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看着她算,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轻声道:“为什么不要我帮你,为什么不要我给你那些木材?”

她没有抬头,“我在清河盐场做生意,别人看来,就像是在闹着玩,可我心里清楚,不管做得好做的坏,总得守一个规矩。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是不想找你帮忙,只是惟独这一件,于情于理,我不能让你违了与别人的协议。阿飞,我自己会想办法。这世界上难事多了,莫非你件件都要来帮我?”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何必说这样的话?”

“我不会回报你。”她很干脆。

“我从来没想过你的回报。”

她回转脸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难道你真没想过?”

低头一看,又算错了,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没关系,重新再来一遍,她拨弄着一颗算珠。

罗飞按住了她的手,几乎算是无助地央求:“七七,我要怎么做?告诉我,我怎么做才好?”

她只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她不能再拖累他,于是做出一副漠然的样子来,把眉头皱起,似乎他现在让她很是烦心。

罗飞黝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答非所问:“我其实一直想问你,胭脂姐姐现在在哪里,她过得怎么样?她说过如果我开了绣坊,她一定会来帮我的。阿飞,她在哪里?”

她要他记住,因为自己,他辜负了不该辜负的人,胭脂是一个,秉忠也是一个。

她要他明白,不能再这么跟她牵绊下去了,所以她再次提醒:“阿飞,我还忘了问你,罗伯伯的墓碑做了吗?字刻好了吗?要是我没有记错,按照咱们清河的习俗,到今年秋天祭日,就该立碑了吧?”

她终于成功了,看到他宽阔的肩膀轻轻的一个颤动。

罗飞放开她的手,退回了几步之遥,凝视着七七:“你想让我继续恨你,是不是?因为你还恨着我,你恨我推开了你,你到现在还没有原谅我。”

七七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就算是吧。”

他几乎是狼狈地别开了脸,可语气却如此执拗:“我不相信。”

“那就随你。”

他拂袖走到门口,蓦地回转身来:“你刚才问起了胭脂,我现在告诉你,胭脂她过得很好,我去成都看过她。不错,我是欠了她,欠了她很多年,可是她比我聪明,终于想开了。如今她嫁了一个好人,有了一个孩子,我看着她那么幸福的样子,心里总算还是好受了些。不过我爹……我爹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你不用刺激我,不用提醒我,我知道你要我恨你,我想过,拼命想恨你,可我恨不起来。我也想变得聪明,也许总有一天会忘了你,会如你的愿。”

“还有,”罗飞道,“我刚才生气,不是因为我敏感,我不是一个小气的男人。我只是……只是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你因为那些人、因为你的生活,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世故和多疑。”

又是沉默。

她眼睛看着翻开的账簿,许久,低声道:“阿飞,钱和账都没有问题,我算好了。”

他走的时候,砰的一声带响了房门。

七七慢慢坐回书桌旁,拿起一颗滚落的龙眼,轻轻剥了,吃掉。也许因为太过贵重,龙眼并不多,她数了数,也就十一颗。她一颗不剩的吃掉了。其实放入嘴中时的并未尝出有多么香甜,反而在心间泛起苦涩,哽咽着喉咙,于是她随手拿起手绢擦擦眼睛,那一天很奇怪,她的眼中并没有眼泪。

如同现在,他就坐在她的对面,她明明看到他还是在关心着她,即便并没有看她一眼。

十年了,应该说不止十年。他看着她长大,他们之间纠葛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十年。

因此她心中明明是苦涩的,可眼里却还是没有眼泪。

这么做是对的,在她和他之间,他的立场分明,可她却一直含糊不清。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她清楚自己的立场应该是什么,对于她和他,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七七抬头,让自己微笑着倾听席上人们的谈论。

这顿饭吃得晚,吃的时间也很长,一听开始谈起了生意,有些女眷便离席告退,锦蓉是第一个走的,离开坐席前,不忘打声招呼:“静渊,姐姐,我带着文斓先回去了。”

七七嗯了一声,这个时候郭剑霜正好在说起合营煤矿的事情,七七看着锦蓉的背影,心想:“你哥哥现在正是因为屯煤被抓,你也不留下来听听。”

轻轻摇头,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

郭剑霜道:“我们川康盐务局与经济部资源委员会投资合营了威远黄荆沟煤矿,现在已经开始产煤了,清河所有供煤产地的优质煤也将全部由统委会统购,设栈储存,井灶用煤须先申请,免得有人借机屯煤获利,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违法谋私,就是卖国的行为,必须要严惩。”

他似乎有所指,多半说的就是欧阳松,无非是让静渊听了,不要去插手。静渊自然知晓,神色甚是平静。而七七留心的,是另外两件事。

一件,是自己的二哥如今刚刚升了中校。川军如今扩编,二哥孟至慧现在的长官是四十七军军长李家钰。

这两年至慧基本上没有回过一次清河,听善存说,过些日子,他会带着妻子和孩子一起回趟家来。

那么,二哥是来辞行的吗?莫非他将要上战场?

七七记得至慧在众多哥哥中,虽然身在戎旅,却是看起来最瘦弱、最矮小的一个,话不多,极能吃苦,也最依赖父亲。小时候,父亲买回来还很稀有的巧克力,自己和哥哥们像小鸭子啄食一样,一拥而上哄抢,大哥和二哥是唯一不抢的,当然,那是因为每一次都是由他们两个人负责分发,他们必然也都会将自己的那一份留出来。大哥的巧克力是留给***的,而二哥的巧克力则是留给父亲,悄悄给父亲放到书桌上。

这巧克力自然是逃不过她的手掌心的,每次她都会偷偷溜进书房,把那块巧克力吃掉,有一次终于被至慧抓到,他狠狠地打了一下她的小屁股,而她,在至慧的手上深深的咬了一口,在他手上落下巧克力色的咬痕。

他们两个打了这一架,被父母知道,至慧被责骂了一顿,理由是做哥哥的,不应该去欺负年幼的妹妹。可是至慧从来没有辩驳过,也没有告诉父母,这件事原本是妹妹的错。

经过这件事,七七却不再去偷吃巧克力了,但每次看到至慧,总会对他做鬼脸,恶狠狠地瞪他。有一次实在惹得他生气,他把她一把揽到身前,在她额头上重重弹了一个爆栗。她张口就咬,至慧警告她:“七七,你再这么凶,以后嫁不出去,连阿飞都不要你。”

她听到这话,虽然小,但是觉察到连阿飞都不要她的严重性,吓得不敢再动作,见到至慧就远远躲开。

后来她被父亲和母亲带到扬州去,临走的那一天,哥哥们都去火车站相送。

七七记得哥哥们看起来都很郁闷,而一向不多话的至慧蹲在车站的地上,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家里的老妈子安慰他:“二少爷,七小姐还会回来的,你哭什么呀?”

至慧哭道:“我舍不得***。”

他站起来,揉揉眼睛,走到七七身边,紧紧抱了抱她:“七七,回来哥哥给你留巧克力。”

她愣了愣,下巴放在他的肩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两个孩子抱头痛哭。

想起了童年的往事,是那么遥远甜美。可如今,二哥要上战场了,原来战争离自己如此之近。七七听着众人向父亲祝贺二公子升迁之喜,她却疏无一丝一毫的喜悦。

该死的战争。她心想。

还有一件事,运丰号的技师在一个叫青杠林的地方发现了一处盐矿,这在井火日衰、盐卤短缺的时候,无疑是一个爆炸性的好消息。

众人都赞孟老板双喜临门,纷纷举杯祝贺。静渊亦微笑着上前敬酒,善存很高兴,一口干了,笑道:“女婿,我看这块地的瓦斯火源极盛,如若在这儿开凿,我看,至少还能出火灶两百口,盐卤就更不必说了,你一向单打独斗惯了的,这一次,有没有意愿跟你岳父一起做一笔生意?”

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八章 和光同尘(3)

第三十八章 和光同尘(3)

听善存这么一说,静渊沉吟了片刻。善存矍铄的眼睛里有深沉的笑意,静渊抬头,俊秀的脸上亦展开一丝笑,可这笑意,却未曾到达他冷峻的眼睛。

清河盐商有许多投资与合作的方式,善存刚才提到的所谓一起合股凿井,用盐场的行话来讲,叫“井盘井”,也就是以井创井之意,由发现盐矿的盐商牵头,在矿源开井,吸引其他盐商的资金继续凿井。

对于大盐商来说,盐井是世间最重要的东西,有了一个盐卤充沛的盐井,就如同有了财富的源泉。井盘井,从这一种方式延伸开来,还有“灶盘灶”、“盐盘盐”。所谓“灶盘灶”,就是当经营的盐灶盈利之后,再将盐灶的利润添设新的盐灶或寻租其他的盐灶,不搞按揭和预支,这其实是一种防范经营风险的零风险经营模式。而所谓“盐盘盐”,就是当自营运销的盐商在盐到外地各个销岸,如重庆、武汉、宜昌等地后,看准了行情,根据购置井灶所需的一些生产的资料,如油麻、牲畜吃的豆粟之外,再买棉纱布匹、绸缎百货等由之前原盐的船运回清河发售,获取二次差价的利润。

而所有的模式,都是从先有盐井开始的。有些小的灶上没有盐井,依赖着大的盐商,毕生希望,就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盐井。

静渊握着酒杯的手青筋微浮,当年,自己的祖父林世荣,就是用井盘井这样的方式,将孟家一路提携上了清河盐场的高峰。

这么多年了,两家人表面上一直相安无事,但谁都知道这平静表现的暗涌。

善存,真的单纯就是要和自己做一笔生意吗?

他们不是没有合作过,合作过很多很多次,有单纯的生意,也有复杂的密谋。但是一同开凿盐井,除了当年祖父,这却是头一遭。

世易时移,当年的林家是清河巨贾,而如今,善存已经稳坐清河盐商第一把交椅,他的这么一个提议,在静渊听来,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刺心。

静渊的念头只是飞快地转了一转,旋即缓缓微笑道:“如今清河盐场的形势大好,我能跟着父亲沾点光,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开凿新井是一件大事,女婿自得先好好计划一番,免得让父亲失望。”

见七七正听着,明眸沉静,也似在思忖善存的真意,便又笑着补上一句:“我也会跟七七好好商量的。”

七七秀眉轻扬,淡淡一笑。

善存笑道:“你做事一向精明细致,我最欣赏你的也就是这一点。也好,此事也不算太急,这两天你好好想一想,我们再从长计议。”

“遵命,父亲。”

翁婿二人和颜悦色的说着话,罗飞默然喝酒,嘴角轻轻弯出一个弧度,俊朗的眉目之间,隐约笼罩着一层置身事外的冷漠。

除了杨漱和郭夫人,席间仅剩的女眷就只有七七一人,静渊和善存说话的时候,七七托着腮凝神倾听,颜灿眸亮,脸上带着笑容,那表情根本不似是在听着什么枯燥的生意经,就好像是在看戏一般。杨漱正和郭夫人小声聊着天,无意间见到七七的神情,甚觉有意思,轻声笑了笑。

杨霈林朝姐姐看了一眼,杨漱并没有说话,只是抿嘴朝七七那边投掷了一个目光,杨霈林却微微蹙起了眉头,若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

毕竟这次宴席是为欢迎杨霈林而举办,善存很快就转开了话题。

静渊回座,从桌下轻轻握住了七七的手,她的指尖有些冰凉,静渊侧头看了她一眼,七七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目光幽深如水,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你说我做还是不做?”他轻声问。

她笑笑,亦是声音极低:“你不是要跟我好好商量吗,我自然得花时间想一想,就这么饭桌上跟你说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静渊面色僵了一僵,不由得把手松了,七七顺势把手拿了上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点心放到静渊的盘子里,柔声笑道:“吃点东西吧,刚才都没见你动筷子。”

静渊嗯了一声,夹起点心慢慢吃了。

郭剑霜因笑道:“孟老板,你在平安寨置了那么一大块地,我看你是大有雄心啊,清河商界能有你这么一个高瞻远瞩的人物,也是我们的福气。”

善存只笑道:“哪里话,郭局长是在取笑老朽呢。”

郭剑霜道:“我知道你那块地,不光租给了我身边的杨先生,还租给了余老板、段老板、徐老板。平安寨处在丘陵峡谷之地,又背山面水,确实是避乱的好地方,你这是在为我们清河做好事,给各个盐号匀出了一个避风港。来,孟老板,我先敬你一杯,谢谢你”

说着诚挚站起,举杯相敬。

善存亦站起还礼,一干而尽,脸上微微露出红晕。郭剑霜忙着人上了热茶,亲自扶着善存坐下,又道:“平安寨地方虽好,但交通暂时有些不便,如若要转移物资去那里,还是需要有一条好路才行,盐务局一定会鼎力相助,这件事不光是清河商业协会的事,也是我们盐务局的头等大事。”

善存点头,道:“多谢郭局长,我们也在努力,罗老板的宝川号,这一次包下了平安寨修路的工事。”

罗飞一笑。

郭剑霜喜道:“真是太好了说实在的,我们的盐店街地处高处,若是太平日子,那里的地势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假如战乱一起,就很难说了。平安寨倒真是个安全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并没有察觉静渊的脸色有变。

倒是善存,飞快地看了静渊一眼,他低眉垂眼,手里握着青花酒杯,细细把玩。

这么说,孟善存的平安寨,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盐店街了?

静渊的手在轻轻颤抖,七七了然于心,这一次,主动把手放在他的腿上,轻轻拍了拍。

他看着她,嘴角微斜,目光里有一丝极轻微的屈辱,可她的目光却是那么安然宁静,神光离合,似能荡涤烦恼一般。

他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七七朝他嫣然一笑。

善存因问起杨霈林的府邸可收拾好了,霈林笑道:“好些东西都是现成的,也不用收拾什么。”

众人听了,便问霈林府邸选的何处的宅子。

杨漱接口道:“在武家坡。”

一人脱口而出:“武家坡,莫不是以前武秀才的宅子?后来给雷霁雷军长当官邸的?”

杨漱微笑点头:“正是。”

这房子在雷霁离任后便一直空置着,军队撤走,由盐务局管着,后来雷霁回到清河,也是在另一处地方买的私宅。郭剑霜为人清廉,觉得这房子用作官邸太过奢华,故在前年售予一个姓苏的皮货商,巧的是今年这皮货商搬到了成都,房子又闲置下来,正好转卖给了杨霈林。

杨霈林来清河,只有少数人知道,近日与善存也只是在平安寨租地上有过联系,他在武家坡购宅的事,善存并不是特别清楚。

郭剑霜对于雷霁生前与林孟两家之间的事情略略知晓,因而赶紧将话题岔开。

杨漱这句话一出,罗飞、静渊,甚至包括善存,都不自禁朝七七看了一眼。

杨霈林觉得奇怪,心中微微讶异。

七七的手在静渊手中变得冰凉,她的脸有些苍白,嘴唇微微颤动。

静渊侧头轻声道:“我带你去晒晒太阳?”

七七轻轻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大厅外,那里阳光灿烂,孩子们早就吃完了饭,正闹嚷嚷地朝花园跑去。

她看了一会儿,嘴角浮起一丝淡然的笑:“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没事吧?”他眼睛关切的盯着她。

“我没事。”

“真的没事?”静渊道,轻轻推开杯盏,“我陪你去。”

宴席上,男人们依然在谈着生意,那些钱来钱往、热闹非凡的话题,她看到静渊眼中依稀有一丝犹豫,便轻轻摇首:“你留下来再听听吧,难得大家聚一聚。”又道,“我去看看宝宝她们,你一个男人家,就不跟小孩子扎堆儿了。”

他知道她喜欢小孩,和孩子们在一起,心情说不定好的快些,便也没有坚持,只细细叮嘱一番。

七七极慢起身,向众人微笑着欠了欠身,离席而去。

在这顿宴席上,除了静渊,她没有跟别人说过一句话,只是在安静倾听。善存太阳穴上青筋轻轻一挑,他看了一眼女儿憔悴的背影,疲惫地揉了揉。

撤了酒席,男人们都转移到会客室吸烟喝茶,女人们又开始打起了麻将。霈林性子本也极是疏淡,和众人客套了几句也就罢了,借口不胜酒力,要出去透透气,站了起来。

善存忙叫至诚、至聪陪着杨霈林打一圈牌,霈林笑着摇手:“多谢孟老板,霈林一向不玩的。”

善存笑道:“清河人爱玩,贪图安逸,杨老板慢慢就知道了。你们这些大城市的生意人一向日子过得紧张,其实适当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霈林微笑道:“我是一来清河就觉得放松了,今天天气好,我去遛一圈就回来,打好精神,一会儿让两位孟公子教我打打麻将。”

至诚在一旁听到,指了指坐在靠窗茶几旁喝茶的静渊,笑道:“说起打麻将,我这个妹夫是个高手,当年靠着打牌就赢了十好几口盐灶呢。”

至聪皱眉道:“三弟,说话注意点。”

静渊在一旁听到,并没有什么反应,见杨霈林看过来,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杨霈林亦温然一笑,向各位拢了拢拳,出了会客室。

绕过了几圈回廊,来到被浓密的树木掩映的郭家花园,阳光煦暖,花色缤纷。

几个小孩子坐在草地上玩着官司草,里头有一个穿着小花衣服的娇美小女孩,正是宝宝,雪白的脸蛋被阳光照得粉嘟嘟的,额头冒着汗,和郭剑霜的儿子瑞生一手拽着一根官司草,两头使劲一扯,瑞生的官司草被宝宝的拽掉了打好的结。另一个小男孩坐在宝宝身边看着,先拍手大声叫道:“又赢了,宝宝你真厉害”

宝宝眼睛笑得眯起来,却举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小男孩忙捂住了嘴,点点头。

杨霈林在一旁看得有趣,脸上露出微笑。却见宝宝不时关切地朝一棵大榕树下看去,顺着她的目光,那棵树下有一根米黄色的长椅,上面坐着一个女子,头斜斜靠在椅背上,正在打盹儿,阳光照得她乌黑的头发闪闪发亮,脸庞是珍珠般的温和色泽,不是七七是谁?

也许是因为她的安静,也许是看到她掩饰不住的憔悴, 他心中有丝莫名的悸动。

睡得不深,微风轻拂,一片落叶掉在七七的脸上,她蹙着眉醒过来,睁开眼睛,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草地里坐着的孩子们,宝宝一边玩一边转头看母亲,见母亲醒了,忙挥着小手跟她招了招,七七朝女儿温柔一笑,余光蓦地瞥见身前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看过去,衣饰修洁,长身玉立,容色清癯,一双眼睛湛然有神,正好朝她看了过来,眼底带着一丝深意。七七微微一惊,忙坐直了身子。

杨霈林朝她轻轻颔首为礼,七七以为他打个招呼自会走开,却万没料到他竟径直走来,淡青色衣襟随风摇曳,脸庞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却有股浑然天成的不凡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