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丛风又想起那日两人吵架,沈西珂问自己如果出现舍母保子的情形时,自己是保她还是保孩子,宁丛风当时在气头上,直接说了保孩子的话,他记得当时她气得一张小脸白的发青,咬牙切齿的说;“你选择的很好,但你知道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留下,你的孩子!!”

梁辰接着他的话回道:“是,很注重,走路小心,吃饭小心,睡觉小心,你们夫妻天天在一起,难道你没发觉她的这种小心么?”

梁医生的这句话带了点责问兼讽刺的味道,宁丛风却一点都不为自己冤枉,她的小心,他的确是没有留意过,梁辰后来的这些话,更是让宁丛风有些不敢相信。

“宁先生,小心是好的,但作为一个医生的角度,我不得不和你谈谈,我也劝过她,不要急于吃各种的维生素保健品,妇产科的王教授也说,太多的检查也是不合适的,她现在的状态虽然看起来很好,实质上有些太过‘小心’了,前几天我见她闷闷不乐,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看见白色的墙壁会很不舒服,这是产前焦躁症的前兆,至于危害我就不和你细说了,但我希望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大可小,但我们要避免这样的心理疾病发生。”

宁丛风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小小的布艺沙发被他高大的身子衬托的有些窄小,梁辰手里的钢笔一下一下的磕在玻璃桌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过了好久好久,宁丛风才开口对梁辰说:

“有烟吗?”

梁辰嘴角一勾,从抽屉里抽出一包烟来甩出去,宁丛风伸手一接,准确的握在手里,拆开包装,抽出一根衔住,打火点燃,指尖有些微微颤抖,顷刻间烟雾缭绕,黑色的眼眸熏染上一层淡淡的烟雾,久久挥之不散。

整个时光(大结局)

这段时间以来,宁丛风的别墅里第一次这般灯火通明。

几个月不见的宁妈妈黑瘦了许多,从三亚回来之后似乎变了一个人般,不似以往日般折腾,这会子正躺在沈西珂的大腿上昏昏欲睡,三亚的气候宜人,可以用“夏无酷暑,终年无霜,冬暖如春,四季花香”来概括,所以,宁妈妈和刘嫂的旅行很顺利,虽然清瘦,但却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

刘嫂忙前忙后的将整个屋子拾掇一遍,又削了个苹果递给沈西珂,沈西珂摆摆手示意她不吃,刘嫂又将苹果拿回了厨房。刘嫂心里担心,却又不敢问,昨晚和宁夫人刚下飞机,在机场大巴的时候刘嫂打电话给宁丛风,却始终无人接听,后来又打给沈西珂,她的语气不大对劲,看起来是有急事的样子,刘嫂以为她也不会来,没想到当他们下了机场大巴到达市内的时候,沈西珂却早已驱车在车站等着接他们。

这小两口定是闹别扭了,沈小姐自从回到这里就异常的沉默,就算宁夫人和她喋喋不休的讲述三亚有多好玩的时候,她依旧只是强颜欢笑。刘嫂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是半夜十点钟了。宁先生却还是没有回来。

沈西珂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昏睡着的中年女人,不由自主的伸手归拢着她渐渐蓄长的头发。

几个月不见头发竟然长的这样快,软软趴趴的,像是幼幼的小草。从前,宁丛风因为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妈妈,所以一直让她定期剪短发便于打理,可如今长发细软的她似乎更加美丽,虽然年过五十却依然靡颜腻理。

“小草...”她看着她的侧脸轻轻唤她,感叹道:“其实,这样的你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一张像极了宁丛风的侧脸依偎在她腿上,睡得极其安稳。

沈西珂总在想,她可曾恨过当年那个一脚踹开她的有钱人?瓢泼大雨里绝望与无助,体内的热毒和心里的冰冷可曾有过交接?应该会恨吧,如果她是清醒的,一定会恨沈西珂的父亲,恨这个残酷的世界无情的抛弃。可她失去了恨的能力,是何其幸运。

不会恨,只会爱,无忧无虑痴痴傻傻的过一生,做一个快乐的小傻子。

沈西珂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低沉且轻柔的说:

“妈,以后把头发留起来吧,我给你梳头。”

昨天在机场大巴接到宁妈妈的时候,她是那样欣喜的扑过来抱住自己,让她本来烦躁狂乱的情绪一下子镇定下来,也是她结婚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为人妇的事实。她不仅是宁丛风的妻子,还是一个家庭的女主人,有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婆婆需要照顾,将来还是一个小孩的妈妈。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嚣张跋扈,肆意轻狂的沈西珂,不再是火大便掀桌子,吃醋就砸场子的沈西珂。所以本想昨晚去“夜旺角”找宁丛风的她,打断了胡闹的念头。

这样想着,漆黑的窗外突然被车灯照亮,接着是车子熄火声,沈西珂抬头望向窗外,知是他回来了,心下一阵混乱,墙上的表已然十点,沈西珂咬咬牙,胸腔里的气息全被那件白衬衫上的唇印所打乱,正要挪开怀里的宁妈妈,却在动作刚开始的时候听见门锁开启的声音,紧接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旁,他似乎没想到能在家里的客厅里见到她,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先是愣了愣,后又看了眼躺在沈西珂腿上的母亲,便阔步向这边沙发走来,说道:“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整天...”

他的胡子也没有刮,西装穿的有些发皱,这样一靠近,身上的烟味隐隐传来,不知今天抽了多少根。

沈西珂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说道:“找我?在地上找的还是床上找的?”

宁丛风被她的竖起来的刺狠狠地戳了一下,知道她是在为衬衫的事生气,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眼看她起身就要走,宁丛风急忙轻唤了一声,扣住她的手腕。

“你去哪?”

“回家。”沈西珂甩开他的手,将宁夫人在沙发上放好,起身便往门口走,宁丛风眉头一拧,迅速的将沙发上的毯子盖在宁妈妈的身上,便又追了上来。却看见她没走出几步便蹲在了门口,宁丛风脑中瞬间警铃大作,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没站稳的沈西珂,担心的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只见她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僵在原地,半弓着身子,腿再也迈不动一步,宁丛风心说糟了,赶紧叫刘嫂,却被沈西珂摆摆手制止。

“别叫刘嫂,我只是...”

“只是什么?哪里痛?肚子痛吗?”宁丛风吓得脸色苍白,沈西珂看了他一眼,又握拳凿凿自己的双腿,说:“腿麻了...”

被人枕着睡了几个小时,双腿快没了知觉,稍稍一动便像有数以万计的蚂蚁在血管中乱窜。

沈西珂明显感觉到身边的男人长长的出了口气,果真是被吓得不轻,然后无奈的摇摇头,矮下。身来将自己打横抱起。

他看着她的眼睛,责怪中夹杂丝丝宠溺:“我知道我是个混蛋,可你也不要这样吓我。”

沈西珂挣扎不过他,索性一味沉默,任由他抱着,眼看着自己被抱上楼,又眼看着自己被放到大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幸好他并没有也跟着躺在床上,他站在床边,俯视着她,四目相对,似是有话要对她说,但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卧室里静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他看了她多久,便转身离开,走到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来。

沈西珂好奇的转过头去偷偷瞄了眼,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早已被水渍褶皱的书,这本书,她是那样的熟悉。

良久,沈西珂才认出那是她的那本《英儿》,顾城写的,黑色的封面,白色的书名,上面印着一个不具名的女人。

他居然还留着...

时光一下子被拉回到那支暖黄的路灯下,雪花在灯下飞舞,她安静的在雪中转着圈儿,纯净如白雪。

宁丛风从书里拿出什么东西,握在掌心,然后将那本书放在床头柜上,在她的一侧躺下,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枕头,都仰着脸看着天花板,白色的床单柔软细腻,像是两个年少的孩子躺在雪地上。

他看着天花板,右手搭在突然沉默的她的手上,轻轻的握在手里。而左手却举起来,魔术般的捏着一张小小照片,沈西珂看着那大概只有两寸的照片,双眼在顷刻间湿润模糊。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闪着璀璨而梦幻的光,逆着这光芒,照片上的女孩子在笑,她没有狭长上扬的黑色眼线,有的只是白净剔透的脸颊,清透的双眼,穿着一身肯德基的工作服,头上戴着纯色鸭舌帽,傻傻的笑。

光线透过小小的照片,印刻在宁丛风闪动的眼眸里,他举着照片打量,然后侧过头对早已泪如泉涌的女人说道:

“对不起。”

这句话,是冲着她说的,却更像是冲着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

“对不起,”他好看的眉眼微微荡漾,认真的对着照片里的女孩子保证:“我答应你,我宁丛风以后都不会再弹琴,我会去学经济学金融学投资变成强大的男人来保护你。”

“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让你在你爸爸面前抬起头,我会看着你,不许你再去泡夜店做女混混。”

“等你长到25岁的时候,我们就结婚,生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给她全世界最温暖的爱。”

沈西珂哭了,捂着嘴巴不住呜咽,宁丛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闭上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掌覆上她细软的发,像是抚摸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如果当初这样对你说,就不会委屈你这么多年。是不是?”

沈西珂不回答,已然泣不成声,整张脸埋进被子里,哭的稀里哗啦的。

宁丛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怀里的人再搂得更紧,床头柜上的那本旧书被翻到那一页,书上有一句话,是被少女沈西珂用红笔圈起来的,那行字这样写道:

我们就像生长在一起的树,在风中不停地摇,度过了整个时光。

十七岁的沈西珂立在路灯下,用笔圈起这句话,将书捂在胸口,想象着宁丛风弹琴的背影,甜甜的笑着呢喃:

“我想和你变成生长在一起的树,在风中不停的摇,度过整个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