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听了这话,他实在是觉着又惊奇又好笑,可偏那荣祥一脸的认真,眼中幽幽的,神情是一种透着哀伤的孩子气。

依照他往日的脾气,听了这样的问话,就应该当场甩他一个嘴巴才是,可是,他在那一瞬间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我打了他,他一定会伤心的。

所以顿了顿,这位红遍西北的名角儿答道:“我喜欢你。”

汽车停在戏园后门,荣祥没有下车,只在窗口目送着温庭湘进去。然后便毫不留恋的命小孟调头回家。

傍晚时分,戏园子周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小孟一路开的极慢,后来只好在前面的岔路拐了弯,准备绕远路回家。荣祥闭着眼睛靠在车座后背上,嘴里哼着最新的流行歌曲。他哼的很是自我陶醉,所以小孟猛一刹车时,他立时身子腾空,整个人在扑向前方的同时,下意识的一把拔出手枪。

亏得小孟身手敏捷,回身一把抱住荣祥,然后趁着他还没有发火,赶忙小心的把他又推回到座位上坐好:“前面忽然跑出了人。”

小孟这边在车里对荣祥解释,外面同样被吓了一跳的几名女学生们也已经气恼的跑来敲了车窗:“喂,你是怎么开车的?差一点撞到人不说,还在水坑里刹车?”

小孟完全没有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所以看着外面的一名胖大女孩子砰砰的敲车窗,竟表现的有些发懵。荣祥本打算命令小孟继续开过去,可是隔着玻璃,他忽然看见了人群中的颜光琳。这让他连忙收好手枪,然后开门下了车。

“颜小姐?”他似乎是不大肯定,试探着叫了一声。

气势汹汹的女孩子们顿时一愣,暂时停止了声讨。颜光琳向前走了一步,脸红红的:“哦,是荣先生呵。”

荣祥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这几个女孩子除了颜光琳外,都是一色的蓝衣青裙,想必是哪个女子大学的学生。颜光琳倒是一身的软缎旗袍,只是从小腿开始直到腰部,星星点点的全是泥水痕迹。他再回头一看,原来小孟竟将车的前半部开到了一个浅浅的泥水坑中。

“实在是对不起,弄脏了您的衣服。”

女孩子们都默然,颜光琳摇头道:“唉,也没什么,我反正是同朋友逛完街了,现在回家换掉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好了。不知道这几位小姐住在哪里……”

刚才敲车窗最激烈的女孩子忽然和声答道:“你送光琳回去好了,我们的衣服又没有溅上泥水。”

此话正合荣祥的心意,他连忙退后一步打开车门:“那就谢谢诸位了,真是不好意思。颜小姐,您请上车吧。”

颜光琳却表现的有些慌乱,她先是摇摇手,似乎是想拒绝,可是踌躇了一番,还是慢慢走过来上了车。车开之前,她却又赶忙着摇下车窗,大声的同女伴们告了别。

颜家离这里并不远,荣祥和颜光琳同坐在后排。荣祥小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如此似乎有些失礼,便竭力找出话题来谈:“听说令尊对于佛经,颇有研究?”

颜光琳正色答道:“家父时常讲经,荣先生若感兴趣,可以去听一听啊。”

荣祥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惜我很愚钝,听不大懂。”

颜光琳挑战似的扫了他一眼:“荣先生你太谦了。”

荣祥听到这里,觉得颜光琳似乎同自己聊得极不配合,不禁皱眉一笑,答道:“不是谦逊,是实话实说而已。

颜光琳也说不上对他是喜是厌。在报章和传闻中,他是个声名狼藉的人物,似乎已经恶劣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可是见了本人,直觉上又总认定他是好的,这样温柔淡漠如月光般的男子,就算做了坏事,也总该有那不得已的理由吧!

因为矛盾,所以她对于荣祥的态度,竟有些拿捏不好。眼角余光扫到荣祥似乎极快的蹙了下眉头,她立刻反应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是否有些过于生硬了?

静了一会儿,她缓和了声音道:“荣先生平时都做些什么消遣呢?”

荣祥没想到她会主动同自己说话,略感惊奇的答道:“没什么,倒处逛逛。颜小姐您呢?”

“我么,喜欢看些翻译小说啦,要么和朋友在一起,偶尔看看电影,也是很无趣的生活呢。”说到这里,颜光琳又扫了他一眼。

“不不,颜小姐的爱好很不错。我很羡慕。”

“怎么会,荣先生比我有自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么还会羡慕我?我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好像笼子里的小鸟一样,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乏味单调。”

荣祥低头微笑:“颜小姐很有思想,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

他本来是无意识的应和一句,没想到正说到了颜光琳的心坎上。她双目发亮的坐直了身体:“怎么会?我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人了!”

荣祥继续低头凝视着自己笔直的裤线:“没有,颜小姐您说话很有见地。荣某佩服。”

他以一贯的态度,轻声温柔的说着话。对于小姐,又格外的客气了些。他不晓得自己这种讲话方式,会令人产生相当的误解--------他显得如此寂寞、冷淡、真诚,似乎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已经没有任何虚伪矫饰的必要。

颜光琳看在眼里,心中一动,随即把脸扭向车窗:“噢,我家就是这里,在前面那个拐角处停就好了。”

小孟依言停下来,颜光琳开门下车,看荣祥似乎也要下来送她,连忙做了个手势阻止:“荣先生不必了,我这就进去了,那个……荣先生到我家里坐坐吧?”话音一落,她的心里开始打鼓,生怕荣祥将这个邀请当真。

幸好荣祥只在车里对她笑着摇摇头:“不了,今天弄脏您的衣服,实在对不起。”

“没什么。那么……再见了。”颜光琳很西洋派的向他摆摆手。

荣祥微一颔首:“再见,颜小姐。”

颜光琳回到家时,众人看到她一身的泥点子,不禁一齐为她那件新制的软缎旗袍惋惜。衣服本身没什么,只是那料子三少奶奶前些日子从上海带回来的,质地是出奇的好,在西安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脏污成这样子,不晓得洗不洗得掉。”二少奶奶凑过来看了看:“我上次有条连衣裙就是沾了泥,本以为洗洗就没了的,谁知留下了黑印子,再也去不掉了。”

颜光琳却好似并不在意,她急急的回去换了干净衣服,那件旗袍便被随便丢给老妈子,口中只大声抱怨道:“我就说不要走那条坑坑洼洼的路,赵嘉惠就是不听,结果果然让过路汽车溅脏了衣服,她们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开车的人讨厌死了。”大少奶奶附和道。

“可不是。”

旗袍一事至此为止,接下来便是晚饭时间。颜镇禅气势巍然的下了楼,一家人静悄悄的吃了饭,便各自回房消遣。颜光琳躲进卧房中,她的心现在好比兜满海风的船帆,一时半会儿的,平静不下来。

第二天早上,她刚刚起床,正在洗漱呢,忽然便听见楼下老妈子大声喊小姐,走到楼梯口一问,原来是有人给她送了一个大盒子。盒子包装的很漂亮,打了粉红色的蝴蝶结。大奶奶和三奶奶早在楼下了,看了那个盒子,相互挤挤眼,笑问道:“小妹,这是哪位追求者送的礼物啊?”

颜光琳脸一红:“什么追求者,乱讲!”

三奶奶用扇子捂了嘴:“想必是傅家二爷吧?他对咱们小妹,那可真是……”

颜光琳捧了盒子,扭头便往楼上走:“还乱讲,不和你们说了!”

急急的回了卧房,她把那个大盒子扔到床上,心里颇有些气恼,这个傅靖远没事学什么罗曼蒂克,把礼物送到家里来了,专等着让她被人笑话吧?立在床前撅了会儿嘴,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跳上床把盒子拉过来,不沉,可是够大的,里面会是什么呢?

解开了蝴蝶结,她小心掀开盒盖,看到盒内物品,她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那大纸盒里面摆着一件叠好的淡绿色崭新旗袍。旗袍上又有一本《呼啸山庄》,用浅绿色绸带松松的绑了两圈,同那旗袍正好配套。再翻下去,却并没有信笺留言。

这盒子……莫非是荣祥送来的?

因为昨日弄脏了自己的衣服,所以今日一大早就送来件新的赔罪?至于小说,也定是他据昨日二人的谈话,自己揣摩着买下送来的了?

她怔怔的望着那旗袍和书,一时间心潮翻涌,竟是神迷起来。

第19章

傅靖远最近闲得很。

傅仰山正忙着和回人抢地盘。双方已经打了半个月,不分胜负。傅靖远对此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大哥是隔三差五就要动几回刀枪的,至于和回人打仗,则是每年秋天必有的战争,简直已经没了任何新鲜意义,连报纸都不用大版面报道,只是在一版下方略提一句而已。

傅仰山现在每天住在军部里,无暇回家,这让傅靖远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可是自由了,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开着新买来的汽车,去邀请颜光琳同他一起去城郊的骑马场去骑马。

他出发之前,喜滋滋的将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他满拟着今天可以同颜光琳快乐的渡过一整个下午,然后晚上一起去风明阁吃晚饭,最后再到电影院去看一场电影。电影散场后,如果天色不是太晚的话,两个人应该还可以去公园散散步,想到散步,他不禁在心里又默诵了一遍那些热烈如火的情话。

然而到了颜家,他出乎意料的扑了个空,问颜小姐哪里去了,他家的大少奶奶很和气的回答道:“一早儿就去女大找同学玩儿去了,傅先生有什么事,我倒可以代为转告一下。”

傅靖远讪讪的:“哦,我没有什么事,谢谢您,那我先走了,再会。”

离开颜家,他钻进锃亮的新车中,只恨自己起的太晚,结果白费了这一天的时光。可人海茫茫,就算去了女大,也未必能找到颜光琳,只得恨恨作罢,灰溜溜的发动汽车,准备回家。

无聊的挨到傍晚,他决定自己去看电影。

电影院现在并没有什么新片子,他独自坐在贵宾席上,忽然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过于洁身自好了些。

傅家的二爷,竟然一个人跑来看电影。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消逝。他毕竟是受过文明教育的,对于爱情与婚姻,总还存着些纯洁而神圣的向往。同时,他也永远不会像荣祥那样,招摇过市的同些个戏子混在一起,白白的落下个花花公子的名声。

想到荣祥,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仿佛荣祥就在他面前似的,愤然把头扭了过去。

然后,他就真的看到了荣祥。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富有戏剧化了,荣祥隔着三个空座低头坐在那里,旁边一个女孩子正在东张西望的把头乱转-------不是颜光琳又是谁?

傅靖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摘下度数不高的眼镜,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没错,就算灯光再怎么暗淡,他总不会连荣祥都认不出来吧?

颜光琳怎么会同他在一起?

傅靖远立时感觉脑子里嗡了一声,仿佛浑身的鲜血都涌了上来。他胡乱戴上眼镜,脸红脖子粗的猛然站起:“光琳,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他这一嗓子喝出来,将对面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颜光琳慌乱了一瞬,随即恢复镇定:“靖远,这么巧你也在。”

荣祥却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又把脸转向前方。

傅靖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嗵的一声又坐回椅子,这回他把质问对象改为荣祥:“喂,你不去捧温庭湘的场,怎么有兴趣来看电影了?”

荣祥向他侧过脸,轻描淡写的答道:“今天,陪颜小姐来看。”

傅靖远恨的咬牙切齿,他这句问话的重点在温庭湘身上,可是荣祥却偏不搭他这个碴儿。

“哦,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光琳这样熟络了?”傅靖远一边说一边觉着自己仿佛在向下沉-------自己的问话太幼稚太可笑了,他意识到,同荣祥相比,此刻的自己仿佛一只气急败坏的小丑一样。

荣祥这次没有回答,他俯在颜光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二人起身,荣祥向傅靖远略一躬身:“我们先走了,改日见。”

傅靖远没有机会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这样走掉了。

其实事实,和傅靖远眼前所见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可是因为颜光琳并没有和傅靖远真正交往的打算,所以今时情景,只觉得没有必要同他解释,免得让荣祥还以为自己和这个人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谁知他越说越不上路,所以荣祥提议要走时,她也未作反对。

她是下午在女大门口的小公园里遇到荣祥的,那时他正坐在树下的一条青石长凳上发呆,午后极烈的阳光滤过参天古树茂密的枝叶,那光影便斑斑驳驳的洒了他一身。天热,他上身只穿了件白衬衫,乌黑的短发略微有点汗湿,却更显出些蓬勃的生气来。

这样的荣祥,看起来有种异常纯粹的书卷气,几乎像个大学男生。

于是,她忍不住,走到了他面前:

“荣先生,你怎么大热天的坐在这里?”

荣祥诧异的抬起头仰视着她,愣了两秒钟方站起来:“哦,颜小姐。您好。”

他这两秒钟的停顿让颜光琳产生了误会,她以为荣祥把自己的模样给忘了,所以再见之时,他一时没有认出来,才会表现的那样迟钝。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就先把她自己给激得斗志昂扬起来,她颜光琳,风华女中公认的校花,竟然会被人忽视到如此地步?简直是见了鬼了!

在这种斗志的支配下,她故意笑出两个酒涡来:“荣先生,谢谢你的礼物。”

荣祥复又坐了下来:“不用谢,是我给您添麻烦了。很过意不去。”说完这句话,他抬头又看了眼颜光琳,因为忽然发现她的笑容着实是很甜美。

“你真是心思很周到。也谢谢你送给我的小说。我一直很喜欢艾米利的作品呢。”

“你喜欢就好。”

“呵呵,你说话真是有点……老气横秋的。”她索性坐到荣祥身边,当然,离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可是作为一名千金小姐,她这种举动也算得上是大胆了。

荣祥听了这句评语,不禁反问道:“那您觉得,我该如何回答呢?”

颜光琳认真的想了想:“你该说‘太巧了,我也喜欢’,这样就合适了。”

荣祥一笑,他根本就不知道艾米利是谁,他也根本就没有兴趣来和这些富家千金们打情骂俏,因为麻烦,不但开始时就要大费周章,而且到了善后时,又绝非花点钱就可以打发的。所以他一向都是找干净漂亮的少男少女,优伶歌女都无所谓,只要能满足他一时的兴致就成。他没想到眼前这位颜家小姐会摆出一副要和他长谈的架势来,这让他有些后悔,后悔不该送她衣服与书,昨晚只把她送回家中便足矣。

那个念头就是在他准备托词离开时,忽然冒出来的。

她是傅靖远的恋人。他想。

也许还不是恋人,只是傅靖远单相思。不知道这颜光琳有什么好,让他那么死心塌地的追求。看在舞会上他那副苦苦巴结的嘴脸,真是可笑。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颜光琳已经成了我的人,想必那副德行会更为可观的吧?

想到这里,他安心的又坐了回来。聊天不是他的强项,可是他很善于倾听,温柔的、诚挚的、倾听。而事实上,对于女孩子来讲,倾听的姿态往往比口若悬河要迷人的多。

他们是下午一点多相遇的,四点钟时一同上了汽车,荣祥借口添衣服先回了趟家,然后两人去西餐馆吃了晚饭,饭后看着时间还早,便又同去了电影院,再然后,就碰上了傅靖远。

因为傅靖远的恶劣表现,双方都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所以出了电影院,倒是分外的更亲近了一些。此时天色微暗,荣祥把颜光琳送回上次的那个拐角处,他难得的从下午一直忙到晚上,目送颜光琳的身影消失后,他疲倦的倒在车后座上。

他对自己说,明天要好好的休息一天,谁也不理,谁也不见。

第20章

可惜,事与愿违。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被突然来访的赵振声请出了被窝。

草草的洗漱穿戴了,他睡眼朦胧的下了楼:“振声兄,早啊。”

赵振声一笑:“兄弟,我今天算是扰了你的好梦了。是我想的不周,我起早惯了,所以一有事情,不问时间的就跑了过来,对不住。”

荣祥从小孟手中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哦?是什么事,要劳烦振声兄亲自跑一趟呢?”

赵振声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傅仰山在坝上大败的事情么?”

“坝上”就是傅仰山同回军正在争抢的一块土地。听了这话,荣祥摇摇头:“我不知道。”其实他是知道的,身在异乡,总要尽可能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可是在赵振声面前,他不得不时常装傻。

“消息被压下来了而已。他这次怕是大伤元气啊!”

“哦,是么?”

赵振声见荣祥只是简单应着,并不肯往实质内容上谈,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他这番亮话一说,荣祥的脸色顿时有些千变万化起来。

赵振声是来拉他入伙,想趁此机会将傅氏力量一举灭掉。然后同回军修好,这西北王的位子就当仁不让的是他赵振声的了。至于荣祥这方面所得的好处,当然也是许诺的天花乱坠,听后令人不禁怦然心动。

赵振声口才是很不错的,可是早先听过中岛秀雄的几次演讲游说之后,荣祥已经有了这种抗煽动的免疫能力。此时他只微笑着看着手里的咖啡杯:“振声兄,你得让我想想。你知道,我是外人,我的顾虑,比你们要多的多,希望你能体谅。”

“当然当然。我等着兄弟你的决定。”赵振声答应的极为痛快。

送走了赵振声,荣祥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沉的几乎要跳不动。他晓得,自己的清闲日子是又一次的过到头了。

帮着赵振声打傅仰山,抑或是帮着傅仰山打赵振声,对他来讲,分别不大。他不想打,从来就不想。可是命运推着他,一路踉踉跄跄的,非得选一条路不可。当年日本人这样逼他,现在中国人也要来逼他。他几乎有些愤然了,可他也知道,自己逃不过。这种命运,从他和易仲铭合谋继承家业时便已注定,可那时,他不知道权力竟能让人如此的身不由己。

如果那时早知道了,自己还会费尽心思的去争去夺吗?

他犹疑的想了一下,随即望着自己的胸口点了点头:还是会的。为什么呢?却不知道。

傅靖远来时,荣祥正在和部下的军官密谈。

军费和武器的开支上面都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赤字。现在士兵们大多是扛着杆枪自己去讨生活,途径则无外乎明抢暗偷两条。现在秋天到了,冬衣的着落也还是一点没有。算来算去,简直令人头痛。

不能想,细想起来,简直没有活路。

所以面对傅靖远时,他的脸色极差:“你来了?坐。”

傅靖远永远都不懂如何看出他人的心事,他以为荣祥之所以摆出这幅臭脸,是因为对自己有意见的缘故,这令他几乎有些火冒三丈:“喂,我有事问你!”

“说。”荣祥从茶几上的银质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那个小孟立刻鬼似的从楼梯后面转出来给他点上了火。

“你……”傅靖远本想问“你和颜光琳到底是什么关系”,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发生了改变:“你怎么又添上了吸烟这个嗜好?”

荣祥抽烟的姿态很不雅致,同他这个人的外在形象极不相配--------鼻子和嘴一齐等不及的喷着烟,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恨不能将那根烟一口嚼了的样子。

“消遣而已。”他烟雾缭绕的答道。

“你真是好兴致-------一点一点的自杀。”

荣祥躲在烟雾后面,淡然一笑:“多谢关心。”

傅靖远捻了捻手指,压制住想把他嘴上的烟拔下来的念头,转而提起正事:“我说,你和颜光琳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这个问题让荣祥心中一阵感慨:他们年龄相仿--------甚至傅靖远还要大他两岁,自己这边活得出生入死、心力交瘁;而傅靖远那边却是只一心的琢磨着如何追女孩子。人和人果然是大不相同。痴人有福,他觉得傅靖远这人就有点痴气。

“没什么关系。”他略带嫉妒的答道。

“你顶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她还小呢,你少去招惹她。她不是温庭湘小月容之流,你不要害人!”

荣祥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别扭:“你这叫什么意思?”

“你少明知故问了。你在外面胡闹到什么地步,自己还不晓得吗?”

“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成天不是包舞女就是捧小旦,现在又去缠着光琳,你说你怎么了?”

荣祥手指夹着烟,气的一时无话可说,只瞪着傅靖远。直到香烟烧到了手指,他方受惊似的一抖,烟蒂落在地毯上,立时便燃出了一个小小圆洞。

“我倒不懂了。”他强作镇定的答道:“听你的话,仿佛把颜光琳和我放在一起,就辱没了她似的。”

傅靖远点头冷笑:“那你以为呢?”

他最近因为生活优渥,稍微有些发胖,脸又圆了一些,配上那点子不屑一顾的冷笑,正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荣祥瞟了他一眼,忽然有种不堪入目的感觉。

“傅靖远,你不要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