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乌云蔽月,脚下就是六楼的高度,项诚朝下望了一眼,看见思归飞来,抽出捆妖绳,线头交到思归的喙里,思归衔着红绳,在外头飞了一圈,项诚爬出通风口,小心地踩上着外面的排水管,非常不好借力。

他沿着水管,缓慢地挪向水晶店的背后,看到一扇小窗,手指动了动,从小窗里整个手臂伸进去,摸来摸去,摸到电视机的线路,把它扯了下来。

接着他爬回安全通道内,一身灰地回到门外。

迟小多假装看柜台里的水晶,都是以万起价的。

“这些水晶有什么用?”迟小多说。

那店员抬头,看了迟小多一眼,继而低下头,认真地给他介绍,还煞有介事地把一枚黑水晶取了出来,在整个店里幽蓝色的紫外灯的照射下,气氛显得非常恐怖。

“这是配合这个用的。”店员从背后的墙上,取下一个符袋,说,“黑水晶代表晚上,黑夜,为你辟邪,出入医院、夜店这些地方,容易生病。带回去,用自己的血养着,能帮你除病,转移到别人的身上去,你是做什么的?想买什么方面用的?”

店员的态度很温和,消弭了些许紧张感,迟小多说:“有让人喜欢上我的那种吗?”

“有。”店员答道,“这种粉晶,你是要撬墙角还是谈恋爱?意中人有配偶吗?”

迟小多心想你这妖怪做生意也太认真了,还带这么问人的啊,答道:“应该…没有。”

店员显然是见惯了支吾其词的顾客,答道:“这种是芙蓉粉晶配九尾狐,也叫狐眼,如果你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爱人,就带这种。把你和你意中人的头发装在锦囊里,水晶也放上去,每次和对方出去的时候带着,千万不能让对方看见。”

“这种呢,是桃花仙。”店员说,“配星光粉,相亲用的,找合适的对象,适用于你没有喜欢的人,让桃花运快点来。这是冰种粉,配化蛇神,对方不能是已经有爱人的。”

迟小多惴惴想,项诚怎么还不进来,随口道:“有后遗症吗?”

“什么?”店员想了想,疲惫地眨眨眼,说,“没有后遗症,你要把生辰八字和名字,还有你喜欢的人,如果有的话,留给我们,别的没有后遗症。”

“还是算了。”迟小多说,“没带够钱。”

就在这个时候,项诚走了进来,那店员登时脸色就变了,伸出一手朝下一扣,迟小多早有准备,店员手掌扣下来的时候迟小多倏然一缩,说时迟那时快,他瞥见店员的手拍下来时化作一只毛茸茸的手,啪的一声将玻璃柜台拍得四分五裂。

“叫你们老板出来。”项诚说,“谈点事。”

店员瞬间变脸,那张脸化作一张猴脸,朝着项诚嘶吼,迟小多躲到项诚身后,项诚随手一甩,降魔杵抖开!

顷刻之间的变故,店员朝店内逃去,项诚的速度却更快,一步踩上柜台,将柜台踹得粉碎,店员手脚并用,攀上柜台,朝着顶上的电视机一跃,在迟小多的注视下冲进了电视机!电视里的节目刹那一收,收成白色一道光,熄灭。

而项诚尾随而至,侧头看也不看,甩出降魔杵,降魔杵钉上电视,电视屏幕凹陷下去,嗡嗡声响,降魔杵不住颤动,周围迸出金光。

一股电流沿着电视机的数据线飞速流窜,穿墙而过,射进店后的小房间内,紧接着从被项诚扯断的线头里飞了出来。

霎时间项诚回手一扯,内里发出刺耳的嘶鸣,埋伏在内间的捆妖绳化作天罗地网,重重一收,捆住了那道黑色的烟雾,现出一只腐烂的怪物,项诚牵着迟小多,一个箭步追过去。

“叫你们老板出来。”项诚拉了两张椅子,与迟小多分别坐下,自顾自点了根烟,朝那猴妖说。

猴妖整张脸都烂了,有着两只大得恐怖的、蝴蝶般的耳朵,朝着他俩愤然嘶吼一声,现出整个牙床,吓了迟小多一大跳。

项诚从迟小多的包里取出一叠黄符箓,手指点了三张。

“我说!”猴妖猛然两只手挡着头,继而从手臂间露出一只赤红色的眼,狰狞地说,“说完你就放了我。”

“你已经死了。”项诚如是说,“与普通的妖不同,我放不了你。”

“我没有,我没有死——”猴妖痛苦地说。

“行,我放了你,你们老板呢?”项诚摸出手机,说,“报他的手机号。”

“我不知道!”猴妖答道:“我没见过它的人形!他没有人形!”

项诚:“住在什么地方?”

猴妖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项诚与迟小多对视一眼,迟小多心里简直天翻地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感觉自己就像被吸进了一个特效无比逼真的灵异电影里,先前在录像上看鬼车,还没有这么震撼。如今切身体会,不禁一阵反胃晕眩。

“什么时候来店里?”项诚说。

迟小多惴惴,觉得很害怕,又觉得它很可怜,脸已经烂得见了骨头,不知道怎么搞的。

“痛吗?”迟小多问。

猴妖不住喘气,眼珠子转来转去。

迟小多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说:“你脸上都化脓了。”

项诚示意给他洗一下,于是迟小多便把矿泉水小心地倒在猴妖的脸上,猴妖仰着头,不住喝水,显然是渴了。

“你第一次见到老板,是在什么时候?”项诚问。

猴妖喉咙猛动,足足喝了十来秒水后,才喘过气来。

“下面。”猴妖为难地说,“晚上,黑黑。”

迟小多莫名其妙,侧头看项诚,项诚说:“老板身上的气味,和他身上的气味一样么?你看仔细了,确认清楚。”

项诚把一只手放在迟小多的肩膀上,那一刻迟小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散发出来,因为那猴妖朝着空中不住闻,似乎在闻他的气味。

猴妖点点头。

项诚答道:“你们老板有名字么?”

猴妖摇摇头,指指地下。

迟小多觉得那猴妖真的太惨了,浑身皮开肉绽的,说:“能给它治病么?”

项诚眯起眼,摇摇头,把捆妖绳一收,起身道:“走吧。”

迟小多退出去,回头看猴妖,它孤零零地坐在水晶店后间,难过地抹眼泪。

“到底是怎么回事?”迟小多问。

“它不是一般的妖怪。”项诚说,“被魔气腐蚀了,没有办法治。”

“外伤呢?不能送去宠物医院洗洗吗?”迟小多说,“说不定外伤会稍微好点。”

项诚说:“明天我问问组织。”

“它说下面,是什么意思。”迟小多又说,“在地下车库里吗?”

“可能更深。”项诚停下脚步。

天圆地方,整个荔湾广场于那静谧的长夜里,仿佛不断旋转,大堂地底下,就像一个黑暗的深渊。

项诚与迟小多避开在门口打瞌睡的保安,项诚的烟圈飞向摄像头,迟小多偷偷从保安室外的窗口,把手伸进去,悄无声息地提起竖在办公桌上的手电筒。

“以后得随身携带一个照明工具。”项诚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与迟小多往地下走。思归飞来,项诚提起迟小多的兜帽,思归便躲进了迟小多的兜帽里。

“阿黄,你保护小多。”项诚朝兜帽里的思归说。

思归探出鸟头,四处望望。

“你们在晚上出任务的时候没有准备照明设备嘛?”迟小多好奇地问。

“之前阿黄会替我照明。”项诚答道,“但容易惊动妖怪,明光宝珠上次去成都被妖怪打碎了。”

“你做这行几年了?”

两人沿着安全通道朝下走。

“七岁跟着我爸学收妖。”项诚的声音在前面说,“二十一年了。”

“经常到处跑吗?”迟小多又问,“我以为做这行的都很有钱。”

“我不喜欢帮老板们办事。”项诚引路,答道,“和有钱人打交道,浑身不自在,在他们眼里,他给钱,你办事,天经地义。我不喜欢把捉妖当交易,何况不少人为富不仁。”

迟小多不太能理解项诚的话,他们下了地下一层,再没有通道往地底,项诚推开门,地下一层发出惨淡的白光,一家便利店还在营业,便利店店员在装货。

“没有路了。”迟小多说。

项诚走进了便利店里,店员回头看项诚。

“买包红梅。”项诚说。

“没有。”店员答道,“架子上有你自己看。”

“抽好点的吧。”迟小多知道红梅五块钱一包,说,“拿包万宝路。”

店员过来开收银机,迟小多付账,看项诚,项诚示意他放心,不是妖怪。

“这里的路怎么走?”项诚说。

“上去啊。”店员说,“那边电梯开着。”

项诚说:“有后门吗?”

店员一边找零一边答道:“不要走。”

迟小多朝侧旁看,看见一个关着的门。

“你们老板呢?”项诚问。

店员耸肩,说:“老板出国了,我们老板说了,走后门的,后果自负。”

“平时有人走那个门?”项诚又问。

“以前有过,听说拿了东西不给钱的客人,都走后门。”店员说。

项诚拿了烟,和迟小多走到后门前,推开门,手电筒一照,是个朝下的楼梯。

“我怀疑那个店员知道什么。”迟小多说。

“是个普通人。”项诚说,“应该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老板肯定知道。”

“除了我这样的。”迟小多问,“还有人知道灵异神怪的事吗?”

“还有不少。”项诚说,“平时有些人会接触到,能催眠的就尽量催眠了,有些涉及事件太深、背景太复杂的人,偶尔会想起一点,但是说不清楚,不过他们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对外说。”

楼梯下到底,是个空空荡荡的水泥房,项诚拿着手电筒到处照,什么也没有。房间中间有一个洞,两人走到洞口朝下照,一片幽深。

洞的尽头有一滴黑色的液体。

“趴在我背上。”项诚说。

迟小多整个人挂在项诚背上,项诚身手敏捷,沿着直梯下了底部。

洞里是一条很长的通道,他们已经身处荔湾广场地下的第三层,项诚牵着迟小多的手,两人在安静漆黑的通道里朝尽头走。迟小多开始有点害怕了,脑内不住幻想就像恐怖片《异形》一样,突然间头顶有个什么东西扑下来。

“听听歌,放松一下。”项诚说,“我手机里有歌吗?”

迟小多笑了起来,拿出项诚的手机,选了首歌,耳机自己戴上,分了一个给项诚。

这次放的是Lady Gaga的《Bad Romace》,公鸭嗓“嘎嘎——啦啦啦啦”地响起来,仿佛在隧道里回荡。

“唱歌的人男的女的?”项诚问。

迟小多:“你把她当女的吧。“

项诚和迟小多沿着路走,牵着手,Lady Gaga节奏感极强的歌声在隧道内回荡,两人都有点自动随着节拍摇头晃脑的感觉。

“ZhuaZhua ,O- La La La…”

“唱的什么,听不懂。”

“好听就行。”

“还行。”项诚随着旋律,脑袋一顿一顿,说,“适合收妖驱魔的时候听。”

两人走出隧道,来到一个更奇怪的地方,那是个不规则形状的开放房间,一半是钢筋水泥砌起来的毛坯水泥房,一半则是乱七八糟的泥土墙壁,就像有人在这里动工兴建地下室,建到一半,临时跑了,于是剩下个半水泥半自然的空间。

敞开的一侧是个斜坡,四周还用木桩支撑着。

项诚摘下耳机,说:“这里就是放八口棺材的地方。”

“什么?”迟小多一脸茫然,项诚摆手,示意他站在中间,张开手臂。

项诚还沉浸在旋律与节奏里,抖开降魔杵,躬身跑动,在迟小多的周围画了一个圆,继而侧身一倾,拖着武器来回绕,迟小多好奇地低头看,项诚仿佛在地面画了一个什么法阵。

紧接着,迟小多站定,项诚抬起一手,朝向迟小多,微微一按。

嗡的一声,地面被画下的痕迹发出光,他感觉到项诚发生了什么变化,似乎有一只神兽,在项诚的身上浮现,双目一动不动,取代项诚注视着自己。这种压迫感令迟小多不由得害怕起来,然而只是一瞬间的事,自己身上便有一种力量被逼迫得释放出来。

迟小多低头看双手,手臂散发出淡淡的黑色烟雾,飘向泥土通道深处。

“我们接近那只魔了。”项诚说,“包给我,接下来躲在我身后。”

“魔和妖有不一样的地方吗?”迟小多问。

“差很远。”项诚走在前面,接过迟小多的包,说,“妖是生灵,魔是一种怨恨。”

“魔没有形态吗?”迟小多问。

项诚说:“魔的聚集,多是自然产生的,它会汇聚为邪力,这种邪力成形后,会散发力量,选择一些合适的动物、植物,把它们变成妖。”

“真正的魔会寄生在它能找到的最强大的生物身上。”项诚说。

“那要怎么杀死它呢?”迟小多问,“魔死了会去转世投胎吗?”

项诚做了个“解除”的动作,解释道:“驱魔,意思是降服它,并用自己的力量去驱散它,是驱散,不是驱赶。”

“哦——”迟小多一下全明白了。

“所以你们真正的工作是驱魔。”迟小多说。

“找到把妖变成妖的力量,再把它驱散掉。”项诚说,“化解人间的灾厄,就是驱魔师做的。收妖只是过程,最终目的是找到魔的源头。”

“魔会因为什么产生呢?”迟小多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但是没关系,反正自己也会被格式化掉这些记忆,先满足了好奇心再说。

“痛苦。”项诚说,“天地的痛苦,生灵的痛苦,人的痛苦。”

“天地也会有痛苦吗?”迟小多说。

项诚点了点头,说:“我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迟小多踩到了什么东西,交谈戛然而止,鞋子下面粘粘的,提起脚一看,下面是像沥青一样的东西。项诚用手电照了照,通往甬道尽头。

两人从一个洞里出来,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隧道,隧道里还有水在涌动。

“这是广州城的地下排水管道。”迟小多说,声音在隧道内形成回声。

那沥青一般的痕迹消失了,走过隧道,面前全是错综复杂的道路,两人站了会,项诚抬头观察,看到隧道顶上也有凝固了的沥青一般的黑色痕迹。

“这边走。”迟小多说。

“你知道?”项诚说。

“我估计躲在排水管道的汇集处里。”迟小多说,“你看洞顶也有,这个妖怪…这个魔应该不会有多动症,一会爬上一会爬下的。可能是体积太大蹭到了。”

“有道理。”项诚说,“多动症,比喻很形象,你知道哪里有空旷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