有人影在眼前晃动,她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幻梦中,只看见晃动的人头在眼前不断地闪动,浑身一阵一阵的冰凉,浑身的力气全用在心跳上,笃笃笃笃的,仿佛她自己能听到一声一声的心跳,越来越猛烈地敲击着耳膜,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幻梦中有一个人影不断的在眼前晃动,那个背影单薄倔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想伸出手去,却怎么也使唤不了自己的双臂,眼睁睁的看着那朦胧的人影渐行渐远。

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深海,一浪接一浪的潮水不断地涌动,铺天盖地而来,每一浪皆是灭顶之灾,她拼命地在深海里挣扎,却连一块浮木也捞不住,越扑腾,便越往下沉下去…

“上白…”

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温热的气息沿着她的指尖沁了进来,一点一滴地沁入心底,如涓涓溪流流过,融化冰残雪冻的躯体,卟卟的,似是心跳,似是冰消雪融,“晚晚,晚晚…”

“上白…”

那双手的热度,那样像…许多年前的江上白,在这样的冬天,用自己宽阔的手掌裹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沿着费城以树命名的街道,淘来各式各样打折的器具,装点他们的小窝…

他舍不得让她拎一点东西,裹着她的双手放到自己大衣的口袋里,用自己的温度,温热她冰凉的双手…

“上白…”

她微微睁开眼,眼前晃动着一双因关切焦急而差点发疯的眼,那双眼黑漆发亮,凑在她跟前,透着浓重化不开的关切:“晚晚,你总算醒过来了…你,你再不睁开眼,我都准备叫医生了…”

“非尽…”

方非尽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再这样,我都要被吓出病来了。你都几年没这样了,你…最近有没有…”他比划了一下,“感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再带你去纽约找Daniel检查一下?”

“没有,可能这两天我在准备要交接的资料,睡得晚了点,我休息好了就没事了。”

原来…是方非尽。

原来,不是他。

梦中的那双手,还紧紧地握着她:“我才和Angela孟谈了一些细节…你,你确定不需要去检查一下吗?”

苏晚摇摇头,带着些许怅惘,梦中的那个背影…终于还是离她远去了么…

“顾总呢?”

方非尽松开她的手,仰天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拜托你不要这么敬业好不好?现在你还管什么故总今总的!”

苏晚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我刚刚晕了多久?”

方非尽看看表:“还好,不到十分钟,交接的事可以慢慢做,你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有什么问题马上跟我说,嗯?”

苏晚点点头嗯了一声,愣愣地看着方非尽办公室的磨砂玻璃大门,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从外面却看不清里面,就像…

就像现在的她和顾锋寒。

他轻易地拨动她的思绪,扰乱她的心神;她…却对再次出现的他,一无所知。

“对不起,非尽。”她喃喃自语。

“除了对不起,你就不能跟我说几句新鲜的话吗?”方非尽斜坐在办公桌一角上,仍是那样玩世不恭的姿势:“苏晚,如果你真的要辞职的话,不如考虑一下跟我回去如何?”

他又得意洋洋地补充了一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是我的原则。”

苏晚感激地抬起头,这个世界上,总还有一个人,是这样关心她的,甚至…甚至不求她的回报,甚至…想方设法的不让她感到这种付出的压力。

方非尽叹了口气,从桌子上跳下来:“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眼神的潜台词是:你是一个好人;你是一个好人的后一句话是:我配不上你;说白了,还是——”他恼恨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可以,方非尽真的是一个好人选。

一个做丈夫的好人选。

如果她可以忘记五年前的江上白。

如果没有方维鸣爱子心切的提醒。

“上白是谁?”方非尽突然问道,“这才是你一直拒绝我的原因吧?”

“他是…,”苏晚想,要怎样介绍这个人呢?

青梅竹马的恋人?七年,她却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上一任男友?他们根本连分手也没有说过,却各自斩断了这段情缘。

既然上了赌场,不如赌一把大的,方家的门槛跳不进,你不妨考虑一下顾家?

顾锋寒的话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嘲弄,是的,他现在有资本嘲笑她。他现在是天之骄子,是商界宠儿,她…不过是一个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弃儿。

“他是我一个死去的朋友。”

苏晚想,这大概是最准确的答案,七年,那不是一段幻梦,那原本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然而终究是过去了,她的江上白已经不在了,现在出现的这个人,是在银河里驰骋的鲨鱼,是顾氏未来的掌门人,是…孟涵的男朋友。

方非尽一愣:“你刚才…不是和顾锋寒在开玩笑?”

苏晚没有回答,自嘲地笑笑:“看来今天要好好回去休息了,晚上你请顾总的客,我就不去了。”

方非尽点点头又不放心:“我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今天就这样倒下去…”苏晚摇摇头,方非尽十分坚持,苏晚只好说叫贝菲过来陪她去医院,方非尽正准备拨电话叫贝菲,手机又响了,他嗯了两声之后回过头来对苏晚笑道:“看来是老天爷都不放心你啊,Angela孟刚刚打来电话,说顾锋寒今天晚上的飞机,临时有事要去柚县,改天请我们吃饭!”

他抄起桌上的车钥匙,拉着苏晚进电梯:“先去医院检查,没什么事咱们再找个汤馆,给你好好补补!”

“柚县?”

方非尽絮絮叨叨地要她注意身体,苏晚脑子里却只有这两个字,顾锋寒去柚县做什么?

第九章

镜湖。

波光如镜。

婺城的冬天是冷到骨子里的,寒,湿,潮,在室内开着暖气,也捂不暖身子;在室外穿着大衣,也透不出一丝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