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下人鱼贯而入,奉了茶点,虽不是最精致,倒还算得体。

金老爷浅呷了一口,“江南那边传来消息,孙术欲在八月初十称帝,建立南闽国。明日,潘太师要在京城称帝。”

卢伦一听,立时跳了起来:“乱臣贼子,他胆敢称帝…”

他曾为大周的臣子,可现在潘太师要称帝,这分明就是乱臣贼子。

金老爷垂首道:“京城及西南一带都握在潘氏父子手里,潘仕及敢勒杀崇德帝,自然就敢唆使潘太师登基。”他顿了片刻,方不紧不慢地道:“我家世子得到消息,潘太师登基后,会册潘仕及为太子,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得与洛阳十二世家的联系,而这福星县是京城至洛阳的要道,只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月亮山。”

卢伦面露异色,京城有神策军、羽林军等,加起来亦有十几万人马,若派出几万人来,可不比洛阳世家组建的乌合之众,这一仗将很难打,月亮山现下不过只得五六千人。兵力悬殊,早前是侥幸得胜,那接下来只怕要打胜不易。

金老爷继续道:“潘太师的次子潘化及已秘密与洛阳十二世家取得联系,想与洛阳十二世家联手清剿月亮山,我家世子要飞将军加倍小心。”

看着似来递信,这其间未必没有讨好拉拢之意。

吕连城也曾想过,终有一日是要择明主的,但这明主定是在燕国公慕容景与孟公程邦之间的一人,他并不看重孙术,若说潘太师是乱臣贼子,这孙术也是个差不多的。

卢伦抱拳道:“感谢金先生特来相告。”

金老爷微微含笑,“早前同在龙虎寨,与我家世子原有交情,算是自家人。”

既是自家人,吕连城手里劫来的财宝就该与燕军共享,可吕连城至今也没表露出要投哪路雄主。

金老爷忆起私下里,曾与慕容宸谈及吕连城此人,慕容宸不由轻叹一声:“此人武功高强,城府颇深,又不喜形于色,是个人物,听说与月亮美人学兵法、棋艺,每日倒也勤勉,加以时日,定是一员虎将。”

吕连城无心皇权,他所要的是做个像秦叔宝、程咬金这样的人物,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而对吕连城,慕容宸是一早就拿定主意,是拉拢而不是开罪,更不可能用出像程邦、孙术那样的法子,毕竟相较于这二位霸主,慕容一族有着更多的优势。一,是大周崇德帝先失信于慕容族,害死了燕国公的嫡长子、世子慕容寰。二,崇德帝已动杀机,慕容家反抗大周朝廷,是为自保。

金老爷扫了眼棋盘,道:“不知在下可有幸与飞将军对奕一局。”

吕连城近来颇有一些下棋的感悟,他几乎是为了陈湘如在改变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有勇有谋的将军,有朝一日也可上阵杀敌,指挥战场。而这兵法必不可少,学了近一年的兵法,长进颇多。

卢伦偶尔也教五位小将军,便是陈湘如也亲自授了稍大三人的棋艺。

吕连城抱拳道:“金先生,请!”

待得十子后,陈湘如便瞧出,吕连城竟颇不及待地布下了棋局。是昔日她与棋迷道长对奕的棋局。棋风犀厉,没有半分的犹豫,金老爷竟以两子落败。抱拳道:“佩服!佩服,飞将军棋艺非凡啊!”

卢伦笑道:“这还得看我家飞将军是出自何人弟子…”

听闻近来吕连城常与陈湘如对奕,每每下得很晚,陈湘如为了教吕连城棋艺。还拿了她珍藏的棋谱,共同与他研究。教会他如何做一个真正的棋中高手,也通过棋讲一些为人处事的法子。

吕连城倒似对棋艺颇有些痴迷,抬手喝道:“再来一局。”

金老爷在山上住了下来。

陈湘如依旧忙着后宅的事务,虽是后宅。更像是整个山寨后宅勤事务都落到她手里,山上的吃穿用度、一日三餐的安排等等,都是由她全权负责。原想请安娘一起,可安娘有了身孕。陈湘如便领伍大娘等全权负责。

两日后,陈湘如又去粮库转了一圈,因山上的多了,大厨房便改成粮库。每十人设一组,设有十夫长;五十人设有一小旗;每五百人又设有副尉;每一千人为一营,又设有校尉。虽是五六千人的队伍,设有五营,每营又有名,或为蛇字营、虎字营等,在各营上绣上各营动物再绣上各营校尉姓氏。

一切,照着军中来进行管理,山规便是军规,定制得森严。

吕连城原是剑客,打小他父亲又管教严格,他亦严格要求属下,制定军规,一切照军规行事。

山上每小旗设有一伙房,伙房里有两名伙夫或厨娘,每日只做本小旗的食物,每过半月就给各旗派发粮食,为了避免重复领取,也是分开派发各营。

陈湘如神色匆忙,正待回月亮园,只听有人唤了声:“陈小姐。”神色中甚是恭敬,移眸寻去,却是不过处的路口着金老爷与一名小厮。

金老爷抱拳又打了个千儿。

陈湘如欠身道:“金老爷。”

几年前,她一直这样唤着,即便现下吕连城和卢伦都唤“金先生”,可陈湘如还是改不过来。

金老爷垂首道:“世子让我捎话给小姐,若潘氏父子派兵来剿,洛阳世族那边我家世子会出面阻止。月亮山只屑一想对付潘氏父子即可。”

慕容宸会说服洛阳世族不要攻打月亮山?

这个时候,四方霸主混战,洛阳世族们是谁也不敢得罪。

陈湘如感激地道:“代我多谢你家世子。金老爷,现下临安府可好?”

临安府是她的家乡,那里有熟悉的城,熟悉的人,只是这一别便是两载。

金老爷轻舒了一口气,“一月前,楼中的柳姨回到了临安府,在下已令人送她去寻柳公子,如今母子团聚。”

“柳姨还活着?”

陈湘如一直以为柳姨已然死了。

金老爷正色道:“可不是么,早前大家伙都以为柳姨已经没了,竟是在孙术军中,不过现在已经回江南了…”

软香楼里寻么多的姑娘,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不知在这乱世之中,又能活出几人来。

陈湘如在欢喜之后,化成了一声长叹,对于她,他们已是不相干的外人。

金老爷沉默片刻,“此次在下前来洛阳,一是拜见飞将军,其次还要去一趟北坡镇见钱钱公子。”

陈湘如听出几分弦外之音,“你是想请钱公子出山襄助燕国公?”

第111章 故人消息

金老爷突兀地道:“候青域公子拜入孟公门下。”

孟公,指的是程邦,他曾被呈瑞帝封为孟公,正三品的爵位,孟公虽不及燕国公的爵位响亮、尊贵,可那也呈瑞帝的厚爱,自此后程邦便被世人称为孟公。

对于江南的名士,各种群雄都在争取得到更多的人才,有了他们的相助,打理江南倒也更容易些。

“白如雪姑娘可好?”

金老爷轻叹一声,道:“白姑娘出家为尼了。”

在白如雪的眼里,程邦、孙术、慕容景和潘太师父子皆是乱臣贼子,她不希望候青域襄助任何一人,见无力挽回,愤然疾书,留下一封《斥逆子》的书信,相传她在江南某处尼姑庵削发为尼了,但这事陈湘如只不知真伪。

白如雪虽出身风尘,却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除了有一身傲人的才华,更有一颗晶莹剔透的魂灵。

陈湘如问出,就是想证实那传言的真伪。

金老爷又不无遗憾地轻叹一声,“白姑娘确实出家为尼了。”

陈湘如不由哑然。

她想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却有人视名节胜过一切。

这,是白如雪的选择。

因她不愿看候青域襄助她眼里的叛臣逆子,任是早前如何恩爱,而今到底是分道扬镳。

金老爷指着一边的石凳,道:“陈小姐可愿小坐片刻?”

陈湘如并没有拒绝,正要提裙要坐,侍女快奔几步,取了草蒲团摆上,她方与金老爷相对而坐。

金老爷知她所思所想:“燕国公与孟公乃有姻亲之情。在下在临安府家业倒是相安无事,生意照做。

软香楼、千娇阁的姑娘们也是散的散、死的死,早前孙家军占临安府时,便将清倌人送去做了将领侍妾,旁的姑娘一律送到了军中为伎。

柳姨与花妈妈原被抓到孙家军的妓帐中做了老鸨,孙家军被程家军所败,柳姨便领了香玲姑娘逃出来。后将香玲姑娘嫁给了程家军中一个副尉做续弦。柳姨也前来求我打听柳公子的下落。

白莲镇石桥村的涂九母亲去岁携长孙回到了家中,倒有薄田维持生计,只是涂九与他的妻妾至今也不见归。曾有一同逃难的乡亲说,看到过涂九的妻子余氏携着次子过活,瞧模样似与涂九走散了。为了求得生计,余氏在一户富贵人家做了家仆。想攒足回乡银子就领了次子回江南。

今年五月,也不知怎了。涂九母亲居然将李湘华姑娘的坟墓迁到了涂家祖坟里,说要给李姑娘一个平妻的位分。”

这人都死了,死后殊荣又有什么意义。

陈湘如着实没想到涂九母亲竟会这么做。

“柳姨逃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乖乖小姐的乳娘木氏。木氏大难不死,算是与丈夫儿子再度团圆了。上回,木氏与丈夫还特意到我府上打听你的消息。”

木氏被孙家军抢去过。又做过近一两年的营妓,只怕在白莲镇也待不下去。这乡下人最重名声,定是想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陈湘如不由同情起木氏与乔山这对夫妻来,他们最大的心愿便是一家人安安分分地度日,不想竟是一波接着一波,连乔山的妹子也被强抢了去。早知如此,他们还不如待在北方老家,虽然早前北方很乱,但北地冀、辽、鲁等地被燕国公平乱战事后,那里已恢复了太平。

陈湘如问:“也亏得她还念着我。”

金老爷从她的神色里看到了不忍,忙道:“我托了门子,让他们一家跟着从北方的镖局回家乡。而今北方大定,他们回去定能过得更好。”

早前北方有战事,而今全都落到燕国公慕容景的手里,战事一平,这些从北方逃出来的百姓自然要陆续返回家园。

“江南连年战祸,连许多江南百姓都逃到北方了。”

“百姓们过得不易。”这才是金老爷要说的重点,“在下以为,在几位雄主里,我家燕国公是百年难遇的明主,陈小姐不妨劝说飞将军投靠燕国公。”

金老爷到山上后听人说过,孙术、程邦都遣人来示好,想要收拢吕连城之意。

孙术此人心术不正,又心胸狭隘,自不在他们选择之列;而京城的潘太师,更是被他们所不耻。

陈湘如与吕连城还未想过是投慕容景还是投程邦,这二人倒是有得一拼。“且待我家飞将军度过此劫再议,现下先应付潘太师父子要紧。”

孙术在南边称帝,建立南闽王朝,自称闽帝,诏告天下。

几日之间,这消息就似长了翅膀一般。

陈湘如起身道:“金老爷且在,若有什么需要,使人来说一声。”

他一直觉得陈湘如有些不同寻常,她的名讳、她的模样从第一次听到、第一次见到都让他暗暗吃惊,这是巧合还是天意?也许,正因为如此,才吸引了他家的世子慕容宸。

陈湘如襄助吕连城打理月亮山,不得不说,她是少有的一位贤女,更是吕连城最得力的助手,中被山上山下的人敬为陈小姐,实则他们尚未完婚。

陈湘如回到月亮园,很静,能听到西屋里传出吕连城沐浴拨弄的水响。

鲁喜妹迎了过来,欠身道:“小姐,乖小姐还在卢家,卢夫人要留她在那边用午饭。”

陈湘如因为忙,很少照顾到乖乖,安娘喜欢乖乖,拿她当亲女儿一般,不仅给乖乖做了新鞋、新衣,还给乖乖做好吃的。“我知道了。”

鲁喜妹看看日头,再过一会儿就要晌午了,“小姐,中午想吃甚?奴婢好准备。”

“就做飞将军爱吃的几样吃食,不是前儿还剩了块羊肉么,你一会儿煮了。再配上沾料。”

吕连城因在大漠长大,喜牛羊肉,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每每那时,陈湘如一旁瞧着,就觉他豪情万丈。

鲁喜妹应声,转身折到厨房里。

陈湘如进了花厅。便见一边搁着一盘未下完的棋。细细一瞧,竟是不得破局之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和慕容宸运用自如。可就这一招吕连城怎么也学不来,只会硬拼,偶尔也有硬拼着胜棋的。

她正要再落第五子,“月亮”一声低沉而温柔的轻唤。吕连城赤着上身,已从身后轻轻地拥住了她。“潘贼父子会同洛阳世族要对我们月亮山进行围剿,告诉我如何应对这一战。月亮…”

他长得身高马大,又有男子阳刚,是她喜欢的类型。在外人面前,他冰冷如昔,甚至都不会笑。可在她的面前,他是温柔多情的。此刻将她不紧不松地抱在怀里,在她的耳际吹着一股股的热气。

这,是他未来的夫君。

襄助她,也是在助她自己。

陈湘如问:“你真要听我的?”

他走到她的正面,赤搏的上身露出他精壮的身子,古铜色的肤上透出道不出健壮,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眸子少有的光亮,肯定地道:“这么久以来,我什么时候没听你的?”

陈湘如勾唇一笑,拉他坐下,相对而坐,她看着棋盘:“你想哪方胜?”是白子还是黑子?

“月亮,我们得赢,我们输不了,山上可有六千余人,福星县安置了那么多兄弟们的家小。”

陈湘如什么都明白,这是让他成为英雄的最好机会。

陈湘如咬了咬唇,“擒贼先擒王。”

几字落音,吕连城的眸子越发明亮了。

这么简单的事,他怎就没想到。

潘太师有三个儿子,虽个个都是嫡出,可潘仕及、潘化及兄弟未必就是一心一意,要是潘太师一死,就算是潘氏兄弟不会争,但潘成都、潘成功等人一定会计较得失成败的,谁都想让自己的父亲为皇帝。

吕连城惊道:“确实是个好主意。”

陈湘如面露忧色,“京城把卫森严,这是在冒大险。你若要去,把云儿带上。”

云中鹰学武时间最长,在五个师兄弟里武功最高,也最敬重吕连城与陈湘如。

吕连城微眯着双眼,这是最直接、也最简单的法子,到时候潘太师被杀,潘家兄弟就会自乱阵脚,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道:“万一到时候潘太师一死,对付我月亮山的计划未改,又当如何?”

陈湘如看着棋盘,道:“不等他们形成合围之势,将这条长蛇斩断,分断食之,散而游击。”

吕连城又是一阵沉吟。

相较于他之前想的一些法子,这无疑是最可用的。

吕连城又道:“若是洛阳世族也呼应攻山…”

虽然金老爷说慕容宸会出面说服洛阳世族,但这个可能性不大,也不得不妨,“云儿师兄弟与他们打过几仗,也算有经验,倒可以把这事交给他们来办。”

吕连城道:“我准备调云儿与潘氏父子遣的人马周旋,这孩子头脑灵活,是个可造之材。”

“不是还有其他四人么,让云儿再荐一人与洛阳世族周旋。”陈湘如音落,道:“刚才回来时遇到金老爷了,他与我说,燕国公世子会设法说服洛阳世族不配合潘氏父子的清剿计划,可我觉着这可能性不大。早前几役,我们与洛阳世族的王家、孔家、谢家已经结了怨,便是这几家都不会放过这机会。”

吕连城问:“这是慕容宸的意思?”

陈湘如应声。

吕连城感切地道:“可以信他!”

陈湘如却有些不信,万一到时候来不及防备,就会功亏一篑。

吕连城道:“我与慕容宸相处数月,知他为人,若没有十成的把握万不会说,是一诺千金之人。洛阳世族现在最惧的不是潘太师而是慕容景和程邦。”

第112章 梦现身世

潘太师之子杀了崇德帝,就是谋逆叛臣。慕容景与程邦则是代天行义,名正言顺,他们要讨伐的是这个乱世,是失德昏君,但崇德帝的江山,慕容景可谋,程邦可取,独潘太师要得不行,因崇德帝封了潘太师的嫡女为后,而他更是崇德帝的帝师,崇德帝厚待潘家,潘太师三个儿子个个高官厚禄,晋爵封候,他们杀崇德帝,就是最大的奸贼,是不忠不义之人。

在看人上,陈湘如远不及吕连城,但此刻还是提醒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吕连城微微含笑:“月亮多虑了,且放手一搏。有慕容宸与洛阳世族周旋,我们后方无虞,便可全力抗敌。”

有了主意,吕连城不愿久滞,催促道:“月亮,传饭。”

本是剑客,与陈湘如朝夕相处下来,他竟习惯了说一些文诌诌的话语,他想:在她的面前,再粗鲁的男子都会温柔几分。

吕连城瞧了眼陈湘如身上的衣裙,虽还是七成新的,但他觉得,既是他的女人,就该穿着最体面好看的衣衫,“月亮”他温柔如初,只在他的面前,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会笑、会低声地说话,生怕吓着了她一般。

这一次,却是陈湘如抢先道:“吕连城。”她笑着,明媚阳光地道:“我们说过的,无论你如何,今年八月我们就成亲。”

吕连城拉着她的手,他比她更想早些成亲,可眼瞧着还有一个槛要过,“等打完了这仗,我便娶你可门。让你做我今生唯一的妻。”

陈湘如低应一声,对着外头道:“喜妹,传饭。”

用罢了午饭,吕连城道:“月亮,我得去趟老鹰岗,看看云儿几个将鹰字营训得如何了。今晚估计就不回来了。”他温和笑着,“待我归来。我们就商议成亲佳期。”

陈湘如笑着。她期望早些成亲,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妻。

这日夜里,陈湘如躺在床上。看着身侧睡得香甜的乖乖,脚那头又有鲁喜妹,想到吕连城晌午说的话,不久后就要成亲。而她的嫁衣已经绣好了,喜妹也帮衬了她不少。那是一件她最喜欢的嫁衣。

迷蒙之中,沉沉地睡去。

这是她从皇商陈湘如成为名伎陈湘如后,第一次梦到陈银欢,眉眼之间与她现在的模样有八分相似。最不像处无疑是她的额头、眉眼,陈银欢的眉毛更淡些,所以她常用黛眉膏描画。但陈湘如的眉毛更浓些,也更直。几乎没有杂乱的眉毛,眼睛亦更深邃。

陈银欢牵着她的小手,身后跟着半大的李湘华,几人缓缓往西湖畔的凉亭移去,同来的侍女早早地摆上了糕点与一壶酒,侍立一侧道:“姑娘,都好了。”

这一壶酒,装着临安城最好的竹叶青。

一年又一年,陈银欢等着那个男人。

一回又一回,她失望而去,却在来年春天怀着同样的期盼到这里等候。

任是天晴下雨,每年到了三月,当城里的男男女女结伴踏春时,陈银欢便领着李湘华和陈湘如来这凉亭里等人,经常是一等就是一整天,什么也不做,望着西湖平静的湖面发呆,就那样沉陷在回忆之中。

终于,有一天陈湘如再有控抑不住,轻声问比自己大的李湘华:“姐姐,我娘为什么年年都来这儿?”

李湘华先是想到自己,然后轻声地对她道:“妹妹,姨母在等姨父呢。”

据说是陈湘如的亲生父亲。从她记事起,她就听楼里的姑娘们说,陈银欢和李银喜一样,一生都只得一个男人。

李湘华一出生就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只知道那是一个某地乡下来江南游玩的书生,后来好似高中,却再也没有回江南,直至李银喜临死,也声声唤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只是,陈银欢从来不告诉她们,李湘华的父亲姓甚名谁,就连李湘华也是恨着他亲生父亲的。

直至懂事后,陈湘如才明白,陈银欢等的是一个姓孟的男人,他是陈银欢一生唯一的男人,他曾许诺会在阳春三月时来带她离开红尘是非地,给她一个名分,让她衣食无忧地过下去,还曾说过要与她生一群的孩子。

可一年又一年,陈银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最后郁郁而终、撒手人寰,也再没等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在他出现前,陈银欢是软香楼内的头牌清倌人。

他们相恋后他做了陈银欢的第一个,也是一生唯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