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帝又哈哈大笑起来。近来陈湘如越发与他亲近了,又会给他出谋划策,偶尔撒撒娇,做个贴心的女儿。依旧低声道:“你且告诉父皇,你相中谁了?”

陈湘如拉着孟帝,冲王贵妃扮了个鬼脸。

王贵妃无奈地摇头,在她看来,这个时候的陈湘如最不讨喜,偏程元瑞和孟帝吃她这一套,“皇上把容乐都宠得没个规矩了,瞧瞧,今儿宫里的人正多着呢,一点规矩都没了。”

孟帝依是笑着,轻声道:“那你告诉父皇,我替你保密,我不说出去。”

陈湘如扭头看着一边的大总管,还有好几个内侍呢。

大总管抬了抬手,内侍们不敢再跟过来,倒是大总管离了几步地跟随着,孟帝道:“容乐,你连父皇都不说?”

陈湘如昨晚其实就想好了,既然非得挑一个,那就挑一个自己不讨厌的。为这事,她早有主意,今生总不能因为一时意气不嫁人,不仅要嫁,而且还要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嫁。

第183章 交心

她小鸟依人地偎依在孟帝身侧,“我告诉父皇,父皇可不许大声说出去。”垂下眼帘来,“母妃还说,今儿满朝的少年才俊会来,为甚他没来?早知他没来,女儿也不凑这热闹。”

他没来?孟帝愣了,看着后面浩浩荡荡的人群,“高长寿,谁没来?”

大总管也在琢磨呢,心头一个激灵,“公主说的可是杨丞相?”

陈湘如只笑,没说一个字。

孟帝一瞧,一定是杨韫了,原来她相中的是杨韫,好眼光,杨韫年轻有为、学富五车,的确是个人物,又是哈哈大笑。

不知从何时起,孟帝越发爱笑了,且声音爽朗。

他突地压低嗓门:“昨儿,杨丞相递了折子来,说在郊外骑马摔伤了,告病将养。”

陈湘如自上次见到他,他们在御花园奕棋,是杨韫劝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他算得是她的知己朋友了,熟晓她的过往,却从来对她敬重有加。

在她的心里,杨韫是这世上真正的君子,温润如玉。

“父皇,既然她摔伤了,女儿得出宫探望,就此告退。”

孟帝正要说什么,她已经行礼离去,领着几名随身的宫娥,衣袂飘飞,骄傲得如同一只披着华衣的凤凰,神色匆匆,目不斜视。

程元瑞轻呼一声“皇妹”,“这午宴就要开始了。”

“三哥还真是,杨丞相受伤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我赶着出宫探望。”她微微顿首,这意思再是明显不过。蓦然转身,往皎华宫奔去,备好了探望病人的礼物,陈湘如与鲁喜妹打了个招呼就出宫了。

杨丞相府。

杨韫正半躺在凉榻上,手里拿着本书。突地听大管家来禀:“相爷,容乐公主来看你了。”

今儿可是个大日子,整个孟京都知道,陈湘如今日要选驸马,而肃王府的两位郡主也要择婿,连肃王妃一早就携着两位郡主入宫了。除此之外。听说几位皇子还要充盈后宅,要挑侧妃、侍妾等,请了朝中适龄的小姐入宫。

全城的少年才俊都入宫参加赏荷宴,可眼瞧着就晌午了,陈湘如却来了左相府。

杨韫正要起来。就听书房院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杨丞相不必起来,快些躺下,听说杨丞相受伤,我特来探望。”

她的声音温婉如初,自她从燕国归来,杨韫就再没见过她,只知她带回了鲁喜妹和乖乖,还向孟帝请旨封赏。

今天的她。很美。

就如几年前在临安府涂家别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给人一种清新又意外,只是她真的长大了。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虽不是世间的最美,但一定是最吸引眼球的那个。

陈湘如进了偏厅,第一句问的是:“对奕一局如何?”

杨韫令大管家备了棋来。

相对而坐,陈湘如落了一子,方才不紧不慢地道:“好好儿的骑马。怎会摔伤了。”

“不碍事,就是扭伤了足踝。太医说休养几日就好了。”

有些话,她不问。他不说。

同样的,有些话他就算问了,她也未必会说,但她认为该说的自会说出来。

杨韫等了许久,却不见她再开口,这才道:“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在赏荷宴上么?”

“没意思。”陈湘如淡淡地道,“去的虽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少年才俊,可我除了三哥,旁人也不认得。之前父皇问我,相中了谁?我告诉他说,相中了你。”

要故扮扭昵,她做不出来,索性这样直截了当地道破。

杨韫很是吃惊,以他的了解,这可不像陈湘如的为人风格,又或者说,相识以来他原本不够了解她。

陈湘如又道:“杨公子,我们相识有多少年了?”

“快五年了。”

“快五年了…”陈湘如沉吟着,转眼间,他才是她相识最久的人。

突地垂首,带着酸楚地笑了。

大管家与下人们尽数退去,就连同来的宫娥、侍卫都在厢房里坐下吃茶点。

“杨公子不必急着回答我,请等我把话说话。”她的声音,还如当年相识时那样的温婉又不失真诚,但岁月却让她的眼里多了一些伤愁,“当日,慕容宸设局,与吕连城约定好,佯装劫夺财宝,劫持了我。其目的就是制造假相让孟、闽两国以为吕连城与燕国闹翻,从而最大程度让燕国获利,用一座京城换取更多的城池。

他们最初的预想是,要用苏南道数州换一座京城,只是他们低估了父皇的英明,父皇宁可拿北方数州易换一座京城,也不肯拿出苏南道。”

陈湘如讲了自己前往燕京,又如何被人劫持,在将要被辱之时,有人带走了她,却不救她,而是贱卖她,长达数月的几番转卖,所吃的苦,所受的辱,并不压遭受凌虐。

这些事,她曾在一度感伤时告诉过萧朔,却是连程元瑞也没提过。今日她说得更详细,甚至说了此次去燕京,找到段桥的事,但略去了段桥的供认之事。

杨韫是她认识最早、最久的男子,对于他,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与欣赏。

她欣赏杨韫的才华,亦欣赏杨韫的君子风度。

她信任他,因为他是当世真正的君子。

如果有些过往是可以掩埋,如果有些秘密亦可以与人共享,她希望这个人是杨韫。

她太明白自己今生所求是什么,她要的是一个圆满的人生,有夫君疼惜,有儿女绕膝,再不如前世那么孤寂。

那么,她是一定要嫁人的,就在她最美的年华,挑一个她喜欢的男子结为夫妻。

“杨公子,其实我自认配不上你,过往的经历有时候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心头,我表现得越骄傲,内心却越是卑微。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求一份安稳的生活,找一个可以相依的男子,平淡如水、细水长流地度一生,有夫君疼宠,有儿女孝顺…”

杨韫一个错觉,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由自己的道:“你过得很不易。”

她怎就瞧中了他。

他听她说破时,他有些意外。

他是欣赏她的,也是喜欢她的。

但是,他的喜欢都藏在心底。

他自认是个办大事的人,不可以儿女情长,他可以立誓几分天下,但现在他却想助明君一统天下。

而这明君,便是他选中的孟帝程邦。

虽想与孟帝更进一步,娶孟帝的女儿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陈湘如继续道:“我不想在人前装,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挑那些少年才俊的原因,表面装着自己有多高贵、骄傲,可内心和灵魂却那样的微末,低到了尘埃。

我只想找一个人,能拿我当一个寻常的女子,与他做一对普通而寻常的夫妻,平凡却不平庸地过完一生。”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杨韫。

杨韫第一次觉得,陈湘如无论是过去还是曾经,都活得这样的真实,她会坦诚地说出心里话。

“吕连城娶燕国的凤鸣公主,你曾鼓励我,说我可以阻止的,但我没这么做,当我听人说凤鸣公主怀了他的骨血,就算我阻止,他还是会娶她。

一旦说破,不过是两女共侍一夫,两国的公主同嫁一个男人…就算我还能坚持,孟国皇家的颜面要不要?父皇会不会同意?三哥又会不会阻止?”

她到底不是不懂事的少女,她得考虑太多。

既然今生做了孟帝的女儿,要么回到过往那卑微的生活中,要么就做一个称职的公主。

在这选择之中,她选了后者。

既然是公主,受了公主的尊崇与荣华,就得承担一个公主该担的责任。

“杨公子,当我认祖归宗,承认自己是孟帝的女儿,得享了这份荣华,就得有一份责任。我知你心系天下,早前盼的是结束乱世,现在想的一统天下。而这个,也是我现在想做了。

杨公子,你不妨考虑一下,你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你刻骨铭心相爱的女子,而我也决定放手与吕连城的过往,也许我们会合适呢?”

棋盘上,是一局即将要分出胜负的棋局。

陈湘如久久的凝视着杨韫,那是在等待,等着他的回话。

而杨韫却在想她说的话。

他真的不了解她,他从来不曾了解过她,她是这样的沉静,又这样的优雅,就连她的表白都可以这样的与众不同。

他找不到刻骨铭心相爱的女子,她也放手了过往…他们有着共同的心愿,便是助明君一统天下,彻底结束这场战争。

杨韫又问:“一统天下之后呢?”

“之后…”陈湘如仰头,“天下太平了,可以相伴游山玩水,赏遍万里风光,再不过问红尘俗世,有儿女绕膝,有安稳宁静。

回山野建一座二进小宅,有女孩儿的阁楼,有男孩儿的书房。有春日庭中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有夏季荷叶满塘,映日接天;秋天芭蕉接雨,苍实冷翠;冬时梅花月色,疏影横斜。倒也是一段间最美的时光,享受过繁华,再细品那静好…”

她的想法,竟然巧妙地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他拥有一身傲人的才华,是为了给天下的百姓造福,然而在大业成功之后隐退山野,带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过着静好的日子。

第184章 选你为夫

陈湘如轻声道:“你安心养病,若不愿意,我自不强迫你。那么多少年才俊,总有一个会愿意的,只是我不想欺骗别人,在订亲以前,我会坦然地告诉他,我曾与吕连城有过一段情。但现在,我真的放下了。”

她笑容温和,这是杨韫见过最美丽的笑,像春日阳光下娇艳的桃花。

她浅语道:“我得回宫,你保重。”

蓦地转身,一出花厅,同来的侍卫、宫娥齐齐出来,她说了声“回宫”,已翩然而去。

洒脱如她,他竟不如一个女子,她大胆、热情而真诚,这是他所没有的,可他明明喜欢她多年,虽是藏在心底的,此刻再度心跳加速。

她以为他不愿意!

他只是惊诧于,他们的想法是一样。

杨韫心头一权衡,不,他不可以拒绝,她也算是他的知己,更难得他动了心。他穿上鞋子,忍住足踝处的刺痛,一摇一晃地出了书房。

“公主!公主!公主请留步。”

陈湘如正要上凤辇,却见杨韫奔到了府门口,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不知是吃得急,还是因为足踝处的痛让他大汗淋漓。

他抱拳道:“公主请留步!难得公主有此等胸怀,令杨韫佩服。公主既来了,不妨用过午饭再走,我前不久作了支曲子,正想请公主点评一二。”

“杨丞相,请!”

杨韫在小厮的搀扶下又回了左相府,陈湘如走在一侧。

这就是说,他同意了她的建议。

两人一起用了午饭。虽然菜式简单,但两个人心情很好。

从燕京到孟京,这千里之遥过来,她的心早已平复,从最初的不甘、责问。到现下的坦然面对。

用罢午饭,杨韫令人取了琴来,亲手抚琴给陈湘如听,一声声如诉如歌,一段段飞舞轻扬,仿似美人漫步在烟雨江南。又似蝴蝶在花间留恋,这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将她的心引向了江南,一回回涂家别苑的茶会、诗词会,一次次她牵着李湘华的手离了软香楼。往返在江南才子、名士之间,也博得那些许的美名,借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份,免让自己步入玩物般的命运。

前半段更温和流畅,如山间涓涓流淌的溪水。

后半段则激情澎湃,更似奔腾的江河,而人的情感也随之热烈起来。

前半段是隐忍,后半段则是热情张扬地流露。

陈湘如坐在一侧。用心聆听,而最后却是夜色般沉睡的大海,映出一轮皎皎的明月。

待他弹罢。陈湘如还沉陷其间,这支曲子将她带回前世今生,前世的忙碌,今世的沉浮。

“杨公子,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月亮曲》”

她的乳字就叫月亮。

陈湘如却不由得忆起吕连城来,“我瞧不如换个名字。”

杨韫正色道:“这首曲子是为你而作。就像你的沉浮,从江南的小姑娘成为今日的瞩目容乐公主。叫《名媛曲》如何?”

“名媛曲…”陈湘如沉吟着,“名媛曲。好,就叫名媛曲。”

杨韫凝眉审视着陈湘如,他要做一个决定,当他追回她,便已经想好了,范蠡与西施,经历波折而痴情不悔,留传千古佳话。

他杨韫也能留一页痴情,就是为陈湘如谱下这首曲子,表白情意,“如果公主肯下嫁杨某,将是杨某此生幸事。”

陈湘如勾唇粲笑,目光一扫,摘下腰下的玉络,“这虽不值钱,却是我亲自所打,赠予公子,算作今日订亲之约。”

大管家立在一侧,笑眼微微,这就是,陈湘如与杨韫私定终身,以孟帝对杨韫的器重,这段情缘自会成全。

杨韫令大管家取了一只锦盒来,启开里面,却是一只蝴蝶玉钗,“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今日赠与公主,权作订亲信物。”

陈湘如接过,杨韫却道:“公主且慢。”

对这样温润的人说话,陈湘如的声音也跟着柔和起来。

杨韫接过蝴蝶玉钗,亲手将它插入她的发髻,目光相对,她羞涩地垂眸。

忘记吕连城,她可以做到!

就如曾经淡忘了柳明诚一般,也许她的骨子里,原就是一个薄情之人。

谁说洒脱的是男子,女子也可以。

“杨公子…”

“别叫我杨公子,往后唤我少卿。”

杨韫,字少卿,但知道这个小字的人不多。

“少卿,把刚才的曲子再弹一遍,我想有几个地方若是修改一下许能更好。”

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陈湘如出宫了,原因很简单,她听说杨韫骑马受伤,赶去探望,这一个举动令所有人都明白,看入容乐公主眼里的男子是年轻丞相杨韫。

当太极殿的小姐们听说容乐公主退出了,个个心里都有了盘算,可还有个肃王府的大郡主、二郡主在。

慕容宸手把银盏,听着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容乐出宫原是小事,可在今日此刻离去,却成了公开的秘密。

用罢了午膳,夫人们携着各自的儿女告辞出宫,少年才俊们不免感叹一番,他们入宫原就是冲着陈湘如去的。也有人舒了口气,不愿尚公主的人也不少,比如镇远候府的罗超,他就是被长辈逼着入宫的,虽说陈湘如容貌等都不错,但他还真说不上喜欢。

这日,陈湘如直到酉时二刻才回宫,一回宫里,就弹了那支《名媛曲》。

鲁喜妹听了一阵,连连赞道:“真好听!”

陈湘如垂首道:“这是少卿特意为你写的曲子。”

面容上溢着一丝喜色,她是孟帝的女儿,许与皇帝一样都是喜新厌旧,如果这样可以过得很快乐。她为何要做陈银欢那样的,她没有负任何人,只是命运让她和吕连城之间再不能走到一起。

乖乖从一边过来,嚷道:“姨姨,我也要弹。我要弹。”

陈湘如让她坐在一侧,手把手地教她弹曲,只弹了片刻,乖乖就失了兴致。

鲁喜妹道:“瞧来是困了,我哄她睡觉。”

陈湘如又弹了几遍,觉得修改过的几处都很好。这才罢手。

然,皎华宫的嬷嬷很快就把这边的消息传到了怡春宫。

“禀贵妃娘娘,容乐公主今儿一回宫就在弹曲子,听说是杨丞相特意为她所作的曲子,叫什么《名媛曲》。真真是好听极了,回来的时候,头上还多了一根白玉蝴蝶钗,不像是宫里的东西,上面的蝴蝶刻得栩栩如生,倒真合了公主的素爱淡雅的心思。”

王贵妃勾唇一笑:“挑中了就好,明儿若是燕太子提起,总不能再要求娶容乐了。”

程元瑞野心勃勃。他最不希望的就是陈湘如嫁给慕容宸。

月光撒落在孟国皇宫,夜逾加静魅。

月华覆盖在洛阳里,吕连城正坐在书房里。接过云中鹰递来书信,这是鲁喜妹的信,还有陈湘如写给鲁喜妹的信。

她回来了,却因为他娶了慕容宝钗而不肯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