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瞧见门外明媚动人的她,心脏不争气地跳动了两下,接着却生出了几分酸意来,没有多问什么,而是请苏慈文进屋来。

苏慈文因为刘小芽的缘故,并没有进来,而是与他说道:“今天金都戏院有冬皇专场,我这儿有两张票,一同去吧?”

冬皇本名孟小冬,梨园世家出身,是京剧著名老生余叔岩的弟子,余派的优秀传人之一。她的扮相威武、神气,唱腔端严厚重,坤生略无雌声,被《天津大风报》评为“京剧冬皇”,一时间名声大噪,举国闻名,小木匠自然也是知晓的。

听到这话儿,小木匠有些意外,忍不住问道:“冬皇她不是在津门居士林,皈依佛门了么?”

说到这里,还牵涉到一桩公案,便是冬皇在北平学艺期间,曾与梨园巨匠梅兰芳有过一段情感,两人本是梨园同行,相互钦羡,惺惺相惜,后来又因为合作相交甚密,互生爱慕之情,若是继续下去,必定是一对神仙眷侣,梨园佳话,只可惜冬皇一个叫做王惟琛的追求者却心生嫉恨,一日闯入梅家,拿枪威胁,结果梅兰芳不在,此人挟持了梅的老友张汉举先生为人质,后来梅报了警,大批军警很快上门来,最后王惟琛慌乱之余杀了无辜的张汉举先生,然后被一众军警一拥而上,饮弹倒地,旋即殒命。

这事儿后来见了报,社会舆论大加炒作,沸沸扬扬,梅孟不得不分开,而冬皇经此打击,痛不欲生,隐居于天津,皈依佛门。

这些事儿,小木匠自然知晓,所以才有此问。

苏慈文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来,说道:“杜先生的面子,便是冬皇,也是不得不给的,走吧?”

小木匠心中虽然对苏慈文中午电话里的冷淡语气有些不爽,但对于传说中的冬皇,以及她的京剧专场的诱惑,却是抵挡不住的。

他当下也是没有再矫情,三言两语安顿好了刘小芽之后,便跟着苏慈文离开。

下楼的时候,苏慈文瞧见小木匠情绪不高,便笑了,说道:“怎么,还在为中午的事情生气?”

小木匠又不是小孩子,这会儿把情绪调节过来了,却是摇了摇头,说没有。

苏慈文瞧见他这般憋着,忍不住又笑了。

坐上了车,因为有司机和保镖在,两人话语不多,没多时,车子来到了金都戏院这儿来。

霓虹灯下,夜上海越发热闹明亮。

冬皇的名气着实响亮,小木匠和苏慈文赶到的时候,戏院外面热闹得紧,到处都是嘈杂之声,人流拥挤,好在戏院有专门的人迎接贵客,他们倒也很是顺利地进了里面去。

这会儿时间还早,台上还没有开,苏慈文订的桌子比较靠前,两人坐下,聊了没两句,不时有人过来招呼。

这些人对苏慈文颇为客气,并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怠慢什么。

小木匠瞧得出来,这些人对苏慈文,显然是有所求的。

苏慈文应对这场面很自如,如此聊了一会儿,而突然间,她却是站了起来,对小木匠说道:“杜先生来了,走,我带你去与他打个照面。”

第十二章 你我都没错

杜先生杜大亨,这位与先前苏慈文提到的黄六爷一样,都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人物,无论是三教九流,还是达官显贵,都有结交,人脉很广,颇有权势。

这样的大人物,寻常人想要见一面都很难得,更不用说打个照面,去聊几句了。

但小木匠却并不太愿意去,毕竟应福屯一战之后,他树立了一些敌人,并不想太过于招摇,免得平添祸事。

而且他觉得自己与这位杜先生并无太多交集的可能,实在是没有必要去攀附权势。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看一看冬皇的表演,瞧一瞧这位久负盛名的梨园大拿,到底有什么本事,为何能够担得起那般的名声去。

他就是想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没有太多结交旁人的心思。

但苏慈文却显得很是坚持。

她认真地盯着小木匠,双目之中满是坚定。

苏慈文的态度很强势,但小木匠看着她特意女性化的装扮,以及柔美的脸蛋儿,还有她昨夜近乎癫狂的表现,终究还是生不出反抗之心,于是与苏慈文一起离开了座位,朝着第一排那儿走了过去。

冬皇之所以出现在金都戏院这里,可都是看着杜先生的面子,所以这位爷坐的地方,却是台下第一排的正中。

绝对的主桌位置。

而刚刚赶到的杜先生这边还没坐下,周围立刻就围上了一圈人打招呼。

他是个场面人,即便人多热闹,却也都能照顾周全,各自寒暄两句之后,瞧见了人群边缘的苏慈文,不由得笑了,招呼她过来,说道:“小苏小姐,没想到你也过来了……”

苏慈文满面笑容,大方地说道:“下午聊完的时候,听说冬皇在金都这儿上台,我厚着脸皮就跟您秘书要了两张票。”

两人寒暄几句,话题主要是围绕着冬皇,而随后,杜先生很“适时”地瞧见了旁边的小木匠。

他脸上露出了长辈们惯有的笑容来,指着小木匠说道:“这位是哪家公子?”

苏慈文给杜先生简单介绍了一下:“他是我在西南那边认识的一个朋友,姓甘,叫甘墨,也是冬皇的戏迷,所以就过来一起听了……”

杜先生与苏慈文聊天的时候,很是放松,而且颇有长辈气度,眼神也是柔和平静的,然而听到“甘墨”这两个字的时候,双眸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宛如锋利的刀子一般,而只有这一刻,才让人想起眼前这位,可是从一个卖莱阳梨的小贩子起家,迅速成为当今的上海滩大亨。

他的起家史充满了传奇与血腥,可不是和和气气,陪着笑脸坐上如今的位置……

杜先生旁边的手下最懂得察言观色,瞧见他这反应,立刻往旁边站开,并且还将后面过来打招呼的人挡在了外面。

杜先生认真地打量了小木匠一眼,然后很是客气地说道:“请坐!”

小木匠有些意外对方的客气,毕竟他以为自己只是过来打个照面,混个眼缘,然后回去等开场的,没想到这位杜先生却这般恭谨地请他坐下。

他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拒绝,而是拱了一下手,随后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杜先生也在旁边坐下,随后压低声音问道:“请问甘先生,可是在长白山脚下的应福屯里,抵抗日本关东军,帮着死守三日的鲁班门徒,民族英雄甘墨甘十三?”

小木匠听到对方口中这一大串花里胡哨的称呼,忍不住有些好笑。

民族英雄,这也太夸张了。

不过他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甘十三是我,只不过前面的那些,算不得真。”

杜先生是青帮大佬,他既然知晓应福屯之事,又听过小木匠,自然能够知晓最接近事实的版本,所以也没有与小木匠多作争辩。

他很是客气地说道:“我听人说起此事,对甘先生,以及当时那些为了大义而留下来的一众江湖英雄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特别是您,若没有您在其中穿针引线,力挽狂澜,只怕这屯子未必能够守得下来。我当时便与人说,恨不能认识先生这等大仁大义之辈,没想到今天却在这儿碰到了……”

他对小木匠简直是不吝赞美之词,显得十分热情,小木匠被他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谦虚了几句。

杜先生又询问了一下小木匠在上海滩的情况,当得知他与苏慈文是朋友,现在落脚在锦江酒店的时候,立刻表示等改日他小木匠若有时间,能否赏脸吃顿饭,大家聊一聊,让他尽一下地主之谊,也表达一下他的仰慕之情。

人家这热情似火的态度摆下来了,小木匠就算是不愿意多做应酬,也实在是推脱不得,只好答应下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旁边的苏慈文还插了嘴,杜先生知晓小木匠很“喜欢”冬皇,便问是否需要帮着安排一下,让他去后台与冬皇当面聊一聊,小木匠立刻婉言谢绝了。

他之所以好奇,主要是也是听旁人和报纸上夸赞太多,实际上他从来都没有听过冬皇的戏,也并非什么硬核戏迷。

杜先生这边还待多聊几句,这时戏院的经理过来了,询问杜先生是否可以开场。

这会儿已经是戏班子开场的时间了,不过杜先生的权势摆在这儿,他若是不点头的话,金都戏院未必敢直接上。

而小木匠也乘着这机会,与杜先生拱手之后,暂时离开。

两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这边来,那台上的戏也开始了,上面敲敲打打,灯光变暗,而苏慈文却看着旁边的小木匠,越发觉得这男人让人喜欢,就连杜先生对他也是另眼相待,还给她挣了许多面子,着实是意外。

但小木匠却有些不太高兴,毕竟苏慈文擅自做主,说自己是什么冬皇的戏迷,还弄出后面这么多的事情来……

如果杜先生坚持下去,等他到时候与东皇见面,一聊露了馅,那场面岂不是很尴尬?

所以他忍不住与苏慈文埋怨了两句。

苏慈文原本还挺高兴的,毕竟这上海滩能够入杜先生眼的人,真的不算多,结果听到这话儿,顿时又生出几多委屈来——寻常人等想要与冬皇聊上一聊,那不知道得砸多少钱才行。

特别是此刻的冬皇,因为王惟琛事件,刻意地深居简出,这机会多难得啊,没想到他居然还不乐意……

这男人到底想要什么啊?

真的是搞不懂!

她这几年在商场上见多了尔虞我诈,性格逐渐养得强势了许多,听到这埋怨,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但她瞧见小木匠的脸,终究还是将心中的委屈和不忿给压下去了,说了两句软话,将气氛给弄得没有那么僵硬……

好在台上的戏演得着实精彩,这一场《四郎探母》,背景是北宋时期将门杨家为抵抗北方各少数民族的南侵,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发生了许多感人的英雄故事。

杨家将一直在民间广为流传,小木匠跟随着鲁大四处做工时,也瞧见过一些。

而这一场剧,单讲杨家第四子杨延辉。

此剧是生、旦唱腔成就较高的传统戏之一,最能够体现梨园班子的水平。

冬皇是女老生,扮演的正是杨四郎,她的扮相威风厚重,明慧照人,十四岁便出道的她台风演技皆是顶尖之辈,唱腔丰富而优美,将杨四郎的情感和人物刻画都很是鲜明、生动,动作也是恰当至极,无处不体现了手艺人的极致,着实是让人为之惊叹。

所以她一出场,小木匠与苏慈文都放下了当前的不愉快,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上面的戏台之上。

冬皇许久未曾登台,没想到功底丝毫没有落下,看得整个金都戏院的人如痴如醉,这大厅中时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喝彩,以及激烈的鼓掌声。

小木匠自小流浪蹉跎,为了生计奔波,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手艺活儿之上去,虽说也听过几场大戏,但那草台班子论起水平来,与当前这全国一流的戏班子,还有冬皇这等顶尖京角,着实是差了太远。

他虽说不是戏迷,却也能够听出好歹的,此刻听了进去,整个人却是入了迷。

他全心全意地感受着京剧这唱腔、戏剧张力和情节之美,而一直饱受西方教育的苏慈文,对于这等国学艺术,其实并没有那般喜爱,所以更多的 时候,还是在打量着旁边的小木匠。

她看着身边这个男人在舞台灯光下的侧脸,看着他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还有那因为自信而充满魅力的眸子……

以及他那虽说不算英俊,但越瞧越耐看,越看越完美的脸型轮廓……

一时间,苏慈文有些痴了。

然而她过了一会儿,却又回过神来,知晓眼下这个男人,却如同那展翅在天空的雄鹰,根本是自己把握住不住的。

自己没办法,与他去天涯浪迹。

而若是强行将他留在身边,雄鹰就会变成草鸡,永远也不会开心……

苏慈文脸色变幻,情绪复杂,而就在这时,突然间台上“刺啦”一声响,紧接着灯泡全部都熄灭了,偌大的剧院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去。

是停电了么?

众人都有些诧异,台下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而就在这蜜蜂一般的响声中,突然间在左后方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啊……

第十三章 金都凶案事件

这叫声是如此凄厉,让场间许多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心中的恐惧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来。

而随后,戏院里一下子就乱了套,有人开始大声喊叫起来,还有人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桌子椅子翻倒的声音也出现了,有人还痛苦呻吟起来,其间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口哨声……

戏院乱成一片,小木匠听到不远处的杜先生很是冷静地喊了一声:“保护孟小姐……”

他这边一声令下,手下立刻就动了,有人上了台去,还有人开始大声喝令,让乱动的人不要惊慌,站在原地,而这个时候戏院里面维持秩序的人也站了出来,大声告诉众人,说是戏院这儿跳闸了,让众人耐心等待一下,他们马上就恢复照明,让大家不要惊慌。

维持秩序的人陆陆续续站出来,再加上有杜先生这般的猛人在坐镇其中,原本乱作一团的秩序很快就恢复了许多。

紧接着杜先生的手下在台上打了手电筒,往周围照去,喝令了几个四处乱跑的人。

有着光亮出现,再加上杜先生手下的人维持秩序,戏院恢复了平静,而随后戏院那边也紧急排查,随着一声轻响,戏院的灯光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恢复光明,观众们都松了一口气,感觉舒服了很多,而大 家瞧见台上几个如临大敌的男人,将全身披挂的演员们给围着,甚至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场面陷入一片祥和,然而就在这时,却突然间又有歇斯底里的叫声,左后方传了出来。

而这一回,那叫声却并非一下,仿佛完全停不下来一般。

周围也有哄声出现。

一直比较淡定的杜先生脸上终于挂不住了,站起了身来,对着旁边手下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去看看……”

那人离开,没一会儿又跑回来了,脸色惨白,对着杜先生一脸焦急地说道:“杜先生,不好了,出事了。”

杜先生脸色越发难看,冷冷喝道:“慌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

那手下焦急地说道:“杜先生,死人了,是美国尹力克洋行的经理杜西文……”

杜先生这回不淡定了,说道:“怎么会这样?凶手呢?”

手下摇头,说不知道——杜先生,为了您的安全,咱们先离开吧,这儿让小叶来处理吧?

小叶便是叶焯山,是杜先生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青帮双花红棍出身,不但修为高深,而且处理事情的手段也十分了得。

这一次的会场安保工作,正是由他来负责的。

这提议自然是极好的,但杜先生却并不愿意就此离开,而是黑着脸说道:“居然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挑事,当真是没有王法了,走,去看看。”

他完全不慌,带着人赶了过去,等来到现场时,负责安保的叶焯山已经到了,正带着十来个人如临大敌地忙活着。

杜先生来到死者跟前,瞧见尹力克洋行的买办杜西文已经躺在了地上,周围空处一片区域来,虽说是人死了,但他瞧了一眼,地上并没有太多的血液。

叶焯山瞧见杜先生来了,赶忙过来招呼。

出了这档子事,杜先生自然不会对负责安保的叶焯山有什么好脸色,沉着脸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叶焯山回答道:“人已经死了,我们的人还在排查……”

杜先生问:“凶手在哪儿?封锁现场没有?”

叶焯山赶忙说道:“刚才一片黑暗,到底是谁动的手,这个没有人瞧见,不过杜爷您放心,我已经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戏院,咱们的兄弟在各个出口都守着,绝对连一只蚊子都不会放走;另外电闸那边也派人去查了……”

杜先生哼了一声,说道:“给巡捕房打电话,让他们也派人过来。”

叶焯山点头应下,随后又低声说道:“杜先生,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啊,应该不像是正常的凶杀案……”

杜先生问:“怎么说?”

叶焯山让他的手下让开,然后指着地上的死者说道:“据杜经理旁边的人交代,杜经理刚才还在看戏呢,结果灯一关,他叫了一声,灯亮的时候,他人就不见了,后来有人瞧见他躺在了地上,不但死了,而且肚子还给人掏出了一个大洞来,五脏六腑,都给弄出来了,肠子还把脖子给勒住了……更加吓人的是肚子破洞,他却根本没有流什么血出来——除了滑腻腻的黄色黏液之外,基本没有什么血……”

听到叶焯山的介绍,原本打算离开的杜先生目光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强忍着恶心,走上前打量尸体。

他发现那现场果然如叶焯山所介绍的一般,杜西文不但肚子给掏出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和肠子拉出来,而且真的就没有流出什么鲜血来。

更让人又惊又疑的,是他的脸上,居然没有任何痛苦与惊惧的表情,反而嘴角往上翘,仿佛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仅仅是刚才的那一下黑暗,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而最离奇的,是他刚才叫了一声,旁边的人肯定是知晓的,但一直到灯光亮起,才有人知晓杜西文死了……

说明这中间的过程中,并无太多的挣扎与打斗,甚至都没有惊扰到旁人……

到底是谁做了这等事情?

难道是……

鬼?

杜先生脸色越发难看,对着叶焯山说道:“今天有许多大人物在场,死的又是美国洋行的人,这件事情,一定要慎重处理——在巡捕房的人赶来之前,咱们先把场面控制住,就算抓不到凶手,也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知道么?”

叶焯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知道。

金都戏院发生了命案,而且那位洋买办的死状还如此的离奇,着实是让人惊诧。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小木匠和苏慈文这边来,苏慈文有些好奇,带着小木匠过去看了一眼,结果给那惨烈的死状给吓得花容失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准备离开,但随后接到通知,说已经通知巡捕房的人过来了,而在巡捕房的探长赶来之前,这儿所有的人都不能离开,让大家稍安勿躁,不要惊慌。

这会儿苏慈文已经回过了神来,低声问一脸镇定的小木匠,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木匠这几年的江湖历练,见多了血腥之事,刚才那样的小场面,其实并没有太别多的感触。

那事儿顶多也就是邪门而已。

认真讲起来,小木匠也算是旁门左道出身的,见多了许多别人看着很“邪门”的事儿,本身也懂一些,不过眼下之事,他想了想,也没有能够琢磨出门道来。

毕竟他坐在前面,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个什么情况,他也是一脸懵。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凶手一定还在这里面。

至于是谁……

他巡视了戏院一圈,因为没有具体的目标,也着实是不太明白。

但他能够瞧出这里面的一些人,应该是修行者。

他简单讲了两句,苏慈文也学他望了一下四周,突然用胳膊捅了捅小木匠的腰,低声说道:“喂,你要找的红姐,就是那个……”

小木匠愣了一下,顺着苏慈文指的方向望去,瞧见在第二排靠近右边的桌子旁,有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颇有风韵的妇人,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旗袍,但裁剪合适,将丰满的身材显露无疑,而身边还有两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姑娘,正在与两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在聊着天呢,一点儿都不被当前紧张的气氛感染到……

小木匠打量了那边一眼,而那红姐似乎有所感应,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小木匠早先一步低下了头去,而这个时候,杜先生那边派了一个手下走了过来,与两人低语两句,告诉他们这会儿要封锁戏院,不能让人离开。

不过杜先生吩咐了,让他们跟着他走,去后面的房间坐一坐,不必在这儿苦等。

小木匠和苏慈文自然不会拒绝这好意,跟着那人往后台走去。

来到戏院后面的走廊上,那人问是否需要去见一下冬皇,小木匠拒绝了,于是那人将他们领到了一个演员休息的小房间里。

小木匠与苏慈文在里面聊了两句不到,这时门被推开了,却是杜先生走了过来。

两人起身,与杜先生招呼。

杜先生很是客气,开口就道歉,说让大家受惊了,随后聊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苏慈文很是好奇,于是就多问了两句,杜先生告诉她,说那位杜西文先生不但被掏空了肚子,而且肝脏不翼而飞了,现在他的人正在找呢,毕竟此事恶劣,若是传闻出去,很有可能会引起恐慌……

说完这些,他看向了小木匠,说道:“我听说甘先生是鲁班教出身的,南方多有巫术邪法,以你的意见,这件事情,是否有什么蹊跷?”

小木匠想了想,决定藏拙,摇头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

杜先生只是客气两句,瞧见他没有发表意见,也没有多说,安慰两句,然后离开了。

过了没多一会儿,杜先生的手下过来,通知两人可以离开了,苏慈文问了一句,得知巡捕营的雷探长带人过来了,接管戏院,然后确定了几个有嫌疑带人,准备带人回去接受审查,随后开始陆陆续续放人离开。

他们作为杜先生的客人,自然有优先离开的待遇。

第十四章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两人出了金都戏院,苏慈文看着小木匠,说道:“刚才杜先生询问你意见的时候,我看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却又憋了回去……你是不是看出了一些什么问题来?”

小木匠忍不住摸了摸脸,问:“我当时表现得有这么明显么?”

他的作态让苏慈文忍俊不禁起来,哈哈一笑,然后说道:“杜先生我是不知道,但以我对你的了解,自然是有自己的看法的,赶紧说来听一听!”

小木匠想了想,然后说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真的不知晓,不过听他说肝不见了,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五行之中,木、火、土、金、水,正好对应人体五脏的肝、心、脾、肺、肾,于巫而言,有对应怒、喜、思、悲、恐这五种极端情绪……”

他讲了一堆理论情绪,苏慈文虽说曾经在峨眉金顶学过半年,但到底还是根基有些差,没有能够理解,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小木匠尽可能地简化措辞,将事儿讲得清楚一些:“如果光只是前面那些,虽说蹊跷稀奇,但行当里的很多人都能够办得到,至于目的,无外乎是寻仇,或者引起恐慌而已,但那人五脏之中的肝不翼而飞,这里面的讲究就大了,这里面很有可能牵涉到某种巫术,或者是某种祈祷祝由的仪式,而这种仪式往往不是单独存在的,很有可能会继续发生这样的凶案,甚至已经发生过了……”

他认真地与苏慈文分析着,而苏慈文越听越慌张,到了后来,脸色就有些惨白了。

她问小木匠:“费尽心力,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那个凶手,或者说幕后之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小木匠说道:“巫祝之法,或者祈由仪式,这些都是通过某些有着关联的规则和秘法,去实现自己的目的,而祈祷的对象其实很多,有的是神灵、或者信仰的图腾,甚至有可能是邪神或者邪魔等——在楚巫盛行的南方,人们信仰万物有灵,什么山神啊、土地啊,什么狐蛇精怪等,都有,因为种类太多,而且又限于地域的传播,所以实在没办法确定这种仪式,是来源于何处……”

苏慈文说道:“你的意思,是某位懂得楚巫之法的人,在这儿搞鬼?”

小木匠摇头,说我只是拿我最熟悉的楚巫来举例而已,事实上,除了楚巫之外,中原之地也有各种巫术流派,并且东北以及蒙地的萨满,藏地的密宗乃至于西洋、东洋和南洋等地,都有各种各样的手段,所以这事儿真的要查的话,恐怕很麻烦,得让最熟悉上海滩地头的人来调查,而且还得算进各路过江猛龙,大浪淘沙,不知道得费多少的劲儿呢……

苏慈文瞧见小木匠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笑了,说道:“我看让你来查,一准能够找到凶手。”

小木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可别往我身上揽着活儿——能够在这节骨眼上,搞出这等场面来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而且刚才听杜先生手下说起那位死去的杜经理,似乎也不是什么良善角色,所以这事儿咱们能置身事外,何必又往里面掺和呢?”

苏慈文忍不住笑了,说:“说这么多理由,还不是因为你懒……”

她正想要调笑小木匠两句,结果身边这男人脸色却变得严肃起来,突然往她旁边一站,随后低声说道:“你从我胳膊缝这儿往门廊那边看一眼,瞧一下柱子那边的男人,认识么?”

苏慈文听到他严肃的话语,吓了一跳,赶忙按照他讲的,往门廊那边望了过去。

小木匠等她瞧过了,立刻询问:“怎么样,认识不?”

苏慈文摇头,说道:“不认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