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只好站起来,礼貌地道:“杨先生。”

杨霈林亦微笑:“林太太。”

宝宝见到杨霈林走过来,忙放下手中的小草,上前甜甜叫道:“杨叔叔”

杨霈林那日送了她和父亲两只大牛蛙,杨漱又救了她的妈妈,在宝宝的心目中,杨氏姐弟绝对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七七和杨霈林并没有说过太多话,这时微微觉得有些尴尬,又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想了想,便微笑着又跟他道了声谢,说:“杨先生,谢谢你那天送的牛蛙。”

杨霈林正轻轻抚摩着宝宝的小脑袋,听了后迟疑了一下,但亦还是微微一笑:“其实……那不是牛蛙,我姐姐本来养着做实验的,那种蛙很珍贵,学名叫琴蛙。”

七七愕然,眼睛不由得睁大。

杨霈林看着她,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眼神中却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再多说一句,有时候作者真的很需要鼓励,看到读者的一个小小的评论就鸡冻半天,但看到另一些朋友就心情极端复杂的难过一下。为了赚人气才写文,读者怎么看、上哪里看,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不管是在哪里看,好歹上来提下意见,就当安慰下作者受伤的小心灵吧。这书太冷门了,把作者写冻着了)

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九章 乌衣门第(1)

第三十九章 乌衣门第(1)

“青蛙?”七七茫然地重复了一下。

“琴蛙,琴,不是青,俞伯牙抚琴的琴,”杨霈林修眉微挑,若有笑意。

“唔……原来是琴蛙啊……,”七七貌似明了地点点头,嗫嚅着笑了笑,极是茫然,那天吃进她肚子里的,看起来分明就是一般的牛蛙呀,还有,琴蛙,琴蛙是什么东西?

“杨叔叔,什么是琴蛙呀?”宝宝眨着大眼睛帮母亲问了。

杨霈林却只是微笑,没有回答,身子一矮坐到了茵茵草地上,盘起了腿,显得潇洒不拘,拽了一根官司草,学着宝宝的样子把草的一头打了一个结,朝宝宝一笑:“宝宝,跟叔叔比一比。”

小坤在一旁看到,摇头道:“你不知道的,宝宝的那根草是大将军,谁也打不过。”

宝宝笑脸盈盈,道:“叔叔,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我不会输的。”杨霈林呵呵一笑,“不过,输了的话,我就给你们讲故事。”

孩子们很是兴奋,围拢来,瑞生拽了一根草,迅速打了个结:“我先来”

七七也走近了些,微笑而立看着他们。

宝宝帮杨霈林把官司草的一头穿进瑞生的那根草的结里,小手用力在杨霈林手上一握:“叔叔加油”

一,二,三孩子们在一旁喊着。

瑞生和杨霈林同时一拉,噗的一声轻响,瑞生的那根草断了,宝宝拍手笑道:“叔叔赢了”

杨霈林温然一笑:“谁还要来?”

小坤向前一步:“我来”

结果还是跟先前一样,小坤也输了。孩子们最后都把希望寄托在宝宝的那根草上,把目光充满鼓励地投向宝宝。

宝宝觉得很有压力,又肩负着责任一般,挺起了小肩膀,郑重地道:“我来吧。”

杨霈林笑问:“宝宝,你若输了,该怎么办?”

宝宝偏着头想了想:“我……唱歌给杨叔叔听,好吗?”

“我看这主意不错。”杨霈林笑道,抬头看了一眼七七,见她带着春阳般温和的笑意,正盈盈然看着女儿,眼神里却有一丝期待,似乎也在好奇究竟谁输输赢。

宝宝准备把自己的草穿进杨霈林的草里,他忽然把手一挡:“我来吧。”

很娴熟的把两根草穿好了,拽着自己的那一头,把另一头给了宝宝。

孩子们都紧张起来,纷纷给宝宝加油,宝宝小脸都涨红了,看了一眼母亲,见她也似乎有些紧张,于是她只好紧紧拽着自己那一头,一点都不放松,小坤在一旁叫:“一,二,三,开始”

宝宝闭着眼睛用力一扯,噗嗤一声,她听到官司草断裂的声音。

她紧张地不敢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却听到小坤的欢呼:“赢了,宝宝赢了”

忙把眼睛睁开来,杨霈林做出很苦恼的样子,摊开了两手:“好吧,我认输。”

她这才看着自己手里的官司草,杨霈林打好的那个结被自己的草扯断了。宝宝大喜,绽开灿烂的笑颜,眼睛笑得弯弯的。

孩子们高兴得不得了,一拥而上,搂着宝宝又笑又跳。

小坤手里兀自还扬着一把官司草,问道:“宝宝,还玩不玩啊?”

宝宝摆手:“等一等嘛。”坐到杨霈林身边去,拉着他的手,笑道:“杨叔叔,快讲故事吧。”雪白的小脸轻轻抬起,一双大眼睛流光潋滟。

杨霈林微笑着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宝宝的小脸蛋:“你喜欢听故事?”

宝宝笑着点头:“喜欢,妈妈最会讲故事了,不过爹爹从来没有跟我讲过。”

调皮地笑笑:“我爹爹总是这样。” 她学着静渊冷淡清俊的表情,双手抱肘,皱了皱小眉头,她学的很像,倒真是静渊的样子,杨霈林不由得一笑,七七亦忍不住扑哧一笑,杨霈林转过脸看她,七七微笑着从小坤的手里接过那把官司草,顺便给这小男孩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小坤很体贴,给姑妈在一小块太湖石上仔细掸了掸,拉着七七的手:“姑妈你坐这里。”

“小坤真乖”七七笑着称赞,牵着他的小手正要坐下,宝宝却突然站了起来,跑到她身边,用小手绢摊在石头上:“妈妈,小心别弄脏了衣服。”

七七捏捏她的小脸:“你看你的裤子,上面全是草皮子。”

宝宝忙道:“回家我自己泡,帮着小桐姐姐一起洗。”

“那就对了。”她将女儿拉到身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见杨霈林看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杨先生的故事肯定跟这只琴蛙有关吧。”

杨霈林笑了笑:“其实我不太会讲故事,只是想把这琴蛙的来历说得有趣一些。”

“快讲快讲”孩子们叫嚷起来。

杨霈林清了清嗓子,讲道:“在唐朝的时候,著名的诗人李白曾经在峨眉山的清音阁住过数月,他经常在一个叫白水池的水潭边吟诗作赋,偶尔,峨眉山的广俊禅师会带着一把古琴来找李白,给他弹琴助兴。琴声悠扬,让人忘记世界上一切的烦恼,后来有一天,一个美丽的姑娘来到白水池,恳求广俊禅师教她弹琴,广俊禅师见这个姑娘极是诚恳,便要她每日清晨日出之前早早地来学琴。姑娘很高兴,每天早上不到天亮就在白水池边等着广俊禅师,一天一天过去,这个姑娘的琴艺越来越高,整个山里都飘扬着他们动人的琴声。后来广俊禅师去世了,那姑娘却依旧天天早上来白水池边抚琴纪念她的老师。几十年过去,几百年过去,一千多年过去,美丽的琴声每天早上都会定时缭绕在山间,虽然人们已经看不到姑娘的身影。后来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个姑娘化作了一只仙琴水蛙,从此就生活在白水池边,每到早上日出之前,就会弹起琴来。”

他讲完,沉默了片刻,似乎沉浸在一种静谧的、诗意的氛围中,眼前是峨眉的青山秀水,耳边是宛转悠扬的动人琴声。

宝宝尚未说话,小坤大是失望,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那姑娘变成了一只母青蛙啊。”

这话似乎有点算是打岔了,把这浪漫的气场变得极为尴尬,杨霈林愣了一愣,七七也愣了一愣,宝宝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回头看着母亲,清脆娇嫩的声音响起:“妈妈,你把那个姑娘吃到肚子里去了?我也吃了的,爹爹给了我一只青蛙腿。”

七七瞪大了眼睛,无言以对。

这似乎并不是杨霈林讲这个故事想要达到的效果,他的脸僵了僵,沉稳的眼中竟闪过一丝羞赧,咳嗽了一声,笑道:“我果真不会讲故事。”

七七忙道:“没有,杨先生,这个故事很美,真的很美”又问:“您说这种琴蛙很珍贵,这是为什么呢?”

杨霈林神色疏淡,随意道:“我姐姐在国外修过生物学,前些年,她的一个生物学家同学,姓张,叫张蒙闻,在峨眉山发现了这种蛙类,张蒙闻考察了很多年,在国外的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很著名的论文,据他说,这种琴蛙全世界只有峨眉山才有,多半都是形状很小很小的,除非运气好,才能逮到像那天我们看到的那么大的。我和我姐姐在山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又托好几个山民帮忙,才逮到了四只。”

大的琴蛙极其稀有,那一天,杨霈林他们其实是把最大的两只送给了静渊。

七七一颗心跳了三跳,忙问:“您刚才说杨姐姐要养着这种琴蛙做实验,是怎么做实验?”

“嗯……要养一段时间,观察它们生活和捕食的习惯,差不多的时候,若琴蛙死了,再用针刺住它们的四肢,用刀片切下部分皮肤做标本,或者整个就拿来做标本。”他很坦然说出来,再自然不过。

孩子们一齐呀了一声。

七七手臂上的汗毛竖起来,却横竖还是松了口气,左右这琴蛙还是个死,怎么死都一样,自己吃了它们,也不算太可惜吧?

杨霈林见她脸容严肃,眼神变幻,忽忧忽喜,竟别有一番动人心处,微微有些恍惚,定了定神,见孩子们还正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便从草地上扯了一根官司草,放到宝宝的手里,干涩地道:“你们继续玩吧。”

宝宝虽然觉得杨霈林的故事其实甚为无趣,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谢了他一声,又安慰道:“杨叔叔,你的故事很好听,哦,原来被妈妈吃掉的是一只神仙牛蛙啊,怪不得叫的那么好听哟。”

她自己也觉得说的有些言不由衷,嘿嘿笑了笑,赶紧拿着官司草跟小坤他们跑到一旁继续玩去了。

杨霈林嘴角噙着笑,神色甚是尴尬。

七七暗觉好笑,只好没话找话说:“杨先生的化工厂办得全国有名,如今能迁到清河来,可真让我们这些人开了眼界了。我以前只是听说过化工厂可以加工盐卤,但是怎么加工,怎么个化工,倒是一点都不清楚。”

杨霈林长松了一口气,立刻答道:“主要就是用马达吸进卤水和清水,通过化学实验和配方,进行溶解结晶,差异分离。”

七七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依然装出一副茅塞顿开灵光乍现般的神情,点点头:“哦”

杨霈林又道:“然后分离出氯化钾和氯化钠。”

七七还是点头:“原来如此”

“林太太知道氯化钾是用来做什么的?”杨霈林眼中露出一丝兴奋的光亮。

七七脸红到耳根,过了半晌,方讪讪地笑笑:“我不知道。”看到杨霈林的脸色又僵了僵,忙问:“杨先生,氯化钾是用来做什么的?”

杨霈林咳了咳,收敛了本就不太深的笑容,淡淡地道:“不说也罢。”

似乎他有些生气了,七七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实在是太过无知,便红着脸把头转向宝宝那边,手若无其事拂了拂头发,河风将她的藕色衣襟吹得飘动,她又忙用手按住了衣角,正忙乱间,却听杨霈林说:“林太太,适才听孟老板说到什么撑庄、望江,又是什么菜盐、肉盐的,我胡乱应着声,也不敢问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

七七顿时有了精神,连忙转过脸,嫣然笑道:“那是我们清河盐场的行话,用时令来区分盐的种类,二、三月份的盐为菜盐,五六月的为酱盐,十月冬月为肉盐,盐价一般也就是随着这种季节的变化而涨落,行情不同,就用不同的运盐的方式,所谓‘撑庄’、‘望江’,都是运盐时候的行话。‘撑庄’,就是别人向盐商买了盐,却不愿意运出去,而运商接买运出;或者有人的盐已运到了半路,却不愿直运到目的地,运商就根据他们的情况则议价买盐,待价而沽。“望江”,即所运之盐尚在半途,而岸价突然陡涨,未等到岸就提前预售出去。还有一种叫起堆,就是当盐已到了岸,可盐市却变得疲滞,盐价看涨,所以……。”她突然收住,见杨霈林眼睛定定的看着地上的如茵绿草,似乎神游物外,她的脸又红了红,笑道:“我说的有些多了,很枯燥无趣,是不是?”

杨霈林抬起脸来看她,眼神中有一丝温和的光华,很诚恳地道:“林太太,你很了不起,懂得这么多。”

七七蒙他称赞,心中一喜,很是高兴,不由得笑靥如花,谦虚道:“我也就只知道一些皮毛而已。”可眉目间却有一丝少女般的骄傲。

杨霈林沉沉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很快移到了一旁,他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后衣服,道:“不跟林太太多聊了,我得回去了,还要跟孟家三少爷学打麻将呢。”

七七莞尔一笑,也忙站起,道:“杨先生慢走”

他向前几步,忽然回头:“你约了我姐姐看病了吗?”

七七颔首:“现在吃着杨姐姐开的方子,后天会去一趟她的诊所。”

他紧接着又问:“你现在还困不困?”

七七一怔,不知他因何一问。

他眉目间还是那疏疏落落的神情,也不见得有多么热情,只是那话说出来,却让她心中有了一丝温暖,他说:“若是很累,就把自己放松一下,说说笑笑总比睡觉好,白天越睡越伤神。”

也不等她回应,杨霈林转身慢慢沿着小石子路往回走去,忽然踉跄了一下,原来是踩到了一块带着青苔的石头,他没有回头,笔直地站直了身子,似乎要保持自己翩然的气度,脚步却加快了,转了一个弯,走进了通往厢房的回廊。

七七忍不住又笑了。

“这杨先生还真是个挺和善的人呢。”她看着他的背影想。

不过事实证明她也许想错了。杨氏姐弟在清河安顿下不久,人们就纷纷传言,这姐弟俩其实真的委实不好相处。

清河的市立医院,病床本来只有八张,后来由剑霜从盐务局拨了专款增加到了四十张,盐务局还每年拨款给市立医院建立专门的医疗补助基金,凡医院需要添置医疗器材与药器、消防使用的新型器具,均投款加以扶持,所用的一切款项都在随征的公益基金和建设费里头来开支。

按理说,这种市政公益行为,郭剑霜领头的盐务局做的很有诚心,也很有成效,可惜新任市立医院的院长,留德博士杨漱女士甫一上任,便将刚刚才购置的一套医疗器械视为了废品,并强烈要求重新购买,并且按照巴蜀大市的规模,医院还必须再增加四十张病床。

公益办的主任去跟郭剑霜汇报了这件事,剑霜有些震惊,便亲自去找杨漱询问,先问这批新买的医疗器械,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何以要弃之不用?

杨漱懒懒地开口,似乎这种问题很是多余,只一一说下去:“没有按照规格做,手术刀尺寸不准,针筒玻璃的质量不过关……”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摇头:“郭局长,你们在哪里买的这些东西,竟然连体重秤都不准。”

郭剑霜沉着脸不说话,把采购科的人叫来,严斥了一顿,又接着向杨漱解释:“杨院长,那个,那个……我们的经费有限,增加病床,能不能缓一缓?而且,加了这么多,也没有地方放啊,哪有足够的病房呢?”

杨漱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放:“哦?这样啊,那我们集资加紧再修几间病房不就得了?郭局长,马上就可能打仗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啊,别到时候连你自家人看病,都找不到地方呢。”

郭剑霜悻悻地告辞,这件事尚未有个结果,杨霈林那边又出了点茬子。

偏偏还是跟郭剑霜有关系。

剑霜一向清廉,积蓄并不多,之前武家坡那皮货商走得早,他要先帮郭剑霜把房子盘下来,自己便赶紧贴了钱先给了那人,因此那房子转来转去,名义上还是剑霜的,因着跟自己的关系,他只收了霈林一部分定金,连契约都未曾签过。为了让杨氏姐弟住的舒适,还又另垫付了一部分钱,先帮他们装修了一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杨霈林一个电话打来,说不要那房子了,另找着了一处。

郭剑霜一向沉稳镇定的人,听了他这句话,不由得急出了一身汗来,当天晚上就上了火,把个嗓子都急哑了。

(呵呵,又多写了些。)

第二卷 孽海 第四十章 乌衣门第(2)

第四十章 乌衣门第(2)

阴天,没有太阳,难得天空匀出几块淡青色的空处,将柔和的天光透了出来,川南的土地一向是丰腴润泽的,含得住热气和湿气,树木花草俱开得温润可亲,这种时候,茶馆的生意往往是最好的,耳听市上的杂噪混合着茶社的丝弦,搓搓麻将,打打骨牌,喝茶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享受那一份怯意悠闲。

西秦茶社是清河最好的茶馆,坐落在龙王庙附近,临近杜宅。

郭剑霜算是大半个外地人,杨霈林则完完全全是个外地人,对于清河人的所谓悠闲,接受起来很有一些难度。郭剑霜好歹已经习惯了好几年了,能耐得住性子坐在茶馆听听他并不怎么喜欢的川戏、看看茶馆小厮将一个茶壶耍出百十来种招手,杨霈林约着在西秦茶社见面,他早早地就去了。

他是真着急,差不多近二十万大洋啊,一辈子的积蓄,说不定就真着在这房子上了,这事情错就错在当时没有跟杨霈林立一个协议,哪怕寥寥数句也行,房子在自己手上虽说也算个不动产,可一旦打起仗来,再稳实的产业也靠不住,撂在手上开换不了钱也甩不了给别人,你还得白白养着。

越这么想,心里越是发慌,不住掏出怀表看时间,这种焦虑的心境下,坐在市井茶肆,则愈加衬托出焦灼。

他是清河的大人物,茶社的老板不敢怠慢,赶紧着人上了最好的茶点,咸酸、鲜果、蜜饯样样俱全,又连连给小厮使眼色,那小厮极是机灵清秀,提着长细嘴茶壶蹭蹭窜上,满脸笑容:“郭老爷新茶出了,给您老沏上?”

郭剑霜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点点头。

“郭老爷是要清流如带还是双龙戏水?”小厮笑问。

这都是上茶时的招式,清流如带,是将茶壶高举过头顶,身躯斜侧,将滚茶飞快注入至茶碗,如一泻清流。双龙戏水,难度稍微大一些,斟茶时要翩然舞动,将一条水流挽出曲线,看起来就好像变成了两条水柱双双注入茶碗,最难的是要位置不偏不倚绝不能将水溅到外面,更要保持水的温度,落入茶碗时刚刚好,端起就能入口。

郭剑霜根本没有心情看,只轻轻敲了敲桌子:“直接倒吧。”

这两招本是这小厮的拿手好戏,见郭剑霜一脸不耐,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那小厮颇有些受打击,但还是连忙笑着给他直接斟上了茶。

郭剑霜喝了一口,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去了。

外面,黄包车、马车、汽车、轿子,都在柔和光线里混战着,小孩子们跑来跑去,那声音太过烦人,妇女们为了一两个小钱争执,聒噪不堪的语声一阵阵传过来。正烦躁间,听到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一个中年素衣男子从西侧旧书铺旁的路边行过来,风吹得头发轻轻扬起,阳光下眉眼清爽,正是杨霈林。

他骑的那辆自行车,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物色来的旧货,连漆都掉了,轮子松松垮垮,好像颠簸几下就会滚出来似的,但他似乎骑得甚有乐趣,从修整狭小的街巷一路跑过来,拐一个弯,再拐一个弯,避开人群车辆,极是自在。

到了西秦茶社门口,刷的一停,杨霈林从车上轻快跃下,随意把车往门前的一个大青花花盆边一靠,有小厮慌忙从茶馆里头跑出来,叫道:“哎哎,你的洋马儿不能搁在这里,我们的花盆贵着呢,别碰坏了。”

洋马儿是四川人对自行车的称谓,杨霈林愣了愣,见小厮指着自行车,他方会意,也不以为忤,便又把车往旁边再挪了挪,这一次,是靠着一个青石墩子。

那小厮顺带又要说两句,杨霈林皱皱眉,从衣服里掏了几个铜板放到小厮手里:“帮我看好车。”

也不待他回答,径自便走了进去,见郭剑霜坐在靠窗位置,正往自己看来,他笑着招招手。

那小厮捧着铜板,站在外头,看了一眼那破旧的自行车,无奈地摇了摇头。

杨霈林走到剑霜桌前,轻轻一礼,潇然坐下,笑道:“郭兄等久了吧,适才去了趟运丰号孟老板那儿,耽搁了些许,还请见谅。”

郭剑霜手指了指窗外,正好看得到那辆自行车,嘴角微斜:“华中商界巨掣的座驾,就是那个玩意?”

杨霈林淡然一笑:“时间金贵,这清河的路窄,汽车走的估计还没有它快呢。”

茶社老板一直密切留意着郭剑霜这一桌,生怕照顾不周,见来了新客,忙又给那沏茶的小厮使眼色,小厮拎着茶壶又蹭蹭蹭走过来了,笑语招呼,眉毛飞扬,是极欲露一手的表情。

郭剑霜想讨杨霈林一个高兴,忙主动笑道:“这家的茶活儿是川南一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