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涟漪抿唇不语。

初萤手里握着杯盖,狠狠在桌上敲着,好像那杯盖是拓跋月一般。“贱人!婊子!不得好死!”

门外,有宫女来报,说时辰到了,太后吩咐二人收拾去长生殿赴宴。

苏涟漪二话不说,立刻起身整理衣襟。

“你可想到什么方法了?”初萤追问道。

涟漪扯出一抹笑,“事情还未发生,我能有什么办法?”随后笑容收敛,水眸微眯,迸发出锐利的光芒,“若拓跋月真如我们想的那般,我也不会同意。皇上的面子虽重要,我苏涟漪的面子更重要,若皇上不给我面子强迫我,也别怪我苏涟漪不给他面子。”

初萤跑来拉住涟漪的手,“别,涟漪我求你了,别冲动,我皇兄毕竟是一国皇帝,万万不能让我皇兄下不来台。”

涟漪无奈地摇摇头,“笨蛋,在你眼里,我是冲动的莽夫?首先让拓跋月知难而退,若她坚持,便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扔给皇上解决,但若皇上解决不了,大不了我就和飞峋离开此地。天大地大,哪不能容身?”

初萤知道苏涟漪不是随便开玩笑说空话的人,小脸白了一片,“涟漪你答应我,无论你去哪都带上我好吗?还有熙瞳,我们一起走。”

涟漪被初萤逗笑了,堵在胸口那股无名火卸了很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带你的,但会永远记得你,我在这世上最好最好的朋友、姐妹。”

初萤哼了一下,“不带,我就跟着你。天大地大,也不全是你家,腿长在我身上,你能拦得住我?”

两人就因为这件小事说笑着闹了起来,宫女入内,为两人重新整理仪容,而后到前院与太后等人汇合,一同前往长生殿。

太后一只手被秦诗语扶着,另一只手则是搭在秦诗语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又拍,表情怜悯动容。

秦诗语依旧是那般端庄干练的摸样,只不过眼圈和鼻尖都是红的,想来刚刚太后定是问了秦诗语出宫后的生活,以及那悲惨遭遇。

“秦诗语已很忍让了,帮夫君纳了几房妾室,抚养教育妾室的孩子,最后竟因她不能生育,她夫君竟要抬平妻,真是欺人太甚!”初萤看着红眼圈的秦诗语咬牙道,凡是纳妾的男子,她都没由来的憎恨。

涟漪看着秦诗语,道,“秦管家还年轻,不能让她这么继续下去,回头我寻个条件相当的,介绍给秦管家。”

初萤笑了,“既然涟漪你说了,就一定能寻到,可惜了…”她话锋一转,“可惜,若我早一些遇到你,也许我的命运就会不会如此了。”

苏涟漪垂下眼,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将初萤冰凉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

拓跋月真的了,真的来和亲了,她深深地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此时此刻却无人能猜到她到底会改变谁的命运。

310,与谁和亲

晚宴虽仓促,却依旧隆重奢华。

鸾国的长生殿与中国唐代长生殿同名,作用却不同。

中国唐代长生殿为皇家园林,又名七圣殿,为供奉唐代自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等七位皇帝灵位之地,实际上是供皇族享乐用的。

鸾国的长生殿却是皇宫的一部分,专事礼仪、设宴、庆功、祭祀等等。

已是夜晚,但长生殿周围亮如白昼,那明亮的宫灯密密麻麻将大殿包围,离得老远就能听见优美的乐曲。丝竹管弦,配合歌女吟唱,殿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其内摆设无论大小皆知名贵绝伦,在这里,已分不清到底是人间还是天堂。

大殿深处高台是龙椅,左右两边是鸾椅,再过一会,大臣及家眷到齐后,当今鸾国年轻皇帝将携带皇后、伴随太后入席。

从龙椅到宫殿大门之间,铺着名贵红毯,红毯两侧立着桌椅,那桌椅也都是上好鎏金楠木,桌上铺着刺绣丝绸桌布,其上摆着精挑细选的瓜果。

大殿内热闹非但,大臣们纷纷入席,互相客套,有些则是凑在一起小声议论这轩国时辰当真不可理喻,公主前来和亲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闹得鸾国人仰马翻。

桌对面是女眷席,女眷们盛装打扮,欢天喜地的参加皇家宴席。这晚宴虽来得突然,但对于平日里娱乐活动少之又少的鸾国女子,就好像突然过年了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臣们逐渐到齐了,在太监的指引下入座,吵杂声音越来越小,因皇帝入席的时间快到了。

丝竹声渐渐停下,从殿后有小太监小跑进来,轻声对大殿管事太监汇报,那管事太监赶忙整理衣襟,走上高台一侧,高声唱和。随后,一身龙袍的皇上率后宫嫔妃入殿就坐,群臣及家眷出席三百九叩,而后恭敬入席,自是不表。

苏涟漪的身份特殊,她既算皇族一员又是朝中重臣,更是朝臣家眷,无论她坐在哪里都是合适的、却又是不合适的。好在她算是随太后一同而来,与金玉公主夏初萤坐在一块。

接下来管事太监再次唱和,轩国使臣携礼物上殿来,三百九叩、送上礼品等等一些繁复程序。

轩国使臣向皇上介绍一同前来的轩国公主,大殿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轩国公主身上。

只见,轩国公主身着轩国传统服饰,一身长裙拖曳及地,金闪闪的锦缎彰显其尊贵身份,金色长裙上用湛蓝色绣着兰花,既奢华又素雅。

轩国公主,便是东坞城中闹脾气回国的拓跋月。拓跋月本来容貌就不差,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有自己的魅力,一身精美宫装加之轩国使臣众星捧月,一时间竟给人国色天香的感觉。

拓跋月微微垂着头,脸上始终带着恬淡的笑容,静如处子。鸾国大臣们暗暗赞扬,就连夏初萤都感慨,“如不是我也受过宫廷礼仪教育,我非以为这拓跋月脱胎换骨换了个人不可,这也装的太像了。”

涟漪笑笑未说话,听了群臣的纷纷议论,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若按照传闻的说法,起初这使臣队伍是没有公主的参与的,拓跋月暗暗跟随,在半路突然加入,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令轩国皇帝答应和亲,别说鸾国被弄得措手不及来不及准备,就连轩国时辰也是手忙脚乱。

轩国一行人被安排到一侧入席,宴席开始,不外乎歌舞演唱,群臣有的歌功颂德,有的敬酒祝愿鸾轩两国百年安好等等。

酒过三巡,晚宴正是高潮,殿内气氛不似之前那般严肃拘禁,大臣们敬酒开玩笑,年轻皇帝也放下了平日的架子很是亲民,大臣们家眷献上才艺助兴等等。

苏涟漪因怀有身孕并未喝酒,慢慢抿着清茶,偷眼看拓跋月,拓跋月一直保持端庄的姿态,眼神却是不时射向臣席中的云飞峋,偶尔看向苏涟漪,当然,自然不会忽略苏涟漪身旁的夏初萤。

飞峋压根看都没看拓跋月一眼,神情淡定,丝毫未将此事放在眼里。

拓跋月能感受到云飞峋对她的忽视,暗暗咬牙,见场中央那名闺秀弹完琴,便优雅站起身来,在众人咄咄目光下款步走到铺着红毯的空地中央。先是对鸾国皇帝夏胤修优雅行了轩国礼,而后道,“今次为拓跋月初次来鸾国皇宫便受到皇上如此款待,月无比荣幸及感激,月想单独送上一份礼物以感谢皇上的款待,但珍玩俗物难以表达诚意,若皇上不嫌,月愿献歌一曲祝皇上健康、国泰昌盛。”

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诚诚恳恳,让人听着舒服。

“献歌给皇兄,难道她看上皇兄了?”席间的夏初萤眯了眯美眸,唇角勾起狡黠的笑。靠近苏涟漪低声道,“在我眼里,我皇兄才是鸾国第一美男子,你觉得呢?”

涟漪却笑不出来,“皇上确实俊美,但拓跋月献歌给皇上却未必是对其青睐,而是想借机施展才艺一鸣惊人,引起…一些人的侧目。”

轩国使臣见公主欲献艺,也赶忙上前,借了宫廷乐视的琴,亲自为公主弹奏,两人低声交流了下,应是说了曲名,那使臣愣了下,而后便恭敬应允,坐下调整了姿态,手指灵活,一串美妙调子便流畅而出。

大殿上立刻肃静一片,只等欣赏轩国公主歌喉。

拓跋月唱了,平日里那骄纵清脆的嗓音已华成柔媚软糯,似云似风,似糖似糕,抓得每一人心里都痒痒的。

不得不说,拓跋月的歌喉真的很美,即便是苏涟漪这样在现代欣赏过通俗美声民族各种唱法各种歌星歌喉的人也忍不住赞叹拓跋月的唱的好。

这篇大陆不像现代中国,每个国家都有本国语言,一个国家内方言也大为不同。这个时空,国与国的语言都差不了太多,最多语调变上一变,一国之内也很少有方言一说。

拓跋月唱的是轩国时下最流行的歌曲,既是流行,其内容便定是才子佳人、蝴蝶鸳鸯,不外乎是男子追求女子、女子暗恋男子等等,配合拓跋月那柔软娇美的调子和悦耳的女声,吸引了不少青年才子。

云飞峋却未被吸引,仍时不时看向苏涟漪的方向。

演唱结束,绕梁三日,年轻官员及家眷才子看向拓跋月的眼神都变了。

拓跋月唱完,在俊美皇帝脸上看出了惊艳的神色,很是自负。自那日从岳望县离开回轩国京城,她反复思索,凭自己的身份及容貌,云飞峋一介小小武官凭什么不喜欢她?她不服。

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被嬷嬷一语道破,原来她给云飞峋的印象一直不好。男子多喜柔顺端庄多才艺的女子,例如苏涟漪。所以这一次她出现,励志改头换面,用一种全新的形象出现,而现在,她便是用实力告诉云飞峋,她的才艺。

所有人不知的是,拓跋月这一次来鸾国和亲并非是轩国皇帝的安排,她是偷偷混入使臣车队的,而后又费了不少心思先斩后奏,轩国皇帝被迫同意。

而拓跋月也不知,她怎么就一心思喜欢云飞峋,那云飞峋论官职并不算高,论长相也不如面前这位皇帝俊美,还有一名牢固的正妻,但她就是喜欢,一种带有征服欲的喜欢。

夏胤修哈哈笑了下,而后道,“好一首凤求凰鸣调,正合了公主此番前来的初衷,好,好。”他开起了拓跋月的玩笑,见对方娇羞,而后继续道,“如今我国顶尖才子几乎都被囊括大殿之内,素闻轩国女子直爽不扭捏,月公主便看看,可有中意的。可以多选几位,而后择优入取嘛。”

被夏胤修这么说,即便是拓跋月外向也真的羞涩起来,低头不语。

皇上的话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太后笑得满脸通红,指着夏胤修道,“儿啊,你还真是喝多了,大殿之上这么逗弄月公主,也不怕轩国皇帝来找你算账。”

另一侧的皇后则皮笑肉不笑,“月公主貌美可爱,若入了宫,臣妾们也多了姐妹。”

拓跋月虽然害羞,但也知道机不可失。若她在大殿上点名云飞峋,便是碍于情面,皇上也得逼着云飞峋答应。若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就不信拿不下云飞峋。至于苏涟漪嘛…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会待涟漪姐姐当亲姐妹,不怕她不接受自己。

一边想着,拓跋月看了苏涟漪一眼。

涟漪的视线与拓跋月相碰,心里咯噔一下。

“她…她…”初萤紧张道,冰凉的小手一下子抓住涟漪的手,方才发现,涟漪的手也是一片冰凉。“怎么办?”

涟漪垂下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紧紧捏了初萤的手一下。

因为苏涟漪和夏初萤座位靠前,拓跋月能看见,而云飞峋的座位在大殿中央,拓跋月看不见,所以此时拓跋月心里幻想的都是云飞峋对其的惊艳。

她慢慢转过身来,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年轻才子群臣,正好云飞峋扭头和崔鹏毅说了什么,根本没看她,心里愤怒又委屈。

待拓跋月转身过来,太后抢在夏胤修之前道,“刚刚修儿在与月公主开玩笑呢,婚姻大事岂能草率,月公主切勿着急,来日方长。”生怕自己这皇帝儿子又多喝一些乱开玩笑。

夏胤修如玉的面颊绯红,本就精致好看的双眼因酒意更填一抹氤氲,薄唇勾着一抹迷人的弧度,配合那邪魅的笑容,竟比女子更妩媚动人,说其是狐狸精绝不冤枉半分。

东坞城发生了什么事、岳望县发生了什么事,他能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人某非其耳目,东坞城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拓跋月是来找云飞峋的,他倒要看看,苏涟漪怎么办。

想着,夏胤修双眼扫向苏涟漪,带着暗暗挑衅。“月公主,今日你若点出个名字,朕便为你做了主了,若错过了今日,怕是朕也爱莫能助。”其意思是,自己作为皇帝很是民主。

拓跋月一着急,失口道,“飞峋哥哥…不,不对,是云飞峋云将军…”声音越来越小。

大殿之上没有嘲笑的声音,但每一人心底都嘲笑了不止一次两次。一边对轩国公主的轻浮嘲笑,一边准备看鸾国奇女子苏涟漪的好戏。毕竟,之前苏涟漪曾放话,敢来云府提亲便是和她苏涟漪宣战。

如今轩国公主指明云将军,看苏涟漪是和轩国公主作战还是和当今皇上作战。

正与崔鹏毅说话说一半的云飞峋突然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的拓跋月。

可惜,拓跋月已转过头去。云飞峋未看见拓跋月的表情,却看到了周围同僚们或艳羡或看戏的种种表情。

夏胤修挑眉看向苏涟漪,眼中笑意更浓。

朝臣行列有两人也是惊恐地看向苏涟漪,一个是云忠孝,一个是云飞扬。家眷席中,云夫人也是越过重重人头看向苏涟漪,眼中满是担忧。

而后,大殿上所有人都看向苏涟漪。

如果人的视线有形的话,此时的苏涟漪已被视线戳成了筛子。

苏涟漪在做什么?她未低头未垂目,她大大方方接受着上千人的注目,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那笑容在其精致的妆容上更是美丽无比,却又讽刺无比。

众人心中齐齐暗叹——不愧是苏涟漪,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看来苏涟漪早已胸有成竹。不过想想也是,这天下哪有苏涟漪解决不了的事?轩国月公主怕也是小事一桩,大家也不用着急担忧,但看好戏罢了。

只有夏初萤才知道,此时此刻苏涟漪内心正遭受多大波澜。

苏涟漪一只手紧紧捏着初萤的手,满是冷汗。另一只手,下意识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后来发生什么,苏涟漪不知就连夏初萤也是不记得,苏涟漪大脑一片空白,夏初萤心里只有满满的担心。

晚宴结束,初萤与涟漪一同出宫。

宫灯下,涟漪越来越白,直到上了马车,初萤欲告辞时,涟漪一把抓住初萤,卸下伪装,“初萤,今日我去你那里,帮…帮我!”

夏初萤吓了一跳,赶忙跳上马车,二话不说便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公主府。“涟漪你怎么了?涟漪你别吓我,我帮你,我肯定会帮你!你是我这世上最好的姐妹,我不帮你又帮谁?”

涟漪身材高大颀长,此时却低头,将脸埋在身材较小的初萤的肩头。“到了公主府立刻找大夫,要偷偷地找,我不想传出去。”

初萤睁大双眼,面色惨白,“涟漪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虽然这么问,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我肚子疼。”说完这句话后,涟漪便是闭了嘴,咬着牙,忍了痛。

怀孕初期本就胎儿不稳,孕妇切忌大喜大悲或过于劳累,今日好面子的苏涟漪在满朝文武及家眷面前受辱,又悲又气,有些流产迹象。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很快便到了公主府。

前一刻还伏在初萤肩头忍痛挣扎的苏涟漪,在马车停下后立刻坐直了腰身,如同没事人一般下了车,平稳走向初萤的房内。

初萤浑身冷汗,担忧得一颗心快从嗓子蹦出,心里却又暗暗责怪涟漪这死要面子的性子,丝毫不服弱。

初萤的房内,京城名医为涟漪把脉后,开了方子,被初萤叮嘱不可泄露消息后离开。

药煎好了,是保胎药,初萤亲自拿着药碗一点点喂给涟漪。

苏涟漪的坚强隐忍让初萤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好些了吗?”即便身体不适,但一碗汤药还是很快喝下。

“恩,没事了。”涟漪长叹了口气,见初萤那要哭的摸样,笑了笑,伸手轻抚初萤的面颊,“笨蛋,别哭,我没事。”

初萤点头,“恩,对,没事。女子有孕初期多多少少都会这样,当初我也是,所以别放在心上,喝喝药就好了。”

涟漪无力地笑笑,“笨蛋,我身子如何、为何会差点流产,难道我不知道?难道你忘了,熙瞳是怎么生出来的?”

初萤窘迫了下,自己编的话只能安慰一下普通妇人,对涟漪这样的神医自然糊弄不住。“怎么会忘?若不是你,我和熙瞳都没命了,我们的命都是你给的。”

涟漪无力地翻了白眼,“别说的那么肉麻好吗?你的命是太后给的,熙瞳的命是你的,关我什么事?”

因为两人的对话,那悲愤的气氛减缓了不少。门外有丫鬟通报,说云将军来接涟漪郡主了。

苏涟漪闻此,略为思考下,而后道,“就说我俩叙旧两日,让他先回去吧。”

初萤惊讶,“你们是夫妻,你如今这样,为何不让他知道?”应该让云飞峋知道涟漪收的伤,不能让那贱人得逞。后面半句话,初萤未说,怕刺激到涟漪。

初萤想什么,涟漪又怎么会不知道?

“别看飞峋平日很少言语,其实是个暴脾气,他要知道我因此事差点小产,别说跑到皇宫去闹,直接辞官都有可能。所以先别告诉他,等我慢慢想个对策,既不损害两国关系、让和亲成功,又不让拓跋月嫁道云府。”苏涟漪的声音有气无力,但语调却是强硬的。

“好。”初萤答应了,让丫环将话传了下去,心中却难免担忧——真的有这样的方法吗?她想帮涟漪,她到底应该怎么办?

险些流产,这无论是放在古代还是现代都不是什么好事。即便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这样的患者也要在医院住院几次。

流产之事可大可小,若处理的不好,伤了子宫,易形成习惯性流产,到时候再保胎就难了。有一些流产更是引起一些妇科疾病,就鸾国的医疗水平,难以治愈。

接下来几日,苏涟漪没回府,就在公主府养病。她自己是医生,自知如何保胎减压,暂时自我封闭成鸵鸟,不去想那些事,找些其他事来分散注意力。

她不担心在这短短几日云飞峋就被拓跋月怎么样了,她了解云飞峋更是信任云飞峋,若他真这么轻易变心,那便不是木呐倔强又暴躁的云飞峋了。

那这几日苏涟漪做什么了?答曰:画画。

书法绘画是最养性子的事,加之答应了听风书苑老板的要求,画一些画来让其开眼界,以激发其继续钻研素描画的决心,这样做的目的还是那个——让慕夜凡继续生产厚纸以供苏涟漪绘制图纸使用。

至于画什么,这是门学问。

现代人画素描画,都是花一些老人,因老人皮肤上的皱纹最是练习笔法。但苏涟漪还没傻乎乎的去画老头儿,因,就算是把老头儿画得再出神入化都是老头儿,谁没事喜欢欣赏老头儿玩呢?

既然是画,就要画美女。

在苏涟漪眼中,最美的女子非夏初萤莫属。但初萤乃堂堂一国公主,不能把公主画在纸上供外人亵渎吧?

于是,涟漪就想到了青楼名妓。

既然名妓花魁千金一夜自是有其魅力,就算是那慕夜凡没看上她的画技,被花魁的容貌吸引也算是成功,最终,苏涟漪花重金雇来了京城三大名妓。

一时间,此消息不胫而走。

京城三大花魁竟同时被一人所包,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涟漪郡主。

一些宫中知道内情的人不禁猥琐地想,难道郡主自知地位危险,找了花魁学那御夫术,稳固自己地位?呵呵,引人期待。

五天之后,一无所知又无辜的苏涟漪养好了身子,抱着三大美人图出现在听风书苑大门。入门前,涟漪自负一笑——她一定马到成功,让慕老板见识素描画的真正魅力,令其源源不断生产那素描纸。

311,神交慕夜凡

今日的听风书苑人满为患,满是前来挑书买笔的人,想来,应是书院放假吧。

抱着画的苏涟漪入内,引起不少人的侧目,毕竟,听风书苑很少有女子前来。鸾国女子虽不像中国古代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出外女子一般还是去些布店胭脂铺的地方,读书习字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而那些富家官家小姐买书买笔哪用自己跑到书苑买?自是有下人来买。

众人惊讶连连,这漂亮又富贵的女子是谁?

只见女子披着淡紫色狐裘披风,领口的狐毛染了颜色,尊贵又华丽,披风及地掩住女子曲线却仍给人窈窕修长之感。女子高挑,手捧画卷静静立于门口,真就如同诗词所写,出淤泥而不染、亭亭玉立也。

“张掌柜,请问慕老板在吗?”涟漪见张掌柜带着微笑而来,客气地问道。

张掌柜这就要见礼,却被苏涟漪拉住,马上便领会了苏涟漪不想将身份暴露的意图。“苏小姐,正巧了,我们东家刚到,您在这稍等片刻,我立刻去回禀东家。”

涟漪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张掌柜又顺着楼梯爬上三楼。

涟漪随意翻看书架上的书,忽视周围或明或暗的目光,不大一会,张掌柜赶了回来。“苏小姐,请随我来。”

“麻烦掌柜了。”涟漪款步跟上。

仍然是三楼,即便是一二楼人满为患,三楼仍是冷清一片。学子们想考取功名,自然不用学这农工技术类的知识,所以才子们是根本不屑到三楼来的。

书苑三楼俨然成为慕夜凡的办公室。

慕夜凡仍是一身细布衣,只不过今日一身白,在袖口和领口有黑色条纹。这种黑白条纹在现代不少见,但在鸾国是没人穿的。这种条纹给人一种严谨的感觉,被运用在现代各种制服中。

不得不说,慕夜凡的衣着打扮让人眼前一亮,而因他这很有现代因素的穿着,竟给苏涟漪带来了许多亲切感。

“慕老板,上午好。”涟漪率先打了招呼。

慕夜凡放下书,站起身来,斯文的面孔带着和煦的淡笑,“草民见过郡主。”

“慕老板不用多礼,现在我苏涟漪只是个生意人不是什么郡主官员,我也是诚心想交慕老板这个朋友。”苏涟漪笑眯眯的,其实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慕夜凡继续生产那纸。

一旁的张掌柜笑着插嘴道,“郡主您有所不知,您说要送画过来,东家便天天来等。都以为您一两天就来呢,谁知道一等就是五天。”

涟漪叹了口气,“抱歉了慕老板、张掌柜,实在是前几日我身子有些不适,难以前来。”

慕夜凡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但很快那弧度又消失,未被任何人发觉。

张掌柜浑然不知,“郡主不瞒您说,我们东家可是很期待您的大作,别说东家,就是小老儿我也是一直盼着呢。”

“张掌柜言重了,我也不是什么画作大家,算什么大作?就是随便画画罢了。”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画卷的绳子解开,将画慢慢展开。

慕夜凡垂眼看着慢慢展开的画纸,眼中也有着期待。

“哇!妙!太妙了!”张掌柜不顾自己花甲的年纪,忍不住赞叹出声,“寥寥数笔,竟能将人画得惟妙惟肖,完全超越了泼墨画意,看着画便仿佛看见了真人一般,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第一次看见这种神作!”

慕夜凡虽未说话,却睁大了眼,瞳孔扩大,惊艳地看着画中女子。

涟漪谦虚道,“这称不上神作,只是画法不同罢了。这种素描画法,我也只是学了几年,还未掌握骨髓,但按照慕老板的灵性天赋,怕是再画上一年,便会超越我的。”

慕夜凡一动不动地盯着画上的女子,苏涟漪心中暗笑,看来“美人计”成功了。当时她想,即便是慕老板没看上她的笔法,看上模特也好。

慕夜凡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指向画中女子耳畔的发髻,“这里的线条,处理的确实比我好,杂而不乱,有条不紊,而且在这个地方,”又指了一个地方,“故意磨花了碳粉,柔化了线条,更为逼真。”

涟漪点头,“对,好眼力。”

慕夜凡微微斜眼,那张掌柜得到授意,便借口处理楼下生意,转身下楼。

偌大的三楼,只剩下苏涟漪和慕夜凡两人。

慕夜凡又指了几处提出问题,而苏涟漪耐心解答,真好像授课一般。

涟漪发现慕老板问的问题很尖锐很实际,说明他真的喜爱上了素描画,喜出望外,“这么说,慕老板会一直生产素描纸了?”

慕夜凡一挑眉,“素描纸?好名字,便依郡主的意思,那种纸就称为素描纸,未来在书苑会出售的。”

苏涟漪见目的达成了,很是开心,“太好了,既然这样,那我先定上十尺。”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坐,”慕夜凡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涟漪这才意识到,自己跑来半天竟还没人请她入座。别说她没做,慕夜凡和张掌柜也一直站着看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画上。

苏涟漪坐下后,方才发现,桌椅靠近窗子的地方,有个红泥小炉,那小火炉制作精巧可爱,上面有一只小小的紫砂壶,煮着水,水汽氤氲向上。初春暖意,悠闲惬意,再加上随意翻翻书籍,不得不赞叹慕夜凡的品味。

富有分两种,一种是暴发户式的富有,这样的人不会享受生活,除了辛劳赚钱还是辛劳赚钱,例如她苏涟漪。另一种则是贵族式的富有,这样的人没经历过贫穷生来不用奋斗,他们的世界永远是优雅的从容的,例如眼前的慕夜凡。

苏涟漪相形见绌!

三楼没人言语,二楼书生的嘈杂议论声更突显了三楼的静,鸟鸣山更幽一般。

慕夜凡用提起紫砂小壶,将水倒入另一只更为精致的紫砂小壶中,下一秒,茗香扑鼻。

“外人只说郡主喜好权术,但慕某人却觉得,郡主真正执着的确实画作。”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为苏涟漪倒了一杯香茗。

喜好权术!?苏涟漪额头出现了一些黑线,她何时喜好权术了?不过想想她自打来了京城便平步青云,被不明真相的人这么评价,也不无道理。

“说来惭愧,”涟漪道,“其实我并不喜欢画画,当时画画也是为了学医。”这茶真香!她竟感觉第一次喝这么好喝的茶。

慕夜凡微微挑眉,“虽慕某人一介草民,但交友还算广泛。五日前宫中晚宴也是略有耳闻,关于轩国公主欲与骠骑将军和亲的消息,如今已传开。郡主名震京都,扬言绝不为夫纳妾,如今轩国公主指明骠骑将军,按理说,郡主应急迫才是,谁又能想到,郡主能在此处与在下论画。这还不足以说明郡主对画作的执着?”

“…”苏涟漪无语,面前的慕老板也太直接了吧?她能怎么说?难道说这五天为了养胎刻意回避这些问题?难道说因为轩国公主的事差点自己气流产?她这么好面子自然不会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慕夜凡慢慢抿了一口香茗,“如何挡?如何掩?”

本来孕妇脾气就大,面对这老神在在的慕夜凡,苏涟漪一下子就火了。但理智使然,她不想撕破脸,“如何挡,如何掩,这些都是我的私事吧?若我没记错,这次是与慕老板第二次见面,还算不得什么熟人,慕老板这么刨根问底地问,会不会不礼貌?”

妈的,谁都来欺负她苏涟漪,一个陌生人都欺负她?真以为她是好欺负的!?大不了就不用他家的纸了,不就是一个纸厂吗?她有的是钱,自己开着玩。

慕夜凡并未因苏涟漪突然的暴怒有什么反应,依旧是那般老神在在,只不过脸上有着淡淡的失望。“涟漪郡主自然不知慕夜凡这一介草民,但慕某人对涟漪郡主却是神交已久,郡主主张一生一世一双人,慕某人也是。说来也许郡主不信,慕某人至今未有妻妾,只等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出现。”

苏涟漪一愣。

慕夜凡慢慢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口,看着窗外街道来往行人。“其实我并不喜欢画什么素描,当日画上一幅也仅仅是图鲜,如今也不喜欢,继续做那赔钱的纸也是为了郡主的需要。也许是因神交,我对郡主的感觉并非陌生人,而是朋友、知己,所以今日才将掌柜谴下,冒然而问,唐突了郡主是慕某人的不对。”

“这…”苏涟漪很少冲动,谁想到这冲动竟惹了事伤了人。

“若没其他事,郡主就先请回吧,慕某人手头还有些急事需要处理。”还未等涟漪说完,慕夜凡淡淡打断。

苏涟漪心里叹息——看来那纸算是泡汤了,回头另想办法吧。

“至于素描纸,”慕夜凡继续道,“郡主定了十尺,五天后来取吧。那纸张过厚,风干极其不易,所以比普通纸张制作起来麻烦些。”

“你要继续做素描纸?”涟漪忍不住问。

“恩。”慕夜凡随意答应了声,视线未转半下。

“那你还画吗?”涟漪问。

“不画,”慕夜凡继续答,“刚刚说了,慕某人不喜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