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吕连城早前是剑客不假,可他的骨子里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因为他自小的经历,他比旁人更渴望一份真诚。

慕容宸这么帮他,吕连城定会视燕国公为明主。

陈湘如吞了一口唾沫,“我是他的未婚妻,朋友妻不可欺。”

“你没听过一句话: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

手足情又怎可与一件衣服相比。

陈湘如气得俏脸变色,抬手欲打,慕容宸笑语盈人,唇瓣点点靠近,她以为要亲她,越来越怕,没想他却穿过她的身后,取了一边小案上的茶杯,轻呷一口,悠悠叹道:“茶,真香!很香!”

他捧着茶杯缓缓坐直,一脸探究地道:“刚才在想什么呢?”

她不说,一脸涨得通红。

“想我会亲你?你这女人,到底是什么心思,你不是念着吕连城,怎又想我来亲你?怪不得世人会说女人心、海底针,呵呵…”

陈湘如低喝一声:“滚!”一扭头,再不看他。

可他刚那动作,分明就是,谁晓得他是想取茶杯。

慕容宸发现与她斗嘴也是一件快事,惹女人生气很有意思,尤其是惹美丽的女人这就更有意思了,她不理他,他偏要招惹她。

“到了燕国公府,我们见面和说话的机会多的是。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理我,这又是何苦呢?既然我劫持了你,这戏就得演逼真了,最好让天下人以为我强…”

陈湘如怒目圆瞪,他没再说下去。

第131章 不离不弃

早前他视她为风尘女子,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更无法将她早先的身份牵连到一处。

他转而又道:“我们从运河岸上燕国公府的官船,一路往北,只需七八日就能抵达范阳。”

在龙虎寨,他每次坐在议事堂,不大言语,与吕连城的少言寡语不相上下。

在月亮山的几次来访,他的话语也不多,倒是该说的都被卢伦给说了。

为何在他们私下相处时,他却是这等的喋喋不休?

当真是聒嗓得很。

“男子太能言善辩,让人觉得靠不住!”

一语出,她恍然回过神来,前世时,她教导相富、相贵便常说这样的话,但她的话,相富是从来不听的,因她如此说,相富反而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倒是她最疼爱的幼弟相贵,打一出娘胎就体弱多病,也最听她的话,可就算是这样,姐弟的感情却远不及他与二姨娘的母子情深。

她将头扭向一边,近来是怎了,她梦到了陈银欢,此刻还忆起前世的点滴。

“你告诉我,你为甚要选择吕连城而不是我?只要你说了实话,我便就此放过你。”

这件事一直困饶在他的心头,他着实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吕连城那个剑客。

陈湘如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眸光急切,亦有一份炽烈,这是完全不同于吕连城的目光,吕连城看着她时是温柔的,而面前的慕容宸却似要把她融化在他眼里一般。

“吕连城许我妻位,宁做贫贱妻,不为富家妾。”她移开视线,“吕连城敬重我。而不是像你总想欺负我。”

世间也有不慕荣华富贵的女子,面前的她许就是了。

要不是她私下劝吕连城,要吕连城放弃这九十车的财宝谈何容易。

这么一大笔财富无论是落到哪位雄主手里,都可以缓解燃眉之急。

对陈湘如,慕容宸的情感是繁复的,有敬重、有爱慕,更多的则是不甘。

从小到大。只有他拒绝女子的。从来不曾被一个女子所拒绝。

慕容宸道:“你总不理我,我就想和你说话,哪怕惹你生气。我也想这么做…”

陈湘如不想与他共乘马车,“吕连城从来不会逼我做不愿意的事。倘若他与别的女子同行,他会顾忌我的感受而避开。所以,我要请你下马车。男女受授不亲,请燕世子避嫌。”

“为吕连城?”他歪头问着。那样子很是天真。

陈湘如纠正道:“为我自己。”

慕容宸看着成人了,竟有如此古怪的想法,欺负她、惹她发火生气,就是为了和她说话。好奇怪的藉由,而陈湘如却信这是真话。

就如前世的她,曾有一度也暗暗喜欢着柳明。说要与他借书看,却是想见他。想与他说话,那种努力地想与一个人分享自己忧喜的心情她是明白的。

慕容宸勾唇一笑,挑起马车,顾不得还在行进中,大喝一声:“停下!烟、柳二人回马车。”他翻身上了马背。

陈湘如从未见过这般听话的慕容宸,就是想和她闹闹,原没有旁的意思,她挑起车帘,无意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她欲移开,却按捺着告诉自己:这家伙喜怒无常,还是休要招惹他的好。只微微点头,似感谢他的成全。

这一个似笑而非笑的眼神,却让慕容宸不由得心下一动。

他扬着马鞭,“驾!”纵马奔向队列的前方。

也许,她可以换一种方式与他相处,而不是每次不是他怒就是她恼。

只是吕连城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可曾知道,慕容宸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带她去燕国公府。

到了运河码头,慕容宸令人将箱子搬到官船上,长龙似的马车队伍便调头回转洛阳城。

她和翠烟、翠柳有一间单独的屋子。

隔壁住着慕容宸与他的护卫。

在这十月初冬的清晨,河上的风吹拂而过,卷起她的衣袂,她静静地站在船栏前,轻盈得如同天上落下的云,慕容宸承认她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但一定是最特别的女子,她有着别样的风姿,也有着令人瞩目的棋艺,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若不是知晓她的底细,不会有人知道她原是来自秦淮之地,更是名动天下的大美人陈湘如。

她久久平静地俯视着运河,上一次她随程三公子同行,去的相反的方向,这一回却是另一个方向。

从范阳的运河码头到范阳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慕容宸静缓走到她的身侧:“你在想什么?”

以为她不屑回答,或又是用沉默来应对。

然而,她却轻柔如初地道:“上一次坐大船,是随程三公子离开洛阳。”

“当时,有很多人都说你为保名节,跳船自尽了,还有洛阳城的公子为你悲伤作诗。你为什么要冒死离开?”

陈湘如不晓他能否懂得,如那日一样的果决:“不能有尊严地活着,那就有尊严的死去,虽生乱世,不甘做男子的玩物。”她扬了扬头,看着他眼里那一抹惊色,“我知道,在你的眼里,生于红粉世家的我不该有这等想法。佛说众生平等,但从来都不平等,就似我们女子,生来就被人视为男子的附庸。”

“所以,你教吕连城兵法,授他棋艺,就是要告诉世人,女子也可以做很多事?”

陈湘如并不否认。“那日我并没有想死,我一直站在船上,寻找着逃跑的机会,当我发现那处的河水浅,而我最有把握逃脱,便纵身跳了下去。”

这如她的棋风,慕容宸一语道破:“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湘如点头,“只要让他们以为我死了,我才能平安。所以我逃了,这也是他们不晓我识水性的缘故。”

沉默。今日他才懂晓了她一些,懂她的情,她的骄傲、她的不易,甚至懂得她的死其实是另一种生。

风,越来越大了。

“这里的河水很深,你别打逃走的念头,我不会再逼你。你是燕国公府的客人。”

音落。他折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却偷偷地转过身来,透过轻纱、窗棂望着她在风里舞动的倩影。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走进他的心里。

是家里的那幅画?

还是在龙虎寨见到她时。

亦或是一点点认识了她的不凡。

他是真的动心了。

但是。她是吕连城的女人,他就必须将自己的心思放下、藏起,不再打她的主意,但他可以试着把她当成自己的朋友。

翠烟捧着斗篷。轻声道:“小姐,起风了。回屋吧。”

陈湘如低应一声,系好斗篷上的丝带,垂首回屋。

屋中的八仙桌案上,摆有棋盘。又有一把琴,心头不由暗暗有些吃惊,吕连城也很细心。在月亮山最简陋的时候,他总是细心地照顾着她。尽量给她想要的。

吕连城…她轻唤着他的名,想到他时,心头满满的都是温暖。

除了李湘华以来,这大抵是待她最好的人了。

陈湘如伸出手来,轻轻掠过琴弦,只一下她惊道:“这是不离。”

吕连城赠她的琴,他们给琴取了一个名字,唤作“不离”,这琴应在月亮山上。

还有这棋盘,越瞧越眼熟,虽说世间的棋盘相似,但这上面的划痕都是一模一样的,这棋盘和棋子也有一个名字,唤作“不弃”。

他亲手雕刻的木钗上,刻着一句话:美人如月,不离不弃。

翠柳轻声应道:“这琴棋在我们上船时就已经有了。”

从月亮山到洛阳城得近两个时辰,也就是说,昨晚她离开后,其实吕连城便知道她要去燕国公府。

她又忆起吕连城与她说的话:“燕世子假意劫持你,待到洛阳后就放你回来…”

可慕容宸的护卫用剑伤了她,虽是一道很浅的划痕,可她也很恼,但想着这是吕连城与慕容宸约好的计划,也可以不计较。

是慕容宸骗了她?还是吕连城瞒了她?

想到此处,陈湘如再难安宁,一转身出了房间,立在慕容宸的房门前轻叩,房门开着,透过珠帘,能看到他在独自玩棋。

“你有事?”

陈湘如并没有进去,“一开始,你就告诉过吕连城,要带我去范阳?”

慕容宸好奇地抬头:“我与刘先生商议过,是打算带你去燕国公府住一阵子,待我们大计成后,便送你与他团聚。”

那么,吕连城许是猜到她会舍不下他与乖乖,所以才骗她说会在洛阳放她回月亮山。

这戏要做足,自然要留下她最在意的乖乖和鲁喜妹,只有这样,世人才会相信她是真的被劫持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希望自己能与乖乖朝夕相处,兑践她对李湘华的承诺,亲自将乖乖哺养成人。

慕容宸道:“你房中的红漆箱子里,是吕连城昨晚连夜令人送来的换洗衣衫和首饰,他说都是你最喜欢的。”

以陈湘如偏爱素妆的打扮来看,她应是喜欢雅致的饰物,不需要太贵,但一定得有品味、够特别。

陈湘如回到屋里,打开那口箱子,又见一边有两个首饰盒子,启开一看,是鲜艳夺目的首饰,红通通如血的玛瑙,红烈烈如火的珊瑚,还有一套金灿灿得耀眼的头面首饰。

谁稀罕这些了!

她只要他说实话。

可他倒好,真真骗了她一回。

可曾知晓,这被骗的感觉不好,很不好!坏到让她想打人。

如果不是她穿过又喜欢的几套衣衫,还有一套湖蓝色的曲裾,她还真愿意是慕容宸捣的鬼。

她显然是被骗了。最鲜艳的衣料,最华丽的首饰,虽然价值不菲,可陈湘如除了那套李湘华替她做的曲裾,还真没有多少喜欢,原本在气头上,再看到这些东西,她越发生气了。就算有这些东西,依旧没送到她心坎上。

第132章 入局为棋

陈湘如瞧罢之后,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他不是送了换洗衣衫来么,怎还有一个包袱。想到这儿,她起身回到榻前,打开包袱,里面却是一袭水绿色的曲裾,上面绣着粉色的荷莲,做得很精致,还有两支粉珍珠做的钗子、一对耳环、一条项链,虽不多,却够别致。

这不是她的衣服。

翠烟欠身道:“小姐,早前我家世子以为你没带换洗衣实,临出发才新备的。上了船才知道,吕将军也送了一箱东西来。”

吕连城那一条的东西,竟不及慕容宸送的这一只小包袱。

门外,有护卫道:“禀!我家世子问:不知陈小姐可有兴致与他奕棋?”

上回在龙虎寨下过一局后,她与他就再没有下过了。

陈湘如道:“我稍后就过去。”

相对奕棋,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也是一件很雅致的事,临窗处能看到别样的风光,虽是初冬,风景亦还不错。

一局了,慕容宸不由失望地道:“这一年,吕连城的棋艺进展迅猛,倒是你的棋艺无甚进展,你输了。”

她自己忘了练棋,几乎都是在陪吕连城下,与他细细地讲解。

陈湘如并不否认,而是微微一笑。

慕容宸道:“吕连城这人心思细腻,待你也好。”

陈湘如轻声道:“他有时候就像个孩子,总是以为他喜欢的,我就一定会喜欢。”

“你得把自己不喜欢的告诉他,你不说他又怎么猜得出来。”

陈湘如再不说话了。

慕容宸细细地审视着,“你不高兴?”

“我挺高兴的。”

她又笑,难道脸上有写“不高兴”三个字吗?

吕连城还不如送她那几身常穿的衣袍。常戴的首饰,而不是送那几套艳的、新的给她,那样她会更高兴一些的。

他们相处那么久,他该是了解她的才对。

被吕连城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很好,可也得懂她心思才对。

慕容宸云淡风轻地道:“若是再输了,我可不想与你下,这棋艺非但无长进。倒似退步了。”

陈湘如垂眸看着棋盘。“你且赢了我再说。”就算她这大半年以陪练为主,但她有些不服气,可是把那几本自制的棋谱都研究透了。为了教吕连城,是与他一起研究的。

熟悉的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慕容宸输了一子,却朗笑出声。

陈湘如歪头道:“怎样?还下么?”

外头。传来侍女的声音:“世子,该用午饭了。”

慕容宸道:“你不会介意一起用午饭吧?”

陈湘如并没有反对。

他令人摆了饭。

两人在一处用过。也不说话,慕容宸却在小心留意陈湘如喜欢那样,又不喜那样,他喜欢的他细细品尝。心下暗自琢磨她的口味,并认真记在心上。

前两日,陈湘如与慕容宸下棋、用饭。

第三日。慕容宸便与她讲些天下的事,比如孟公、孙术。以及关于他们少有人知的一些故事。

慕容宸很快发现,陈湘如喜欢听这些事,不仅会听,而且还会说出自己对这些人、这些事的一些看法。

他们之间的话似乎变得越来越多了。

慕容宸不了解杨韫,陈湘如便讲她自己眼里杨韫:“此人恃才傲物,有些自负,就以他用特殊颜料绘丹而言,颇有试探他人之意。”说他的棋风,“棋风与棋迷道人颇为相似,不在意输赢,更享受奕棋的过程。”

慕容宸落定棋子,道:“小诸葛与棋迷道人交好,他成名之前,曾在棋迷道人修行的道观长住大半年,时常切磋棋艺,讨论学问,棋迷道长最厉害的不是他的棋艺,而是兵法布阵之术。”

就这个,陈湘如从未听说过。

说他在东林诗社时绘的一、留的丹青墨宝,甚至与慕容宸演练,她与杨韫对奕的几局棋,每一个步骤,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这让慕容宸吃惊于陈湘如的记忆。

小诸葛杨韫是与刘伯良齐名的名士,二人皆以兵法布阵、善于行军闻名天下,却襄助了不一样的主子,助燕国公与程公雄踞一方。

“这可不是我的记忆好,我姐姐李湘华在世时,为助我棋艺进步,每次她都会站在一边瞧,她的记忆极好,但凡是两个时辰内的每一步棋,都能记得牢牢的,棋局一分出胜负,她就会用簿子记录下每一个棋局制成棋谱,供我反复研磨。

这几局棋原是我棋谱里有的,因为研磨时间久了,就记牢了。”

慕容宸微微颔首,又细细地与陈湘如说起杨韫这人,“棋下得很稳,如果你是走一步看五步,他便是走一步看六步,你善于绝路逢生,他则是稳行稳打,不愧是当世小诸葛。”

有件事,搁在她心里已经很久,她的棋风与慕容宸很是是酷似,就似源于同一个师父所授,她前世时是一个精通棋艺的道姑。

陈湘如问道:“你的棋艺是何人所授?”

慕容宸微微含笑,“我祖父在世时,是燕云一带出名的棋艺高手,我祖母棋艺不俗,无论是我父亲、叔父及我们众兄弟,未读书前便已习练武功、棋艺,无论男女最晚六岁必须开始启蒙读书,女子一过九岁便不再入私塾。我祖父母以为,女子不可不读书,所以每个姐妹最少可读四载书。”

他说到自己的祖父、祖母时,神色里有按捺不住的敬重与喜色,“呈瑞二十五年五月,祖父仙逝,祖母为此伤心欲绝,郁郁寡欢,在她六十大寿前后大病了一场,患了痴呆症,连我父亲、叔父也认不得。

许是上苍感动父叔、兄弟们对祖母的孝心,几年前祖母病情渐次好转,如今人也越发健朗。头脑清明,看事待人比我母亲、叔母们都还强上几分。

年纪大了,祖母更笃信神佛,常年住在佛堂里,倒不大迈出院门。”

陈湘如忆起前世,她与祖母的感情就非常好,她是祖母一手教导大的。她早有耳闻。听说这燕国公府的老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贤惠女子。也不知何故,前身记忆里燕国公年过三十方才迎娶老夫人为妻,可今生获晓的讯息并非如此。而是听闻老燕国公慕容鸣与结发妻陈氏年少结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