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往外走,而在仓门口的四眼则低声喊道:“糟糕,有人过来了。”

他们在这儿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有人来很正常,所以小木匠和屈孟虎并不在意,然而就在这时,两人却瞧见四眼整个人直接倒飞过来,重重地落到了那布堆之中去。

什么情况?

两人陡然心惊,而小木匠下意识地右手往上摸去。

当他瞧见一个素净的身影从库房门口陡然冲来的时候,没有再多犹豫,拔刀前劈了去。

尽管小木匠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但瞧见气势汹汹的架势,而且四眼一个照面就给踹飞了去,就知道绝不好惹,当下也是打起精神,努力应付。

他这边长刀拔出,满室生光,而对方手中却是一根拂尘。

这拂尘与先前那青城弃徒涂松的一般模样,猛然一甩,根根长丝宛如钢丝,上面蕴含的力量陡然袭来,让小木匠三两下就受不住了,节节败退。

旁边的屈孟虎瞧不过眼,抽了根木棒子来,上前纠缠。

他自小习练刀法,又多年修行,实力与小木匠有着天壤之别,终于抵挡住了那人的进攻。

而这时,大家才发现冲进来的那人,居然是个女的,而且还是一个将近四十的女道姑,宽袍大袖,英姿勃勃,那身姿宛如矫捷的猎豹一般,而娇小的身体里,蕴含着极为恐怖的力量。

关键是她手中的拂尘,就跟那钢丝球一样,刷刷刷地几下子,弄得屈孟虎手中的木棒,变成了马蜂窝。

几个回合过后,屈孟虎手中的木棒终于光荣下岗,断成了几截。

小木匠瞧见,将手中的寒雪刀朝着屈孟虎递了过去,说:“拿着这个……”

这把刀落在屈孟虎手中,可比他这儿强太多。

屈孟虎也不在意,伸手来接,结果刚刚一摸那刀柄,便感觉针扎一样,赶忙退后,喊道:“这什么啊?”

他没有再去抓刀,而是与小木匠一起往后退去,而这时四眼也爬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往前冲来。

那女道姑气势惊人,以一敌三,竟然有要将他们给团灭此处的架势,而就在此时,那仓库外面又进来一人,定睛一瞧,赶忙喊道:“师父,且停手……”

小木匠听这话儿耳熟,抬起头来一瞧,嘿,真巧了,那人却是湖州会馆苏三爷的女儿。

苏慈文。

屈孟虎瞧见,也是一脸惊讶,他自然是认得苏慈文的,只不过面前这女的,到底是真是假,他一时间也有些摸不准。

这事儿,着实也是有些太巧合了——写小说都不敢这么编,怕挨揍。

那女道姑听到苏慈文的话语,停了下来,皱眉问道:“你跟这几个小贼认识?”

苏慈文指着小木匠说道:“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将我从那邪祟手中救下来的鲁班传人甘墨甘十三。”

说罢,她又跟小木匠介绍道:“甘大哥,这是我父亲帮我找的师父,峨眉金顶的周白道长。”

玄门之中,崇尚男女平等,若是文本细分,则称呼男道士为乾道,女道士为坤道,取义六合阴阳,六合有分。男女相互之间,均以道友、师兄相称,长辈则叫做道长。

当然,有些地方,对于男道士,也称呼为“道爷”的。

她这般一说,四眼立刻出来,顾不得被那周白道长踹得倒飞的恩怨,拱手说道:“在下青城山弟子韩旭,见过周白道长。”

那道姑听到对方自报家门,皱眉说道:“青城山,韩旭?”

四眼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师父道号锦屏,我有个师叔,道号’黎屏‘……”

周白道长听了,脸色一下子就变冷了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的师侄,那我踢你这一脚,倒也不冤。”

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的敌意,也冰消瓦解,不复存在。

四眼低头,挨着这教训,不敢多言。

小木匠瞧见气氛转冷,上来打圆场,介绍了旁边的屈孟虎,虎皮肥猫那厮也贼兮兮地跑到了苏慈文怀里蹭来蹭去。

苏慈文一边抱着那肥猫,一边告诉小木匠,说这印染作坊是她父亲最近收购的产业,刚刚在整合,因为清静,所以她这两日跟着她师父在这儿修行,又问小木匠他们几个是怎么到的这儿。

小木匠简单解释了一下,苏慈文这才听明白,她惊讶地说道:“原来那几条街戒严,还有枪炮声,居然是因为你们?”

小木匠苦笑,没想到这位苏家小姐还真的是心大——事儿闹得这么大,按道理说,苏家这样的消息网络,应该是知晓一些风声的。

不过她出现在这儿,估计也是让那周白道长帮她除去身体里最后的隐患,所以才会闭关。

小木匠讲完,对苏慈文说道:“如今我们被盯上了,敌人有些多,所以我们得出城,就此别过吧。”

他准备离开,然而苏慈文却拉住了他,然后看向了自己师父。

她哀求周白道长帮忙,护送他们三人离开,毕竟那花门和潘志勇在锦官城内耳目众多,而且似乎还跟大帅府那儿达成了某种协议,想要出城,着实有些麻烦。

那周白道长并不肯节外生枝,却是装作不知晓,扭过头去。

苏慈文与这位周白道长的师徒情分显然没有那么单纯,她求之无果,便搬出了她父亲苏三爷来,然而那周白道长却冷冷说道:“我周家虽然欠了你父亲一份人情,但我答应收你为弟子,并且教你一身本事,已经足够了……”

她这般说,苏慈文却恼了,她直接开口说道:“也行,师父您且在这儿安歇,等我送完朋友离城之后,再来找您。”

说罢,她居然拉着小木匠等人往外走去。

小木匠出到了仓库外,回头瞧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周白道长,对苏慈文低声说道:“我们这一次惹了大麻烦,敌人有点儿多,你先回吧,我们自己悄悄溜走就是了。”

苏慈文不愿意,说道:“你对我可是救命之恩,现如今你落了难,我如何能坐视不管?”

小木匠硬着头皮说道:“我那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苏慈文浑身一震,直直地看着小木匠,身子有些颤抖地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第六十五章 胆大包天

苏慈文的问话,让小木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人,从小接受到鲁大的教育,就是不愿意去给人添麻烦,此时此刻,也是如此。

事实上,苏慈文义无反顾地伸出援手,甚至与她刚认的师父交恶,这事儿还是挺感动小木匠的。

但他习惯性地内敛情绪,并不愿意表达出来。

好在这个时候屈孟虎立刻帮忙解了围:“哎,苏姑娘,你别在意啊,我这兄弟自小就是这样,心软嘴硬,其实吧,他心里美着呢——你看他,嘴上说不要,嘴角却咧成这样了……”

一向沉闷老实的四眼也过来神助攻:“对,在马园门楼子的时候,他还张罗着赶我俩走,一个人等死呢,现在还不是跟着我们跑了?”

苏慈文原本很是委屈,结果听到这两人的话语,噗嗤一笑,随后恶狠狠地瞪了小木匠一眼,然后说道:“你们要出城是吧?我去找人帮忙……”

屈孟虎赶忙交代,说别泄露我们身份啊。

苏慈文点头,说晓得。

她转身去找人安排了,而屈孟虎则凝视着那姑娘的背影,用手肘捅了捅小木匠的腰,说你小子何德何能,跟这样的小妞儿交好,啧啧……

小木匠却是苦着脸,低声说道:“你恐怕忘记了一件事情,先前那个冒充她名义接近我的那个姑娘……”

屈孟虎听了,立刻贼笑,说对对对,我差点儿忘记了,刚才你在幻境中,可是与这位苏小姐共赴巫山的,这会儿见到真人了,怎么样,感觉到有什么差别没有?其实呢,作为过来人,我跟你讲,这襄王神女之乐呢,很微妙的,看上去仿佛一样,但很多细节呢,还是很能够说明问题的——对,我说的是细节……

说起这事儿,屈孟虎越发激动,眉飞色舞嘴巴斜,那叫一个眉眼儿发亮。

小木匠不得不打断他:“我想跟你说的,是那帮人怎么知晓我与苏慈文之间的事,而且加以利用,过去接近我的?”

“啊?”屈孟虎回过神来,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苏小姐跟那帮花门的人,有所勾结?”

小木匠摇头,说不,凭着我与她的交情,那倒不至于,但我怀疑她身边,很可能有花门中人的眼线,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这边与苏慈文搭上了线,说不定就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了。

屈孟虎深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说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小木匠一脸无奈:“你给我说的机会了么?”

四眼有些慌张,问道:“那怎么办?”

屈孟虎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不慌,且不说这事儿只是你的猜测,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四眼,我和十三要出城,你跟着也没用,不如咱们分道扬镳,你去找你师父,他们不敢为难你的,而且还能够帮我们分散注意力。”

四眼听了,愣了一下,有些犹豫,而屈孟虎则认真说道:“想什么呢,你还有师父和师门呢,总不能为了这点儿破事,跟我们亡命天涯吧?”

小木匠也劝道:“对,现在我已经逃出来了,而且还有老八帮我,你不用太担心;另外你回头帮我跟你师父和金蝉前辈解释一下,我之前也不知道程寒的下落,正好撞上的,而且人家还帮了我,这事儿让他多谅解。”

四眼听他们这么说,也没有再坚持,点头说道:“好,我尽可能帮你们把人给引开去。”

他转身,快步疾走,然后翻墙而过。

四眼一走,屈孟虎立刻对小木匠说道:“你真的打算逃离锦官城,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窜,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在某一天,倒在花门帮凶的追杀之中去么?”

小木匠听了,有些发愣,说道:“当然不甘心啊,不过又能怎样呢?”

屈孟虎脸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对他说道:“我,想干一票大的——若是成了,咱们堂堂正正,在锦官城扬名立万;要是不成,两个一起完蛋,怎么样?”

小木匠瞧见他笑得古怪,脸上、眼眸中又有凌厉果断之色,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屈孟虎摇头,说我先问你,你敢不敢干?

小木匠这回没有犹豫,果断地说道:“废话,我的命都是你救下来的,这个有啥敢不敢的,你吩咐我就是呗。”

屈孟虎瞧见他这态度,十分满意,附在小木匠的耳旁,低声说道:“我其实之前的时候,就一直研究我们这位刘大帅的性格和经历,并且也在研究西南之地的整个局势变化……正因如此,所以我对今天你遭受到的这些事儿,其实早就有所预料,并不奇怪。不过,一个人一旦优柔寡断,又喜好名声的话,总是有可趁之机的……”

他简单快速地将自己的计划跟小木匠聊起。

等他说完,小木匠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问道:“这件事情,你觉得有几成把握?我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啊?”

屈孟虎咧嘴笑,说在见到你之前,我承认这个计划基本上只是幻想而已,但跟你聊过了,得知了你的经历,我发现,这件事情或许能够成功。

小木匠又问了几个细节,屈孟虎却答不上来,这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

屈孟虎的计划漏洞百出,到处都是破绽,而且极为冒险。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糟糕计划,却让小木匠为之兴奋起来,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努力推敲着这里面的细节,结果越想,越发现这里面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或许是他将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所以才会如此。

事实上,如果这里面但凡有一些差错或者延迟,“一起完蛋”这件事儿,方才是最终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但他看着屈孟虎那炽热的眼神,终于鬼使神差地说道:“行,就这么干。”

屈孟虎一拍手掌,说道:“嘿,你果然还是当初那个甘十三,胆大心细,敢打敢闯,你那师父,到底还是没有磨灭掉你的血性。”

他先前在马园门楼子那儿守阵失败,到底还是心有不甘,此番有机会绝地翻盘,自然得要冒险。

不过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得看小木匠点头才行,要不然凭着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家伙,完全没办法推动计划。

所以小木匠的肯定,让屈孟虎欣喜不已,而这个时候,那苏慈文走了回来,对他们说道:“可以了,正好染布坊有一批货要送出城外码头去,我让人安排了,你们混在货里面离开。”

小木匠与屈孟虎两人商定之后,对这安排很是满意,纷纷表达了感谢。

而苏慈文又说道:“你们放心,这一次我亲自押送。”

如果是之前,小木匠绝对会拒绝,并且言明利害,而此刻,他却将心里面所有的话语都给忍住了,最后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苏慈文这边很是积极,没多一会儿,就带着两人来到了几辆大马车跟前来,让两人进了夹缝里去,然后叫来工人,往上垒货,而小木匠和屈孟虎任凭安排。

上了车,过了一刻钟左右,终于出发了。

小木匠躺在马车夹缝中,随着路况颠簸,闭目养神,耐心地等待着屈孟虎的指令。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拉货的马车走出了小巷,又去往了大街,按照两人之前与苏慈文沟通的路线,大约计算着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

小木匠对锦官城并不算熟悉,但屈孟虎却还算不错,所有接下来的行动,都由他来主导。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吧,眼看着就要出城了,屈孟虎却突然间喊停了。

苏慈文一路都跟着,听到屈孟虎的招呼,立刻喊作坊的工人将马停下,然后一脸紧张地走到车边来,低声说道:“马上就要出城了,你们这个时候出声干嘛啊?”

屈孟虎这时从那夹缝中爬了出来,顾不得苏慈文恼怒的目光,伸了一下懒腰,然后对她说道:“多谢捎了这一程,下面的事情,我们自己搞定吧。”

小木匠听到,也跟着爬了出来。

苏慈文都快要疯了,说你们两个就算要自己出城去,也不用在这大街上爬出来啊——要是碰到花门的眼线,那岂不是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屈孟虎笑了,说道:“我们不出城了,准备跟花门死磕到底。”

说完,他左右一张望,指着不远处一个卖羊杂的摊子说道:“十三,忙活一天了,吃点去?”

小木匠点头,说好。

两人居然就朝着那羊杂摊子走去,而这摊子可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苏慈文整个人都懵了,追了上去,那几个赶车的伙计也愣了,喊道:“哎,大小姐,还出不出城啊?”

苏慈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们靠边停下来,然后快步走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家伙都已经开始点上菜了。

她走到跟前来,问那两个家伙:“这么明目张胆,你们是不想活了么?”

屈孟虎指着不远处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笑了:“出了城,估计就活不成了……”

那两人瞧见屈孟虎指过来,有些慌张地扭头就走,而苏慈文则看懂了,有些惊讶地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小木匠不忍心瞒她,说道:“从你去张罗安排的时候。”

第六十六章 选择

苏慈文脸色立刻就变了,十分难看,不过还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木匠不想瞒她,将之前在马园门楼子的熙春院里,碰到花门中人冒充她打进内部,然后差点儿刺杀得逞的事儿跟苏慈文说起。

完了他说道:“你身边应该有花门的眼线,她们知道了这个信息,方才会对症下药,瞒天过海……”

苏慈文终于明白了,说道:“也就是说,我张罗着送你们出城,其实就是暴露了你们的位置,反而害了你们,对吧?”

小木匠点头,说对。

苏慈文的双眸一下子就红了,眼眶有泪水泛起来,哽咽地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木匠瞧见她这样子,知道她可能想多了,赶忙说道:“其实我们两个也不愿意这样偷偷摸摸,跟老鼠一样的离开,所以正好借着你这儿,跟花门的人再战一场,谈不上什么害不害人的事儿,我们其实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行了,事情就这样,花门早就收到消息,而现在我们没有按照原计划出城,他们应该很快就赶过来了,你赶紧走,别再掺和这事儿了。”

小木匠相劝人走,因为过一会儿,这里铁定会有一场血战。

他不愿意苏慈文在这一场乱战中受伤。

但苏慈文的情绪却激动无比,她眼眶通红,咬牙说道:“你们怎么这么傻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鸡蛋还不去碰石头呢,你们怎么就这么傻?去争那口气干嘛,会死的……”

小木匠低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而旁边的屈孟虎却说道:“我还很小的时候,曾经在南洋跟过一个欧洲传教士。那个人很特别,睿智、聪明,有特别的有文化,他曾经在我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问过我一个问题……”

苏慈文没有想到小木匠这个不是很靠谱的儿时伙伴,居然还有这么一段经历,忍不住朝着他望了过去,然后问道:“他问你什么?”

屈孟虎缓声说道:“他问我——你要当一分钟的英雄,还是一辈子的懦夫?”

说完这句话,他咧嘴笑了,对苏慈文说道:“你猜我当时怎么选择的?”

苏慈文猜道:“你要当了一分钟的英雄?”

屈孟虎哈哈大笑,摇头,随后说道:“不,我当时告诉他,我选择当一辈子的懦夫,因为当英雄,一分钟之后,我可能会死掉——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神父,他告诉我,说如此怯懦的我,不是他想要的,然后他让我滚蛋……”

说到这里的时候,屈孟虎的眼角有泪光泛起。

紧接着他说道:“那个人的本事,真的很强,我回国后,也见过了江湖上不少的高手,甚至瞧见了在广府闹革命那位身边的几大高手,都没有那神父强,如果我能够一直追随着他学下去,时至如今,我说不定用不着这般辛苦……”

苏慈文万万没有想到屈孟虎的回答是这样的,忍不住问道:“既然你选择了识时务,现在为何又要当英雄呢?”

屈孟虎笑了,说道:“因为我发现,人活得简单一些,说不定路会更好走一点。”

这时他们点的羊杂汤做好了,摊主从那滚烫的汤锅里舀出两勺飘着羊油的汤来,搁在装满了羊杂的海碗里,在汤里洒下葱花,又浇上一瓢红油辣椒,再配上烫好的粉丝,端上来,雾气飘散,香得让人舌头都快掉下来。

屈孟虎开始喝汤吃肉,而小木匠瞧见远处的街道上有人开始清场了,赶忙对苏慈文说道:“他们来了,你赶紧走吧。”

苏慈文却没有理他,而是一屁股也坐了下来,然后对老板说道:“给我也来一碗……呃,不要加辣椒。”

她是江浙人,又常年在沪上读书,吃不得辣。

小木匠恼了,推了她一把,说你这个女人怎么不听劝呢?

苏慈文却白了他一眼,说你们两个想要当一分钟的英雄,为什么要求我做一辈子的懦夫呢?

小木匠将背上破布包裹的寒雪刀往桌子上一摆,冷冷说道:“我有一身本事,你有什么?”

苏慈文笑了,说你觉得我会是累赘?

她说着,右手往他跟前伸出来,手心处居然浮现出了一朵蓝色莲花来,花开正盛,栩栩如生。

瞧见这个,屈孟虎忍不住吹了一个口哨,然后将碗里面的羊杂夹了一块,往屋顶上扔去,一个黑影跳起,将那羊肝儿给咬在嘴里,吞咽下去。

那黑影,却是虎皮肥猫,它选择站在了街巷的屋顶上,帮忙放风。

屈孟虎放下筷子,说道:“虎皮呀,今日一战,若是你我都还活着,我便解了你身上的限制,日后你想干嘛,都随你去,如何?”

虎皮肥猫在屋檐顶上“喵呜”一声,当做回应。

屈孟虎这么一打岔,小木匠肚子里所有劝解的话语,也都给憋了回去,他气鼓鼓地对苏慈文说道:“随便你吧。”

他不管对方,开始埋头喝起汤来。

不过还别说,这羊杂汤当真是鲜美无比,膻味虽有,但并不重,而且还被各种调料给中和了,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气味来。

小木匠本来心情有些差劲儿,但是喝了好几口,肚子里面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他却是忘记了跟苏慈文置气,而是认认真真地对付起了面前的食物来。

苏慈文瞧见小木匠与屈孟虎吃得如此美味,忍不住催促那摊主快点儿,摊主脾气不太好,当下就要扬眉反驳,结果瞧见这么细细嫩嫩的一姑娘,顿时就没脾气了。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给苏慈文上了来,然而那苏小姐喝了一口汤,却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汤,真的有这两个家伙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吃么?

怎么她感觉一般般啊?

苏慈文低声问起,屈孟虎笑了,说你平日里锦衣玉食,啥好吃的没吃过,山珍海味换着来,跟我们这些少有荤腥的糙汉子能比得了么?

的确,且不说这羊杂汤做的是好是坏,至少对于小木匠而言,这年节,能有点儿荤腥,已经很不错了。

苏慈文到底还是接受不了,喝了两口就不吃了。

屈孟虎问她不要了,于是就跟小木匠将她剩下的给分了,三人吃完,肚子热烘烘的,抹了嘴边的油站起来时,这条大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此刻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更远处,小木匠已经瞧见了花门的人在有组织地拦人和分流。

屈孟虎瞧见,忍不住笑了,对小木匠说道:“人啊,有的时候嚣张惯了,就忘记自己是谁了——还是那个传教士,他告诉过我一个西方谚语,说’上帝要让人死亡,必先令其疯狂‘,这帮人估计想不到,自己就要死了。”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甚至还跳了跳,小木匠将寒雪刀递给他,说要不要用?这里面可能有点儿习惯我了,所以才会那样,你适应一下就好。

屈孟虎摇头,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一把长刀来。

这手段让小木匠和苏慈文都惊到了,而旁边的羊杂汤摊主更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屈孟虎用下巴点了点小木匠,说:“给钱啊。”

小木匠赶忙付了账,而屈孟虎方才说道:“之前不是跟你说去了趟滇南么?东西就是从那儿搜的,这袋子别看不大,但能够装很多东西呢,神奇吧?我也是运气好,像这样的法器,听说只有顶尖道门或者修行圣地里面的大佬才会有呢……”

他将长刀在手中掂量着,往前走去,而远处的长街尽头,潘志勇已经现身了。

这个男人瞧见小木匠与屈孟虎居然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锦官城街头,感受到了莫大的挑衅,正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屈孟虎将长刀出鞘,然后远远地指向了潘志勇,以作挑衅。

果然,潘志勇瞧见,脸色越发难看,脚步也快了许多。

苏慈文左右打量着,然后低声问道:“我看你们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是有援兵要过来么?”

屈孟虎哈哈大笑,对苏慈文说道:“计划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干。”

苏慈文给他这句话堵的不行,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来,而小木匠则默默地将绑在身周的木箭给解了下来——这玩意本是用来隐藏诅咒气息的,而现如今他主动站了出来,也就没有继续带着的必要了。

屈孟虎瞧见,说道:“给我吧,这玩意弄出来费老鼻子功夫了,我一会儿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