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坐着不动,冷冷地道:“我叫人把门从外面反锁了,你出不去了,我们都出不去了。听话,至衡,乖乖地和母亲说会子话。”

七七直起了背,俏脸一沉。

“啧啧啧,”林夫人脸上笑意渐浓,“瞧瞧这小模样,是要跟你婆婆发脾气了吗?在你丈夫面前,装得那么娇滴滴的柔顺样子,如今背着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母亲,我送你回房间。”七七极力压住心中的怒火,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越来越不安,只见窗户被关得死死的,通往佛堂的门倒是开着,她快步走了过去,却见外面的大门却紧闭,一个身影立在门前,依稀见得是锦蓉。

佛堂中,香烟缭绕,蒲团前放置一个大铜盆,正熏着什么,那股奇怪的味道正是出于此。

七七突然会意,心跳急剧加快,暗道不好:“是麝香”

脸色血色褪尽,转身面对林夫人:“你要做什么?佛堂中可是熏的麝香?”

“不错,”林夫人缓缓站起来,“不过不光是麝香,还有檀香、川乌合在一起,这味道很是奇特,是不是?我嫌不够浓,又加了好些藏香,好闻吗至衡?你肚子里的孩子觉得好闻吗?”

七七捂住口鼻,冲到窗口,用力捶着窗户,但窗户也从外面被人封住,根本就推不开。七七的心怦怦直跳,奋力往门口跑去,林夫人尖利的声音响起:“锦蓉,快把她给我按住”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梦华痕断(3)

七七看到锦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犹豫,但还是飞快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朝林夫人叫道:“母亲,我把她抓住了”声音颤抖,眼中是一种奇异的兴奋。可惜锦蓉一直以来养尊处优,不似七七农活家务全都干过,更在盐场多年跑动,早已不是她想象中的纤纤弱质,刚一抓住她的手,七七奋力一甩,锦蓉站立不稳,砰地一声撞在门上,七七将她推开,取下门栓,用力要将门拉开。

锦蓉扑过来扯她的衣服,将七七狠狠往里拽,一面道:“你不要瞎使力了,外面被锁死了,没有我和母亲的命令,谁也不敢打开。”

七七不理,使劲捶着门,大声叫道:“开门快开门”佛堂并无窗口,熏香越来越重,她被呛得眼泪直流,呼喊了几声发现外头无人回应,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转身厉声道:“快把门打开,我们孟家人若知晓,绝不会善罢甘休。”

脚步声悉索,林夫人缓缓走了出来,冷笑道:“你以为你们孟家能做什么?你父亲当初要把你嫁到我家来,自也能想到今日,你便死在我家,他又能把林家怎么样?”她皱皱眉,恍如想起一事,呵呵笑了笑:“我倒忘了,十年前,你跟着你家那伙计恋奸情热私奔之后,有段时间,我们还真以为你死了呢,那个时候你父亲不也没做什么?除了像只缩头乌龟一样阴着跟我们较劲,他还能做什么?”

她走至七七身前,两道目光冷电一般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之前的憔悴被一股戾气所取代:“至衡,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如此恨你们孟家,却还由着你这个眼中钉嫁入我林家?你又知不知道你父亲明明清楚你嫁进林家,必不会过得安宁舒心,却还是把你许配给我的静官儿?小贱人,你知不知道?”

七七背脊发凉,使劲捂住口鼻,可那浓郁的麝香却将她慢慢包裹,她想要尽快脱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可林夫人的话却又让她心中疑云密布,两年多来自己一点点调查得出的蛛丝马迹,在这混乱凶险的时间突然在脑中如惊电过隙般一一闪过。

七七往后退了一步,道:“许多事情如今我已经渐渐清楚,至少我现在知道,我父亲当年并未亏欠过静渊的父亲。至于和林老太爷之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过节,我自然也会弄清楚。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不管林家和孟家有什么仇怨,我孟至衡摸着自己的良心,自问从未做过一丝一毫有违林家利益之事,当年你们已经害我失去过一个孩子,我肚子的孩子也是林家骨肉,你为何如此狠心?你这么对我,又如何面对你的儿子?”

“不”林夫人尖声道,“你们孟家欠了伯铭,欠了我欠了我们林家一辈子、永远都还不清孟善存若非理亏,怎么可能会想到用一次联姻来偿还当年的孽债?他千算百算,以为我儿子爱你,他就可以洗掉过去他一手的罪孽,就可以借此控制天海井和林家,他休想我要让孟善存看看,他把他的掌上明珠送进林家,却在我的眼中不值一文,我就是要折磨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你以为你可以仗着有我儿子护着你,你就可以一辈子躲在晗园?你想得美,不要忘了,这里才是静官儿真正的家,他永远都不会脱离玉澜堂。而我,也绝不会让你生下林家的嫡子”

七七冷冷地看着她,极力让自己小口呼吸,语声寒烈,疏无惧意:“那我就告诉你,今日我肚子里的孩子要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必然让林家从此鸡犬不宁,直到你老人家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林夫人仰天一笑:“我好怕呀,至衡,你说得我好怕呀你算什么东西,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眼睛向锦蓉一扫,锦蓉会意,走上前来,伸手就要给七七扇去一个耳光。

七七左手扬起,一下子就攥住锦蓉举起的手,竟然扑哧一笑,眉梢眼角是说不出的嘲讽:“欧阳锦蓉,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动脚?”

“孟至衡”锦蓉的手被她攥得痛到了骨头里,却强迫自己镇静,要露出一股威严来,“我跟你说过,你走了就不该回来,你不该扰乱我们的生活你不守妇道,整日和盐场上的男人勾勾搭搭,你还霸占着静渊,让他不尽孝道、冷落母亲如今你还敢对母亲无礼,我非要……我非要……。”

七七的手越来越用力,锦蓉痛得脸都变了色,七七笑道:“你非要怎样?”俏脸一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湖心公园做的事,我告诉你,把我逼急了,小心你们欧阳家一辈子翻不了身”

锦蓉咬着嘴唇:“你怎么知道……你……”

七七无心与她纠缠,将她甩开,快步走到正中佛案之前,一把拽下铺在案上的织锦,案上香炉、木鱼、供品劈里啪啦滚落一地,七七心中实是怒极,心跳如擂鼓般响在耳边,动作之间手和肩膀都在剧烈颤抖,将织锦揉成一团,闭着气,扔入铜盆之中,拾起了蒲团也扔了进去,伸脚不停踏着。

林夫人和锦蓉看得又惊又怒,七七脸色苍白,目光却有着极少出现在她眼中的一股凶狠,锦蓉本待上前,但适才那么一下,已让她心中生了怯意,如今见七七面露凶光,竟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林夫人气得浑身发颤,拐杖伸出,指着七七的肚子,切齿道:“小妖精,我本想让你少吃点苦头,把你熏一熏也就罢了,你这么猖狂,真以为……现在我不敢一杖给你劈下去?”

七七一面不停地踏着铜盆里垫子,一面捂着脸淡淡开口,声音瓮声瓮气,却清清楚楚传到林夫人耳朵里:“你劈下来试试?”

……

黄管家在去重滩之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悄然派人去通报了孟家林夫人生病,七七被留在玉澜堂的事情,自己亦还是按林夫人的吩咐,给静渊送了早饭去。

静渊正在货棚里跟运货管事们商量派人到云南,见黄管家出现在码头,微微一怔。因林夫人与静渊均知道黄管家夫妇是孟家派来的人,平日玉澜堂有什么差遣,不论大事小事,假如要走动到盐场中去,从不交予黄管家,静渊此时第一个反应,竟是以为是七七叫他来传什么话。早上他走的时候七七还沉沉睡着,虽然昨夜拒绝与他温存,但一晚上在他怀中却睡得甚是香甜,静渊心中的不快在一觉之后也便消散,如今脑海里只回味着温馨。

忙从货棚中走出,问道:“大*奶怎么了?是不舒服了吗?”

黄管家心中喜慰,笑道:“没有,是老夫人说东家没有吃早饭,让我给您送来。”

说着将手中的提篮轻轻举了举,静渊一笑,黄管家把饭菜摆到桌上,问道:“东家,那药材的事情可想着办法了?”

静渊夹了一筷子菜蔬,就着粥扒拉了两口,道:“有什么办法可想?如今赶紧让人四处去寻就是了,我已经派人去了凉山,一会儿还会有人立刻去一趟昭通。”

黄管家点点头。

静渊吃了半碗粥,见黄管家恭恭敬敬站在身前,外头,小蛮腰正和两个伙计抽着烟聊着天,他眼前似起了一团迷雾,倏忽间又散开,一个不祥的念头冒了上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黄管家吓了一跳:“东家,怎么不吃了?”

静渊愣了一会儿,忽然颤声道:“我们快回去回玉澜堂”

手一颤,筷子滚落在桌上。

……

林夫人大怒,上前两步,将拐杖用力向七七腹部击去,锦蓉看得惊心动魄,吓得忍不住捂住嘴,差一点尖叫出来,却见七七侧身一避,拐杖打在香案之上,啪的一声巨响,七七飞快地用手抓住拐杖,用力一夺,林夫人吃力不住差一点摔倒,七七把杖抢到了手里,高高举起,冷笑道:“母亲,这种要靠体力才办得到的事情,您老人家年龄太大,不中用了。”

林夫人气得脸色惨白,向七七扑了过去。七七急忙躲开,微一沉吟,跑到里屋,用拐杖使劲击打着被封得死死的窗户,林夫人生性保守,玉澜堂唯她这北边一连五间厢房并佛堂的休息室,全是黄杨木细纹格子窗,极是扎实。七七额头上汗水涔涔,连敲带捅,只想好歹得捅出个窟窿,即便人出不去,也能透气呼吸,佛堂的熏香已经被她灭了,虽说林夫人和锦蓉两个对她一个,她也并没有太过恐惧。雪白的脸颊被飞起的木屑划出淡淡血痕,她恍如不觉,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似已疯狂。

七七手里拿着拐杖,林夫人颤巍巍站在后面,倒还是不敢冒然上前,锦蓉见七七像是疯了一样,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莫名的复杂感觉,将林夫人往一旁轻轻一拉:“母亲,算了,算了吧。”

“算了?”林夫人冷笑道,“你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被谁害没的?她腹中孩儿一旦出生,你怎么办?文斓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锦蓉心里一咯噔,咬了咬牙,将手捏成了拳头。

啪的一声,窗户的一个格子花纹被七七捅折,透出光亮来,七七大喜,更加用力地击打。

忽听大门口有孩子的哭声:“奶奶妈妈大妈你们不要闹了文斓求你们不要闹了”

七七喜道:“文斓乖孩子快给大妈把门打开”

林夫人大声道:“文斓你要记住,今天你这个大妈是怎么欺负你妈妈和你奶奶的,她打了你妈妈,还打了奶奶,千万不要听她的她是个骗子,她要抢走你的爹爹”

文斓在外面哭道:“不,不你们不要闹了”

咚咚的声音,是他在用小手敲着门。

七七将脸庞使劲靠着窗户,央求道:“好文斓,乖文斓,大妈求求你,快开开门大妈从来没有骗过你,你知道的,文斓你知道的,对不对好孩子?”七七眼中流下泪水,只觉得一生中从未有过这般无助与绝望,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不知道她和她的孩子还能撑多久,七七终于哭了出来:“文斓,给大妈开门,大妈把你爹爹还给你,还给你”

文斓哭道:“我没有钥匙,巧儿姐姐不见了”

“快去找乖文斓,快去找钥匙把巧儿找来,告诉她再不开门就要出人命了”

听见外面脚步声,当是文斓正跑去寻巧儿了,七七正要继续敲打窗户,忽然腿上剧痛,是锦蓉一脚踹在了自己腿上,估计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七七双膝一软,跪伏在地上。

七七回过头,颤声道:“锦蓉,你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你非要整死我你才高兴吗?”

锦蓉脸色苍白如纸,泪水不住流下:“你毁了我的幸福,毁了我的生活,我恨你。”

林夫人走上前来,连声道:“锦蓉,别跟她废话,快踹她的肚子快抓紧时间”苍老的面容狰狞无比。

七七的身体剧烈一颤,眼睛迷茫而空洞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

一切的挣扎,痛苦,委屈,无奈,全是因为宿命,她姓孟,不论她做多少的努力,和林家的这份姻缘一辈子都不会有好结果,只因为她姓孟。

涣散的焦距在瞬间凝聚,眼见锦蓉似又要一脚踹来,七七顺手抄起拐杖,啪地一下打在锦蓉的腰上,锦蓉痛哼一声,要用手护住自己,七七一个巴掌又打在她脸上,直打得她脸颊红肿,呀的一声嚎哭了出来。

“你要踹我?你敢踹我的孩子?”七七嘶声道,抓住锦蓉的头发,脸容已经扭曲,锦蓉哭道:“放手放手”

“我放手?”七七冷笑,“你们什么时候想过放手?”将锦蓉一把摔开,吸了口气,竭尽疯狂般打着窗户,双目充血,声音已经嘶哑:“开门开门”

听见身后又响起了脚步声,七七不暇思考,转身一拐杖就打了过去,怒喝:“你还敢踹我”却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林夫人捂着额头,鲜血汩汩从五指间涌出,锦蓉冲过去扶她,林夫人直直倒在锦蓉的身上。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梦华痕断(4)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文斓和巧儿跑了进来,见到里面一片狼藉,不由得胆战心惊,跑进里屋,巧儿吓得大叫了一声:“夫人”奔过去帮着锦蓉把林夫人扶好,文斓小脸一片惨白,怔怔地看着血流满面的祖母和披头散发的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把眼睛转向窗口,七七背光站着,脸黑黑的看不清神色,她的手上拿着祖母的拐杖,轻轻的颤抖。

林夫人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指,指着七七:“别让她出去,别让这个贱人出去抓住她,抓住她”说着眼睛一翻,晕倒了过去。

文斓愣了一愣,忽然冲到七七面前,用小拳头狠狠地捶打她,一面打一面哭道:“你骗我,你骗我你打我奶奶,你打了我妈妈呜呜,你骗我”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有意的,不是……”七七抓住了文斓的小手,声音发颤,文斓连踢带踹不停哭叫,狠狠咬在七七的手上,直咬得她手上剧痛,鲜血长流。

锦蓉见拐杖从七七手中滚了下来,给巧儿使了一个眼色,巧儿犹豫一瞬,但还是快步上前,正要拾起拐杖,七七将文斓轻轻往旁边一推,扑过去按住,紧紧抓着,回头厉声对巧儿喝到:“你要做什么?”

巧儿被震住,吞吞吐吐道:“我……我要把拐杖拿过来给老夫人。”

“你敢”七七沙哑着嗓子,双目如欲喷火,“你敢”

巧儿一咬牙,冲过去便抢,一面趁机捶向七七的腰际,七七虽然躲避得快,但巧儿一拳头打在她的臀上,竟是使了十足的力气。

男孩子的哭叫,自己的喘息与心跳,怒视着她的那几双狰狞的眼睛,狂怒,极度的悲愤,无助,身体上的疼痛,本已经快要临近崩溃的边缘,巧儿此时的行为终于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七七仅剩的一丝理智,她劈头盖脸将拐杖朝巧儿抽去,一面打,一面嘶喊:“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为什么”

巧儿头上、肩上、手臂上连挨了好几下,七七心中再无一丝一毫怜悯,只往死里打,巧儿哭喊起来,捂住了头脸,坐在地上连滚带爬要往后退,七七伸手拽住她后颈的衣服,右手不停,只听风声呼呼,一杖一仗死命抽打在巧儿的腿上,巧儿杀猪般叫起来,双手在空中乱抓,却毫无办法。

锦蓉吓得一颗心通通直跳,文斓也已经骇得牙关打架,瞧七七的情状,似势必要将巧儿一双腿生生打断了算。

“七七住手”七七狂乱之间,听见一个极熟悉、但此刻却显得极陌生的男子声音,有一霎时她定了定神,想去想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可是她摇摇头,不要想,她要杀了她们,她要和这群母狼同归于尽,一只手拦了过来,用力将她和巧儿隔开,巧儿嗓子都哭哑了,一得脱离,立刻哭喊:“东家,东家呀大*奶发了疯,打伤了老夫人呀她还要打死我,打死二奶奶”

静渊和黄管家已经赶了回来,可惜为时已晚,进得屋来,看到的比文斓和巧儿适才看到的还要可怕还要混乱。

锦蓉抱着一脸血的林夫人瑟瑟发抖,文斓蜷缩在墙角,大眼睛空洞的睁着,巧儿匍匐在地,头脸上全是伤,裤子上已经渗出了血迹,而七七,正执着拐杖,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打在巧儿的腿上,她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笑意。

破碎的窗户透出一道光束,人影凝滞,诡异可怖。

静渊一颗心跳得极快,胸腔都开始胀痛,一把抓住七七的手腕,将她拖到一边,黄管家也忙把巧儿拉到一旁去,借势用身子挡着,既不让七七伤到巧儿和林夫人等人,也不让她们冲过去伤害七七。

静渊不经意间,看到地上的血迹,沿着那血迹往上,是他的母亲,正昏迷不醒。而他的儿子,依旧蜷缩在一旁,小脸上满是惊恐,仿佛刚刚经历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妻子,他的妻子,眼神中是疯狂的快意,他要将拐杖从她手中夺走,她拼命挣扎,在她此刻的意识当中,似乎所有的人都是敌人,手紧紧攥着拐杖不放,这一根榉木拐杖,在窗户上敲击了这么久,已经被磨出了毛刺,依稀有血迹,静渊知道,那是他**的血迹。

这一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自己的眼中,一瞬间,天与地轰然崩塌,只觉得自己正在坠入一个深渊,充满着愤怒、痛苦、绝望的深渊。

不论是什么理由,他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可如今,他怎么再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

七七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可是意识却在渐渐回拢,她想起了他是谁,他是静渊,是她的丈夫,她不再挣扎,而是用空出的一只手紧紧抓住静渊的衣袖,她抓得这么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突出来了,一双眼睛急切地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可是她说不出来,她发不出声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看到了她手上被咬出的血痕,看到了她神情中那席卷一切的痛楚,也看到她起伏的胸脯,突起的腹部,可是又能怎么样,他又能怎么样?

难道和以往一样,把她搂入怀中亲吻安慰吗?他可以吗?他的母亲,被她打成了这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将她拉近自己,痛心道。

“她要杀我,她要杀掉我的孩子。”七七组合着零散的语言,有一刹那她并没有想起静渊和林夫人之间的关系,而是把他当做了她的兄长,她的娘家人,她的直系血亲,她要他为她做主。

锦蓉忽然喊道:“她胡说母亲只是早上起来做佛事,她嫌母亲吵了她睡觉,便对母亲恶言相向,我帮着母亲说话,她就冲过来打我,母亲要把我拉开,她却夺了母亲的拐杖,狠狠地打了过来。”

“住口”静渊吼道,眼中射出凶光。

锦蓉哭道:“你被她迷得失了心,连亲生母亲也不顾了,文斓什么都看到了,你不信你就问他林静渊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不孝子,你枉为人父你瞧瞧母亲现在这样,不知是死是活,母亲若是被这恶女人打死,我也不要活了”

“你给我住口”静渊的手开始发抖,“我若查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你的话里若有一丝假话,你就给我滚出玉澜堂”

锦蓉愣了愣,忽然嚎哭起来,抱着林夫人一边嚎一边喊:“母亲,你醒醒啊你瞧见没有,静渊巴不得你被那女人打死啊,你快醒醒给我做主啊”

“七七,”静渊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捧着七七的脸,颤声道:“你把东西放下,去给母亲道歉,说你不是有意的,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好不好,我帮你求母亲原谅,好不好,七七,听话”

“她们要杀掉我的孩子”七七嘶声道,“她们封掉了窗户和门,支走了佣人,你看看窗户,你自己去佛堂里看看,你自己闻闻,她们要用麝香和藏香杀死我的孩子她们没有人性”

静渊闭上眼睛,心中的锐痛翻肠搅肚,强自镇静了片刻,睁开眼对七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自然会查清楚,七七,这个时候你理解一下我,好不好?你打伤了母亲,去给她道歉。”

七七将脸一扭:“我不是有意要打她的,我没有错,我不会跟她道歉。”

“你还跟我犟”静渊怒吼,抓着她的肩膀猛然摇晃,“都这样了,你还跟我犟走,去给我道歉”

七七呼吸困难,心跳越来越快,却偏生有了一副孤拐的倔强,静渊越是逼迫,她越是抗拒,拼命的抗拒,他一手用力拽着她,将她拖至林夫人跟前,锦蓉身子往前一冒,黄管家看到,两步做一步挡在她和七七之间,静渊用力要将七七凑近林夫人,七七却索性将眼睛闭上,嘴角又有了一丝疯狂的笑意。

锦蓉用手帕按住了林夫人额头上的伤口,手帕中央是浓重的血痕。

“母亲……”静渊轻声唤道,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恐惧与担心,“母亲,你醒醒。”

他一只手紧攥着七七,另一只手小心探到林夫人鼻前,感觉到稳定平静的呼吸,略松了口气。

过了许久,林夫人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定了定神,有气无力地道:“你们要我死,原来,你们两个都希望我死啊”

“不是,不是的,”静渊颤声道,“七七不是有意的,她不是有意要打伤你的,对不对,七七。”他侧过头,语声破碎,摇了摇七七。

七七睁开眼睛,微笑点头:“嗯,我不是有意的。”

她脸上的狂意让他不安,但已经无从考虑太多,眼见事情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不论事情经过如何,他如今只希望妻子说一句软话,让大家都有台阶可下。她今日受了多少委屈,日后他一定补偿,一定好好的补偿。

孟夫人眼睛往下斜了斜,见七七手中还攥着她的拐杖,忽然哑声叫道:“孟家人来杀我了,孟家人来杀我了你看,她拿着棍子又要打我了”

静渊对七七低声道:“放下,把拐杖放下请你,求你”

七七哼了一声,抓得更紧了。

静渊放开她的手,用两只手去掰她攥着拐杖的手指,七七一手得空,也两只手并用,紧紧抓着拐杖不放,静渊掰脱一只手,她另一只手就握上去。

“你放不放?”静渊眼中闪出绝望的怒火,“你放不放?”

七七摇头:“我不放,她要杀我的孩子,我不放。”

静渊不再跟她废话,低头使出全力,一根根掰着她的手指,七七左手无名指本就曾经断过一次,此时突然剧痛,眼见拐杖就要被他扯走,情急之下,她突然低头,用力一口咬在静渊的手上,静渊吃痛,将手松开,七七忙将拐杖往身后一藏,刚刚站稳身子,脸颊上忽然火辣辣的一痛,七七呆了一呆,一时想不起是怎么回事。半晌她才明白,原来他又打了她一耳光。

十年前的一切痛与苦,和今日相比,竟已经算不得什么。经历了这么多,努力了这么多,却还是不得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轮回,地狱中的轮回,原来自己从来就未曾逃脱。

手一松,拐杖掉在地上,打到她脚趾上,她却察觉不到痛,只是轻轻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打了她,却做出这样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真是好笑。

“也不过就是一根木棍子,”七七轻声道,摇摇头,不屑地笑了笑,“竟值得你们这样。”

说着身子晃了两晃。

静渊伸手欲拉,啪他脸上一热,是七七一掌甩了过来,她的嘴角绽开一朵奇异的微笑,语声里再也无怒无悲,也无任何希望与期许,只是冰冷,只是自嘲和讽刺,她说:“这一次比上次要好些,总算我立刻能打还回来了,”一个字一个字,是刻刀,在他的耳中刻下:“林静渊,我们完了。”

他绝望地看着她,想去拉她的手还伸在半空,她却直直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揉了揉眼睛,她看到了善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即便是在梦中,宛如被掏空了力气的身体,却渐渐有了一点力量。

“七七”她听到善存的声音,是的,父亲来了,和穆管家站在那里。

七七缓缓父亲走过去,一步一步,直到终于意识到不是梦,她拉着父亲的手,大口大口的呼吸,可使出浑身的力气,肺中却没有什么空气,她无力地抬眼,看着父亲,轻声道:“爹爹,带我回家去,带七七回家去。”刚一说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善存将女儿紧紧抱住,锋利的眼睛扫了周遭的一切,凝注在静渊木然的脸上,语声微颤,却不失他以往的威严与镇静:“我听说夫人身体有恙,去市立医院找了治风邪的大夫,估计一会儿就到了,如今夫人受了伤,正好让大夫给瞧瞧。怕夫人胃口不好,小女的四哥从云南带了火腿,我给拿了一些过来,另有一挑新鲜苹果,给夫人尝尝鲜。”

静渊的衣襟微微颤抖,善存的声音如隔空而来,夫人,小女,夫人,这些词汇,表明的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善存淡然道:“林先生,小女今日在贵府惹下的乱子,砸坏了东西,打伤了人,我们孟家自来有担当,你们要报官就报官,需要我们赔钱,不论多少,老夫绝不有一丝犹疑。还请林先生为小女写下休书一封,择日另去公证,我们两家,看来无法再当亲家了。小女命薄,无福消受林先生的恩情,您自求多福,定会另有佳人贤妻,定会前途无量。”

静渊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