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同辉是屈家这一辈身手比较不错的人,而且最主要的是眼睛很毒,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基本上差不了多少。

所以他很担心,如果他们不按照屈孟虎的要求,将那十万大洋凑出来,到时候那家伙回来了,可能真的很难交代……

而那家伙如果翻起脸来,只怕后果会很严重的。

不过持不同意见的也有,毕竟人是有固化思维的,在乡下这地方,宗族力量无比强大,对于许多人来讲,宗族就是天,觉得那屈孟虎不管如何,都是屈家子弟。

就算是再大的事儿,他还能跟自己家人亲戚为敌?

我们可都是他的叔叔伯伯,还有爷爷辈儿,这家伙就算是再忤逆,总不能对我们下手吧?

他难道不怕天打五雷轰?

很多族老都有着这样的想法, 当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吃进肚子里面的钱财,再吐出来,实在是太难了。

当年屈孟虎他们这一支破落,族中这些管事儿的上下其手,的确是分了许多钱,但这些年来,大部分都折现成了固定资产和田地,真要叫他们拿出来,一时半会儿之间,着实是太为难了。

拿肯定是能够拿出来的,但会伤筋动骨,很难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来都是这样的道理。

所以心存侥幸者太多太多,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最终才凑出了五万不到,而且一大半,都是屈同辉他们家拿出来,抛砖引玉的……

而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屈同辉越发紧张,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诸位,不管怎么样,先把钱凑出来再说。

要万一那天杀的家伙没有去警备团,而是晃了一圈,又杀回来了,那该怎么办?

你们谁上去,把他砍了?

不能吧?

但对于屈同辉的劝说,与会的族老们却各种推脱诉苦,到了最后,那位“二叔”恨恨说道:“你们放心,那天杀的家伙肯定去找马汝军了,乱枪打死是铁定的,到时候说不定会叫我们过去收尸呢……”

他这般一说,刚才被屈同辉劝捐弄得相当低沉的气氛顿时就变得热闹起来,一帮人纷纷出言:“对,那家伙再狠能够狠得过当兵扛枪的?铁定死得透透的了。”

“对呀对呀,不过警备团叫我们去收尸,这个得考虑一下,这种数典忘祖的不孝子弟,绝对不能埋进祖坟里面去,太招祸了……”

“对呀,回头得跟马老总解释一下,这人跟我们屈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别让马老总惦记上咱们来。”

“埋祖坟?天啊,你的心可真大,干脆别管了,警备团一定要我们去收尸,就拉回来,然后扔乱坟岗子里去,也别埋深了,回头让野狗刨出来——格老子的,这个憨包娃儿,居然把主意打到我们自家人身上来了……”

在一片咒骂声中,有人却忍不住说道:“你们这个做得也太绝了,孟虎毕竟是天下哥的儿子,而天下叔还活着的时候,咱们可得了他不少恩惠和好处,现如今这么对待他儿子,有点儿不太妥当吧?”

那人一说,旁边人就炸毛了,骂道:“屈平金,你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抽了?那家伙可是找我们要钱啊,而且还是十万……”

忍不住说句公道话的屈平金说道:“孟虎这么做,的确有些不妥,当话说回来,当年宗族里拿了他家的,翻几倍都不止,再说了,这十万大洋虽然多,但大家伙儿都咬着牙凑一凑,也还是可以的。”

那二叔恼了,走上来,一把就将屈平金推倒在地,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孬货,说的啥子呢?我感觉屈孟虎这次回来门儿清,指不定就是你给透的消息,是不是他回头还给你分钱呢?”

他这质问声一出来,众人更加热烈了,指着屈平金就骂骂咧咧起来,更有脾气爆的,差点儿就要上前动手了。

然而那人的拳头刚刚扬起来,还没有落下去呢,却是被远处飞来的一样东西给砸中。

那玩意滚落在地,而这人的手上湿漉漉的,他低头一看,全部都是血,气得大骂一声,然而这个时候,旁边却有人发出了尖叫来。

因为砸中他的这玩意,却是一个人头。

湿漉漉的人脑袋……

众人都给吓了一跳,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开,而有人则往前挤过来,一时之间,乱作一团去。

屈同辉是往前挤的那位,他朝着地上的人头低头一看,顿时就吓得叫了起来:“马官长?”

地上那人头,却正是马汝军。

戒备团的副团长。

众人听了,顿时就感觉到一阵心头发麻,而这个时候,祠堂门口处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哟嚯,人还挺齐的啊,我的各位亲戚们,你们是在这儿等着欢迎我么?”

众人抬头过去,瞧见屈天下家的那小子,带着一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缓步走进了宽阔的祠堂大厅里来。

大概是被这血淋淋的人头震慑住了,场间众人纷纷往后退开,那些刚才还骂得口沫飞溅、痛快无比的族老缩得最快,直接就躲在了人群的最后面去。

作为屈家宗族的族长,屈同辉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站了出来。

他很是热情地招呼道:“孟虎贤侄,你来了啊……”

屈孟虎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左右打量一番,然后说道:“我看大家都像是很意外的样子啊,怎么,是以为我回不来了么?”

屈同辉干笑着说道:“怎么会呢?听说你去找马汝军的麻烦,我们这是在关心你呢……”

屈孟虎摇头,说道:“不必了,马汝军,忘恩负义、插标卖首之辈而已,有什么需要担心的?我过去,主要是在想他有没有悔改,结果他不但没有悔改,而且还辱骂家父,所以我就取了他脑袋——行了,闲话不多说了,族长叔,大洋准备好了没有?我着急赶路离开呢……”

他说得轻松无比,而屈同辉则是满头大汗,而听到屈孟虎的逼问,更是汗流浃背,支吾两句,却不敢言。

屈孟虎刚才还是满面春风,瞧见屈同辉这般姿态,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他冷冷地说道:“怎么,没准备好?”

屈同辉结结巴巴地说道:“孟虎啊,你可能不知道,咱们族里面的这些老少爷们,这些年过得并不富裕,而且十万大洋实在是有些多,要我们一时半会儿凑出这么多钱来,实在是有点儿麻烦——你看看,我们忙活了大半天,砸锅卖铁,也就凑了不到五万……”

他努力地解释着,而屈孟虎的脸色却越发阴沉。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帮低着头、不敢抬头的族亲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看不是吧?你们大概是以为我回不来了,所以才没有把钱凑齐吧?”

屈同辉赶忙说道:“怎么会呢?”

屈孟虎说道:“马汝军死之前,告诉我有人告诉了他,我回过来找他麻烦,所以特地备了一帮人埋伏着我,不过他不晓得,就他那几杆破枪,怎么可能拦得住我,所以最终被我弄死了——我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那个出卖我的人是谁?现在我想明白了,原来是我最亲的宗族亲人们啊……”

他故意将语调拉长,眼神阴沉,吓得屈同辉“噗通”一下,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去。

这堂堂一族之长,居然跪着喊道:“孟虎啊,真不是我们……”

旁边的二叔瞧见他这一副怂样,顿时就恼了,站了出来,大声骂道:“屈孟虎,你个不孝子孙,带着个外人在这儿作威作福,你就不怕……”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间就打住了。

这老头儿满脸青紫,双目翻白,浑身都在发抖,却是呼不过气来一般,跪倒在了地上。

一把手枪,从他腰间滑落出来。

而屈孟虎看着这些人,则是慢条斯理地说道:“看来各位,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那么就别怪孟虎我不客气了……”

第七章 故乡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既然如此,那我就发发威,让你们这帮坐井观天,眼界只有PY子宽的家伙瞧一瞧,什么叫做真正的可怕……

屈孟虎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黑了下来,随后将右手往头顶举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从人群后方,却走来了一人,冲着屈孟虎喊道:“等等……”

屈孟虎抬头一看,瞧见这人却是屈同辉的父亲。

老族长。

老族长的年纪很大了,而且一身是病,刚才一直都坐在椅子上,昏昏入睡,仿佛置身事外的冢中枯骨一般,而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却直接从椅子上站了出来,踉跄着走到了屈孟虎面前。

老族长眼袋很黑,喘着粗气,对即将发威的屈孟虎一字一句地说道:“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十万大洋准时奉上。”

屈孟虎瞧见这位藏在背后的老头儿发了话,没有继续发作,只不过却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十万大洋,是十五万……”

老族长没说话,旁边有人忍不住喊道:“为什么?”

屈孟虎对老族长说道:“十万大洋,是当初被你们吞下的那一大笔钱;至于后面这五万,是买你儿子性命的钱——出卖我这事儿,总不能就这么简单地了结,你说对不?”

跪在地上的屈同辉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任何的话语来。

他感觉自己被人看得透彻,就好像是没有穿衣服一样。

这个屈孟虎,可比他老子要精明厉害太多了。

老好人屈天下,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人精一样的崽子来的?

面对着屈孟虎的狮子大张口,老族长没有敢讨价还价,而是一口答应下来,说道:“你稍微回避一下,一刻钟之后,十五万大洋全数奉上……”

屈孟虎看了一眼这个垂垂老矣的老族长,点头说道:“好,我给你这个面子。”

说完,他松开了加在“二叔“身上的控制,转身走到了地上满是伤痕的屈平金跟前来,伸出手:“平金哥,你没事吧?”

在场众人都视他为仇寇,只有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为他说一句公道话。

屈孟虎记他这人情。

屈平金伸手,被屈孟虎拉起来之后,有些慌乱,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事……”

屈孟虎搀扶着屈平金走出了祠堂,瞧见远处有许多人观望着这里,大部分的脸上都是麻木而又戒备的表情,而旁边的屈平金也是小心翼翼、无比忐忑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这个地方,是生他养他的家乡。

也是回不去的家乡。

看着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屈平金,屈孟虎劝说道:“平金哥,你用不着担心什么——祠堂里面的那帮人,都是欺善怕恶之辈,我若是对你不理不睬,他们事后必然会找你麻烦,欺辱于你;但我对旁人皆是冷脸,唯独对你客气,他们反而会高看你一眼,不会因为你帮我说了话而为难于你,甚至还会反过来巴结你……”

他对于人性看得十分透彻,将这帮人的心里如此一分析,让原本忐忑着急的屈平金松了一大口气,腰也挺直了许多。

放心了的屈平金眉头舒展,对屈孟虎说道:“孟虎,对不住啦,你平金哥没啥本事,在族里面也是人微言轻,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没办法帮你说上话……”

屈孟虎说道:“你心向着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至于帮忙说话……这个倒用不着,我屈孟虎从来不需要别人施舍——是我的东西,我自己去拿就是了。”

屈平金发自内心地笑了:“是呐是呐,孟虎你现在有本事了,用不着被这帮家伙欺负了,真替你高兴。”

两人在这儿聊着天,屈孟虎问了几句屈平金的近况之后,两人又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气氛就变得轻松许多,而随后屈孟虎指着旁边的小木匠说道:“平金哥,你还记得他么?甘十三,就是当年我家建房子时,跟在那个监工大匠身边的小学徒……”

屈平金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有些惊讶地说道:“哦,是是是,想起来了,不过变化可真大呢……”

小木匠在旁边瞧着,也认出了屈平金来。

这个屈家唯一帮着屈孟虎“仗义执言”的男人,跟屈平亮一样,当年都在屈孟虎他们家做事。

不过他是酒坊的小师傅,地位比屈平亮要强一些,为人老实肯干,颇得屈孟虎他父亲欣赏,当初建房子时,还过来帮过几天工呢,对他这小学徒也是极好的……

这是个实诚人,也难怪屈孟虎会对他高看一眼。

三人聊着天,屈平金放下了心理包袱之后,话语多了一些,而屈孟虎的眉眼间,也在回乡之后,第一次浮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来……

人总是有家乡情结的,谁也不希望回到家乡之后,一片陌生,到处都是敌视的目光。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时屈同辉出来,请屈孟虎进去。

屈孟虎让屈平金先回家,别管这儿的事情,随后带着小木匠回到了祠堂,瞧见堂中人少了一些,但老族长和几个主要人物都在。

在放供品的八仙桌上,摆放着一个箱子,还有一些盒子,以及零零碎碎的一些东西。

老族长瞧见屈孟虎进来,便走上前一步,对他说道:“孟虎你清点一下,这里面有六万的支票,你可以在锦官城或者渝城的银行里取出来,另外这盒子里的大黄鱼、小黄鱼,加起来黄金六百六十两,折合大洋五万五千,这里还有现大洋一万八千五,加起来总共十三万三千五百大洋,这些是我们能够凑到的所有现金,这里还有一个首饰盒,金银首饰、珠宝和翡翠珍珠,加起来的价值超过两万以上,算是补足尾款,你看如何?”

他做事倒不小气,将差额补得足足的,让屈孟虎挑不出半点儿理来。

旁边的小木匠一脸惊讶。

这屈家房族的人,是真有钱。

屈孟虎大概瞟了一眼,也没有仔细清点,手一挥,八仙桌上面的一切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看着一脸惊诧的众人,屈孟虎一脸笑容地对老族长说道:“心疼么?”

老族长很是光棍地说道:“这些都是宗族欠你家的。”

钱花了,再说些不理智的话,那就白费了,所以老族长讲话,还是挺让人喜欢的。

屈孟虎也不例外,他点了点头,说道:“能这么想就好,老族长,你算是把你儿子的性命给救下来了——不过,这件事情并不算完……”

老族长没有半点儿恼怒,而是问道:“你说。”

屈孟虎走上前来,用手指头点了点他的胸口,又指向旁边几个脸色阴沉的族老,随后说道:“在场的诸位,应该都晓得,甭管你们口头上面讲得多漂亮,账目做得多仔细,但我家的这些资产,大部分都进了诸位的腰包,所以我这次回来,才会让你们把钱给吐出来;物归原主,这是天底下都讲得通的道理,但如果你们把我拿走的钱,加派到别人身上,让整个屈家宗族的人不明真相地咒骂……”

他停顿了一下,指着地上那脏不拉几的人头,说道:“你们骂我可以,但骂我爹娘,那就不能忍——马汝军骂了,所以死了,而你们要是让我知道这事儿,自己好好想一下吧……”

老族长立刻说道:“这些钱,当初我们这帮老东西怎么分的,就怎么吐出来,跟族里面的其它人无关,我们事后也绝对不会打着这件事为幌子,让族里的人出钱补贴。”

屈孟虎听到他如此果断干脆地答应下来,很是满意。

他盯着老族长,两人四目相对许久之后,屈孟虎点头说道:“很好,很好,老族长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咱们过往的恩怨,那便一笔勾销吧。我不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还闹得刀兵相向,我也不希望出手,弄死在场的任何一人——毕竟,不管怎么说,咱们毕竟都是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屈字,对不?”

他说完,大笑数声,随后领着小木匠离开了屈家祠堂。

紧接着两人翻身上马,朝着村外走去。

那差点儿死掉的“二叔”一直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方才敢站到前面来,嘴臭地说道:“这小王八羔子,我去他大爷……”

他正想破口大骂,旁边的老族长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要是想要安安稳稳,无疾而终,那就少说两句话吧。”

二叔很不服气,问道:“同辉他爹,这亏你就打算这么认了?”

老族长拄着拐杖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飘来了一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是执意想死,我也不拦着……”

说完,他离开了祠堂。

而在村子几里之外的一处山丘上,这儿山石奇异,林木森森,却正是屈家坟山,而屈孟虎则带着小木匠来到此处,随后走到了一处巨大坟冢前。

他伸手一抓,那坟冢却是有如活过来一般,开始蠕动,随后一个巨大的陶瓮从里面浮现出来。

当年屈孟虎他们家遭难,仇家杀人放火,旁人不敢去救,等到火灭之后,不少人尸骨化作灰烬,残留下来的,也不曾模样。

族人收敛时,便将他全家骸骨放在了这一个陶瓮中,安放在了一个坟冢之中。

屈孟虎跪在了那陶瓮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摸着上面的泥土,低声说道:“爹、娘、大哥、二哥、三姐……老八回来了,我带你们换一个落脚处,找一个山清水秀、风水好的地方吧……”

旁边的小木匠默然不语,瞧见这位向来乐观的兄弟,眼角处,却是有泪光滑落。

故乡是回不去了,那便换个地方吧……

青山处处埋忠骨,心安之处……

即故乡。

第八章 麻子寨来袭

从叙州前往渝城,最好的交通工具,莫过于乘船。

这一日风和丽日,江风吹拂水面,波纹浮动,粼粼生光,三艘载满了叙州名酒姚子雪曲(五粮液)、南溪豆腐干、屏山炒青、兴文方竹笋和筠连苦丁茶等特产的沉重货船,正顺着水流往大江下方行驶而去。

因为货物颇为值钱,所以货主还请了排教的人过来押镖,除了货船上有十三人之外,另外还有两艘梭子艇跟在船队后面。

叙州排教的老镖头胡人彪站在双层夹板上,瞧着船尾那两个躺在甲板上晒太阳的男子,脸色有一些不太好看。

这两人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而且从那举止气度看来,绝对是修行者,甚至极有可能是个中高手。

对于这样不明身份的搭船客,常年押货行船的胡人彪一直都是非常警惕的——毕竟这长江水道凶险,不但有湍急河弯和诡异水域,而且因为民不聊生,滋生了大量的水匪。

那帮水匪以收取过往船只的保护费为生,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会操着刀枪抢劫。

川人都把这些家伙,叫做水狸子。

这些水狸子十分猖獗,而且狡猾,他们大部分都是一群一群的,彼此结寨连营,勾结一起,然后抢了货物之后,有人负责销赃,有人负责绑票收钱,有人则负责与过往势力谈判,一整套程序成熟得很。

这里面最有代表性的,便是赫赫有名的连云十二水寨……

当然,也有不少走单帮的江洋大盗,这帮人更狠,基本上不会留活口,遇见了就只有死。

这些水狸子势力很大,而且人手很多,要万一船队里混进来一些水狸子的探子,那便是天大的麻烦事儿。

胡人彪跟货主聊过这事儿,但那货主却告诉他不用担心,这两个人不会有问题。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心,亲自过去盘了一下人家的道,结果不但没有弄清楚对方到底什么来路,自己个儿的底,却全部都给那圆脸小子给掏得空落落的,一点儿都没有剩下来。

那家伙,年纪不大,心眼多得要死,自己白活了四十多年,在那老奸巨猾的小子面前,完全没有抵抗能力,迷迷糊糊就撂了底。

正因如此,胡人彪一直耿耿于怀,总想要把那两个人的底细弄清楚。

就在他眯眼沉思的时候,副舵皮六跑了过来,对他说道:“镖头,那边来了一艘小船,上面有两个人,挂着连云十二水寨的三角旗,奔着我们过来了……”

胡人彪眉头一挑,有些错愕地说道:“连云十二水寨?”

皮六脸上满是紧张,焦急地说道:“对。”

胡人彪有一些疑惑,不过还是对着皮六,以及身边几个徒弟、手下说道:“不要怕,我们上面给连云十二水寨交足了份子钱,这长江航道上,那些水狸子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皮六问:“那小船怎么办?”

胡人彪开口:“放过来。”

他带着人一路来到船头,瞧见左右两侧的梭子艇已经靠了过来,上面的手下要么提着精钢鱼叉,要么就端着老式步枪,虎视眈眈地看着远处的小船。

等到主船船头上有命令下来,这才放下了枪口,不过依旧一脸警惕地防备着。

远处的小船不多一会儿便到了近前,而这个时候,胡人彪已经叫人挂上了叙州排教的旗子,告诉对方船只的身份。

一般来讲,排教与连云十二水寨暗地里都是有过勾兑的,例子钱多少,都交足了,水狸子就算是要开张“做生意”,也不会对交了份子钱的人和帮会动手,毕竟江湖上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和“道义”,他们若是出尔反尔,那么以后的份子钱还怎么收?

份子钱别看不多,但聚沙成塔,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还不需要花费任何的力气,几多舒服。

有这样的钱,又何必打生打死地劫船呢?

胡人彪这边安慰着自己,而那小船则停在了十米之外,有一人站了起来,朝着船头拱手,说道:“江边山水一片云,麻子村里滚两滚,在下秦牧云,不知道船上面的押镖的,是排教的哪位当家?”

这人讲的是江边黑话,第一句点名了他们“连云十二水寨”的身份,第二句则具体到了他所属的水寨。

麻子寨。

这个寨子位于叙州下游一带,首领是个麻风病人,但修为颇高,水性极好,所以即便是生了病,也没有太多妨碍,江湖人称“麻疯虎”,是个极为狠厉的角色。

至于这秦牧云,胡人彪却是没有听说过。

他打量着那人,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好汉有礼了,咱家叫做胡人彪,是叙州排教的老镖头,连云十二水寨的例子钱,我们按季给足,我与你们寨主麻疯虎也算是老熟人了,不知道你过来,所为何事?”

那人嘿然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胡镖头消息有些滞后啊,麻疯虎因为反对总寨主的命令,已经给就地正法了,现在麻子寨管事儿的,却是我们王文杰王寨主……”

胡人彪顿时就是一愣,有些错愕地说道:“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一边问着,一边暗自感觉到有一些不太妙。

麻疯虎他打过交道,何等凶悍的汉子,那家伙横行这一片水域,也有十几年了,凶名赫赫,属于光一个名字拿出来,就能够吓到夜啼小儿的那种,结果不声不响,直接就给弄死了。

看起来这麻子寨里面,是经过一场权利斗争的剧变啊……

秦牧云喊道:“大半个月前吧——废话不跟你说,新寨主现如今有规定,不管各帮会、镖局和单帮与麻疯虎有任何合作的,现在全部都作废,另外最近寨主要进一批军火,手里亏空得厉害,任何船只,要想从麻拐弯过船,都得交出一半的货物,或者等额钱财出来……”

他这话音刚落,胡人彪旁边的皮六就沉不住气了,惊声喊道:“你这不是明抢么?”

秦牧云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格老子的,我们做的就是这一行的,给你们留下一半,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是不给,我们自己来拿就是了,只不过到时候船上的这些人命,我们麻子寨可不能给你们保证啊……”

他说完,那小船却是掉了头,开始朝着远处划去。

秦牧云则朝着船头上的胡人彪拱手说道:“胡镖头,晚上十点,我们准时过来拿货,要是有任何反抗,我们不介意来一场杀鸡给猴看的戏码,让整个叙州地界的老少爷们瞧一瞧……”

眼看着两人就要离去,皮六阴沉着脸,在胡人彪的耳边低声说道:“镖头,这两个龟儿子太嚣张了,要不要把他们留下来?”

皮六跟擅长使用刀枪棍棒的寻常排教子弟不同,他本是湘军出身,练得一手指哪打哪的双枪,后来才加入了排教——按照这距离,他有信心将那两人的性命给留下来。

但胡人彪却伸手拦住了他。

拿下这两个小杂鱼的性命,固然是能出了一口气,但因此就会得罪麻子寨的新寨主,那个什么王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