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脸上恨不得开出一朵花来,立刻神采飞扬重问了一遍杨霈林:“老板您是要清流如带还是双龙戏水?”

换做新来的客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多半会好奇地顺着嘴问下去,何为清流如带、双龙戏水?那小厮自会滔滔不绝讲一番,再活灵活现表演一下。

可惜杨霈林只随意将空空的茶碗一掀盖,手一指:“直接倒吧。”又抬起头,正色问:“有没有煎饺?锅贴?馄饨有没有?”

那小厮一脸笑容僵在嘴角,过半晌才应道:“有……有锅贴,新,新做的,没有煎饺。老板若要吃抄手,我去让厨房做。”

杨霈林点头,问郭剑霜:“你要不要一碗,让他多做一份?”慢慢伸了个懒腰,笑道:“我一上午可跑了不少地方,肚子饿坏了”

那小厮给他把茶斟了,极是失落地拎着茶壶退下。过一会儿,另一个小厮捧着一盘热腾腾的煎饺上来。

杨霈林快速喝了口茶,拿起筷子,一连吃了三个煎饺。

郭剑霜看着他,极力抑制自己内心的焦虑,勉强笑道:“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好好的一个生意人,日子过得这么枯燥单调,连个爱好也没有。我已经算是个顶没有情趣的人了,但好歹还能听听戏,在清河也还能跟人玩到一处。这边的盐商惯会享受的,什么花样都有,你要跟他们相处,也得学学人家怎么玩,要不以后生意难做啊,连话都谈不拢。”

“象以齿毙,膏用明煎,人一旦有了嗜好,便不得不为其所累。”杨霈林淡淡地道,呷了口茶。

郭剑霜脱口道:“世上总有累人之物,你十年不娶,不也是为情所累。”

杨氏姐弟出自江西南昌名门大族,父亲是知名的实业家杨良开,杨霈林还有一兄长,携妻儿一直旅居国外,而杨霈林自己和其姐杨漱亦都是留德的学生,一个学医,一个学的化学。回国后杨霈林子承父业,生意做得比其父还要出色,郭剑霜任两淮盐运使的时候便与杨霈林结识,两人相交甚厚。

杨漱是个奇特的女子,谈了不少恋爱,也有许多追求者,可抱定了独身一辈子的志向,到现在尚未结婚。

而杨霈林成婚却极早,十八岁就与家族指定的一个名门女子结了亲,夫妻感情却极是深厚,郭剑霜见过杨霈林的妻子,温柔貌美,非常贤惠的一个女子。

十年前,杨霈林的爱妻难产而死,他自此很长一段时间一蹶不振,甚至自暴自弃,郭剑霜是亲眼所见,亦曾勉力劝慰,并在其生意上多有襄助。杨霈林性格沉稳冷静,是个一根筋扭到底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哀伤到深处,反而显得淡然。也许是为了逃避丧妻之痛,杨霈林将工厂和商号全部迁入湖北,一日与郭剑霜在武汉偶遇,相约饮酒,几乎醉得人事不知。郭剑霜记得清楚,那天一向温文从容的杨霈林,如一个高烧畏寒的小孩子,浑身发颤,低低饮泣,从怀中掏出一条珍珠项链,想是日日揣在身边,手紧攥着项链凑向自己鼻端,眼底是一望无际的绝望,凄然流泪道:“晓仪(杨妻小字)去后,我此生再无幸福可言。”

虽过了这么多年,现在说完这句话,郭剑霜却登时有些后悔,忙小心地看向他。

杨霈林修眉微皱,深沉的双眼静水无波,淡然道:“其实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杨家也不缺我一人延续宗嗣,徒找个女人娶了,既耽误人家青春,我也提不起兴趣应付。”

郭剑霜轻声叹了口气,摇头:“你们姐弟俩,真是特立独行。”

杨霈林一笑,小厮端上两碗馄饨,他搓搓手,眉眼一展:“太好了,闻着就觉得香。”

说是馄饨,其实是四川特有的红油抄手,杨霈林久居湖北,爱吃蒸菜、湖鱼,却不爱辣椒,一碗馄饨几口下去,辣的额头上全是汗水,掏出手帕子擦汗,另一只手却握成了拳头,很烦躁紧张的样子。

郭剑霜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他:“辣到了吧,味道怎么样?”

杨霈林连喝了几口茶,很严肃地说:“辣的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郭剑霜哈哈大笑,手指朝他点了点:“你啊,你啊真拿你没有办法。”

杨霈林待小厮上来加了茶,喝了两口,掏出怀表看了看:“你没有公干?不去局里上班?”

郭剑霜一脸无奈,很是痛心疾首的样子:“如今我做什么都没有心情了。”

杨霈林眼中隐隐有笑意:“就为了这么些钱,让你这个好官清官说出这么些话来。”

郭剑霜急道:“这么些钱?老弟,这是你哥哥我一辈子攒下的积蓄”手在桌上一敲:“我就不明白了,这房子哪里不讨你喜欢了,那么好的地段位置,现成的好庭院,哦,就因为雷霁住过?你要知道,雷霁是从这房子里搬走了好几年以后才死的。你这么瞎讲究干什么,你可是留过洋的人”

杨霈林用茶碗的盖子拨着茶叶,依旧是神色疏淡的样子:“我就是不喜欢,你待怎样?”

郭剑霜鼻子里吐出一口气,道:“好吧,那你得把钱给我,住不住在你,这房子是你要买,我才给你先盘下来的。你可不能冤了我。”

“自然不能冤了你。”杨霈林微微一笑,从衣兜里取出一个信封来,缓缓放置桌上,轻轻推到郭剑霜身边。

郭剑霜大松了口气,脸色顿时好了许多,眼睛都亮了,把信封打开,里面果真是一张汇票,他一面打开一面笑道:“说真的,你这个人性子一向古怪,清河地少人多,那些盐商早就把好位置全给占了,你那房子真的没得挑,偏生你又不喜欢。”

说着随意看了一眼那汇票,忽然一愣,紧接着脸色一变:“这什么意思?”

“你的钱啊。”杨霈林眼皮都没抬,又夹了一个煎饺吃。

“开什么玩笑,这才三万?我花的钱可不止这些”剑霜失笑。

“你不是帮我拾掇了一下这房子吗?这是人工钱,我算了算也差不多是这个价,我还多添了些。”杨霈林喝口茶。

郭剑霜一口气憋在心里,气得脸一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却听杨霈林懒懒问道:“那皮货商去哪里了?”

“什么?什么皮货商?”

“你不是从那个什么皮货商那里买的吗?”

“不知道”郭剑霜没好气地应了声,“你问他做什么?”

“把他地址弄到,我叫人找他谈谈,房子还给他,把钱要回来呗。”杨霈林道,说的极是稀松平常,“我一面叫人去找他,一面再在这儿找人张罗下看能不能转手卖出去。总归会让你把投出去的钱拿到手就行了,放心吧。”

他说着伸手在郭剑霜手上安慰似的拍了拍,露出极宽慰的笑来。

“你”郭剑霜指着他,瞪起眼睛,“你就这么对朋友?你就这么扣着手上的钱?杨扒皮啊杨扒皮,你真没白有这个外号啊,二十万,也就二十万,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你何止悭吝如斯啊杨扒皮”

他音调甚高,有茶客往他们那儿看去,郭剑霜毕竟顾及自己面子,说到后面,只好强自把声音压低。

杨霈林温然一笑:“一分一厘都很重要,我可不喜欢浪费钱在我不需要的东西上。”

郭剑霜闷头揉着手,把指节弄得嘎嘎作响。

杨霈林又是安慰的语气:“郭兄,别急啊,别急,这顿茶钱我来出,你还吃不吃点心?我再多要几份?给你点最贵的。”

郭剑霜咳了咳,脸涨得通红,蹭地站了起来,杨霈林平静又无辜的眼神看着他,郭剑霜几次欲张口,终还是把话给憋了回去,站了一会儿,却重又坐了下来,敲桌子叫来小厮:“把最贵的点心再上几份,我打包带走。”

杨霈林听了一笑。

郭剑霜瞪着他:“我告诉你,你要不赶紧把这事情给我了结了,你就天天请我喝茶吃点心,我啊这叫苍蝇也是肉,怎么也不能亏了我自各儿。反正你现在是要安家在这里了,三年五载我看你是走不了。”

杨霈林点头呵呵直笑:“是的,是的,走不了了。”

转头看着茶社的雕花窗户,又幽幽叹了口气:“不过也说不一定,人这辈子,变数太多。”

郭剑霜哼了一声:“这世道什么都变,你却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杨霈林听了,眉毛微微一扬,待要反驳,却觉得无甚好说,便耸了耸肩,淡然一笑。

房子的事情,最终倒是有些出乎郭剑霜的意料。原本以为找第三人卖了会比从皮货商那儿要钱容易些,孰料如今清河的商人们都忙着准备战时囤货,无心置够房产,找了好些个貌似有意向的下家,都不了了之。

一周后,还是杨霈林那边有了好消息,不知道他想了什么方法,找到那皮货商后,竟生生地把房子退了,将钱要了回来。

二十万的汇票由杨霈林亲自送到郭剑霜府上,郭剑霜手捧着汇票一个哆嗦,几乎要喜极而泣。

市立医院的器材重新换了新的,从上海订的货,郭剑霜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劝通杨漱不买外国货。

杨氏工厂的物资陆陆续续从武汉迁来,按理,清河市政府和盐务局都要给一定的补贴,让郭剑霜意外的是,补贴的这部分费用,杨霈林提议全数交给他姐姐接受的医院。

郭剑霜闻之,大喜之下,和市长曹心原亲自登门拜谢,杨霈林很是惊讶的样子:“这有何好谢的?我是在做生意啊。”

他脸上依旧还有些愕然:“你这个医院又不是公费医院,看病吃药都要花钱,你们政府投钱做公益支持那是天经地义的,我是商人,钱也不是说白给了医院,这医院有股份的不是?”

他加强了语气,又问:“这医院有董事会的吧?我投这钱,可以算股份的,是不是?”

曹心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郭剑霜,郭剑霜脸皮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干涩地苦笑了一下。

清河低处内陆盆地,一向波澜不惊,杨氏姐弟的到来,竟给大家凭添了不少新奇的话题。

比如,一个女子,留了洋,读道了博士,四十来岁还是独身,若是容貌不佳、读成书呆子也就罢了,偏生杨漱又长得一副杏脸桃腮的好相貌,洋场上诸多交际应酬一概不耽误,跳舞跳得极好,谁能料到竟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即便是疾言厉色时,也多似是在娇嗔,委实让人头疼。

以往段孚之在清河是出了名的抠门,如今杨霈林来了,段公鸡立时就落了下风。杨霈林这个人性格冷漠,不冷不热,高傲起来竟似不下于静渊,而且无妻无子,当了十年的鳏夫,身边亦没有什么红颜知己,这在三妻四妾、爱好酒色的清河盐商眼里,简直难以想象,怪不可言。

七七在盐店街听到关于杨霈林的种种传闻,只是觉得奇怪,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竟有了些许神秘的色彩。

她如约去医院找杨漱做身体检查,心情不免有些紧张,杨漱一甩对旁人犀利讽刺的语调,对七七却是非常的亲和关切,宽言安慰。

因问静渊为何不陪着来,七七道:“我怕万一有什么问题他会担心,所以硬没有要他来。”

杨漱淡淡一笑,心想:“唉,你是怕他不要你生这个孩子。”

见七七脸色苍白,秀眉紧蹙,笑道:“你若是不放松,指不定查出来问题还更严重。”

七七勉强笑道:“我也想放松,可是越这么想越紧张。”

杨漱轻轻叹了口气:“至衡,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姐姐千万别跟我见外,只管说。”七七恳切地道。

杨漱想了想,笑道:“还是先做检查吧,到时候合在一起说。我别的不是特别担心,惟独担心你的心脏,不过好在如今我费力争取了一套好的仪器,不是之前郭局长他们买的破铜烂铁。”

七七听了,忍俊不禁。

解开上衣,躺上一张窄窄的小床,七七紧张极了,她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检查,眼见那些冰凉的胶条、管子直往自己赤luo的胸脯贴来,不由得窘得满脸通红,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又紧张地闭上,手紧紧攥着床沿。

杨漱语声沉静温柔:“你要紧张就找点话说吧,放松些,要不然可查不准。”

七七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好随口问:“姐姐是在哪里念的书。”

杨漱便说了一串洋文,不像英文,七七完全听不懂,只知道可能是国外的什么学校,却还是起了一丝羡慕,道:“我一直想去外国看一看,或者再多像你们这样念点书。如今世上的小姐们都是大学生,我只读过几年私塾,说出来挺不好意思。”

杨漱道:“学以致用,有些人读一辈子书,对自己对国家,一无用处,读来何用。每天踏实过日子,做好本分就可以了。要学东西,不光是在学校里。你也不用太菲薄自己。你一个弱女子在男人的商场上打拼,便强过好多空口说白话的读书人。”

七七笑了笑。

杨漱一面和七七说着话,一面沉静地看着心电图机上的显示,慢慢地,她秀雅的眉毛轻轻蹙起。

第二卷 孽海 第四十一章 乌衣门第(3)

七七心中忐忑,见杨漱脸色微变,不由得将手攥紧。杨漱转过头来,见七七紧张得脸都白了,一双杏仁般的清澈水眸大睁着,嘴角却紧抿出一个倔强的弧度。

杨漱轻轻一叹,把七七从床上扶起,待她穿好衣服,杨漱坐直了身子,眼睛却看着自己身前的一张办公桌,思忖该如何开口。

七七走到杨漱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亦是沉默,杨漱抬起眼看着她,温温和和一笑,柔声道:“怎么了,不敢问?害怕?”

七七不否认,咬咬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轻轻点了点头。

杨漱叹了口气,手指摩挲着桌上压着的一块玻璃板,下面有一张合照,杨漱穿着一件浅色连衣裙,鬈发垂肩,手里拿着一缀着花朵的帽子,轻轻靠在裙边。另一个眉目如画的年轻女子挽着她的手,状甚亲热,两个女人身边,是杨霈林,扶着一辆自行车,眉眼含笑,浑身上下似乎都溢满了幸福。照片已经泛黄了,上面的人,看起来也比现在年轻得多。

杨漱见七七看着照片,轻声道:“照片上跟我站一块儿的就是我亡去的弟妹,走了也差不多十年了。她死的时候我还在国外,千里迢迢赶回来,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她肚子里是一个男孩,母子双亡,那时我的弟弟几乎已经疯了。”

七七听闻杨霈林自妻子亡故,便一直未曾续弦,杨霈林如今疏淡冷漠的样子,与照片上那个幸福的男人截然不同,想来他们夫妻情深,杨妻之死,让杨霈林情伤至此。

她也听杨漱说过霈林之妻是因何而死,故而心中起了一丝异样之感,自己若也这么难产死了,静渊固然亦会伤心欲绝,不过续弦是不必续了,玉澜堂早有了一个现成的锦蓉。

杨漱见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便道:“至衡,你的病正应了我担心的情况,你的心脏有一些问题,虽然问题不大,但因为你怀着孩子,便变得很危险了,也许你自己也发现怀孕以后越来越精力不济,有时候会有窒息的感觉,需要不断深呼吸才觉得好一些,这还是比较正常情况。等到过几个月,也许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七七听得似懂非懂,心里却不断下沉,只道:“我的孩子会不会有问题?我怎么样才能好好把他生下来?杨姐姐,你可是说过会帮我的”

杨漱见她一脸的执拗,不由得皱眉,正色道:“至衡,我要问清楚一件事,你仔细想好了再回答我。”

“嗯,您问”七七急切地道。

杨漱看着七七的眼睛:“你如此执着的要生下这个孩子,有没有一丝杂念在里头?是单纯的要孩子,还是想借这个孩子得到更多的东西?”

她这一番话,锋利,尖锐,七七的嘴角一抽,脸上血色尽褪,心里钝痛涌上,轻声道:“我怎么选择答案,难道您的回应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杨漱点头:“如果是前者,我们另说。如果你回答的是后者,我的意见,是不要把孩子生下来,现在就把他做掉。”

七七肩膀一颤,猛然抬头。

杨漱看着她:“你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争夺所谓的利益,不值得,我知道你丈夫另有妾室为他生了儿子,你如果只是……。”

七七打断她:“不是,我不是为了这样。”嘴唇微颤,摇头道:“若是我要让我的孩子成为一个工具,也不必吃这么多年的苦……一个被用来当工具的孩子这一生有多悲惨,杨姐姐,我比任何人都更要清楚。”

“杨姐姐,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世上还有另一种当母亲的,”七七极苦涩的笑了笑,“也许有吧,但是我……绝不会在爱自己孩子的那颗心上掺杂别的东西。”

杨漱秀眉一扬,眼中却露出一丝赞赏之意:“看来你无论如何都要生了。”

七七点头。

“你还这么年轻,如今虽然时机不好,但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何必执拗如斯。”杨漱不解。

“我受不了失去孩子的滋味,我就是受不了。”七七轻声说,朱唇紧抿,眼中泛起一层湿湿的雾。

杨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却又摇摇头:“问题就是在你的心上,怎么说呢……你这颗心,说直白一点,还不够强大。”

“不够强大?”七七跟着说了一句,轻轻抚上心口凄然一笑,强大?要怎么样才算强大?这么多年,这么多磨折,她一件件承受下来,可这颗心,还是不够强大?

杨漱道:“我不确定你的心脏病是什么有的,从中医的角度来讲,这是你多年缺乏调养,过于艰苦,劳心缺血,而从西医来看,又很可能正是因为你这一次怀孕造成的。”

她轻轻把手放在七七手背上:“我不能给你保证什么,至衡,如今还不到三个月,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密切观察,按着我的方子吃药调养,我只希望出现最好的情况。但是一个月后,你的状态要是继续转差,那我无能为力,只能建议你放弃孩子,你也必须放弃孩子。但是假如你的情况有所好转,那么你还要做好另一个心理准备。”

“是什么?”

杨漱想了想,还是说道:“按常理来讲,轻微的心脏病也不是不能生孩子,只是孕妇的情况瞬息万变,越到后头,心脏的负担就会越来越重,有些人能承受,有些人却会突然心力衰竭,这样母亲和孩子都会生命危险……所以到你生产的那一天,我建议还是不要采用惯常的方式来生。”

七七听得紧张,额头上冒汗,脑子里一片迷糊,茫然道:“生孩子……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有啊。”杨漱云淡风轻地道,一双充满神采的美丽眼睛慢慢往七七的肚子看去,直看得她背脊发凉,片刻,属于杨漱独有的那种戏谑的笑意又漾了起来,倒似是安慰七七一般,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往七七的肚子上比划了一下,“从你肚子里直接把孩子拿出来啊。”

七七:“……”。

香雪堂的账本搬了一些到晗园来,湖边的画舫因能晒得到好阳光,七七便常去那里午睡休息。

静渊从盐场赶回来看她,自不免多问她看病的情况,因还要再观察些时日,她也就没有多说,只说杨漱要她现在好好调养休息。

静渊松了口气,又道:“还要不要找别的大夫看看?一个人说的怕不准吧。”

七七瞅了他一眼:“这清河还有哪个是留洋回来的博士大夫?”

静渊道:“教会医院有英国的大夫……。”他突然止住,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竟闪过当年锦蓉怀文斓的时候,他请来的英国医生和看护,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异样,便笑笑:“你说的是,而且这杨大夫是个女的,我还放心些。”

七七脸上一红:“你又来胡说八道了。”

他嘿嘿一笑,给她把搭在腿上的薄毯往上挪了挪,凑过来在她嘴边轻轻吻了一下,见她身边小桌放着的账本,有两本正是那日自己让戚大年从六福堂拿来给她的天海井的老账,皱了皱眉头,给她把那堆账本合着一块儿抱起来,放到一边:“这些东西我先没收了,等你生了孩子再看吧。”

七七急了,呀了一声,好歹从他手里又抽出两本来:“我总得做些事情,要老闲着,心里反而发慌。”

静渊不满道:“有什么好慌的,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个急性子。”

七七道:“我如今什么也不想耽误,自己多懂一点账目上的事,虽做不了什么,好歹也断不能让人诓了我去。”

“谁敢诓你,林太太?”静渊修眉微挑,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你倒说说。”

七七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将他的手握住,放在胸前,这温柔的样子让静渊心头一热,便坐到身旁,将她揽着,让她靠在肩上。

依偎良久,她轻声问:“你今天忙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