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抬手按着额头,大脑中乱成一团。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变故,一下失了主心骨。王金生站在她身边,也不敢说话,只能干着急。现在不仅是六爷,连袁宝都被保安厅的人带走了,还有段律师,全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客人陆续离开,凌鹤年和田中惠子走出大门,田中惠子直接问道:“你知道这件事吗?还是这一切都是你们北平政府策划的陷阱,然后又要把一切都推到我们日本人的身上?”

凌鹤年目视前方:“如果我时候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恐怕你也不会相信。”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傅亦霆?就因为冯婉?”田中惠子皱眉道。

“不是我要对付他,是上海政府的人卸磨杀驴。”凌鹤年走下台阶,“他们早就盯着傅亦霆,利用他跟租界达成了协议,然后再找个名目把他抓起来,可以顺道讨好我父亲那边。何况傅亦霆的资产,那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换了是你,不眼红么?”

司机把车开到他们面前,凌鹤年给田中惠子开了车门,然后跟着坐进去,吩咐司机开车。

“可是这样一来,冯婉就太可怜了。傅亦霆被保安厅的人带走,肯定会大乱的,这些压力都要由她一个弱女子来承担。”田中惠子担心地说道。

凌鹤年闭了下眼睛:“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当初冯家想跟邵家联姻,冯夫人不同意她跟傅亦霆的婚事,就是怕她受牵连。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田中惠子来上海这几个月,深知这表面看起来平静的十里洋场,实际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拉锯,只等一块巨石砸下,便会激起千层的巨浪。

“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我要去个地方。”凌鹤年说道。

田中惠子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如今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她自己也是焦头烂额的。

公董局之内,查尔斯和安妮将客人都送走以后,返回偏厅。许鹿也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她起身向夫妻俩道谢:“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夫人的生日宴会。”

查尔斯夫妇坐下来,查尔斯压了压手,示意许鹿也坐:“傅太太不用那么客气,当初傅帮了我不少忙,这几年生意上也给我很多好处。于情于理,我都想帮忙的。只不过租界跟上海政府一向是各自为政,保安厅的事,我也不能直接插手。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许鹿不知道如何才能救傅亦霆,本来可以找段一鸣商量,可是刚才听黄明德意思,段一鸣都被抓进去了。

查尔斯看见许鹿没有主意,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托政府的朋友打听一下消息,你先回去,稳住周围的人。你知道出这样的事,肯定会有人上门找麻烦,你自己小心应对。”

“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小心的。您这边如果有任何消息,也请派人通知我。”

查尔斯和安妮送许鹿走出大门,看她坐上车离开之后,安妮才感叹道:“她还那么年轻,真是难为她了。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已经吓哭了。”

“放心吧,我认识傅这么久,每次他都能逢凶化吉。”查尔斯安慰地拍了拍安妮的肩膀。

“但愿如此,希望上帝保佑他。”安妮虔诚地说道。

在回傅公馆的路上,王金生对许鹿说道:“夫人,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应该是内部有人告密。否则以段律师的谨慎和小心,肯定不会让黄明德那些人抓住。”

许鹿抬眸看他:“你是说爱国会的内部出现了奸细,暴露了段律师的行踪?”

王金生点了点头:“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出策划好的阴谋,就为了害段律师和六爷。”

“那是谁会这么做?”

这个王金生倒没有想到。他所能做出的推测就是如此,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段一鸣小心了这么多年,在如此重要的时刻,竟然出了差错。这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

他们回到傅公馆,不少记者已经听到消息,围在铁门之外。看到汽车过来,纷纷围堵上来。照相机的镁光灯不停地闪烁,许鹿皱了皱眉头,王金生让守门的大汉过来,把那些记者都赶开。

一定是今日参加公董局宴会的人走漏了风声,否则这些记者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汽车驶入铁门之中,许鹿吩咐大黑等人将门看好,谁也不准放进来。大黑站在车门边问道:“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记者。六爷呢?为什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王金生神色凝重地说道:“六爷被保安厅的人带走了,还有段律师和袁宝,都在火车站被他们抓了。”

“什么!”大黑满脸的惊愕,喃喃问道,“怎么会这样?那六爷会不会有事?”

王金生摇了摇头,看了许鹿那边一眼,示意大黑不要再问。家里的佣人都挤在大门边看热闹,见许鹿进来,一时愣在原地,也没有动弹。许鹿说道:“没什么大事,你们各自去忙吧。”

刘嫂上前,低声问:“太太,我们听说傅先生…”

“先生只是被请去配合调查,不是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大家做好各自的事情就行了。”许鹿斩钉截铁地说道。

其它的佣人见状,也不敢说什么,各自散开去忙碌了。毕竟他们还是要拿工钱的,也不敢过分违逆主人的意思。

许鹿坐在客厅里,外面仍旧吵吵嚷嚷的,记者似乎越来越多了。她现在全然没有头绪,想着先瞒冯家那边,免得李氏和冯清跟着担心。刘嫂给她端了一杯英式红茶过来,许鹿喝了口,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做。除了段一鸣,傅亦霆还有两个律师,他们应该可以到保安厅见着傅亦霆,带回点消息来。

她吩咐王金生立刻去给那两个律师打电话。

王金生上楼没有多久,大黑就跑进客厅里来,对许鹿说道:“夫人,三爷来了,说要见您。”

叶秉添这个风口浪尖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他也许就是查尔斯口中的那些个麻烦。但躲避也不是办法,早晚得面对,许鹿便让大黑把叶秉添情景来。叶秉添带着七八个人,马老七也在其中。他一见到许鹿,就焦急地问道:“老六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租界也被保安厅的人带走了?”

许鹿觉得他这是明知故问,连外头那些记者都听到风声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脸上露出笑容:“三爷别担心,黄厅长只是请六爷回去协助调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叶秉添叼着烟斗,倚老卖老地说道:“你年纪轻,有些事不懂。上海政府跟租界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回黄明德亲自到租界去抓人,必定是事态严重。你一个妇道人家,也处理不了老六名下那么多的产业和人事。万一弄出乱子…这样吧,你去把他的印章取来,我先代为处置。”

眼下客厅里只有许鹿自己,连王金生都不在,对面的叶秉添却有七八个帮手,她显得势单力薄。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以免被人看出破绽,继而穷追猛打。

“三爷的好意我心领,但是现在六爷刚刚跟着黄厅长回去,也没有一声交代,我不能贸然地把他的印章交给您。刚才我让王秘书去给律师打电话了,一切等见到六爷的面再说。”许鹿客气地说道。

叶秉添凝着这个不大的丫头片子,原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唬得她把权力叫出来,没想到她还挺沉得住气。只不过傅亦霆这回进去,恐怕得吃牢饭,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为了你好,也应该明白如今的局势。我当然也想帮着救老六,但这些年我退居幕后已久,很多人都不听我使唤了。我让你把印章暂时交给我,也是权宜之计。毕竟由我出面,总比你能让人信服。还是你根本不知道老六把印章放在哪里?”

许鹿倒是知道傅亦霆的印章就收在书房的保险箱里,连密码她都知道,但她并不打算交出来。用傅亦霆的印章,可以做很多事,包括转移财产。她没那么傻。

叶秉添见她态度强硬,吸了口烟站起来:“那就等律师见过老六再说吧。”

马老七跟着叶秉添走出傅公馆,马老七问道:“三爷,就这么算了?”

“这里毕竟是傅公馆,你我能如何?老六这回麻烦大了,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我就不信一个小丫头能撑得过去。你去把这件事传扬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让整个上海都知道,我不信那些家伙不上门。到时候我再出来主持局面,就顺理成章了。”

马老七拍马屁道:“三爷真是高明。”

“不是我高明,是老六这段时间松懈了,行事太不小心,主动把机会让给我。那段一鸣想必早就被人盯上了,就等着抓住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敢开支票出去。”

马老七道:“六爷自己要摊这浑水,也怪不到三爷头上。何况他手底下的资产,本来就是从三爷这里挖走的,现在也不过是要完璧归赵。要不了多久,三爷又能回从前风光的日子了。”

叶秉添勾了勾嘴角,脚步轻快地下了台阶。

第六十七章

白天的保安厅看起来不过就是一栋不怎么起眼的老房子,虽然有穿制服的人在来来往往,但乍一看,绝对不会联想到它是上海市政府保障市民安全的地方。

黄明德带着傅亦霆走进大厅,脸上颇有几分得意洋洋。

若说上次从上海大剧院外面把这位爷请来,还略带着几分仓促和没有底气,这次却已然是一副全盘掌握的霸气。他推开一间审讯室的门,转身对傅亦霆说:“傅先生,请吧。”

傅亦霆走进去坐下来,黄明德坐在他对面。

“我挺佩服傅先生的,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临危不乱。”黄明德将从段一鸣身上搜出的支票放在傅亦霆的面前,“这张支票是傅先生开具的,没有错吧?”

傅亦霆只扫了一眼,说道:“是我开的。但这能说明什么?在公董局的时候我已经说过,昨夜段律师来找我借钱,我便答应了。”

“段律师此次身携巨款北上,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我们的人已经去段家搜查了,搜出证据只怕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段律师免不得有大麻烦。倒不如您直接说实话,这样大家都省事,还能撇清关系。”黄明德继续威逼利诱。

“上海是个讲法律的地方,黄厅长这番话,是基于事实还是完全属于个人的推断?我想段律师那里也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吧。既然如此,我要撇清什么关系?”傅亦霆气定神闲地反问道。

黄明德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脸色僵硬:“既然傅先生执意不肯合作,那就要请你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等待段家那边的搜查结果了。”

傅亦霆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黄明德阴沉着脸站起来,叮嘱身边的下属好好看着他,然后就走出了审讯室。他在段一鸣那边的确是毫无进展,但只要搜查段家,肯定会有线索,到时候别说是段一鸣,连傅亦霆都跑不掉。

不过他真的不懂这些上流社会的人,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做着这种以身涉嫌,跟政府作对的事情,也不知道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刚想回自己的办公室,一个人跑到他面前,低声道:“厅长,傅亦霆的两个律师求见,另外凌老板也到了。”

黄明德没搭理那两个律师,倒是立刻出去迎凌鹤年。凌鹤年身边还跟着凌连峰的副官,俨然一副军方公子哥的派头,再不是当初那个在上海唱戏的凌老板了。

黄明德激动地握着凌鹤年的手:“凌公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次可多亏了你们啊!”

凌鹤年的表情很冷淡:“我想见一见傅亦霆。”

“这…”黄明德露出为难的表情,“傅亦霆现在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也只能先拘着,您见他干什么呢?”

凌鹤年身边的副官说道:“若是没有我们的人潜入爱国会,套到了段一鸣要携款北上的消息,黄厅长也立不了这么大的功劳吧?怎么我们公子要见一个人,你倒为难了?”

“哪里,哪里。既然公子想见,我这就安排。”黄明德招手叫了一个手下过来。凌鹤年补充道:“我要单独见他,你们谁都不要在场,也不要听我们说话。“

黄明德不敢说不好。凌鹤年现在代表的是北平政府,话语权非常大,连上海市政府的几个头头都得对他假以辞色,更别说他这个小小的保安厅厅长了。他着人带凌鹤年去扣押傅亦霆的审讯室,傅亦霆要了支烟,正优哉游哉地抽着,丝毫不像个阶下囚。

凌鹤年在傅亦霆的对面坐下来,傅亦霆对他出现似乎并不意外。

“你不好奇,我怎么会在这儿?”凌鹤年问道。

傅亦霆吐出一口眼圈,这种劣质烟其实他抽不惯,但却是最好的放松心神的东西。他现在绝对不能慌乱,更不能叫对方看出一点破绽。

“凌公子神通广大,出现在这里我一点都不奇怪。”傅亦霆笑了笑,继续抽烟。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以段律师的背景,为何辞去了南京政府那么体面的工作,跑到上海来为你效力。所以我父亲南下之后,我找他要了人暗中调查,果然发现一些端倪,然后再通过各种手段,收买了段一鸣身边的人。但我不是想对付他,我想对付的人是你。只是你太小心,身边的人也对你太过忠心,铜墙铁壁一般。”

傅亦霆脸上的表情毫无波澜:“不知我何处得罪了凌公子?凌公子要这般算计。”

“不知道傅先生对多年前一桩女伶溺水的案子还有没有印象?那个叫韩小冬的女孩,大冬天的被人□□,然后丢进冰冷的江水里,悄无声息地死去。而罪魁祸首是你们青帮的四个混混,却被你傅六爷保释了。”凌鹤年的手慢慢握紧成拳,“她是我的师妹。”

傅亦霆眯了眯眼睛,对韩小冬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但他的确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保释过青帮的不少混混,有些是奉了叶三爷的命令,有些则是跟了他多年的兄弟,他不可能坐视不理。至于究竟是什么案子,到底死了什么人,他的确不曾在意。

“也许在你眼里,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条人命,但与我而言,那是从小到大最珍贵的玩伴。所以,就算我查不到那几个混混是谁,也要从你傅亦霆身上讨个说法。你在上海滩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要尝尝这叫天地不灵的滋味。”

这些话凌鹤年藏在心里很久了,久到他现在说起来,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从刚来到上海,知道韩小冬死因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等待机会,能够对傅亦霆说出这番话。尽管最后不是靠他自己的力量,还是靠了父亲的帮助,但经此一事,傅亦霆不可能再稳坐原先的地位。

说完这些,凌鹤年也不打算久留,起身准备离开。

傅亦霆往前倾了倾身子说道:“你要怎么对付我,我都无所谓,但冯婉是无辜的,不该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你高抬贵手,放过她。”

凌鹤年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对女人下手。”

傅亦霆稍稍安心,又说:“我要见我的律师,让他们带话回去,好叫她放心。”

“这与我何干?你自己跟黄厅长说吧。”凌鹤年说完,直接离开了审讯室,只留下傅亦霆一个人。

黄明德一直在外面守着,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见到凌鹤年出来,立刻问:“凌公子,他说什么了吗?”

凌鹤年关好门:“我跟他有些私人恩怨要解决,没说别的事。他说想见律师,黄厅长还是安排一下吧,免得外面说你们保安厅执法不公正。眼下正是风口浪尖,很多人盯着这里。”

黄明德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我这就去安排。”

凌鹤年点了点头,跟副官一起离开了保安厅。坐在车上的时候,副官问道:“公子,暗杀总理的,真是段一鸣那些人吗?他们在社会上有头有脸,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些勾当,一个弄不好,连命都要赔进去。”

凌鹤年看着车窗外面,神色迷茫:“刺杀父亲的人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无法指证是任何人所为。”至于爱国会的那些人,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恰恰是因为他们拥有金钱和地位,仍然愿意为了国家铤而走险的这份精神,最令人钦佩。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心中却有如此大义。何其讽刺。

到了傍晚,去见傅亦霆的两个律师带了话给冯婉,说他现在很好,要她不用担心,出了事也不要慌乱,一切等他回来再处置。可是没过多久,等夜幕降临的时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进了傅公馆。这些人许鹿大都不认识,据王金生讲,有些是洋行的董事,有些是傅亦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们不约而同地前来,来者不善。

这些人里面,倒是有一个老熟人杨文全。一群大老爷们把客厅占满,摆出要兴师问罪的态度,把许鹿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围在中间。

“我们听说了傅先生的事,都十分震惊。”一个年长些的男人看着许鹿说道,“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了,傅先生也被请到了保安厅,暂时出不来。傅先生名下的产业势必受到波及,傅太太这边可有什么说法。”

许鹿温和地说道:“不知是谁告诉大家,傅先生暂时出不来的?他只是被黄厅长请去协助调查,并没有犯什么错。”

杨文全不以为然地说道:“傅太太何必再瞒着我们?现在上海都传遍了,段一鸣律师拿着傅先生开具的巨额支票,想要北上去解救那些被北平政府抓到的爱国人士和学生。这就是跟公然跟政府对着干,还能轻轻松松地从保安厅里出来?”

许鹿反问道:“我倒是好奇,杨先生从哪里听得这么仔细,竟然比我这个家属知道得还要清楚?”

“这你别管!”杨文全故意提高了声调,好掩饰心虚,“我们的大部□□家都交给了傅先生,他若是出事,我们得赔得血本无归。傅太太还年轻,又是女人,不能出来主事。还是得推个有公信的人出来,好歹先稳定了人心再说。”

其它人纷纷附和,许鹿立刻就知道,是叶三爷怂恿他们来的。在这个非常时期,正是夺权的好机会,叶三爷蛰伏多年,岂会白白放过?

她不慌不忙地问道:“那么杨先生觉得,我应该让谁出来主事呢?”

杨文全自然不能直接说叶秉添,那样就太明显了,只是故作沉思道:“傅先生没有兄弟子侄能够出来主持大局,如此就得从关系亲近的人中挑选。傅先生是青帮出身的,跟叶三爷私交又向来很好。叶三爷虽然不管事多年了,但声望还在,有他出面,自然是能稳定住局面的。大家觉得如何?”

第六十八章

众人纷纷附和,叶秉添站出来,总比让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听个小丫头片子的好。

许鹿知道杨文全必定是被叶秉添收买了,对他能说出这番话倒也不意外,心平气和地说道:“方才杨先生也说了,六爷没有兄弟子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敢擅自做主,更不能直接把关系重大的印章交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在座的各位又有谁能负责呢?”

杨文全被她的话一堵,皱起眉头。

“至于叶三爷,在上海素来有名望,我也知道。只不过以叶三爷跟我先生的交情,若是他有意帮我这个妇道人家一把,应该会直接来跟我说。哪里需要由杨先生出面呢?还是杨先生有什么隐情?”

“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全是一片好心!”杨文全叫到。他在纺织厂的时候已经领教过许鹿的厉害,知道这个女子惯是个柔中带刚的,几句话,已经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回他手里,问他个多管闲事的罪名。

“我想最后再说一遍,现在六爷只是暂时被带到保安厅,也许明天就回来了,所以大家不要慌乱,回去各司其职。等有下一步的消息,我们再商量怎么做不迟。否则外面还没有乱,我们里头自乱阵脚,不是凭白让旁人看笑话吗?我一个弱女子什么都不懂,还要靠各位多多扶持和帮衬呢。”

许鹿的表现出奇地镇定,言语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众人原本设想这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应该惊慌失措,结果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也开始有些动摇,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严重。毕竟之前也传过傅亦霆被请去保安厅,但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而且他们一群大男人,在上海都是有头有脸有事业的,趁着傅亦霆不在,在这里为难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里面的很多人本就是被杨文全怂恿来的,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楚,此刻已经萌生了退意,便起身告辞了。杨文全虽然不甘心,但也劝不住他们,气急败坏地跟着走了。

等人陆陆续续地走完,许鹿整个人瘫在沙发,后背全都湿透了。

王金生说道:“夫人做得很好,我真担心他们会逼着您把六爷的印章交出来。”

许鹿坚定地说道:“我是肯定不会交的,他们人多势众,欺我孤身一人,但我也不会被动挨打。王秘书,你去备车,我们到叶公馆去一趟。”

“您去叶公馆做什么?”

“今天的事情就是叶三爷指使的,先前六爷对他客气,处处留了后路。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若是落井下石,我也不会客气。”许鹿握了握拳头说道。

她上楼到傅亦霆的书房,打开抽屉,里面有个夹层。这是傅亦霆托律师带回来的,要她看看夹层里的东西。

那是几份文件,全是关于叶秉添的。有关于傅亦霆名下产业他参与的分红,还有前些年傅亦霆帮他做的几件违法的大事所留下的证据。傅亦霆到底是留了一个心眼,这些东西,应该足够挟制住叶三爷了。

许鹿挑了几份出来,将其余的都锁了回去,拿了个大的袋子,把文件全塞进去,迅速地下楼。

没过多久,王金生便开车到了叶公馆。叶秉添正在餐厅里用晚餐,留声机传出沙哑婉转的女声,有一种沧桑悠远的味道。马老七从外面走进来,叶秉添放下餐具,问道:“杨文全那边有消息了?”

马老七摇了摇头:“是冯婉,冯婉跟王金生来了。”

叶秉添正在用餐布擦嘴,闻言愣了一下:“她来干什么?”

“想必是被杨文全他们为难,招架不住,主动找三爷投降来了。”马老七笑嘻嘻地说道。

叶秉添觉得有道理,让马老七去请人,自己则起身走出餐厅,在沙发上坐下来,悠闲地看着报纸。

许鹿和王金生跟着马老七进门,看到叶秉添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心中便簇起一团火。这些年叶秉添名下的生意或因为经营不善,或因他触犯法律,大都停止了,有一部分被傅亦霆接手,傅亦霆念着当年的旧情,始终分他一份红利。

可是就这样养着供着,叶秉添还是不满意,暗中做了多少动作,傅亦霆都没有揭发。现在傅亦霆有麻烦,他半点昔日的旧恩都不念也就罢了,竟然还撺掇杨文全上门闹事。许鹿觉得,所谓的恩情,早就该还清,也不应该再姑息了。

有些狼,怎么都喂养不熟,只会反咬一口。

她在叶秉添旁边的沙发坐下来,叶秉添这才收了报纸:“你怎么来了?可是想通了?”

许鹿说道:“叶三爷,明人不说暗话。不久之前,杨文全领着人到傅公馆要我交出印章,还要请三爷出来主事。这都是三爷的意思吧?三爷在上海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有什么话当面不能说,非要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

叶秉添故意推脱:“这话你可就冤枉我了。我跟杨文全素来不识,他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三爷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这些事。我知道您跟政府向来走得很近,这次六爷出事,你便想着把六爷手里的权力全都接过来。可您想过没有?六爷为上海政府出面,谈拢了租界跟日本人的事情,政府尚且卸磨杀驴。三爷投靠他们,下场就一定会好吗?”

叶秉添拿起放在旁边的烟斗,慢慢地装烟叶。

“您跟六爷都是从青帮出来的,同气连枝。说句不好听的,六爷如果出事,青帮脱不了关系,您也脱不了关系。六爷名下的产业,大部分都有三爷您的分红,这些年他也帮您兜着不少事,对吧?您怎么不想想唇寒齿亡的道理,就算您拿走了印章,接管了产业,不会成为政府的下一个眼中钉吗?您还能像年轻时一样,跟他们斡旋争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