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木匠的心里,像苏慈文这种锦衣玉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家闺秀,而且接受的又都是西化教育,按道理说,她应该喜欢的,不是冈格罗先生这样的人么?

小木匠看苏慈文,感觉好像天边斜挂着的月亮,高不可攀,结果这月亮上冰清玉洁的嫦娥,怎么就落到了他的跟前来了呢?

有点懵。

他想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想明白,却越发觉得脑壳有些疼。

他揉了揉脑袋,感觉自己基本清醒了,于是站了起来,想要找陈龙去跟程龙头说一声告辞,结果左右打量,却发现不但陈龙不在,原本还在招呼客人的程龙头,却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这是去应对青城山的那几人了么?

小木匠起身来,四处都找不到人,便也不去再找寻,毕竟他只是讲一下礼数,并不是真想要跟程龙头深入地聊一点儿啥。

而且他实在是没有看懂程龙头为何要带着他去给众人敬酒,还把他给推到前台来。

没搞明白这一点之前,小木匠的心里面,还是有些抗拒与程龙头有太过于亲密无间的接触。

毕竟不管他此刻的心思有多谨慎小心,终究还只是一个江湖小菜鸟。

他没办法跟这帮混迹江湖多少年的巨鳄去角力。

小木匠离开了眉山公馆,门口取了刀,也没有人拦着,大概这一次过来的人实在是有些多,人手不够,也没有人关注到他。

小木匠出了大门,沿着长街往回走——这两天他肯定还是得住在那酒店里的,不过过两天的话,他便会搬走。

虽然他一定要住的话,湖州会馆或许会买单,但没事儿去占别人便宜这件事,小木匠还是干不出来的。

鲁大这十几年来的言传身教,塑造了小木匠的个人性格,也让他不会成为一个给别人添麻烦的讨嫌鬼。

因为鬼面袍哥会的大档头,鬼王吴嘉庚“身死”,原本风声鹤唳的城内也取消了宵禁,这使得本来就热闹的渝城,此刻更加热闹。

人们报复性反弹一般涌到大街上来,到处溜达,弄得这大街小巷里,人潮汹涌。

小木匠酒意下去了,但兴致却提了起来,哼着曲子,兜里揣着一包席上顺来的油炸花生米,时不时拈一颗,朝着在屋檐墙头奔跑的虎皮肥猫扔去。

虎逼那家伙变成了这虎皮肥厮之后,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暴脾气和傲骨,面对着一颗香喷喷的炸花生米,它会蹦来蹦去,十分卖力。

估计他也瞧出来了,小木匠这会儿,与之前截然不同,水涨船高了。

它现在这一副肥嘟嘟的模样,已经谈不上自尊了。

活着就很好了。

行至大半程,小木匠瞧见前方居然是以前租过房子的自力巷,顿时就嗨了起来,却是没有想着赶回酒店,而是往那巷子里钻了过去。

自力巷这儿住的,是一大帮子的码头苦力,以及外来的小商小贩们,虽然比顾白果待的那地方要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污水横流的臭水沟,黑乎乎的巷子,到处堆积的杂物,以及时不时从墙头瓦间跑过的大老鼠,都表明着这儿的混乱与肮脏。

然而小木匠此刻故地重游,却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反而多出了几分说不出来的自在。

他本就和这里的那些住户一般,都是混口饭吃的底层人民,这才是他最真实的生活状态,至于先前的风光,都只不过是虚妄、过眼云烟而已。

小木匠自在地走着,甚至还想要回之前待了两月的地方瞧一瞧,然而路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一点儿不太对劲。

那黑乎乎的巷子里,仿佛有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

小木匠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但那点儿怯懦,却在酒精的刺激下消失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小心翼翼地往那巷子里摸去。

而右手,却一直放在了肩头上。

寒雪刀就捆在背上,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可以迅速地抓住刀把,应对一切的危急。

小木匠此刻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够处理所有变故。

只是当他走进那条狭长而黑漆漆的巷道里,一直走到尽头,却什么都没有瞧见。

错觉么?

他忍不住笑了笑,感觉自己可能是酒喝多了,所以才大惊小怪,于是松了口气,右手也放了下来,转身往回走。

然而他刚刚走了几步,便感觉不太对劲。

一股说不出来的阴寒之感,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紧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浑身肌肉僵直,仿佛动不了一样,而右眼角处一阵急跳,开始充血,隐隐间仿佛有某个身影要浮现出来。

糟糕!

小木匠心中暗叫不好,下意识地想要往前冲,逃出这诡异的巷子,却不曾想一只冰凉的细腻的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来。

感受到这冰凉的手,小木匠下意识地想要去摸刀,却感觉脖子被人给掐住,血脉被截断,整个身子都一片僵直。

紧接着,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认得你,当时在江边的时候,你也在场……”

咯噔……

小木匠浑身都在发抖,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因为他听出了说话的这声音,是谁了。

鬼王吴嘉庚。

我的天啊,我这是出门踩狗屎了么——渝城袍哥会大索全城,到处找寻,却都没有碰到此人,结果他喝多了酒,兴致来了,故地重游一趟,却招惹了这位大神……

小木匠额头冒出了几缕汗水来,当即认怂,立刻求饶道:“前辈,这是你跟渝城袍哥会的事儿,跟我无关——您放了我,我绝对不会胡说八道,走漏了您的消息……前辈,我说的是真的,我,我……咱们无冤无仇,您就饶了我吧……”

他并非什么很有骨气的人,特别是面对像吴嘉庚这样的可怕魔头,反抗不了,只有示弱。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情,那便是此刻的鬼王,与江边的鬼王,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家伙身受重伤,伤了元气,能剩下几成功力,那还不一定呢……

他这般想着,而抓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却紧了一紧,随后冷冷说道:“你是觉得我此刻受了重伤,所以故意求饶,然后等我露出破绽,你再将我给拿下对吧?后生仔,你想多了,我就算是只剩下半口气,杀你也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听到这话儿,小木匠心里所有的盘算都停滞了。

这家伙,难道会读心术?

他苦笑一声,开口问道:“前辈,您既然没有直接杀了我,肯定是有所求的,您直说吧,咱们别绕弯子了。”

鬼王“桀桀”笑了两声,然后说道:“痛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后生晚辈——张嘴。”

“啊?”

小木匠不明所以,而鬼王却又说了一声:“张嘴。”

小木匠不敢违背,只有将嘴巴张开,结果他刚刚一张嘴,那家伙却伸手,朝着他口中拍了一颗丹丸来,然后往他下颚一拍。

小木匠不自觉地吞咽,却把那满是腥臭之味的药丸给吞到了肚子里去。

呕……

他感觉到一阵恶心,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却有一股陈年老厕的气味,从胃部升腾出来,差点儿把自己都给熏晕。

而这个时候,他听到旁边“砰”的一声,仿佛有东西掉落下去,而他脖子上的手掌,也不见了。

小木匠得脱自由,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两步,随后回过头来。

但是他第一眼却并没有瞧见鬼王,一直到他将视线往下移,却瞧见了一个黑乎乎的家伙,只不过……

那家伙却跟三五岁的孩童一般高,甚至都没有到小木匠的腰间。

鬼王呢?

小木匠有些诧异,目光巡视一圈,又落到了跟前那家伙身上来,却瞧见这家伙粗手粗脚,身体畸形,而那张惨无血色的脸,他似乎是见过的。

这张脸,不就是被廖二爷轰破面具之后的鬼王么?

只不过,鬼王明明是七尺汉子,此刻怎么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来?

他满心惊诧,而跟前那家伙则吐了一口血,冲着小木匠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告诉你,你肚子里面服下的,可是万虫五蛇丹,只要我心念一动,便有无数虫子在你身体里翻腾,弹指间你就会受尽折磨,变成一摊烂肉……”

第六十五章 侏儒

面前这家伙冷冷地形容完这残忍可怕的毒药之后,开口说道:“我讲这些,你肯定觉得我是在吓唬你,所以……”

小木匠赶忙打断他的话:“我信,我信,我全部都信的!”

那家伙却很是奇葩地说道:“你,你别敷衍我——这种药,一般人听了,都不会相信,我须得演示给你看。记得,咬着牙,别乱叫出声来……”

说罢,他嘴里嘀咕起来,而紧接着,小木匠感觉手脚处有一些痒。

他下意识地想去挠,结果那种有虫子在身上钻来钻去的麻痒感,一下子就遍布全身了,他两只手都用不过来,不断地挠,浑身直哆嗦。

那种痒入骨髓的感觉几秒钟之后,又变成了痛。

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坨在热锅上的猪油,直接就化了,赶忙喊道:“停,停,停,你要干嘛,直接说就是了,我都做……”

大祸临头,他赶忙认怂。

即便如此,那家伙也让小木匠感受了一下这地狱一般的痛苦,方才打住。

他双手合十,猛然一指,那种深入骨髓的麻痒感和痛楚,方才缓慢消失。

而小木匠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出如浆,衣服都湿透了,散发着一股汗臭和酒味。

这一下,他倒是彻底清醒过来,先前的酒液,也已经变成汗水,排出体外。

不过清醒过来的小木匠,却显得很绝望。

这样一个可怕的家伙,他该怎么应付?

好在展示完自己的拳头之后,面前这家伙也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在得知小木匠住在江边那间外国人开的酒店后,让小木匠去附近找个竹筐背篼来,将他给带过去。

这满渝城到处都是袍哥会的耳目,鬼王即便是躲在这自力巷阴森之处,也没办法逃脱。

反倒是让小木匠帮忙藏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小木匠的性命握在旁人手中,生杀大权旁落,鬼王心意一动他便死了,哪里敢讨价还价,只有照办,在鬼王的指点下,找到了一个竹背篓,将他给装在里面,上面盖着一张破麻布,便朝着那酒店走去。

那鬼王粗手粗脚,脸孔又如成年人一般,但身材却跟儿童一样,所以重倒不是很重。

小木匠回过神来,心中已经没有那么诧异了。

毕竟像这样的情况,小木匠见得不少,特别是在“水蛊”猖獗的湘西湘南之地,更是如此,那些得了水蛊的孩童,后来就长不大了,慢慢发育延迟,就成了这般侏儒模样。

师父鲁大曾经跟小木匠说起,他碰到过西洋来的传教士,说那“水蛊”,其实叫做血吸虫。

那是一种极为细小的虫子,它常年寄生在田里地头的钉螺身上,移到人身,便会进入人体的五脏六腑中,将其蛀空,筑起虫巢,十分的可怕。

但这玩意防治也简单,不去污水中生活,粪便隔离之类的就行了。

至于鬼王前后的差别,想来也是不愿意别人知晓自己的身体缺陷,特地伪装得那么高大吧。

他背着那鬼王往回走,一路上倒也顺畅,就算是遇到了巡逻的人,那帮人却也都认识小木匠,不但没有人来检查,反而纷纷上前问好,甚至还有人主动提出要不要帮忙。

这待遇,显然是因为庆功宴上,程龙头带着他敬酒这事儿,已经传开了,方才会如此。

按道理说,别人这么给面儿,小木匠的心里应该是很高兴和自在的。

但此时此刻的情形,他又如何能够高兴得了呢?

终于,回到了酒店房间,他将门给关上,那鬼王从竹背篓中爬了出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小子倒是阔绰,住得起这么贵的地方呢。”

小木匠无奈解释:“这是朋友的人情,我还准备过两天退了呢。”

鬼王又说道:“这一路上,我听到好多渝城袍哥会的人跟你打招呼,瞧你一副很场面、很社会的样子——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木匠无奈托底,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然后他说道:“鬼王前辈,我就是个手艺人,靠着帮别人盖房子过活的,不是江湖上的人,搅和进你们的纷争来,我也是无奈,所以您高抬贵手,就把我当一屁给放了吧。”

生存面前,小木匠的姿态摆得很低,毕竟他是市井出身的,自然知晓,这个时候还要将脑袋给昂起来的话,那么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找死。

鬼王听完了他的讲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那天在独望村,你硬生生从我那帮蠢笨手下的手中,将好几个人质给救走了,而且还杀死了我鬼面袍哥会的人——哼,无冤无仇,亏你说得出来……”

小木匠赶忙纠正:“你,杀死他们的,不是我,我只不过是帮人隐匿和救人而已。”

鬼王问:“你用什么隐匿?”

小木匠如实回答:“藏身咒……”

鬼王听到,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哈哈哈,鲁班教的旁门左道,果真是有一点儿意思,就这么一点儿障眼法,却是把那帮蠢货给糊弄得团团转,哈哈哈……”

小木匠瞧着跟前这喜怒无常的家伙,心中很慌:“前、前辈,我……”

鬼王瞧见他这般慌张的样子,却平静地说道:“你不要怕,我不会因为你杀了几个蠢货,就怪罪于你,让你死的。你放心,我只需要在你这儿藏两天,恢复伤势而已,并不会要你的性命——咦,你这儿有洗澡的地方?”

小木匠赶忙说道:“有。”

鬼王说道:“来,你抱着我去洗一下。”

小木匠不敢违背,将鬼王抱着去了浴室,这酒店的浴室十分先进,不但有自来水,而且还有一个浴缸呢。

当然,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小木匠给浴缸放好了水,然后帮着鬼王脱去那满是破口和血污的衣服。

那家伙此刻虚弱无比,所以能不动就不动,任凭小木匠伺候着。

小木匠将鬼王脱去衣服,发现他畸形的身体上面,满是伤口,有细密的划痕,也有婴儿嘴唇一般大小的伤口,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流血了,结了痂,只是看上去有些可怖。

小木匠用毛巾蘸了热水,小心翼翼地给鬼王擦洗着,能够感受得到对方因为疼痛而肌肉抽搐。

但这个家伙也狠,却是一声“痛”都没有哼出来。

小木匠小心翼翼地帮忙清洗完毕,将鬼王带回了卧室,在衣柜里翻找出一套衣服来,用刀裁了,给鬼王勉强穿上去。

大概是这一阵忙碌,让鬼王感觉很舒服,坐在床头盘腿打坐的鬼王居然伸了一个懒腰,瞧见旁边略有些忐忑的小木匠,忍不住笑了,说道:“小子,你别怕,只要你别犯傻,跑去渝城袍哥会那儿出卖我,我可以保你平安。”

小木匠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却还是担心得很。

然而鬼王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你管那天是你杀了鬼面袍哥会的人,还是你朋友,这些都是小事——事实上,若是我能够回去的话,也要将那帮人给杀了。”

小木匠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鬼王大概是在回程的时候,搁竹背篓里打坐回气,精神头也足了,又或者心里憋得有些久,对着小木匠,居然毫不避讳地说道:“鬼面袍哥会里面,有人想要替代我的位置,所以我才会被人出卖,落得这副田地——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阴谋,一场骗局……”

小木匠听到这些,已然忘记了自己身处的险境,问道:“您是说,鬼面袍哥会与渝城袍哥会的冲突,是场阴谋?”

鬼王说道:“对,怂恿我的那帮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谋算的不是渝城,而是我辛辛苦苦创立的鬼面袍哥会,尽管我巴心巴肺地想要跟他们合作,但他们到底还是不信任我,他们想要彻底掌控鬼面袍哥会,变成他们厄德勒的西南鸿庐,我反而成了最大的绊脚石,只有搬开我,他们才能够彻底掌握鬼面袍哥会的所有力量……哈哈哈,我真的是傻,一直到这几把境地,方才想明白过来……”

他说这话儿的时候,情绪激动,居然有眼泪流了出来。

小木匠感觉到了这侏儒眼中流露出来的痛苦与悲伤,那是被人背叛、被人当做猴耍之后的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感同身受,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厄德勒?这是什么,怎么说起来这么拗口啊?”

鬼王说道:“那是西洋话,翻译过来,叫做全知全能,你知道太平天国嘛?其实就跟洪秀全的拜上帝教一样,只不过他们这个,更加隐秘而已……”

他似乎不愿意谈太多东西,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

随后他再一次给小木匠吃定心丸:“所以你别担心,我不会滥杀无辜的,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绝对不会害你。”

小木匠小鸡嘬米一样点头,说好,多谢前辈宽厚。

鬼王瞧见“乖巧”的小木匠,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随后,他仿佛有了新发现,对小木匠说道:“你近前一些。”

小木匠不知其意,走到床前来,鬼王伸手过去,一把拉开了小木匠胸口的衣服,往外一扯。

这一扯,却是露出了小木匠的胸膛。

鬼王瞧见,不由得狂喜起来。

第六十六章 鬼王传道

小木匠给骤然拉开衣服,有些慌张,下意识地要把衣服给拢起来,那鬼王却低声喝道:“别动。”

面前这一位,可是掌握他生死的人,他这般一喝,小木匠当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鬼王吴嘉庚则盯着小木匠胸口那头腾云驾雾、张牙舞爪的黑色真龙纹身,努力控制住脸上浮现出来的狂喜笑容,问小木匠:“这是什么?”

小木匠有些结巴:“这、这,这个是……”

他想起跟前这个侏儒可是鬼面袍哥会最为恐怖的大档头,鬼王吴嘉庚,而且他对于人心,似乎有着独特的理解,此刻倘若是说了谎话,只怕对方一下子就能够觉察出来。

就在他满心犹豫的时候,鬼王却将答案给直接说了出来:“想不到啊,想不到,廖恩伯最为得意的真龙之灵,居然在你这儿……”

小木匠有些错愕,说什么,不是蛟灵么?

鬼王说道:“若只是蛟灵这等低档货色,他廖恩伯如何能够坐镇渝城三十年,屹立不倒?我又何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过来将他击杀?他这条玩意儿,却是某位通天造化的高人,从那洞庭湖深处,拘来的一条真龙神魂,被廖恩伯用文气炼化多年而成,我本以为它已然消亡,却没曾想居然融入你身体里去……咦,为什么呢?”

小木匠有些懵懂,说什么为什么?

鬼王说道:“真龙至纯,高傲无比,按理说,只有大造化之人,方才能够得它青睐,正因如此,那高人方才无法自用,而是给予了廖恩伯,非是不愿,而是不能——不过我看你普普通通,怎么可能吸引这真龙之灵附体呢?”

小木匠也很是无奈,那玩意进入之后,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没有与他沟通的意思,所以他也闹不明白。

鬼王盯完之后,将小木匠衣服放下,却对他感了兴趣,问起了小木匠的修行来。

对于这家伙,小木匠不敢隐瞒太多,将自己大概的经历聊了起来,就连鲁班圣殿的事情,也说出了来,不敢隐瞒——毕竟他的修行之法,却是从鲁班全经里面学的。

说这些的时候,他还有一些忐忑,生怕鬼王逼他将鲁班全经给誊录下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到时候可能会改动一些,让其面目全非去。

结果人鬼王完全就没有看上《鲁班全经》里面的东西,而是深思了一会儿,却拍了拍小木匠的肩膀说道:“若是如此,那鲁大只不过是你木匠营造活计的师父,而你说起来,在修行之道上,是没有师父的咯?”

小木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起这个来,想了想,说道:“我最开始修行的时候,有一个来自南海,姓莫的道士给了我许多指点。”

说句实话,若有可能,他还是挺希望莫道士能够给他当师父的。

人家那举重若轻、宛如天神一般的手段,着实让人钦佩。

鬼王挥了挥手,说道:“什么南海不南海,根本没听过,想来不过是蛮夷之地——这样子,虽然我看不出你到底哪儿奇特,但既然能够被真龙之类眷顾,自然是有道理的,老子之前带的那帮哈皮,现在想来都投靠了对头,不然就都死了。为了防备老子这一脉断了根,我得找个人传手艺,别把老头子留下来的东西都给丢了……”

说完,他盯着小木匠,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得我传承,传我酆都鬼王的道统?”

“啊?”

这回轮到小木匠发愣了,毕竟这画风转变得有些快,他刚才还只是想要得以活命,结果一转眼,鬼王居然想要收他为徒,传其衣钵。

这事儿,也太过于扯淡了吧?

鬼王却说道:“老子这一回被人算计,算是元气大伤了,就算逃出了渝城,也没办法继续当那酆都袍哥会的大档头了,得窝几年,甚至永远都翻不了身了,所以这才便宜了你小子。你也别顾虑,老子这一脉,祖上也是名门出身,虽然行事不端,被赶出道门,但他天才卓绝,修行的法门也是厉害的……”

他唠唠叨叨地说着,瞧见小木匠一直没有动静,眼神就开始变得凶狠起来。

小木匠被这家伙瞪了一下,心中就慌了,暗自对鲁大说了一声“对不住”,然后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跪倒在了床边,对着鬼王“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脆生生地叫道:“师父……”

话至于此,有精神洁癖、儒家想法的各位爷可能就不舒服了——哎呀喂,你个甘十三当真不是个好东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懂不懂,这师父是能乱叫的么?

这头,是能乱磕的么?

你应该跟鬼王死拼啊,你得“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间”啊?

这几位想看这个、准备道德绑架的爷,您出门右转,去看《明方孝孺传》,那个刚烈勇猛,至死不屈,除了他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这一大堆亲戚朋友和门下弟子之外,没有一个不说他是硬骨头、正气浩然的。

小木匠是什么人,他不是学富五经、仁义道德的圣人,而仅仅只是民国年间,路边道上野狗一般的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