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他早前看不懂她。

他们相识还不到一月,要他如何懂她。

让他吃惊的,是她的棋艺不俗。

而今明白了,她却投入另一个男子的怀抱。

他的一日日避开,生怕自己动心,却成全了吕连城和她的接触,怕是吕连城也比他更懂得她。

吕连城进了偏厅,喜妹披衣迎了过来,“五爷怎不劝着些,瞧小姐都醉成怎般了?”

吕连城暖声道:“让她好好睡一觉。”

醉了的陈湘如,睡得很沉、很香,微阖着双眸像一个婴孩。

喜妹瞧瞧陈湘如,又看看睡熟的乖乖,瞧着就想笑。

这一夜,陈湘如是喜,而柳明诚与杨芙蓉却是祸。

杨芙蓉启开衣橱,发现最喜欢的几身衣衫竟不翼而飞,还有几身一次也未穿过呢,那衣衫原是从陈湘如最好的衣衫里挑出来的。

她似见鬼一般,大喝两声:“茗儿,茗儿…”

立时,便有茗儿自厢房里快步奔来,道:“奶奶,怎了?”

杨芙蓉指着衣橱,“你自个儿瞧瞧,看看里面还有几件衣袍,那些衣袍呢?”

陈湘如离开后,西屋便拾掇成了书房,厢房则住着茗儿、阿毛和绿藤,阿毛与绿藤几日前草草地办了一场婚事,就算是给二人成亲了,白日阿毛在镇上打点杂货铺的生意,夜里就回到长河村下庄的柳宅居住,小夫妻二人又住了一间厢房。

因喜妹离开,绿藤便兼任了厨娘,好在阿毛会帮她,日子倒不算苦。

柳明诚气杨芙蓉骗他的事,茗儿被训骂了几句,也不敢如早前一般张狂,只是陈湘如置下这处产业的房契、地契未寻着,他们如刺哽喉。

柳明诚听她们在说衣袍,搁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西屋的衣橱前,一看就怔住了,他记得这衣橱里搁放着乖乖、陈湘如和喜妹三人的衣衫子,这会子竟也搬空了,竟是一样也没留下,这是何时不见的,他竟没有留意。

他心头一颤,莫不是家里闹了贼,而这贼是否太过厉害,神鬼不知的就弄走了家里的东西。

柳明诚提着衣袍,疾步进了东屋,他忆起床底下的大箱子里还有金元宝、银票等物,原是挂上了大锁的,这事儿只得陈湘如知道,连杨芙蓉也没说过。

他一低头,床下空空荡荡,以为是眼花,寻了油灯来一瞧,那只从江南带来的大箱子已消失不见了,这一瞧更是吓得不轻,“芙蓉,床下那口箱子呢?”

杨芙蓉这会子心疼那几身最好的衣服,道:“是那口放杂物的箱子?”

这是柳明诚告诉杨芙蓉的。

柳明诚急得爬进床底,用手摸索了一番,还是没有,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貌似前晚,不,好像昨晚他还瞧过呢,怎的就不见了。那大箱子里是他母亲留给他的财物。

寻了一番,还是没有,柳明诚只觉浑身冰凉。黑着脸出来,不待细想,一扭头揪住杨芙蓉的衣襟,厉声道:“说,那箱子是不是你藏起来了,那里面可是我全部的家当。往后都指望着那些钱财度日呢…”

杨芙蓉一听他这话。就知有些不妙,前些日子还见柳明诚在手大脚的花钱,她原想劝两句。没想柳明诚道:“你放心,这辈子少不了你钱花。”她就猜到柳明诚定有钱。柳明诚的母亲是软香楼的当家,大把的银子赚着。

杨芙蓉想推开他的大手,他抓得太紧,竟不能推开,“我哪里知道那里面是什么?那么大一口箱子,我又如何搬得动?”她指着衣橱。“你瞧瞧,我喜欢的衣衫都不见了,难不成我还要偷自己的东西。”

那些衣衫,原就是陈湘如的。

杨芙蓉一路流落到此,只得身上一套,还被树枝刮破。成亲前后倒是置过几身。现下就剩她自己置的几身,连带着她新置的那身粉缎袍子也不见了。还有新买的几块衣料子,想着翻年就寻了镇上的绣娘做上,也不见了。

家里好好的,怎就闹了贼。

柳明诚松开杨芙蓉。

茗儿道:“大爷、奶奶,不如报官吧?”

杨芙蓉啐骂道:“你找死么?”能报官吗,到时候官府一来,见着她是个貌美的,指定会抓了她去洛阳,然后把她当成献给程家军、燕军、孙家军的美人。

她一路逃出来,原就是想活下去,哪能再去送死。

柳明诚想着,那么口大箱子,素日旁人也不进来,自打陈湘如离开,他与这几户佃农的关系处得不好也不坏,众人还念着陈湘如的好,就连早前的许氏也另盖了茅屋,虽只得三两间,却乐得她得了个家,也像模像样地领着她儿子过起日子来,近来许氏又忙着打听失散家人的下落。

柳明诚将附近的几家都细细地想了一遍,道:“莫不是那些个穷鬼偷了去?”

杨芙蓉冷声道:“我瞧不是这几户穷鬼,倒更像你两个朋友,瞧瞧近来,隔三岔五就来家里喝酒吃饭。”

想到汪、何二人每次一来,就坐上大半日,好吃好喝的备一桌酒筵,杨芙蓉就烦得紧,偏柳明诚就把他们当成了朋友,还陪他们一起喝。

柳明诚厉声道:“他们是我朋友,是正人君子。”

杨芙蓉心头骂了句:正人个屁。一扭头,坐到榻上生起闷气来,好好儿的,家里就闹了贼,那些个物件何时丢的都不清楚。

何书生倒还不错,偏那汪书生瞧她时,总是贼眉鼠眼的,杨芙蓉瞧着就不是好人,世人都道:朋友妻不可欺,瞧瞧他那样,当着柳明诚就敢那样瞧她,若柳明诚不在,指不定会如何猖狂呢。

柳明诚不相信家里不见大箱子,又爬到床底下瞧了一番,以为自己记错了,跑到西屋里寻了个遍,还是没见,连厢房、柴房和厨房也都寻了个遍,一一空落,甚至跑到后面的牛马房里寻了个遍,寻了个根棍子在草垛底下捅了一阵,只寻了一个多时辰,这才从外头回来。

一进东屋,就见杨芙蓉已经歇下了,气不打一处涌上来,厉声道:“家里丢了东西,你倒还能睡得着?”

杨芙蓉翻了个身,“家里有多少钱,搁到何处,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如果不见了东西,还寻我麻烦不成?就算丢了东西,不是还有镇上的三家铺子,还有这里一百二十亩的田地,这座院子…”她还不至流落街头,好歹有个安身处。

柳明诚轻舒了口气,想到早前取出来的一万两银票,一起身又进了西屋,找到那个盒子,见里面的五千两银票还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是这钱怎就不翼而飞了,瞧来在家里搁钱靠不住,回头还得再置些家业才可靠。

为了娶杨芙蓉,他可花了好几千两银子,给她置头面首饰,给她做新衣,又热闹地娶她过门、成亲、完婚…

对于山野人家来说,五千两银子也是一笔偌大的钱财,不能再丢了,若是再丢,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第095章 报复

此刻的柳明诚拿定主意,次日就打听新置田地的事儿,他想到这长河村下庄的地契、房契不在他手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

“芙蓉。”他唤了一声,轻攘着杨芙蓉,“你说,这院子的房契、还有这处一百二十亩的地契是不是在陈湘如手里?”

杨芙蓉冷哼一声,“想你的老相好了?这会子人家指不定在程家军哪位将军怀里撒娇享福呢,哪里还记得你?说不准恨你还来不及呢,可是你把她交给追来的官兵。”

虽柳明诚护她,可杨芙蓉心生嫉妒,同样身在风尘,为甚陈湘如就可以得配将领,荣华富贵,而她杨芙蓉只能得配一个平凡小人物,朝不保夕,过着贫贱生活?她羡慕陈湘如的好运。

若不是她早非完璧,她还真愿意觅一乱世英雄为夫。

柳明诚愤愤道:“我也是为了保你。”

要不是担心杨芙蓉被人寻了出来,他何至道破陈湘如的身份。

恨他?柳明诚想到这儿,不由得浑身一颤:“她真的会恨我么?”

“怕了?”

柳明诚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她,她是个恩怨必报之人,若我真招她恨上,只怕她不会善罢干休。涂九伤害了李湘华,她宁把李湘华留下的东西给不相干的人,也不会让涂九沾上半分…”他停了片刻,声音微微发颤,“听说涂九家里后来招了盗贼,我总觉着,那事儿和湘如脱不了干系。”

杨芙蓉的第一反应是:“你是说我们家失窃,许是陈湘如干的?”

陈湘如若靠上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以陈湘如的才貌,赢得男人的宠爱不难。若那人为了哄陈湘如欢心,能在转瞬间夺了他们夫妻的性命。

两人莫名地害怕起来。

柳明诚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和陈湘如有些干系。道:“不能在北坡镇待下去了,明儿我再走一趟南洼镇,看看在那附近能不能置些田地。”

杨芙蓉的美貌曾一度让柳明诚小心翼翼。生怕被生事之人瞧见,平白惹来一场风波。可家里失窃,无论这背后的主使是不是陈湘如,都给他提了一个醒,为了他日的平安他们必须另做打算。

杨芙蓉冷声道:“洛阳、京城一带未受战事影响,地价更是一天一个价儿。如今往上窜了不少。早前能置一百亩。现下连三十亩都买不到。”

一些略有家资的富贾、大户,纷纷从天下各地涌逐两地躲避战祸,这地少人多。这价格更是上涨得快。

柳明诚还得留一笔银子度日,好歹要撑到再无仗打时。但这日子还得过下去,若家里失窃的事与陈湘如有关系,以他对陈湘如的了解,只怕这事还不能善了。

他曾一度懊悔过为杨芙蓉舍了陈湘如,可已经走到这步,后悔也没用。就想着与杨芙蓉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接下来半个多月,柳明诚开始打听哪里有转卖的田地,虽听说过两回,去瞧了一下,离乡镇太远,他自己不大乐意。就想置一处离集镇近的。这样也方便。

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腊月二十一日晨,长河村下庄的小路上驶来了几辆马车。还有个跑腿的当地人在前头领路。

村里的狗儿又叫了起来,柳宅的黑毛如今又大了一圈,冲出了柳宅,直追到村口的路边乱吠,与它一起的还另有两条狗儿,正上窜下蹦地乱叫着。

许氏与刘家、司家人出了屋子,站在路边张望着,看着那一行三辆的马车,似大户人家的人。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随常的庄户人家短衫子,又踏了一双露出大脚姆指的冬棉鞋,一脸陪笑,讨好似地道:“钱公子,这长河村下庄就快到了。早前原是一处,一年多前,有人卖了一百二十亩地给个小户人家,就分成了上庄和下庄。上庄大,佃户也多,都是当地人;这下庄是外来户,好在上庄人还算友好,不曾为难他们。”

这大清早的,村子里就来了几辆马车。

阿毛认得那领路的,正是镇上王郎中药铺里的学徒,唤作王七的,哈着腰,一脸讨好巴结。

钱公子跳下马车,看了下路,能勉强进入那座院子,就和陈湘如告诉他一样,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虽是不大的一个庄子,倒足够他一家在此安顿度日,更重要的是,现在这房契、地契一并都捏在他手里。

他对着后面的马车道:“父亲、母亲,我去瞧瞧,你们慢慢跟来。”

钱老爷咳嗽两声,对后面唤了声:“钱管家!”

立有个着仆服、戴*帽的中年男子跳了下来,应声“老爷”。

钱老爷道:“领着钱福一道去瞧瞧,若是他不肯搬,就拿着房契、地契,再一并拿出陈小姐给大爷的那张财物单子来。”

钱太太身边的婆子是钱管家的女人,此刻道:“太太,我心细,我也一并跟去吧。”

钱家留下的家业已经不多了,再经不住这番折腾,倒是听说那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是齐全,想着比京城过得强,不像在京城出门就花钱,而今那粮价又涨了几成,来这里有佃户们种田,好歹有个收入,钱老爷与钱公子一商议,就决定带着家人来这里安顿了。

钱公子带好东西,领了钱管家父子沿着小路到了柳宅。

钱公子抱拳,一一扫过众人,很快就发现了站在人群里的绿桠,看着一侧站着个与绿桠长着一样眉眼的男子,道:“这位是刘大哥了?在下钱文俊,一月前偶遇陈湘如小姐,她把这里的房屋、田地转给我了,今儿我是过来接管田地的,喏,这是陈小姐让我转给刘大哥的信,刘大哥瞧过后就明白了。”

绿桠爹也识不得几个字,倒是她表舅原是个半拉子的读书人。此刻接了信,朗声读了起来,大致的意思倒是和钱公子说得一字不差。还让刘家为庄头,帮辅钱家做好耕作事宜,信中又说,这田地还由他们几家耕作等话,多有关切之意。

刘家人早就看不惯柳明诚与杨芙蓉,整日摆着“我是东家”的款儿。总拿他们几家当下人看。上回杨芙蓉要吃鸡蛋,刘家便说卖二十个给她,至今也不见给一文钱。

绿桠欠着身道:“钱公子瞧过我家小姐。她现下可好?”

钱公子笑道:“好,好着呢,结了门好亲,翻年就要过门了。”没说吕连城想等自己干出番大事才迎娶陈湘如的事儿,毕竟是办了订亲筵的,虽没过门,谁不敬陈湘如是五太太。

钱公子与花娇皆是过来人。瞧得出吕连城对陈湘如的看重与珍惜。

司家大婶问绿桠:“丫头,你认得他?”

绿桠得意地道:“认得,这位是江南的大才子钱文俊,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咧。”

他们是北方人,又是乡下人,也没听说过什么才子不才子的。倒是绿桠的表舅一脸恭敬地抱拳道:“久闻钱公子大名。久仰了!”又招呼了自家儿子领他们一行去柳宅。

杨芙蓉因天冷,还赖在床上睡觉。突地就听说有人拿了这屋子的房契、地契来了,说是这里的主人,急得连忙就起来。

钱公子已经进了宅院,站在院子里审视一番,面含着满意的表情,恭敬地对柳明诚道:“这院子、田地,陈小姐转给我了,我今儿是过来接手的,另有陈小姐给的清单。”

他与钱管家使了个眼色,钱管家朗声道:“厨房有灶两个,其中小炒菜锅一口、蒸馒头专用大锅一口,煲汤锅…”

这都是家当、清单,详细家里有多少担麦子、多少袋玉米,一应俱全,连有床几张、有被子几床、垫的几何,都详详细细列入了清单里。

杨芙蓉跌跌撞撞地从屋里出来,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随便一个什么人写的东西,就说是你们的么?”

钱管家冷哼一声,抱拳道:“柳奶奶,如果你不信这是我们钱家的东西,大可告到官府去,我们手里可是有房契、地契的,难不成还会有假。”

钱福一脸厉声:“你们若不搬,我们也不妨闹腾开,到时候就瞧瞧到底是谁没脸。若不是我家公子在此处置了家业,我们也不会带着一大家子人从京城过来。”

这里正说话,就听一个女子柔柔地声音“夫君”,众人移眸时,却是花娇在小兰搀扶下过来了,只不过左颊脸上多了一道难看的疤痕,竟似新伤未愈的模样。

那疤痕原是个特制的皮贴上去的,陈湘如深晓柳明诚的薄情,生怕花娇的艳名流出去惹来横祸,给花娇出了主意,让外人以为她已毁容,也好求个安稳。

柳明诚识得花娇,看她走路时的样子,竟似有了身孕。

钱福道:“花姨娘,他们不想搬呢。”

花娇勾唇笑了一下,道:“我们手里是有地契、房契的,若是二位不搬,听说上庄的庄头是个公道人,我们只好请他们过来主持公道了。”

这要是闹腾大了,引了官府的人来,可够得柳明诚缠。

柳明诚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如他所猜的,陈湘如果然嫉恨他,居然在这里摆了一道,找不到的地契、房契竟是给了钱公子与花娇。“二位息怒,我们搬,这就搬。”转身对杨芙蓉道:“还不收拾一下,今儿就搬到镇上铺子里住。”

那三家铺子就那么小,哪里能住人。可现下,他们也没了法子,钱家人寻上门来,总不能不搬,若是惊动官府,又会平白惹来一场麻烦,柳明诚最不想招惹的就是官府。

钱家的婆子站在门口,生怕柳明诚夫妇带走了值钱的物件,又让她媳妇进了屋子,看少没少床上的东西。

柳明诚夫妇只带了自己的换洗衣衫,看似东西不多,可依旧收拾了不少东西。

第096章 安稳

钱公子道:“把我们的东西搬进来,原是雇来的马车,若是柳公子要用,可与车夫说说,把你们的东西捎回镇上。”他一扭头,进了东屋,道:“钱婶,把老爷、太太请来,他们一路辛苦了,且先歇下。”

婆子与钱奶奶的陪嫁丫头倒也麻利,几下子就把东屋收拾妥帖。

钱老爷与钱太太住入东屋小憩。一坐在柔软的榻上,钱太太看着床上的铺的垫子、盖的褥子倒也妥当,颇与昔日江南老家的使用物件相比,这一年的不安、落漠也轻减了大半。

钱太太伸手摸了被窝里,还隐隐有些暖意,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下子总算是安稳了。”

锦上添花者比比皆是,雪中送炭却更显难能可贵,就在钱家上下为将来的日子担忧之时,却得了这一处安身之处。钱老爷知道,这一切的转变不仅是因为钱文俊,更是因为花娇。少不得要替花娇说话。

钱老爷道:“陈姑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把屋子、田地赠给我们。”他顿了一下,忆起钱文俊与他说的事,轻声道:“我瞧花姨娘还不错,知书达理,文俊与我说了,想抬她为平妻,你瞧…”

钱太太只不说话,若花娇并非风尘出身,她原是不计较的,给她一个妾室名分便是钱家瞧得起她。

钱老爷道:“文俊没有别的意思,不会让她强过儿媳去,就是想给她个平妻位分。这回要不是她,咱们哪能到这里过安身日子。”

钱太太闷声道:“她若生了儿子,再抬平妻不迟,若她生个女儿,就是个做姨娘的命。”

钱老爷轻叹了一声,道:“你上床歇着。我瞧这屋里倒还样样齐全,周围的地方也大,等过了年就置一处院子。我们一家就算安顿下来。”

这里正说话,钱婆子满脸笑容地进来,欠身道:“老爷、太太,清点过库房了,一屋子的粮食呢,那晒场上还有十几垛草禾。怕是两年也用不完了。后头有牛马房,左边有块菜地,长着大白菜和萝卜呢…不用花银子买。什么都有,那牛马房里还能养鸡、养猪…”

钱太太一听,镇日担心全家上下缺衣短食的心事就轻浅大半,忙道:“快扶我四下瞧瞧。”原是病了大半年的人,这会子反有了精神,在钱婆子搀扶下,先瞧了库房。又出院门看菜地,周围一大片的好土地,全是他家的,计划着度日,虽不能大富大贵,一家上下是饿不着了。

钱奶奶只不说话。一路过来。她就听钱公子说了,想替花娇做平妻。又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花娇这次给全家上下寻了个安稳落脚处。

钱奶奶自不乐意,可又能说什么,上头还有太太、老爷做主。

钱家只带了钱管家一家祖孙几代的忠仆过来,又有钱奶奶的陪嫁丫头、花娇的服侍丫头,倒是足够使的。

中午,钱婆子领着她儿媳备了一桌像样的饭菜,一家上下坐在堂屋上吃得满心欢喜。

翌日,北坡镇的读书人就听说江南临安府才子钱文俊来他们镇里落脚安身,便有人前来拜访,来者是客,钱文俊自是在花厅里与他们见面。

这不同于在京城,京城的名人太多,但在这小镇上,钱文俊无疑就成了大人物,一整天都陆陆续续有人来访,午后又有上庄的庄头过来,一是来找钱公子求墨宝,二是来见钱老爷的,他年纪与钱老爷差不多,虽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倒也能聊到一起去,这浓浓的乡野人情味包裹着钱家上下,这越发让钱太太的心情好转,这病竟似好了大半。

钱家便这样安顿了下来。

那厢,钱家上下人人心情好转;这厢,柳明诚和杨芙蓉却烦了心。虽说有镇里的三家铺子,可屋子紧巴巴的,昨儿夜里勉强凑了一夜,只睡得杨芙蓉浑身酸疼。

杨芙蓉道:“你不是有银子,倒是赶紧置处像样的屋子住。”

柳明诚轻叹了一声,又去周围相看合宜的田地院子,可到了年关,问了一圈,也没有要出手的人家,好的要价太多,不好的他又看不入眼,这事儿就只得耽搁下来。

没几日,早前与柳明诚交好的汪、何二人一听说钱公子原是江南的名士,都去巴结了,反不让他家的门,柳明诚呆在家里便有些烦闷,想着不如另寻个去处。

这个年节,钱家虽是新搬来的,倒与乡邻交好,有上门求春联的,有上门结识的,更有上门来做学问的,门庭竟比去岁年节要热闹许多。

这几户早前因着东家出身低贱有些抬不起头的佃户,此刻也挺起了腰杆,颇是得意地道:“我们东家原是江南过来的人家,是个很有名气的读书人、大才子呢。”

柳明诚一家只得在镇上的铺子里冷冷清清地过了节,刚过正月初三,柳明诚就骑马去了洛阳城,想通过牙行另寻个落脚处,现下北坡镇的百姓都在背后议论,说杨芙蓉原是风尘女子,言辞之中多有不敬,柳明诚想怕是再也呆不下去。

腊月二十七日,晨。

喜妹捎回来的信欢欢喜喜进了湘竹苑。

陈湘如近来正教吕连城下棋,吕连城原也会一些,只不过棋艺不精。陈湘如教了几日,吕连城的棋艺长进颇大。这几日倒是教授得多些,偶尔说些兵法兵策上的典故,棋艺、兵法原有许多相通之处,吕连城对棋艺不感兴趣,却对兵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此贯通讲授,吕连城的兴趣大增。

喜妹欠身道:“小姐、五爷,是钱公子和花姨娘写来的信。”

陈湘如使了个眼色,信递到吕连城手里。既然选择了他,许多事她不想瞒他,哪怕是一起分享友情,她的朋友自然也可成为他的朋友。

吕连城看罢,微笑道:“钱文俊一家在长河村下庄安顿妥当了。又请了王郎中给钱太太瞧病,说钱太太的病好了大半。”多是说钱家很好,这信是花娇写来的。言辞之中颇有感激之意,“花姨娘说,钱太太发了话,要她不必担心怕被太太、奶奶贱卖了,钱家人不会干这种事。”

钱太太的病原是心病,掌家理宅一辈子的她。突地见家中没个进项。想着一家上下要吃饭,没病也急出病了。而今虽在乡野安家,没了早前的富贵荣华。但一家上下也算能吃饱穿暖,解决了生计问题,这病自然就好了大半。

陈湘如浅笑道:“花娇只求有个安稳日子,有了钱太太这话,她就能过得安稳些,再则钱奶奶也不是涂三奶奶,虽不喜欢花娇倒不至背里干出害人之事。”

吕连城的面容里。似乎对这信的兴致远胜过下棋。

陈湘如道:“你不喜欢下棋?”

他有些迟疑。

陈湘如笑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皆可告诉我,我不想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