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张赔本又费力,而你又不用,为何要做?”苏涟漪追问。

“原因,我刚刚已说过了。”话说完,慕夜凡便坐回了位置,继续翻看手上书籍,好像这房内除了他外绝无第二人一般。

这么一闹,苏涟漪刚刚的火气也小了不少。慕夜凡的问题确实唐突不礼貌,但如果真按照其所说,早已神交,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这问题也不算是什么。如今想想,却是自己太过敏感和暴躁了。

人家一片好心,自己好像火炮一样点火就着,实在是有失风度。苏涟漪坐回桌对面,暗暗自责自己的反常,最后将发火原因归根结底到自己有孕之事上。

“感谢慕老板刚刚为我担心,既然你问了,我便如实回答。”涟漪叹了口气道,“别看我老神在在,其实截止到目前,我也无头绪,只有一个最坏的打算。”

慕夜凡听到苏涟漪说最坏的打算,这才缓缓抬起头,“最坏的打算?”

涟漪点头,“恩,最坏的打算便是,与我夫君远走他乡,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慕夜凡想了想,而后用一种审视地目光盯着苏涟漪。“云家在我朝地位非比寻常,骠骑将军受皇上重用,涟漪郡主家产丰厚又地位斐然,可以说郡主已尽享荣华,但你若离开,这一切的地位、权力、金钱、荣耀皆化为泡影,涟漪郡主你可舍得?”

苏涟漪笑了下,“有什么舍不得的,钱财乃身外之物。”

“呵呵,好一句钱财乃身外之物,”慕夜凡的口吻复杂,让人捉摸不清其到底想表达什么。“这句话说得简单,但这世上除了一人外,我不信会有第二人舍得。”

“信不信由你,”苏涟漪道,紧接着又问,“除一人外?那人是谁?”她能感觉到慕夜凡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更是好奇令慕夜凡另眼相看的人到底是谁。

可惜,慕夜凡笑而不语。

苏涟漪见他不想说,便不再问了,毕竟她对那人身份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好奇。

“虽然刚刚产生了误会,但如今误会解除,我不得不说,慕老板真不是普通人。认识慕老板是我的荣幸,慕老板这个朋友我交下了。”涟漪慢慢站起身,“刚刚慕老板说还有事忙,正巧我也有事在身,那便告辞了,五日后我来取纸再见。”

慕夜凡面容恢复客套的平淡,也没站起身相送,只坐着点了点头,“好,五日后见。”

“…”苏涟漪无语。

下了楼,张掌柜立刻迎了上来,殷勤地将苏涟漪送出了听风书苑,一直送上了马车。

马车上,苏涟漪越想越纳闷,慕夜凡明明是一介商贾,即便是家族在京城根深蒂固,其气场及架势也太大了吧,相比之下,她不像是郡主反倒慕夜凡像个郡主,怪,真怪!

苏涟漪本以为今日之事只是个小插曲,却怎会想到,这是未来硕大风波的开端。

312,闹脾气

因为轩国公主突然造访前来和亲,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为何一个普通的和亲就能引起如此大的风波?还不是因其牵扯到了宣称一夫一妻的涟漪郡主。

也许京城中人对云飞峋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只停留在其是一介武夫、为皇上立了功劳被封将军的一层,但更知道的是,云飞峋是个怕老婆的,被家里婆娘管得不敢多看其他女子一眼、不敢多说一句话,更甚至对女子多想一下都不敢想。

无论苏涟漪和云飞峋两人的夫妻生活到底如何,最起码这女强男弱的印象已深深烙在别人的脑海里了。

苏涟漪的强悍自不用说,大家有目共睹;云飞峋的孬弱也不用说,都在大家的想象力。于是,大家都等着看笑话,看涟漪郡主怎么忍下轩国公主,看云飞峋怎么翻身做主人。

当苏涟漪回家时,天色已晚。

“涟漪,你回来了?”听说苏涟漪回来,刚换了衣服的云飞峋便从里院跑了出来,殷切笑眯眯地如同热情的大狗。“娘子,你可算回来了,这五日你可不知道为夫有多想你。”说着,大狗摸样换掉,换成了被冷落的小媳妇摸样。

这被冷落的小媳妇正是云飞峋的内心写照,如果可以,他一天都不想离开老婆,但连续五日,涟漪都呆在公主府里不肯出来,又不肯见他,他已经反思了三百次,面壁了六百次,回忆自己哪里做错了。

苏涟漪面色发青,一只手被云飞峋如同小宫女一样扶着,一只手则是轻轻放在小腹上。如果她知道外人怎么想象他们两口子,她发誓绝不会脑子进水跑去酒楼偷听舆论。

这不听还好,听了后气得差点又把娃气掉!“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边想着,一边小声嘟囔着。

高大的飞峋猫腰低头,小心看自己媳妇的面色,乌黑的大眼里满是疑惑,“娘子,谁惹你生气了,给为夫的说说,为夫去给你出气。”

涟漪一回头,看见本应威风凛凛的将军化身委屈巴拉的小媳妇,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云飞峋!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知道外人都怎么说你吗?说你怕老婆!说只要涟漪郡主哼一下,云将军就尿裤子!在酒楼我心里还为你打抱不平呢,回来看你的德行,我…我也是瞧不起你!”

云飞峋一愣,浓眉一皱,面色阴沉了下,但这只有一秒,下一秒又恢复了哈巴狗的摸样。“娘子别生气,气大伤身,别气坏了我们的娃!”

苏涟漪用力甩开飞峋,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够了!原本我看你是条汉子才和你在一起,谁知道结婚之后你就变成窝囊废了?正在窝在家里,难道你就不用结交同僚出去喝酒谈天吗?”

云飞峋摇头如拨楞鼓,“什么都没有在家陪娘子好。”

在气头上的苏涟漪恨不得抓云飞峋来胖揍一顿,但又担心情绪太过激动伤了肚里的娃,这娃已经被她折腾的剩了半条命,她不能再这么折腾这可怜的孩子了。

想到这,涟漪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快步走回房间。

云飞峋自然跟着。

苏涟漪进屋后把门甩上,“出去,今天你在客房睡,我不想见到你。”吼了一句。

门外寂静一片,是那种尴尬的寂静。过了好半晌,才有一道委屈的男声道,“…哦。”

苏涟漪换了身衣服,而后洗脸洗手躺在床上,想起这前前后后的事便忍不住生气。现在满城风雨,都知道和亲公主看上了妻奴云将军,大家都等着看她苏涟漪的笑话呢,现在她根本没退路,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涟漪将胳膊放在脸上,挡住眼睛,一双秀眉一直是皱着的。自从来鸾国,前前后后碰到许许多多麻烦事,但唯有这件事是最棘手、她最在意的,她绝不能失败。

想到这,她又翻身坐起,双眼紧紧盯着桌上的灯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

来软的,进宫和太后、皇上求情?但诚如初萤所说,和亲这件事与皇上的面子乃至君威、国威相关,太后皇上也是爱莫能助。

来硬的,自己亲自跑去和拓跋月翻脸吵架?但之前狠话也放过了态度已表明了,她依然想尽办法追了过来,便证明,这一招也不好使。

来虚的,去元帅府联合云夫人,让云夫人继续演她的恶婆婆,把拓跋月吓跑?…这一招应该也不行,云夫人连本国公主都对付不了,何况是个外国公主。

来狠的,直接找人暗中把拓跋月“咔擦”了?不行,先不说人命宝不宝贵,也不说拓跋月一死,鸾轩两国会关系会多僵硬,只说这怀疑目标第一个就是她苏涟漪,毕竟整个京城人都为人涟漪郡主将轩国公主恨入骨髓。

这么一折腾,就是半个多时辰,放到现代,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涟漪睡也睡不着,脑子涨得发疼。她自知,自己这样焦虑不安对身子和孩子没什么好处,她之前在公主府与世隔绝的五天也是为了逃避养身。

唉…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想了又想,苏涟漪披着件外套,打算去书房画一会画,画画是最安稳心神的好办法。

刚推开房门,猛地看见房门边蹲着一只庞大的黑色不明物体,将苏涟漪生生吓了一跳。“谁!?”

那黑色物体一抬头,面如冠玉,端正俊俏的容颜可怜巴巴的。“涟漪,是我。”

苏涟漪很是狼狈,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捂着小腹,哭笑不得。“大晚上你不睡觉,跑这蹲着吓人?”

屋内的灯光本就不明亮,当射到屋外时更是昏暗。云飞峋乌黑的眸子藏在深邃的眼窝之中,没有阴谋家的阴险,反倒更是可怜无辜。“我担心你,想陪着你。”

涟漪焦躁的心情虽未平复,但心却软了几分。“你去休息吧,我去书房画一会画,一会也睡了。”

“我陪你。”说着,云飞峋赶忙站起来跟着。

“不用,给我时间静一静。”扔下拒人千里的一句话,涟漪头也不回的去了书房。

钻入书房,涟漪便在那素描纸上狠狠扯下一块来,低头开始画。她画的不是人物是静物,随便找了桌对面的一张椅子开始画了起来。

没有构思不用创作,苏涟漪只是为了静下心来做一件事,试图将烦躁焦虑的心情排除。她也不想如此逃避现实,但特殊的身体状况逼迫她不得不逃避。

这一幅画,又是画了一个时辰。放在现代,便是两个小时。

一幅画画完,涟漪扔下炭笔,仰头,伸手按摩脖子。已是半夜。

心情已成功平静下来的苏涟漪推开书房门,又被生生吓了一跳,“云飞峋你还有完没完?大半夜的一声不吭蹲在门旁,你就不怕吓死我吗!?”涟漪哭笑不得,心想,好在自己胆子大不怕鬼,不然刚刚吓的两下非晕过去不可。

她又笃定一件事,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定然非富即贵。为何?不是有句俗话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先是被气得差点掉了,现在又被他亲爹吓了两跳还能安然在娘肚里,可见生命力之顽强。

云飞峋依旧是那般委屈,“涟漪你别生气,我这也是担心你。”

苏涟漪扑哧笑了出来,“我自然知道你担心我,刚刚是我脾气大了,抱歉。”伸手拉住那粗壮的胳膊,“天色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云飞峋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跟着苏涟漪乖乖回去。刚刚蹲了两个小时,又不敢站起来走动,生怕被书房内的人发现,如今双腿麻得厉害。

回了房间,见一个大男人前前后后在房门口蹲了快四个小时,涟漪的心也彻底软了下来,亲自帮飞峋洗脸梳头。“真不知说你什么是好,你可知外面人都如何传我们两人。”

云飞峋坐在梳妆镜前,发冠被拿下,乌黑硬直的长发倾洒而下,其发质足可以在现代拍洗发水广告。

“大概能猜到。”飞峋道。

“难道不觉得愤怒?”涟漪惊讶,“被外面盛传你怕老婆,你甘心。”

云飞峋收起刚刚刻意装出的无辜,恢复了平日里平静的神态,嘴角勾起一抹轻松的弧度,“如果我在意外人说什么,怕是也活不到今天。流言蜚语、恶意中伤,从我记事起便跟随着我,二十多年,我早已百毒不侵。”顿了一下,又道,“再者说,怕老婆也不是污蔑,我本来也怕。”

涟漪哭笑不得地一拳击在他宽厚的背上,那后背满是结实的肌肉,这力道不轻的一拳下去,到好像是捶背按摩一般。“瞎说什么,我们两人才不是他们说的女强男弱呢,你也不是惧内怕老婆。”

飞峋笑着握住涟漪的粉拳,回过头来,“我们两人的生活,为何要让外人干涉?他们说惧内也罢、不惧内也罢,能影响我们什么?我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涟漪垂下眼,“过好自己的日子?呵。我真不懂,我们两人从来不招惹是非、做事凭良心问心无愧,麻烦却一次次找上我们,这是为什么?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若真是那样,我真不想当什么好人,还不如坏人还来得痛快一点。”

飞峋将涟漪拽到自己跟前,塞到自己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切都听你的,你想当好人,我便当你的卫士;你若想当坏人,我便当你的爪牙,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涟漪靠在云飞峋的肩头,“你这样对一个女人唯命是从,会不会委屈?”

飞峋将涟漪紧紧抱住,“不委屈,你在我身边,我只有幸福。”

313,阴谋

百炼钢成绕指柔,这句话不仅可针对男子,对女子一样奏效。

不得不说云飞峋是个好手腕,极会以柔克刚,也不和苏涟漪吵、也不和苏涟漪闹,更不试图与她讲道理,只锲而不舍的在旁默默守候,不用多说一语便引发苏涟漪的自我检讨,最后乖乖认错,例如现在。

苏涟漪心底有种复杂的情绪慢慢绽放,有感动、有委屈、有不甘,齐齐涌在心头挥之不去。

感动,是在这男尊女卑的国度,这般闹腾的女人怕是只有她苏涟漪了。但即便如此,云飞峋依旧宠着她、溺着她,绝无二心。

委屈,五天前险些流产的事,现在还瞒着云飞峋。她不得不瞒,不忍心看云飞峋生气、担心。

不甘,怎么想她都无法甘心。她来到鸾国勤勤恳恳,虽不算大善人,但做事都凭良心不主动害人,从来不做坏事,为何她的生活一次次波澜迭起?难道人善被人欺?

“涟漪,你要是心里还不痛快就打我骂我,只要你能放宽心就好。”飞峋见涟漪标志的小脸上一会白一会青一会红,红颜六色的让人担心,长叹一口气。“要不然,我们离开吧。”

“离开?”涟漪惊了一下。

云飞峋笑了,抬起头,灯光下他五官深邃,伴随淡笑更是俊美斯文。“这话题之前我就说过,我们离开这里去一处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抛开这些烦恼和责任,平静生活,就好像从前我们在苏家村那样。”

苏涟漪眼神闪烁,是啊,这话题从前飞峋曾不止一次提起,之前她曾怦然心动,但这一切意味着抛弃所有的一切,亲人、朋友,她不忍心。如今此时此刻再次提起,她开始趋之若鹜了。

“那亲人…”涟漪迟疑。

飞峋道,“我父母还是我兄长飞扬可以照顾,至于你父母还有大哥和弟弟,没有我们,他们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涟漪点头,心中庆幸他们都有兄弟可依靠,但…“但初萤怎么办?若真离开,便是要彻底断了和这里的联系,难道要我和初萤绝交?这我做不到。”

云飞峋一愣,刚刚面色兴奋的红有些散去。他刚刚看见涟漪心动兴奋无比,但涟漪和金玉公主的感情他是见证人,怕是两人根本分不开。他心中也曾纳闷,最早涟漪将化名寡妇的公主欺负得凄惨无比,但公主就是喜欢涟漪。而后涟漪“变”了,两人的交情更是好,甚至比那亲姐妹还好,他无法解释,最终只能告诉自己,这便是“缘分”。

涟漪靠在飞峋的身上,长长叹了口气,“如今初萤和你哥藕断丝连又不能和好的情况你也是知道,她承担了太多压力,如果我离开了,她怎么办?现在,我就是她的精神靠山,我不能离开,抱歉了。”

飞峋将她抱起,走几步到床边,将她慢慢放下,蹲下身帮她脱鞋袜。“恩,我们不走。什么轩国公主,我不要,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拿我怎么办。”

涟漪任由他“伺候”着,一直胳膊支在头下,看向桌上精致灯罩下的灯光,一片迷茫。进而对抗,有皇家、国威的顾忌;退而离开,有初萤和家人的牵绊,真的是进退两难。

将鞋袜帮涟漪脱下,飞峋也脱了衣只穿里衣上了床,将不发一语的涟漪紧紧拉住温暖的怀抱,“别想了,也许…也许明天,那轩国公主看上别人也说不上。”

涟漪轻轻点了点头,再次进行自我欺骗,窝在飞峋的怀里,努力抛开烦恼,慢慢睡去。

鸾国、轩国为维系友好有着和亲的传统,先皇时便有轩国公主前来和亲,入了鸾国皇宫为妃,诞下二皇子与七皇子,没错,当日一路向东逃亡的二皇子便是轩国和亲公主所生,当时他逃到东坞城也是为了出鸾国去轩国寻求庇护。

夏胤修登基为帝,本有意打算和亲,将一名鸾国公主嫁到轩国,却没想到,轩国公主主动到来和亲,这算是意外的惊喜。

对于一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此时是平稳政坛以及巩固政权的敏感时期,这件事夏胤修很重视,别说轩国公主选了云飞峋,便是选了他自己,他也会立刻着人安排迎娶。

只是,夏胤修不免疑惑——为何轩国公主会选云飞峋?毕竟,云飞峋在朝中丝毫不起眼。论家世,京中根本不缺官家子弟;论官职,在青年才俊中,云飞峋的官职不算最高;论容貌,云飞峋甚至都未跻身京城四大公子。

云飞峋扬名鸾国唯一之处,怕就是有一名奇女子的夫人罢。

想到苏涟漪,夏胤修面色不好,一片阴郁。

勤政殿,夏胤修坐在御书案前执笔,本在批阅奏折,但被思考打断正在愣神。门外有太监入内,跪拜后道,“回禀皇上,月公主在千慈宫一切安好,太后娘娘正招待其午膳,皇后娘娘和金玉公主都在。”

夏胤修点了点头,“下去吧。”

太监退了下去,夏胤修收回思绪,重新执笔,批阅奏折。

千慈宫,莺莺燕燕,一片热闹。

自从轩国月公主来到鸾国后,便一直住在千慈宫,而皇后也是率后宫嫔妃时常而来,为太后请安,陪着月公主,也算是为平静的后宫添了些热闹氛围。

今日,金玉公主夏初萤也在此。

初萤来这做什么?一方面涟漪不在公主府不需要她照顾,她来找找麻烦。另一方面看看有没有缓解的余地,期待着拓跋月放弃嫁给云飞峋。

“月公主,在鸾国这么多天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告诉馨姐姐。”皇后崔澜馨亲热地牵着拓跋月的手,那亲切劲儿好像亲姐妹一般。

“馨姐姐待我真好,太后娘娘待我也好,我真后悔没早些来鸾国,鸾国的好,人也好,我喜欢鸾国。”没了晚宴上装出的端庄,时间久了,拓跋月又恢复了活泼的性子。她挽着崔澜馨的手,享受后宫娘娘们的盛情招待,暗暗盼着日子希望快快定下日子,好能嫁给云飞峋。

一旁有个新入宫的小妃子道,“是啊,臣妾儿时到过轩国,轩国比鸾国冷上很多,我们鸾国冬暖夏凉,日日都是好天气。”她这么说,是为了向太后和皇后讨喜。

崔澜馨不着痕迹地瞪了那小妃子一眼,小妃子面色一白,立刻低头不再说话。

“一会用过午膳,我们到花园赏鱼吧,听宫女来报,御花园新进一批从齐兰国来的锦鲤,那锦鲤少则有三种颜色,多则有七八种颜色之多,甚是好看。”崔澜馨温柔道。

“好,一切都听馨姐姐的。”拓跋月欢快地回答。

就在千慈宫温馨热闹时,门外太监通禀,金玉公主到。

拓跋月一脸笑意一下子僵住,眼中满是厌恶与愤怒,但小心掩饰着。实在是因,这是人家金玉公主的娘家,若此时是在轩国,她早就下令将那夏初萤乱棒打死。不是她拓跋月心狠,实在是夏初萤处处与她做对,什么难听说什么,冷嘲热讽,屡屡让她下不来台。

因为夏初萤的到来,千慈宫顿时僵了下来,大家都捏了把汗,一些爱看热闹的心中冷笑连连地等看笑话。

太后和皇后面色不好,太后道。“萤儿啊,这几日你天天往母后这里跑,会不会太过辛苦了?要不然在府中休息几日,也好陪陪涟漪丫头。”为何要支开亲女儿,实在是两个公主见面就掐架,有伤国体啊。

夏初萤立刻笑眯眯地挤到太后身边,一边亲手为其捏肩捶背,一边讨好道,“就知道母后心疼孩儿,母后最好了,孩儿也不想日日跑,但实在是想母后得紧嘛。”

皇后崔澜馨在一旁未说话,暗暗将拓跋月拉到了一边。

初萤水盈盈的大眼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娇笑道,“皇嫂这么偏爱月公主,人家是要吃醋的。若皇嫂如此喜欢月公主,便将月公主留在宫中,那样日日相见岂不最好?”

崔澜馨面色微微一变,这里所有妃嫔都不希望轩国公主留在后宫,为何?这可是后宫争宠一大劲敌。皇上宠幸后宫妃嫔,除了皇上自身的喜好外,还因朝堂势力变化而宠幸。先皇迎娶轩国公主为妃,为维系两国友好关系,屡屡宠幸轩国公主,以至于轩国公主是唯一一个育有两名皇子的妃子,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谁能希望拓跋月留在后宫?

夏初萤眨着大眼,“母后喜欢,皇嫂喜欢,那本宫立刻去见皇兄,将拓跋月留在宫中。”

“别…”还未等崔澜馨说完,一旁的拓跋月已沉不住气了,“我不喜欢皇上,我要峋哥哥。”

“峋哥哥是你叫的?一个在本国嫁不出去没人要的公主,跑到我们大鸾找相公,我告诉你,你在轩国没人要,在鸾国照样没人要你!”夏初萤可不管别的,她来这就是吵架的,她宁可不要什么公主威仪,就是骂也要把拓跋月这贱人骂跑。

“谁说我没人要?轩国想娶我的人排起队来可在京城绕几圈。”拓跋月脸红反驳。

“得了吧,人嘴两张皮你想说什么说什么,问题是你说出来我们信不信就是两回事了。试问,如果你们轩国有人要你,你用得着偷摸的跟着使臣队伍来鸾国来,弄什么莫名其妙的和亲吗?月公主?呵呵,搞不好你在轩国声名狼藉嫁不出去,跑到鸾国装好人吧?”夏初萤咬牙切齿,什么难听说什么。

女子最怕什么?最怕声誉受损。

拓跋月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你…你胡说…你…”

初萤翻了个白眼,“搞不好是什么荡妇淫娃呢,京中男子每人来一腿,全轩国上下全知道月公主是个什么滋味儿,人家青楼老鸨供奉关公,花魁妓子们供月公主。知道为啥吗?”冷哼了下,看了一眼眼巴巴等下文的后宫妃嫔们,邪邪一笑,“因为月公主伺候男人的手段让妓子们都钦佩不已。”

“放肆!”太后被气得脸发白,狠狠一拍身边桌子,“满口污秽,初萤你还是公主吗?还是我们大鸾的公主吗?”

别说一般妃嫔,便是皇后崔澜馨都不敢阻拦夏初萤,因太后和皇上对夏初萤的疼爱已疼到骨子里。先不说太后爱女清深,只说皇上。因当时皇子夺嫡,公主被牵连,身怀有孕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破腹生子又险些丧命,皇上自责,便对公主很是纵容。如今,太后不发话,没人敢责怪公主。

被太后骂了,初萤非但不生气,反倒是笑眯眯地柔声道,“母后您别生气嘛,您和后宫诸位妃子都生在官家长在宫中,哪知外界的险恶?若非当时我流亡在外一年,也许我也像你们一样天真呢。”

太后顿了一下,想到自己亲女儿大着肚子在外逃亡,实在不易。当时她本以为女儿已死,每日以泪洗面,后得知女儿还在人世,不知谢了多少次天神。这么一想,刚刚的火气立刻全消了下去。

初萤看自己母后脸色渐缓,认真道,“母后您别生气,有句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刚刚我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东坞城早就传开了,是真是假没人去追究,但如若月公主洁身自好,怎么会传出那些风言风语?”

“你…你胡说!”拓跋月脸彻底白了,她摇着崔澜馨的手,“馨姐姐,各位姐姐…太后娘娘,你们不能信她的啊,我没有…我从来都是洁身自好,我没有…东坞城也没什么风言风语,真的没有,都是夏初萤瞎说!”

初萤一脸认真,但心里却是给自己鼓掌,“我瞎说?东坞城都传成那样了,我能瞎说吗?”东坞城到底有没有关于拓跋月的传言?自然是没有的!没错,夏初萤就是瞎胡说。那又如何?只要她一口咬定,后宫女子们即便不信也会怀疑,这些女子最是多疑了。

崔澜馨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胳膊从拓跋月的怀抱中抽了出来。

拓跋月急得要哭了,“馨姐姐,你不信我?我…我们相处了几日,难道你还看不出我的为人?”

一旁初萤笑道,“你都说才相处几日了,本宫与皇嫂可是相处几年了,你猜皇嫂是信你还是信我?”

太后也未说话,她认为自己女儿不会信口胡说,此时已相信几分。其实,她之前也想过,将拓跋月直接留在宫中,毕竟云家的势力实在太大,再加上一个轩国公主,怕是更不好对付,但如今,她也不敢留了。

夏初萤内心里笑得都快疯了,觉得连续骂架几日,今天最出彩!前几日怎么没想到说这个呢?太棒了,一语中的,一击致命。

见拓跋月那愤怒加委屈要哭的样子,初萤痛快的要跳起来。可惜,这场景若让涟漪看见该多好,真是遗憾啊。

崔澜馨见气氛实在尴尬,努力笑得自然,“初萤啊,流言也未必为真?也许月公主真是冤枉的呢。”

初萤一挑眉,“是真是假,找人去打听下不就好了?”那还不好办?她一会便派人快马加鞭回东坞城散布谣言去,反正这是鸾国,谁不听鸾国公主的命令。再者说了,鸾国人未必会维护一个他国公主的声誉,就连官府也是懒得管的。

想到这,数种恶毒的想法在初萤心中绽放开来。

初萤垂下眼,面上的冷嘲热讽少了,换成严肃深沉。是啊,她又有了灵感,一个可以彻底解决涟漪烦恼的灵感,只不过若那么做…

“萤儿怎么了?”太后发现刚刚还说得兴高采烈的初萤面色不好,忙问。

初萤马上假装起平常的面色,“没…没什么,刚刚皇嫂不是说要赏鱼吗?我们去赏鱼吧。”

崔澜馨见初萤算是放过了月公主,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不仅感慨,夏初萤和苏涟漪两个女子的交情怎么就这么好,为了苏涟漪,夏初萤真可算是卖力的上蹿下跳。

“好啊,走,我们都陪着母后一同赏鱼去。”崔澜馨口吻平和温柔,那自然流畅好像刚刚未发生过什么尴尬事一般。只不过,她内心却是冷笑连连——夏初萤再上蹿下跳也是没用的,这月公主入云家是入定了,只能说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为何?

起初,太后有心思将月公主留在宫中,但今日被初萤这么一说,太后直接断了心思,太后怎么能让一个口碑如此不堪的公主扰乱后宫的宁静?

“好,走吧。”太后也好像瞬间忘了刚刚发生之事一般,被妃嫔宫女们簇拥着,众星捧月地向后花园而去。

一切好像回到起点,刚刚那骂架好像从未发生,但无论如何粉饰太平,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每个人的心态都变了。

太后方面,正如皇后所想,本来想留下拓跋月的,但现在是不会留了。爱嫁谁嫁谁,只要不在后宫就好。

皇后和妃嫔方面,大家见拓跋月不能入后宫,大大松了口气,外加有了看热闹的心思,眼巴巴地盼着两国公主掐架,免费的戏,不看白不看。加之,她们更愿意看苏涟漪的笑话,不是奇女子吗?不是郡主吗?不是尚书吗?她们就等着看苏涟漪从神坛上摔下来,狠狠地摔下来。

夏初萤方面,因为想到了那个彻底解决苏涟漪的好办法,她也不再多语,内心不停将计划设计成型,只不过这计划…损兵一万自损三千,不对,搞不好自损的还要更多。为了自己,她犹豫,为了涟漪,她却心动不已。

拓跋月方面,所有人都能将刚刚发生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但她却忘不了。她本来就讨厌夏初萤,与其针锋相对,但却谈不上深入骨髓的恨,如今是彻彻底底的恨了,那种恨是不共戴天的恨,是你存我亡的恨。她发誓,一定要让夏初萤死,不,让夏初萤死太轻松了,她不会让夏初萤死,她要让夏初萤生不如死,走着瞧!

御花园赏鱼一行热热闹闹、和和气气,只不过这只是表面,在场所有人各怀心思。无人想到,一场硕大的阴谋正无声孕育。

妙绫阁,为千慈宫的一部分,其设计极为精巧别致,尤其屋顶设有一满是轻纱的阁楼,故名为妙绫阁。如今轩国公主拓跋月便住在这小阁之中。

回到了房间,拓跋月将自己狠狠扔在床上,抬眼所见房内粉色轻纱,无比烦恼,伸手便欲将那纱撕碎,但想到这不是自己国家、自己宫中,便生生忍了去,没去撕。

当看到屋内古董花瓶时,想将那花瓶摔碎泄恨,但又想到这不是自家的花瓶,也只能忍了。

拓跋月不敢在外显露自己的愤怒,也不能当着人家母后、皇嫂的面和夏初萤打起来,回到房内连个贴身宫女嬷嬷都没有,她第一次反省自己的行为冲动了。当时她怕父皇阻挠,只身一人偷摸跟随使臣队伍前来鸾国,造成了如今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

她也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孤身在外的恐惧、无奈和铺天盖地的孤独无助。但那又能如何?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子自作自受,如今也是自食恶果。

314,恶名

傍晚,妙绫阁,就在拓跋月百感交集、愤怒无从发泄时,只听门外有敲门声。

“公主殿下,奴婢为您熬了些安神甜汤,您趁热喝了吧。”是上了年纪的女子声音,姓徐,人们都称呼其为徐嬷嬷,本是轩国使臣团的一名厨娘管事,自使臣团来了这么个不速之客后,便负责伺候拓跋月公主。

拓跋月赶忙拉出帕子慌乱擦拭脸上的泪水,端出了公主的架子。“进来吧。”

门开了,徐嬷嬷推门而入。

“放下吧。”拓跋月转过身去,不想让人发现她的失态。

徐嬷嬷个子不高,不胖不瘦,周身有一股和善劲儿。“鸾国比轩国天气燥热了些,怕公主虚火过旺,奴婢便在甜汤里加了银耳莲子等滋阴物,不知公主能否喜欢。”

“恩。”拓跋月答应了一声,也没转回身。

两人平日没什么交谈,可以说拓跋月在鸾国是寂寞的。徐嬷嬷不比伺候拓跋月长大的嬷嬷,只是临时伺候她的人,拓跋月自然无法与其交心,何况两人地位悬殊,拓跋月是不能轻易放下公主架子的。

徐嬷嬷也不是个多嘴的人,平日里办完该干的事便恭敬退下,今日见拓跋月如此,终于忍不住道,“公主殿下这般高贵的人,自然不用我等奴婢开导,但公主若心里有什么事,还得说出来把,别憋坏了。”

拓跋月没吭声。

徐嬷嬷又道,“按理说,奴婢这样卑微的人是没资格听公主殿下心事的,但奴婢是轩国人,是皇上的子民,就要效忠皇上。公主殿下在外,若是因奴婢伺候不周而生病,奴婢那真是罪该万死了!奴婢怎样倒无所谓,若皇上皇后知道了,定会伤心的。”

不提皇上皇后还好,一提起来,拓跋月只觉得更委屈,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徐嬷嬷顾不上尊卑,赶忙过去将拓跋月转了过来,见那双眼哭得通红,心疼道,“公主殿下别哭了,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奴婢帮您想想办法,毕竟奴婢也一把年纪,遇到过不少事了。”

拓跋月只觉得徐嬷嬷亲切慈爱,又觉得在茫然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徐嬷嬷,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出来。

徐嬷嬷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公主想悔婚?若公主想家,也不是没办法。咱们即刻称病,然后禀明鸾国皇帝回去养病,就说等病好了再来和亲。至于回了轩国后,随便弄来个外支公主便好,鸾国皇帝不会追究的,毕竟他们只是需要个和亲的人,是谁和亲都没关系。”

拓跋月惊讶徐嬷嬷的冷静沉着和足智多谋,本来是一根救命稻草,如今已成了一艘坚固无比的救命大船。“不,嬷嬷,我没后悔,只是…只是我在这被欺负了。”

徐嬷嬷大吃一惊,“被欺负?岂有此理,咱们堂堂轩国公主在此,谁敢欺负轩国公主?”白日里,徐嬷嬷是不跟着拓跋月的,只有夜晚伺候。

拓跋月想到夏初萤就咬住了下唇,本来粉红的嘴唇被咬得紫白,足可见其愤怒。“是金玉公主夏初萤!”

徐嬷嬷愣了下,“这样啊…那金玉公主很是刁蛮?”

“岂止是刁蛮,简直就是蛮不讲理、信口开河!”紧接着,拓跋月将最近发生的种种都如倒豆子一般说出来,尤其详细说了今日所发生之事,想到那屈辱的一幕,仍气得浑身发抖。

徐嬷嬷也是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切齿,“真没想到鸾国金玉公主竟是个没教养的泼妇,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活该她被金鹏将军嫌弃,现在活脱脱是个弃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