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尉便让迟小多站在一旁,两人在玉兰树下站着。

迟小多和齐尉都有点尴尬,以从前迟小多对齐尉的认识,这家伙明显就是个花花公子,每天吊儿郎当的,没想到一身阿曼尼西服,站在玉兰树下,感觉既严肃又认真,意外的靠谱。

“记得保护项诚。”齐尉说:“他是个好人。”

“啊?”迟小多哭笑不得,说:“他保护我才对吧。”

齐尉摇摇头,笑了笑,以墨镜指指他,似乎想说什么,这个时候项诚拿着一张纸出来了。

齐尉说:“项诚,你去把驾照考了吧,我车借你用。”

项诚摇摇头,搭着迟小多的肩膀,说:“走。”

两人从玉兰花巷里出来,迟小多赫然发现是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忍不住回头又走进去,结果进了条堆满纸箱与杂物的窄巷。诚如区老所言,两条巷子居然不在一个空间!真是太神奇了。

项诚先领了车,邝德胜追出来,项诚飞速载了迟小多就跑,连话都不给邝德胜说的机会,时近黄昏,项诚与迟小多买了热狗,并肩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吃这顿晚饭。

夕阳西下,珠江一片金红,夜游珠江的轮船正要启程,汽笛声远远地传来。

“这些日子里,你要跟在我的身边。”项诚说。

迟小多一路上什么也没有问,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令他有点头昏脑涨的感觉,然而千头万绪的,最后最令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闻不闻那个花粉。

但根据下午项诚在玉兰花巷里的对话与交涉看来,也许这个组织管得非常严,也就是说,现在项诚只是在帮助自己,一切结束以后,他还是得被善后。

“嗯。”迟小多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说:“好的。”

项诚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事实上从驱魔办出来以后,他就一直思考:思考着与迟小多心情无关的事,对于他来说,那只魔才是最重要的。

“我会保护你的。”项诚说。

“把这些事告诉我没问题吗?”迟小多说:“我刚才听到李主任说,如果你不说,什么人也会来提醒我,是不是?”

项诚正在想别的事,一时间分了神,片刻后才慎重地点头,说:“对。”

迟小多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说:“组织也会通知普通人这些事吗?”

“你们城里人遇见得少。”项诚说:“因为城市人多,有时候你在山上,乡里,或者是某个地方,和人擦身而过,那人告诉你,有血光之灾,或者说,最近要注意言行,这些人就可能是组织派来提醒你的。”

迟小多:“!!”

“但不完全是。”项诚说:“不排除骗钱的。”

“通知以后呢?”迟小多又问:“就能消除麻烦么?”

“一般会让你配合,不过不会告诉你内情,再尽量派人去暗中把事平了,平不了的事,就只好算了。”项诚说:“当然,驱魔师会受处分。”

迟小多说:“所以,我被一只什么妖怪做了记号,那只妖怪要找我麻烦,是吗?可是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项诚想了想,说:“也不一定,在你七岁那年,遇见什么特别灵异的现象么?”

迟小多想了想,实在是记不清了,让他回忆自己的整个童年,尤其是整整一年里,他的记忆已趋近于模糊。

“游泳的时候差点被淹死算么?”迟小多说。

项诚摆摆手,迟小多想起来了,说:“我记得有一天晚上,趴在窗户上,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外面点着灯,灯笼飞来飞去…

“那是中元节,开鬼门。”项诚一手扶额,认真说:“和妖没关系,是和尚道士的工作。”

迟小多:“是吗?我还以为是我做梦呢,那个梦记得特别清楚。可是为什么小时候能看到,长大以后就看不到了?”

“小孩火光低。”项诚说:“看到不奇怪。”

“为什么?”迟小多好奇问:“火光低又是什么?”

“火光。”项诚作了个手势,指指迟小多的胸膛,说:“意思是你灵魂中的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惧光明,火光低的人,就容易引妖怪和鬼亲近,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还有呢?”

迟小多想起那天和杨星杰聊到的,小时候的海蚀洞,说:“我小时候去海边,有时候会碰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譬如说呢?”项诚看着迟小多,眉毛一动。

“忘了。”迟小多挠挠头,说:“见过一只很像妖怪的,死在沙滩上了,我还吓了一跳,背着它去找人,不过最后别人说只是一个被冲上岸的蝠鲼。”

项诚两手十指扣着,拇指不住揉搓自己的眉毛,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呢?那天感觉也不像是魔…完全就是个正常人,但是感觉不对…”

迟小多说:“谁?”

项诚摆手,说:“先不管了,你困不困?”

迟小多忙摇头,项诚说:“帮我个忙可以吗?”

迟小多笑道:“当然,要做什么?我帮你开个工作证明?”

项诚一怔,继而答道:“这个倒没想到,能开吗?”

迟小多想了想,说:“设计师不行,不过后勤应该可以,我给他打个电话。”

项诚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只要有正式的聘用合同,保安就行。”

迟小多笑得半死,说:“当保安太浪费人才了。”

“保安门童。”项诚锁上车,答道:“连鸭子都当过了,不差这一次。”

迟小多给王仁打了个电话,王仁叽叽呱呱地教训了他半天,迟小多怒吼道:“你把这事儿给我办了!别啰嗦!否则证不挂你家了!”

王仁只得答道好的好的,迟小多又说:“明天就出合同,明天我带他过去签。”

“你有病啊迟小多!”王仁说:“你好歹也要个别的差事,介绍个人来我设计院当保安是怎么回事啊!”

“哎你别管了。”迟小多答道:“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项诚兀自好笑,迟小多挂了电话,说:“你和齐齐…关系很好吗?”

“不。”项诚摇头。

迟小多看项诚的表情,似乎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下去。

“齐尉与单位证明不重要,不过这样解决了正好,其实我找你帮忙,是关于魔的事,你的身上,有一个魔印。”项诚认真说。

“嗯嗯。”迟小多说:“我要怎么做?”

项诚说:“最近的几天里,我会把你带在身边,靠近那只魔的真身时,你的身体会受到一点感应,我要根据你的魔印流动,顺藤摸瓜地把它找出来,不过我会保护好你。”

“没问题。”迟小多欣然道,项诚的做法不仅是在保护他,同样也是在保护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当然要答应。

迟小多上车,项诚的车技很好,见缝插针地在人群里穿梭来去,八点时,抵达中华广场。

第17章 荔湾

项诚骑着自行车带迟小多,想了想,又说:“齐尉…他和我有仇。如果你麻烦的话,我就让他帮我开单位证明。”

“啊?没关系,不麻烦。”迟小多说:“王仁是我很好的朋友,可是我觉得齐齐他对你挺好的…有什么仇呢?”

项诚答道:“上一辈的事。”

迟小多马上知道不该再问下去了,于是点点头。

中华广场是人群最密集之处,从地下二楼商场到顶楼,简直是广州最繁华的商业区。一到晚上更是灯火辉煌,人头攒动。两人上了三楼,项诚对比手中记下地址的卡片,看见其中一家店,门面正在装修,外面围着卡通篷布,大意是马上就装修好,择日开业。

项诚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掀开篷布,矮身钻了进去,迟小多在外面望风。

片刻后,迟小多揭开幕布,看见项诚半个身子挂在天花板上,上半身钻进了通风口里。

“走。”项诚跳下来,手里拿着一卷白色的符纸。

两人离开车库,进了地铁。

夜九点,项诚站着看站牌,从烈士陵园到公园前转1号线去长寿路,人潮拥挤,项诚把迟小多护在身前,将那卷符小心地塞进衣兜里,答道:“别紧张,没什么事。”

“这是干嘛的。”迟小多说。

项诚在他耳畔小声地说:“是兴建大厦的时候,有些楼房会封在水泥里的驱鬼符,保佑建造过程平安,工人不会意外丧生。”

迟小多不记得自己见过,问:“每个楼都有吗?”

项诚摇头,答道:“有些有,有些没有,一些香港开发商,信这些的会封平安符,还会封保佑生意兴旺、楼盘好卖的符咒。如果有妖怪长期在旁边居住,符咒就会吸收妖气。”

“这是一个什么妖?”迟小多说。

“气息很微弱,是个很普通的妖怪。”项诚答道,“我们现在去找它,不要害怕,寻常的妖都不是我的对手。”

迟小多点点头,两人在长寿路下车,九点多,长寿西路已经很少人了。

迟小多:“…”

项诚:“?”

“荔湾广场啊。”迟小多背后一阵寒毛直竖。

“荔湾广场,嗯,怎么?”项诚抬起头,在商业中心的一层楼外,一个小白点微微闪了闪,那是项诚的白色凤凰。

迟小多说:“妖怪会躲在这里吗?”

“有可能。”项诚说,“你怕不?”

荔湾广场是广州传说中最恐怖的闹鬼地段,迟小多自己一个人来的话肯定打死也不会进去半步的,别说晚上,就算是大中午,也绝对不会过来。

“不怕。”迟小多躲在项诚背后朝门口张望,项诚回身看了他一眼,迟小多战战兢兢说,“我是真的不怕,嗯,我其实只怕鬼,妖怪是自然现象,没什么好怕的。”

项诚说:“要么我进去看看,你在外面喝杯咖啡等我。”

“那样才真的会怕好吧!”迟小多缩在项诚身边战战兢兢道,“万一你十点还不出来,路边全部店都打烊了怎么办。”

项诚笑了起来,说:“跟在我身后。”

他提着单肩运动挎包,让迟小多斜挎着,说:“怕的话,摸到什么东西就往外扔。”

迟小多啼笑皆非,跟着项诚进去。

荔湾广场内空空荡荡,不少店铺已经下了铁闸,提前打烊了,一楼看不见人,两人上了手扶电梯。

“那家店搬到这里来了吗?”迟小多四处看看,小心地小声问。

“也许。”项诚答道,“也可能是总店就在这里,你知道荔湾广场的事么?”

“以前听说过。”迟小多心不在焉,眼睛乱瞥,抓着项诚的衣袖,项诚反手握住他的手掌,两人手指摩挲,继而十指交错,互相扣着,就像逛街的情侣一样。

迟小多:“…”

“现在还怕?”项诚问。

迟小多一边答“不怕。”一边偷偷整理皮带,心想不怕但是硬了…该死,这个动作太暧昧了,但是好爽。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喜欢的男人十指交扣。果然一牵手就有冲动。

迟小多岔开话题问:“我以为只有广州人才知道,原来已经这么出名了?”

项诚答道:“驱委里有一本内部刊物,月刊,叫《驱魔工作》,就是各地组织互相交流用的。有一期里头提到过荔湾广场事件。”

迟小多的八卦之心瞬间就被提起来了,忙问道:“是什么原因闹鬼呢?”

“因为一只邪物。”

项诚答道。

手扶电梯倏然停了,迟小多差点叫出声来,项诚却牵着他朝上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也是看月刊上说的,不清楚具体细节,清朝的时候,十三行为了腾地方,在这里钉了一条龙,把那条龙打进了地脉里,让在龙身上做生意的人能发家致富。”

迟小多微微张着嘴,两人上了三层,不远处一家水晶店的店员关门出来。

“龙的身体。”项诚说,“从我们先前上地铁的地方,一直蔓延到这里,包括你们常去的几个步行街,生意都很旺,就是地脉的作用。而这里的地下,就是龙口。”

迟小多和项诚一起朝大堂看,大堂内空空荡荡,有种静谧而诡异的气氛,顶上的灯闪了闪也熄了,迟小多紧紧抓住项诚的手。迟小多说:“因为龙口,所以闹鬼吗?”

“龙口是戾气最重的地方,那条龙死后被钉了几百年,一口戾气不散,集中在这里。”项诚又说,“听说以前打地基的时候,挖出过棺材?”

“对对。”迟小多捂紧了项诚的运动包,一阵毛骨悚然,说,“老广州人经常说,尤其住这附近一带的,听说以前挖出来八口棺材,就在大堂下面。”

“那就是挂在龙牙上镇压戾气用的。”项诚说,“里头的尸体是给邪龙吃的,后来被建筑工人毁掉了,邪龙没了吃的,自然闹事。”

迟小多紧张得很,但是在项诚身边,感觉不太恐怖,说:“所以听说每年这里要死够八个人…是真的吗。”

项诚摇摇头,迟小多说:“有什么办法能破掉它?”

“推平了,在上面建庙。”项诚与迟小多沿着三楼过道静悄悄地走,说,“否则只能卖水晶、玉器,这些都可以辟邪。”

脚步声传来,项诚与迟小多闪到安全出口,关上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倏然一下,这一层全部的灯都灭了。迟小多差点叫起来,项诚摆摆手,示意他朝外看。

两人隔着安全出口门上的透明窗朝外看,见是一个保安拿着手电筒,在关这一层的灯。

灯一关,四处漆黑,迟小多开始有点怕了,项诚打开手机照明,两人沿静止的手扶电梯上了四层。

迟小多紧张地指指斜上角。

五楼东南角,一间店铺里隐约发出光,传来非常细微的声音。两人快步上去,迟小多沿着铁闸朝里看。

那是一家卖水晶的店,店铺里的柜台作门字型,开口对着店门,左右两侧各有一条长柜台。

玻璃柜台里摆放着水晶,而柜台背后,则挂着一个个红色的平安符,柜台上则是造型奇怪的神像,外面竖着个牌子,借着灯光,看出是写着鸿浩水晶玉石专卖。

店铺里悬挂着一个不大的电视,电视里面正在放着黑白的粤语长片,声音不大,里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电视上跳动的光射出来,照在两人脸上,那情景实在是非常诡异。

项诚退后一步,迟小多循着他的目光朝上看,落在店门外顶上的横栏,空空如也,项诚朝侧旁走了几步,不用他说,迟小多也发现了。

整个广场里几乎所有的店门口都悬着脏兮兮的八卦镜,只有这一家没有。

项诚从迟小多的包里拿出降魔杵与捆妖绳,站到门旁,躲到门外。

迟小多:“…”

项诚示意他叫门,并且放心,自己就在这里,迟小多点点头,把运动包松紧带调整了一下,拍拍门。

“有人吗?”迟小多问。

里面没有人说话,迟小多又摇了摇铁闸,项诚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不可太大声,免得惊动大堂保安。

“有人吗?”迟小多又道,“老板,买东西!”

项诚一手扶额,迟小多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傻,就在他要退后的一瞬间,最靠近自己的柜台后伸出一只手,继而伸出一个头,接着一个人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迟小多差点就炸了,花了好大力气才控制自己没大喊起来,头皮一阵酥麻。

那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眼睛因为熬夜而泛着通红。

“我买…东西。”迟小多不知道该怎么说,胡乱编了个借口。

那年轻人伸手按了一个按钮,铁闸打开,迟小多躬身钻了进去。

外头,项诚转身从楼道里的通风口矮身钻了出去,拆开通往大楼外的铁栅,轻轻放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