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诗语真正的娘家,已疏于往来,因鸾国的风气——和离后的女儿便是娘家的耻辱,若和离者有姐妹,其姐妹都很难谈得好人家,可想而知,当时秦诗语和离时的果决。

吉时到,迎亲的队伍已到了云府门口,即便在内宅,隐约都能听见大门外敲锣打鼓的声音。

“好了,别看热闹了,我们俩要快快去崔府,哪有主婚人与迎亲队伍一起回去的道理?”苏涟漪扯着还在看热闹的夏初萤,无可奈何地劝着。按理说,秦诗语和崔鹏毅的大婚已是十分低调,繁复的礼节能简便简,可以说是十分随意的婚礼,好在两名新人都不在意。

但他们不在意是不在意,也不能太过夸张,两个主婚人不在迎亲府等候新人,跑来看新娘子开脸,已是不符合规矩,若一会与迎亲队伍一同归去,便真是太不像话了。

初萤噘着嘴,被涟漪半拉半扯地拖出了闺房,从云府的侧门而出,上了在那等候多时的马车,快马加鞭,向崔府而去。

马车上,初萤因看得不过瘾,有些生暗气,苏涟漪哭笑不得。知道的,她是夏初萤的义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初萤的姐姐呢,谁能想道马车里怄气的女子还是一名三岁孩童的母亲。

涟漪好笑地摇了摇头,隐约听到车厢外一阵吵嚷。难道是…云飞扬迎亲的队伍?

她不怕与之相遇,毕竟他们走的是小路,原本计划得很好,绝不会相遇,但如今…

苏涟漪不安地看向马车另一边的初萤,只见初萤不知何时已收敛了娇笑,掀起窗帘看向外面人头攒动的盛景,带着沉默。

“你还有我,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在你身边。”涟漪不知应怎么安慰初萤,心中更是对其由衷的感谢,因为她知道,初萤做这些,完全是因为她。

初萤回过头来,脸上只有平静的笑,但却无丝毫悲伤,“好啊,那你记得,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支持我,帮助我,即便我做的是错事。”

涟漪点头,“在你这里,我是帮亲不帮理。”

初萤哈哈笑了,揽着涟漪的手臂,将自己的脸埋在涟漪的衣服中,若有所思,却好像是计划着什么。

婚礼虽低调,但每一步骤每一个礼节都不会省下。

整个婚礼无外人参加,苏涟漪与夏初萤到了崔府便将下人们打发回去,除了崔府的人外,便只有新娘子和知情的两名主婚人。

这一日,平日里装成乞丐流浪汉或三教九流的暗卫都换上了干净衣服,喜气洋洋地参加副首领的大婚,对于新娘子的人选,他们也都是极为赞成的。这一段时间,秦诗语对崔府的打理和对崔鹏毅的照顾,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将副首领交给这样能干又勤劳的女子,他们十二分的赞成。

崔鹏毅是个丝毫没有浪漫细胞的人,大婚的日子是轩国与鸾国和亲、全国上下官员休息的日子,而第二日也未打算休什么婚假陪新娘子,准备立刻投入工作。

关于秦诗语,苏涟漪打算命其大婚后专心在崔府,但秦诗语不肯,说什么也要一直在云府工作。云府只有苏涟漪和云飞峋两人,即便算上两人未来的孩子也才三口人家,人口不多,工作量很小,每日只要三个时辰便足够将工作处理完,还有很多时间回家照料崔府。

在秦诗语的坚持下,最终苏涟漪同意了其继续任职云府管家一职。

礼节一一进行,终于进行到了万众瞩目、夏初萤最有兴趣的情节——闹洞房!

所有影魂卫们摩拳擦掌,期待享受这难得的欢乐喜事,崔鹏毅则是一张黝黑的脸暗红,好在秦诗语有着红盖头,否则其脸上的颜色也足以将其心事泄露。

就在夏初萤想冲去闹洞房时,涟漪却突然灿白了脸,一只手扶着隆起的小腹,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抓着初萤,一双秀眉皱紧,很是痛苦。

“涟漪你怎么了?”初萤忙道。

苏涟漪对初萤摇了摇头,“别喊,今日是诗语的大婚之日,若让他们担心,岂不是添了晦气?”

初萤赶忙点头,小声道,“我知道了,我不喊,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

涟漪失笑,“不是,离日子还有快一个月,不用担心。想来是这几日太过操劳,有些不适,需要休息。”

初萤也急了,心中哪还有闹洞房,“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找大夫好好看看。”

涟漪摇头道,“不行,初萤你听我说,我自己就是大夫,对自己的情况了解,首先关于我的健康你不用担心。其次,我们是诗语的娘家人,若我们都走了,仍诗语孤零零在这岂不是让人小瞧了去?我们两人必须最少留下一人,一直留到所有仪式都进行完切喜宴结束,也就是晚上。”

初萤明白了苏涟漪的意思,“不行,我担心你。”

涟漪苍白着脸瞪了初萤一眼,“孰轻孰重难道你分不出来?诗语已有了一段不美满的婚姻,难道第二次婚姻仍要给她落下遗憾?你不用担心我,你别忘了,熙瞳是怎么生下来的。”

初萤被涟漪说服了,点了点头,“知道了,在我心里,全天下的大夫加起来医术都不如涟漪你,好吧,我听你的,我留在崔府一直观礼结束,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涟漪伸手摸了摸初萤的额头,如同姐姐摸妹妹额头一般,“恩,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保重。”

“…”初萤翻了白眼,“保重?你以为是生离死别啊?告诉你苏涟漪,我夏初萤这一辈子都赖上你了,我知道府外有你特意留下的马车和车夫,快去吧,晚一些我去看你。”

“好。”涟漪的面色有了缓和,便起身离去。

初萤看着涟漪的背影,右眼皮却一直跳,总觉得,涟漪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她追不上了。伸手在自己额头上敲了下,自嘲是天下第一笨蛋,涟漪怎么会离开自己呢。想到这,便是嘻哈哈地跑去凑热闹闹洞房了。

崔府虽适逢喜事,府门口仍有不少暗哨,时刻警惕着。

苏涟漪出了崔府大门,大概五十米的距离,一颗大树下有云府马车。涟漪上了车,马车便向城内而去。

马车前行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回去的路旁又有一辆云府的马车。马车车厢通体是藏蓝色,帘子底部有白色三角花纹,车厢背面有个大大的云字,不会错。

“停车吧。”就在车夫纳闷为何这里有辆云府马车时,车厢内传来苏涟漪的吩咐声。

马车停下,涟漪撩开车帘,车夫赶忙放好车凳,涟漪便顺着车凳而下、“你先回府吧,我还有其他要事在身。”

车夫接了命令,便重新上了马车,赶着车回了去。

当第一辆云府马车离去后,另一辆云府马车的车夫下来,将车厢最外层的布帘卸了去,其内是纯黑色布帘。

黑色布帘车厢内,有一道清朗的男声道,“涟漪郡主是否在等我下去亲自将你扶上来。”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夏胤轩。

苏涟漪挑目远方,而后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黑色马车。

车帘撩开,车厢内稳坐之人不是夏胤轩又是谁?

夏胤轩见挺着大肚子的苏涟漪笨拙上马车,将手伸了过去,想扶其一把,但涟漪根本不屑用。

当苏涟漪坐稳,马车前行。

“你的营救计划进行到哪了?”涟漪问。

夏胤轩悠闲答,“快了吧,我们到宫门接应下便好。”其轻松的模样,哪像要在后宫中救人。

苏涟漪愤怒,“夏胤轩,以你的能力后宫救人怕是举手之劳吧,何苦要将我牵连其中?”

夏胤轩笑笑,“涟漪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理由我不是已说过了吗?因为有你在,整件事才有趣。”

苏涟漪对夏胤轩亲昵地称呼其名十分反感,但依旧咬牙忍了下来,“你答应过我,只要轩太妃成功营救出,你便再不找我麻烦,对吗?”

夏胤轩只是笑着,却未回答。

轩国与鸾国和亲大婚隆重进行,嫔妃们也都盛装出席,因人数众多,从后宫中调出大量御林军与宫女,后宫一片冷清,更别提平日里便嫌少有人出没的冷宫。

后宫某一个角落火光骤起,火势凶凶,巡逻的守卫以及太监宫女齐齐扑火救火,但那火势非但没平息半分,反倒是越烧越烈,周围一些荒废的宫殿也被牵连,黑色浓烟翻滚、火光鲜红映天,整个冷宫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和亲仪式正在进行,没人敢前去将此事禀告,否则一个不慎便惹得龙颜大怒,少不得杖毙砍头。

好在,冷宫中都是被冷落的后宫罪妃,死了也就死了,想来不会牵连责任。

冷宫之火哪是如此容易被扑灭?那火事先已浇了油,若没有得当的灭火措施,只能干等着油烧了干净方能灭火。于是,当火势平息时,已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一队马车从京城一个极为冷僻的城门而出,车队载着的是上下一家子,有主有仆,主人是一家三口半。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衣着虽朴素,但气质却是高贵,满是皱纹的老眼里有着沧桑和狠厉,一看便是一家主母太君;男主人已是中年,身材清瘦,虽容貌普通但气质却悠闲轻松;中年男主人身侧坐着的是一名有孕女子,看样子应是女主人。女子身材高挑,即便有孕在身也毫不臃肿,带着面纱,一双美眸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守城官兵十分仔细地搜马车、对人名,确保毫无差错后,方才放行。

车队不急不缓在管道上驰行,一路向西。

马车内。

苏涟漪道,“已到城外了,我便送二位到这里,若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已知大势已去的轩太妃早已没了野心,只庆幸儿子将自己救出,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享晚年。“劳累涟漪郡主了。”

苏涟漪扯了下嘴角,道,“谈不上劳累,相识一场便是缘分,未来若轩太妃有什么需要,托人告诉我便是,只要我苏涟漪能帮上的,都会义不容辞。”

直到现在,轩太妃都不知是夏胤轩用“勾结之信”威胁苏涟漪参与营救行动,只以为苏涟漪与夏胤轩交好而已。

这一点,苏涟漪对夏胤轩另眼相看——好手段,不得不说,夏胤轩拿捏人心之举很是高明。

夏胤轩悠闲道,“今日营救,涟漪才是最大功臣,若不是涟漪提供那种引燃后便难以扑灭之火油,怕也不能争取出这么多时间可供使用,涟漪,我该如何感谢你?”

面纱之下,苏涟漪冷笑,说出的话却依旧平和温柔,“七皇子,以你我的交情谈什么感谢实在太见外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便送你们到这,以后有缘再见吧。”说完,便是扭头对外面车夫道,“停车。”

车外一行人都是夏胤轩的死士,哪听苏涟漪的差遣?马车依旧疾驰。

苏涟漪的目的不是让车夫停车,而是试探夏胤轩的反应,她从早晨起便一直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夏胤轩文丝未动,就带着一种难以琢磨的笑容看着苏涟漪的一举一动。

涟漪的心一下子提起,强颜欢笑,“七皇子,这…?”

轩太妃也是不解,看向自己儿子。

夏胤轩闭目养神,幽幽道,“这还未出国境,再送我们一段也不迟。”

广袖之下,苏涟漪双拳紧捏,但却不想轩太妃察觉两人之间的交易,怕横生枝节。“不是我不想送你,而是我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了。”

轩太妃看苏涟漪的身子,也劝道,“涟漪郡主说的对,她的身子,怕不日就要生了。”逃亡之行需要一名孕妇帮助,实在是诡异,但这孕妇是苏涟漪就另当别论。虽然苏涟漪入京得势时,轩太妃已入冷宫,但在冷宫中搜集的只言片语得知,苏涟漪实在是一名举世罕见的女子。

夏胤轩缓缓睁开眼,一张易容后的平凡面皮上,一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发亮,其眸子隐隐散发着危险。他伸手抓住涟漪的手腕,将那只雪白纤细的手放在眼前欣赏,“母妃,你觉得将苏涟漪留在我们身边,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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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大家久等了,大概五天之后,会有大结局下,愿各位愉快。

大结局(下)我爱所有读者!

苏涟漪万万没想到,自己被绑架了!

她自认是还算谨慎之人,从前什么危险艰难都从容而过,却没想到最后竟这么“自然”的被绑架了,何况还在家门前。

车队行进了一天一夜,苏涟漪被软布绑着手脚堵着嘴囚禁在一辆较小的马车中。车厢是特制的,除车门外,便无任何车窗,可见此番行动早有预谋。

赶车之人是两名女子乔扮男装,一人赶车,一人专事照料,两名女子身材高挑强健,小麦色的皮肤,目光敏锐、呼吸绵长,想来是有功夫的人。

苏涟漪从愤怒到自责,最后到无奈,在车厢中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她不敢表现得太过激进,并非她贪生怕死,而是她的生命不仅属于她,还属于她腹中的孩子。

想到孩子,坚强的苏涟漪终于有了软弱的一面。今日所有遭遇都是她大意的后果,若她发生意外,唯一愧对的便是腹中的孩子。想想可笑,别人怀孕,便多多休息保养,而她却奔波劳碌。从第一次小产迹象到如今,她的心理有了极大变化。如果说从前将生死看淡,认为孩子没了便是与她无缘,如今她却清楚的意识到若孩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她的罪过,她将用命去偿还。

算算时间还有二十日左右分娩,若孩子真没挺过最后的关头,那她也会自尽,是陪伴可怜的孩子、更是赎罪。

如今的她对生命早已没了什么强烈的渴求,从来到鸾国便跌宕起伏风波不断无一宁日,如今想来,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马车外,专事照料苏涟漪的女子撩帘入内,手上端着的是温热的牛奶。

因车厢内长期黑暗,光线伴随撩起的帘子争先恐后地涌入车厢中,刺得涟漪睁不开眼,虽说此时已接近傍晚,光线已不是很足。“苏小姐,你在笑什么?”端着热牛奶的女子名为周青,与另一名女子周红为孪生姐妹,同为轩妃势力下从小培养的孤儿死士,就如同崔鹏毅之于太后一般。

涟漪停止了笑,却未回答,不是不屑回答周青,而是口中塞着东西。

周青先将油灯摆放好,而后端着牛奶进入,对苏涟漪道,“苏小姐,这是您要的热牛奶,我要将你口中的布拿下,请您切勿呼喊,请别让我们这些下人难办。”

涟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话。其实即便是周青不说,她也不会乱叫,她怎么会成为电影里不分时间场合乱叫的炮灰女子?在不明的危险境地最好的方法便是冷静且安静,切勿将敌人惹毛了或引起他们的机警,或者说,轻易不呼喊,一旦确定呼喊,定是要喊来援兵。

周青小心将苏涟漪口中的布拿下,浑身紧张,时刻警惕,只要苏涟漪敢喊出半句,她就会出手将其打晕。

苏涟漪被拿下了布,终于可以合上酸疼的嘴,“青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喊的,”涟漪笑了笑,“青姑娘你可以回想一下,这一路上我曾喊过?”

周青道,“苏小姐并未喊过,但主上交代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不履行,还请谅解。”话虽这么说,但眼神中的警惕却未少半分。

涟漪道,“可否将我手上的绳子解绑?再这样下去,手臂血液不流通,即便我人未死,手也残了。何况,这一路上的饮食都是由青姑娘来喂,姑且不说是否劳累姑娘,便是我吃起来,也是不舒服。”

周青皱眉。

涟漪继续道,“青姑娘,你我都是女子,若你处在我这个位置会如何?我们大家都体谅一下吧,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可怜一下我,如何?”

周青犹豫,这一路上,苏涟漪确实温顺,从未做出什么过激之事。“苏小姐,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周青也做一回主,一会便将您手上的绳子解开,但这信任只有一次,若您真是喊叫或试图逃脱,从今以后便再无商量的余地,毕竟若您逃走,我与妹妹都不会有好下场。”

苏涟漪温柔笑着点了下头,“我逃走,你们姐妹俩会遭殃,我岂会不知?一路上你对我的照顾,我也心存感激,但我的情况你也看见,即便现在松开我的手脚,我能跑吗?”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很大的肚子。

周青顺着苏涟漪的眼神看了一眼,想到主子交代的“善待”,便放下牛奶碗,伸手帮苏涟漪解开了手上绳子,但绑住脚上的绳子却依旧未解开。

涟漪活动了下手脚,含着泪的双眼在昏暗灯光下水盈,“青姑娘,谢谢你了,无论未来何时我都会记得你的好。”语调中有感慨有感激,情感复杂。

周青点了下头,端起牛奶碗递了过去。

苏涟漪接过碗,低头将温热的牛奶喝了下,而后递还给周青。

周青见苏涟漪喝完,便道,“再有一个时辰,车队便会安营扎寨,今夜不连夜赶路。”语气永远一个调子,难有起伏。

“知道了。”涟漪道。

周青见苏涟漪的牛奶喝完了,拿起软布绳便要继续将苏涟漪的手绑住,涟漪不着痕迹向后挣扎了下,“青姑娘,刚刚我的话不是玩笑,再这样持续捆绑,我的手真会废的。况且我的情况你也见到,即便现在让我走,我也是不敢走的,若我离开了车队,哪有照顾我的人和稳婆?”没错,夏胤轩的随行车队连稳婆都带了,可见其预谋之心。

周青有些动摇,“但…”

涟漪苦笑着,“青姑娘我不想为难你,要不然,你将我刚刚说的原话转达给七皇子,若他坚持要绑我,我绝不会再说半句废话。”

周青点了点头,“请稍等。”说完,离开了车厢。

涟漪隐约听见周青喊来了骑着马的侍卫,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不大一会,车队停了下来,想来是周青下了马车亲自去请示夏胤轩的意思,经过短暂又漫长等待后,周青回了来,撩开帘子道,“苏小姐,主上批准了,从今往后便不会再绑您,但周青有一句话却定要告诫——主上虽仁慈,也请苏小姐识些时务。”语调依旧是半冷不热。

涟漪更是柔顺,“知道了,谢谢青姑娘了。”说完便低下头,一副落寞。

周青放下车帘,做回原本的位置上,车队重新行进,车厢外的周青忍不住小声埋怨道,“苏涟漪真可怜,大着肚子被虏,若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和云家扯上关系。”在她看来,主子俘虏苏涟漪全因其是云家人,而云家又是太子一派的人。

周红虽为妹妹,但性格清冷想事周到,对着周青缓缓摇了摇头,“姐,看事情不能太过片面,我倒觉得主子虏苏涟漪同行并非是因云家,虽各为其主,但对于主子来说,云家一仇远不如崔家一仇,但主子从未找过崔家麻烦何况是云家,更何况是云家的一个儿媳妇。”

周青道,“苏涟漪不仅仅是云媳妇这么简单,听说他夫君云飞峋是皇上左膀右臂。”

周红摇头,“只要是臣子便为皇帝手臂,若将这些臣子家眷虏来,恐怕几个宅子都装不下。”

周青的好奇心起,抓着周红追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主子虏苏涟漪,快快告诉我,我好奇地紧嘛。”

周红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主子的意图岂是我等能猜透的?再说,知道的越多危险便越多,对我们没好处。”说完,便不再理会自己多事的姐姐,专心驾车赶路。

周青怎么会想到,车厢内那柔弱可怜的孕妇苏涟漪,在她离开后便换了一张面容。水盈盈饱含感激之泪的眼神早已换成了沉重冷静,一双眸直直盯着面前不远处的的油灯,深不见底。

京城。

拓跋月万万没想到,本应报复夏初萤而嫁给云飞扬之举,根本没得到应有的效果。大婚之日她见不到夏初萤那悔恨的脸,并非因她盖着红盖头,而是因为夏初萤压根就没观礼她的大婚,跑去为云府的一个什么管家主婚,就连苏涟漪也未来参加。

好容易熬到了第二天,即便是平妻,作为后入门的正妻,拓跋月也是应该为夏初萤敬茶的,问题是,在仪式上也未见到夏初萤,打听方知,夏初萤早早便跑去了宫中,因为出了大事——苏涟漪丢了!

好好的,苏涟漪怎么会丢!?

这些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自己所嫁的金鹏将军云飞扬。她对云飞扬并未有多少痴迷,但单凭其地位和容貌,嫁给云飞扬也是不委屈的,云飞扬的条件即便是拿到轩国去,那也是可称为数一数二的金龟婿,但昨夜那洞房之夜,却让她既惊喜又失望。

惊喜是因,云飞扬的悉心呵护,有种自己被这美男疼到骨子里的感觉,让她既害羞又满足。

失望的是,整整一夜,虽然云飞扬对她笑着甜言蜜语,但总觉得那一双好看的眼落不到她的身上,好像是透过了她看另一个人一般。她对云飞扬并不了解,也不知是她想多了云飞扬本就如此,还是另有别情。

受茶仪式刚刚结束,便没人再关心她这新媳妇过得好不好,因为云家最大事、或者说鸾国最大的事是苏涟漪失踪。云忠孝与云夫人两人在受过茶后立刻换了官袍宫装准备入宫面见皇上,云府中一些姨娘们也都齐聚主院追问苏涟漪的消息,可见平日苏涟漪在云府中的口碑是极好的。

将军府。

当拓跋月第一次去这庞大的将军府时简直惊呆了!

即便在后宫中长大,见惯了父皇的佳丽三千,但也是被这整整一府的环肥燕瘦吓坏。忽视这些莺莺燕燕,她成功霸占了一府主母所住的院子,面对院子里等她下马威的妾室们和一旁战战兢兢伺候的下人,她竟丝毫没有成就感。就好比,领军带队攻下一座城,却发现是座空城一般。

将军府群燕无主多年,夏初萤自打从岳望县回来便没再入将军府半步,妾室们早就习惯了无拘束的感觉,如今顶着初夏的骄阳在院子里晒了多时,都开始抱怨起来。小声骂的骂,讽的讽,将拓跋月讽得狗血淋头,都期盼着金玉公主夏初萤也进来,两主相争,她们也看好戏。

拓跋月坐在空荡荡的堂屋,双眼直愣愣瞧着满是莺燕的院子,没有胜利的喜悦,孤独感再次一波一波袭来。自打她大婚结束,平日里为她出谋划策的徐嬷嬷竟突然重病在身,再无法伺候左右,找了不少大夫,都说是水土不服引起,念徐嬷嬷年纪太大难有康复可能,只能任其随使臣回轩国。

拓跋月不敢太过张扬,因鸾国皇帝曾有意无意向她透露一件事,便是轩国使臣企图谋害鸾国百姓之事,那鸾国百姓不是别人,正是云府管家、与她同日大婚的秦诗语。她虽为女子,却也知国与国之间关系的紧张与敏感,尤其是轩国与鸾国这样世仇国。

她不想再因自己的任性为父皇带去麻烦,于是便与鸾国皇帝达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协议,便是——伺候她本本分分不再令鸾国皇帝为难,而同样,鸾国皇帝也不再追究轩国使臣谋杀鸾国人之事,只当不知道。

拓跋月就这么直愣愣坐在堂屋正中的椅子上,想着心事,她不知,自己面上的表情已泄露了她的内心——极度落魄。

丫鬟见茶凉了,赶忙小心翼翼上了新茶。

拓跋月越想心里越憋屈,有种被人下套装入陷阱的感觉,却又不知道谁在下套、下了什么套、而她又落入了什么陷阱。她只知道,如今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俊美年轻俊才轩国也不少,何苦她千里迢迢远嫁在外?

想着想着,拓跋月忍不住低头,双手轻轻捂在了脸上,如何后悔、如何悲哀,只有她自己知道。

院外的姬妾们的讨论声、讽刺声越来越大,从之前的窃窃私语到如今的闹闹哄哄如集市,好像直接将堂屋里坐着的正妻忘了。

拓跋月本就心烦意乱,听着嘈杂声更是恨不得想找人发泄一番。

她将手拿下,双眼里满是狠毒。找不到夏初萤,也无法大肆铺张,但对付这些女人还没办法?

姬妾们见拓跋月的目光冰冷的看向她们,浑身一激灵,赶忙打起了精神。但姬妾们怕拓跋月?笑话!若说她们怕金玉公主是真的,但一个外国公主有什么可怕?从前那不堪的谣言她们也听在耳中,对拓跋月早就鄙夷,如今倒要看看,谁怕谁。

将军府后院,再次血雨腥风起来。

皇宫。

今日是非朝日,不用早朝,按理说,皇帝应安安静静在御书房或勤政阁处理公事、批阅奏折,但从早晨开始,御书房来来往往人数众多,皆为同一件事——涟漪郡主苏涟漪失踪之事。

夏初萤眼圈通红,一直嘟嘟囔囔地自责自己为何不坚持陪涟漪同去,最终令涟漪遭遇不测,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擦着不断落下的泪水。

太后也跟了过来,陪在自己女儿身边,想到在堂堂京城,一个大活人、朝廷命官竟然无故失踪,也是无比震怒。

云家所有人都进了宫,随时等候这件事的进展信息。

御书房内,面色铁青的云飞峋入内,对夏胤修见礼后道,“皇上,末将已将云府上下所有人调查清楚,当日涟漪乘府中马车到了青郦道,而后见到另一辆云府马车,涟漪换乘了第二辆马车,且嘱咐第一个车夫现行先行回府,之后,便…消失了。”

夏胤修对此事也是极为重视,因苏涟漪身份太过特殊,殊不知,苏涟漪早成为各国争夺的对象。“看来她并未被掳走,难道这离去是她自己的意思?”

太后震怒,“大胆苏涟漪,竟敢叛国!”

夏初萤立刻拉住太后,“不,母后请息怒,涟漪她绝不会叛国的!母后请您冷静想一想,若涟漪有心叛国,当时在东坞城岂不更具备天时地利?她在官位时掌握的机密更多,何苦卸任数月后叛国?何况她的身子您是知晓,不日便要分娩,这个危机时间,她身为一名医者更不会轻举妄动。”

太后虽将苏涟漪收为义女,但多是看在夏初萤的面子上,对苏涟漪并无什么特别好感。“那你说说,苏涟漪那么个大活人能去了哪里?”

初萤顿时语噎,整个御书房也都死寂一片。

云飞峋口中紧咬牙关,“怕是…”

众人看向云飞峋,想直到他会得出什么结论。

“怕是,涟漪被人威胁!”云飞峋道,“我十分了解涟漪,其虽为女子却极为自负鲜少向人求助,她最大的弱点便是重感情,若用她身边之人的安危加以威胁,她的做法很可能便是揽下责任且不会告诉外人半分。如今,涟漪做出这番出人意料之事,怕是被威胁,而后陷入困境。”

太后冷笑,“威胁?怕是利诱吧。”

夏初萤急了,“母后,请您再勿乱猜忌了,涟漪她不可能被利诱、更不可能叛国,儿臣已项上人头担保!”

太后怒了,“傻萤儿,你才认识那苏涟漪几日,你别忘了,她有今天全是因为你,没有你,她还是乡间村妇。”

云飞峋冷哼出声,“太后娘娘,末将请您收回刚刚说的话,涟漪今日的成就全然是自己努力所得,不因公主,更不因皇上,她所做的不止是你们见到的一些,她只身涉嫌潜伏邪教难道就为了有朝一日叛国而去?”

一旁云忠孝和云飞扬两人顿时脸白,因为飞峋此举是对太后、皇上的大不敬,甚至会被斩首!

太后何曾被一名三品官员顶撞,愣了一下,伸手指着云飞峋,“大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云飞峋直接忽视掉云家父子两人惊悚警告的眼神,对着太后抱拳,“末将自然知自己在说什么,但末将仍要提醒太后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等都一心效忠皇上,却被太后随意猜忌,岂不是寒了我等的心?十几年前先皇猜忌父帅,难道十几年后的今日,太后来猜忌涟漪吗?”

云忠孝和云飞扬彻底吓傻了,齐齐跪下,且拽着云飞峋下跪,连连磕头,“太后娘娘请息怒,飞峋他是气糊涂了,请娘娘念在我们云家一门忠心上,万万要饶恕飞峋啊。”云忠孝心中恨,平日儿子顺从到愚,今日怎这般冲动。

夏初萤却知,云飞峋从来都是有血性的,只不过没人触及他心底的坚持罢了,而他的坚持,便是苏涟漪。

“母后请您冷静,飞峋顶撞您固然有错,但他也是太过着急,此事不仅仅是涟漪失踪,更带着云家之孙失踪,意义重大。”初萤想尽办法说服太后,为飞峋降下责任。

“够了!”一声低吼,出自夏胤修之口,他时刻用先皇之失引以为鉴,告诉自己切勿猜疑,但当登上这位置后才知,若想做到不猜疑实在太难。他还在努力挣扎,极力冷静下缓缓道出,“母后,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千慈宫歇息吧。”而后更是不客气,直接命令千慈宫的太监和宫女将太后扶了出去。

夏初萤到云飞峋身边,小声道,“飞峋,母后也是因此事太过着急,无论她老人家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涟漪是什么样的人,我与皇兄自然知晓,涟漪虽不是我的亲姐妹,却胜是亲姐妹。母后她年纪大了,你千万要体谅一下。”

夏初萤与苏涟漪的交情,云飞峋是知道,他更是两人友情的见证者,从两人互不认识到之后结交金兰。飞峋从地上站起,对初萤道,“末将不会那么想的,”顿了下,见到初萤眼圈红肿,更是想到发生的种种事,叹了口气道,“公主请放心,涟漪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事的。”

初萤拼命点着头,却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旁的云飞扬见此,心都碎了,也不知自己是从何开始,心尖上只有夏初萤,其他女子的身影早无影无踪,或者说,从前他也未特别热衷于某一女子。

云忠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始至终一直盯着夏胤修,捕捉他面上每一丝表情,生怕重蹈覆辙。

索性,夏胤修虽心底有所动摇,但这理智却压下了动摇,重新坚定,“飞峋,就如同你所说,苏爱卿吉人自有天相,会永远逢凶化吉的,我们不可自乱马脚。”而后对夏初萤道,“初萤,朕有任务交给你。”

初萤忙道,“皇兄请讲,只要是关于涟漪之事,臣妹都在所不辞。”言外之意,除苏涟漪外的其他事就省省吧,她暂时没心思。

夏胤修怎会不知?“你立刻到云府去,仔细盘查府中每一个下人,将苏涟漪自东坞城回来至今,所有遇见之人列出名单,朕觉得,线索就在这些人中。”

“是,臣妹知晓了,皇兄放心。”夏初萤怎会不知,皇兄将这个工作交给她而不是其他官员,一方面是她太过心急,另一方面则是因苏涟漪特殊的身份,其所行之事不得轻易被外人掌握。

接到了命令,夏初萤便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云飞扬看着初萤离开的背影,眉头动了动,觉得眼前的女子如细砂一般,不是他能挽留。这想法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两人明明早已是夫妻,更是育有一子,她怎么会离他而去?不可能!

虽这般告诉自己,但胸口的失落感却愈演愈烈。

“臣恳请皇上,允许臣协助公主一同调查云府之事。”当云飞扬醒悟时,话早已脱口,想收回已是困难。

夏胤修略带惊讶地看着云飞扬,因在他眼中的云飞扬是温和却冷清,似多情却无情,鲜少关心其他人的任何事,哪怕是云元帅之事,他也是点到为止,谁知今日竟主动欲插手初萤的任务。

“好,辛苦飞扬了。”虽有惊讶,但夏胤修仍是同意了。

云飞扬不做丝毫停留,几乎夺门而出,去追寻夏初萤的身影。

夏胤修又对云忠孝夫妇道,“你们放心,朕会动用一切手段找寻苏涟漪的线索,你们二人便先行回去,若有线索,会命人第一时间传到元帅府去。”

云忠孝与云夫人两人赶忙跪地谢恩,而后带着各自心思离开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