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然已经坐在另一架钢琴边上，冲着博格点点头, 双手放在琴键上，落下第一个音。
博格一直看着周璟然，看她的姿势, 看她的手指, 他年级虽然大了, 但耳明目聪，即使只听了这么一段音，博格知道他会选择她。
如果他愿意将就海伦，他早就定下了海伦, 他曾经好声指点过海伦，也斥责过她，然而，海伦从来没有改过，她已经定型了，博格从心底也已经放弃了她。这一次他向哈勃提出招人，实则也想寻找一个人代替海伦的缺失，一些小型的合奏海伦可以应付，但是大场面，海伦不行。
博格又收回心思，全身心投入到周璟然的音乐中。
周璟然逐渐开始发育，她的手指也成形了，指尖跨度，手指长度都已经达到了最合适的标准，在一些高难度的技巧上也有了突破。
她向来不注重那些浮夸的东西，她的表情向来是收敛，但到了情难自禁的地方，又像是凶猛的山泉奔涌而出，平淡时又如同快要停止了的时间。
博格的表情有些难以言语，向来冷淡的面孔上竟然展现了一丝愉悦。
海伦知道她彻底没有机会了，这让她内心有些难受，她来这个乐团八年了，她一直努力地想得到博格先生的认可，她知道，这一次的合奏将会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海伦看着不远处的小姑娘，她还这么年轻，为什么？
海伦看了看她的手，她快三十了，错过了这一次，再也没有机会了。海伦抑制住奔涌的泪水，仰起头，努力不让人发现她的悲伤。
所有人的关注都在周璟然这一边，音乐都是想通的，即使他们演奏的都是别的乐器，但是不难听出，这位年级轻轻的小姑娘水平已经远远超出了比她大十多岁的海伦。海伦虽然和他们相处了多年，私交也不差，但大不列颠人公事公办的性格，他们更希望这场世界巡回合奏能够完美，海伦的水平将会影响整个合奏，于公于私，他们已经倾向于劳拉。
周璟然落下最后一个音，吐出一口气。
同样的，他们也给予她更热烈的掌声，博格也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手，即使就那一下，也足够瞩目。
多少人为博格的那一下掌声而苦练。
周璟然微笑着站起身，朝着博格鞠躬。
博格点点头，只说了一句：“如同你所说，与年龄无关。”
其他人不懂，凯奇和周璟然却是明白，周璟然笑容不断扩大。
这样的结果不用说也显而易见，海伦的高傲不允许她当众出丑，她急忙站起来，朝博格鞠一躬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到最后越走越快。
博格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回过头，对五十多位成员摊了摊：“现在，你们可以欢迎新成员~”
凯奇首先说道：“劳拉，欢迎你加入我们~”
拿着萨克斯的男人吐槽地说道：“你将度过你最无聊的几个月，你只能每天做一件事情。嗨，姑娘，你几岁？”
“我叫劳拉，今天十四，希望未来能够好好相处。”周璟然望着近五十张脸，有些眩晕，华国人看外国人和外国人看华国人一样，都感觉像是一张面孔。
周璟然想起她高中的时候，华国人多，高中一个班都要四五十个人，现在记人比高中还困难。
“噢，真小，你是我们乐团最小的。我叫安妮-皮隆，你可以叫我安妮。孩子，你是哪国人？”长相英气的荷兰女人声音却很温柔。
“华国。”
安妮称赞道：“那是个充满历史的国家。好像巡回演出有一站是在华国的首都。”
巡回演出？等等，这是什么东西？
“等等，安妮，巡回演出？那是什么？”周璟然忍不住太高了点声音。
安妮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她不知道？
台上的其他人也都往后看了过来，博格望着她的面容中隐约有一丝笑意。
周璟然面上发烫，讷讷地说：“我是老师推荐过来的，我以为是乐团缺少演出的钢琴手，没想到，还有巡回演出啊！”
布鲁尔根本什么都没和她说。
他们善意的笑让她缓解了少许尴尬。
安妮笑着解释道：“孩子，你真是太可爱了。好吧，我来和你说，我们乐团在明年将要举办世界巡回演出，主题是历史之声。欢迎你即将和我们一起巡游世界，为期一年。”
周璟然捂住嘴巴，满眼的惊喜，她可爱的表情让其他人忍俊不禁。
“真的吗？天哪，那我岂不是很幸运？我觉得我可以去买彩票了！”一上来就是世界巡回演出，周璟然有种中了头等彩票的感觉，快要把她砸晕了。
“那你一定是特等奖！”凯奇竖起大拇指。
周璟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哈哈哈。”
博格眼中带着笑意，下一秒，博格又敲了敲手里的指挥棒，“十分钟后排练一次。”
皇家交响乐团的习惯是把钢琴手放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每个乐团的习惯不一样。传统意义上交响乐团的组成中并没有钢琴，交响交响，一个交响乐团合奏的效果就是十二音频，而一架钢琴就可以演奏出十二音频，所以一个交响乐团所需要的钢琴手很少。但并没有规矩说不能用钢琴，所以乐团会根据演出的需要增加一些乐器。
周璟然习惯于对着谱子弹奏，但现在要跟从博格的指挥，他的指挥棒就是全场的控制闸，这边放开，这边关上，这边加速，那边减慢，都掌控在他手中。
博格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指挥之一，世界上有很多著名风格的指挥，也许人们眼中的指挥都是神情高昂，情绪激动的，而博格恰恰是那种淡定自若，不过分夸张也不过分冷淡的，但他的指挥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
博格的脾气的确不好，谁那边出了错，他只会说一遍，第二遍之时，他会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而且是中途，不是等全部结束。
意味着，只有所有人都到位了才能继续下去。
“劳拉！我再说一遍，请你看我指挥！不管你以前如何，从今天起，指挥棒才是你的乐谱。”博格第二次警告道。
再一次停下了，周璟然有些抱歉，她习惯于自己跟乐谱弹奏，弹着弹着就会忘记博格的存在，在台上，博格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权威。“很抱歉，我会努力适应的，但请给我点时间。”
博格看了看她稚嫩的面容，没有多说点点头。
一下午下来，周璟然其实并没有弹多少，但却比以往在布鲁尔那边都要累。晚上五点准时下班，哈勃让她过来签一下合约。
“你现在还未成年，所以最近最好请你的监护人来一下。不过你可以自己先看一下合同，如果没有问题，你可以先签了，然后把信息填一下。”哈勃泡了一杯果汁放到她手边。
周璟然点点头，其实她原本只想找个事情做，她还以为她会以实习生这种身份进去，没想到是正式的成员，合约上面写了两年，应该是考虑到她的学业吧，另外这场演出加上排演持续一年多，的确需要至少两年的合约。
合约中也写明了如果学业和演出有冲突，必须保证演出的顺利进行。布鲁尔既然推荐了她来，肯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布鲁尔那边不难说话。
周璟然一条一条看下去，看到薪水这一条还是愣住了，抬起头看向哈勃。
哈勃知道她的惊讶，双腿架起，“你是签合约的正式成员，所以，工资也是按照新成员的标准给。如果我不给你工资，估计你老师要来找我了。”
周璟然想想布鲁尔的脾气，也是低头一笑。
这样世界著名的交响乐团平均月薪都是八千英镑，相当于八万多人民币。像首席什么的，月薪都是十几万的，他们给周璟然的月薪是六千英镑，也是酌情考虑过的，她的年龄小，也刚来，不可能给与和其他人同等的待遇。
周璟然已经很满足了，也许这才叫第一桶金，凭借自己的实力赚到的。
她爽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哈勃道了一声谢。
走出哈勃的办公室，周璟然才看到莱昂发来的消息，他说，他已经在门口了。
周璟然赶紧走出去，小金毛靠在车子边上，他只盯着门口看，一眨不眨，也不注意身边的注视和目光，看到周璟然的身影，他的眼睛亮了一个度。
回去的路上正是下班的高峰，吃了不少个红灯，周璟然今天心情很好，和莱昂分享了一下她的喜悦。
“劳拉，那你明年是要各个地方飞吗？”莱昂抓住了她上一句话语中的重点。
周璟然：“演出之间是有间隔的，还是要回到这边排练的，不过可能一年中一半的时间会在外面。”
莱昂内心略受到了点安慰，“劳拉，我会去看你演出的。”
周璟然对演出也充满了无限期待，憧憬地笑笑：“好啊。”
梁茵和周泽锐知道这件事情，也惊喜万分，定了明天的机票，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就飞往大不列颠。
周璟然也想到了另一个事情，也许今年过年她就不能回去了，明年二月份开始，世界巡回演出就要开始了，那个时候正是华国的新年。
演出是从大不列颠的首都开始的，一共十站，每一站都是有历史意义浓厚的地方，这次巡回演出的主题就是历史。华国站是第四站。
梁茵和周泽锐到了之后，先去布鲁尔那儿表示感谢，再去会见了哈勃，详细地了解了合约之后，周泽锐在监护人这一栏也签下名字。
周泽锐和梁茵告诉她，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今年想来大不列颠看看她，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都不是喜爱旅游的人，但周璟然来大不列颠的这几年里，梁荣轩和江月宁来过，周泽开他们也都来看过她，就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没来过。
“真的吗？太好了，正好我在想今年过年我可能不能回去了。”
梁茵揽着女儿，从出生时娇娇小小的那一团到现在亭亭玉立，已经长得和她一样高了，她又忍不住为女儿骄傲起来，同龄人谁有她闺女出色，“没事，今年过年，我们过来，我和你爸来陪你。”
周泽锐在开车，看了看后面腻在一起的母女俩，说道：“今年过年我们和你爷爷奶奶说一下，过来陪你。”
周璟然抱着梁茵的手臂，幸福感爆棚，“嗯！”
一家人开回公寓，从后院子进去，梁茵看到满地的玫瑰，惊喜地说道：“这么多玫瑰，然然，谁种的？”
周璟然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是朋友送的。
“这么多，真好看啊，还得有人照顾吧，这玫瑰可不容易养。”
周璟然打开门，换上拖鞋。
敏感的周泽锐看着后门口的另一双拖鞋问道：“然然，怎么还有一双拖鞋？”男士拖鞋，不是他穿的，周泽锐隐约升起一股危机感。
这自然是莱昂的拖鞋，周璟然装作不在意地说：“昨天朋友来，新拿出来的。”
周泽锐留了一个心眼，在公寓了转悠了一圈，并没有其他可疑物件。
周泽锐安心了一点。
一家人一起做了一顿晚饭，吃的比以往都早，六点已经吃完了。
周璟然想带父母出去逛逛，周泽锐和梁茵欣然同意，周璟然带他们去隔壁的公园里消消食。
“……第四站才是我们华国……”周璟然边说着，边要去开后院的门，然而一碰，院子的门就开了。
周璟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头皮发麻。
梁茵和周泽锐没有多想，推开后门，走了进去。
周璟然望进去，一团金毛正蹲在地上拔草……
金毛听见门口的声音，转过头来，对上梁茵和周泽锐。
梁茵看了一眼闺女，笑着和莱昂打招呼：“莱昂，原来是你帮然然打理玫瑰的。”
莱昂脱下手套，站起身，紧张地说：“叔叔阿姨。”
周泽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麻烦你了。”
莱昂挠了挠后脑勺，笑容有些傻：“不，不麻烦，我应该做的。”
你应该的？周泽锐哼哼一声。
梁茵看着他满头的汗水，笑容更加亲切：“莱昂，进去喝杯水吧。然然也真是，估计以前也都是你帮她打理的。”
周泽锐心中打起了警钟，以前？不动声色地说道：“莱昂，快晚上了，你妈妈知道你来这边吗？”
周璟然心里一紧……
“我现在就住在劳拉隔壁！”小金毛笑得很羞涩。
第41章 041
小金毛是被周泽锐用扫帚赶出去的, 直到被赶出去, 小金毛还是一脸无辜地不知所措。
周璟然愧疚地低头数着地上的花瓣。
周泽锐看着满院子的玫瑰花,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不是梁茵拦着，都要把这一片玫瑰花都给拔光了。
看着被踩坏了的玫瑰, 照样还是很心疼。
这一地的玫瑰, 莱昂种了很多年, 种了很多种，除了冬天最冷的时候没办法看到, 其他三个季节都可以看到盛开的玫瑰，他精心打理多年，周璟然也很爱一推开窗户就看到满地玫瑰的景象。
周泽锐在大不列颠待了三天, 对周璟然耳提面命, 不许留男生在家里超过八点，并且告知每天晚上不定时查房, 要视频给他看。
周璟然满口答应了，总算送走了暴走的父亲，阿门。
小金毛最近很忧伤, 回庄园的时候也郁郁寡欢, 把劳拉送的礼物给父母后就坐在沙发上对着窗外发呆。
伯纳德夫人非常开心地吃到了京城老味道的酥糖, “就是这个味道，莱昂，你要吃一点吗？莱昂？”
伯纳德夫人这才发现小儿子的忧郁。
莱昂转过头对着伯纳德夫人摇摇头。
“莱昂，你怎么了？踢球输了？”伯纳德夫人只能想到这个。
莱昂闷闷地说道：“劳拉的父亲, 好像不喜欢我……”
伯纳德夫人想起前几天她打电话给梁茵，邀请她的时候似乎语气是不怎么自然，挪动了一下位置，“莱昂，发生了什么事情？”
莱昂和伯纳德夫人讲了那天傍晚的事情，成功地逗乐了伯纳德夫人。
莱昂更加生气了，阴沉着一张脸，更像伯纳德先生了。
伯纳德夫人拉住要走的儿子，安抚道：“好了好了，妈咪不笑了。我来和你说说，劳拉夫人生气是应该的，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你的身份不对。”
“？”莱昂又坐了回去，“身份？不是华国人？”
伯纳德夫人摇摇头：“是劳拉追求者的身份。没有一个父亲会欢喜女儿有追求者的，假如未来你和劳拉有了女儿，在你们女儿还未成年的时候已经有男孩想把她带走……”
“不可以！”莱昂斩钉截铁地说，荡漾的神色很快就被气愤占据了，他和劳拉的女儿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被别人男孩子偷走。
“劳拉的父亲也是这样想的，莱昂，劳拉才十四岁。”伯纳德夫人悠悠地说。
莱昂认真考虑起来，不甘心地嘟囔：“可是，我会对劳拉很好的……”
伯纳德夫人轻笑起来：“我当然相信我的莱昂是个好男孩，可是对于劳拉的父母来说，要拐走他们女儿的都是坏男孩。当然如果我有个女儿，我也会这么想的。”
“那我该怎么办？”莱昂急切地问道。
伯纳德夫人微笑着看着窗户外面的玫瑰花，嘴中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等！”
伯纳德夫人很能够理解周泽锐和梁茵，她是华国人，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华国人的传统想法，在这边早恋很常见，虽然都不能长久。不过，对于然然和莱昂，她很赞成的，她也相信她儿子的品性，就和他的父亲一样，认定了，就不改变。
但国内不一样，然然才十四岁，周老三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莱昂这样明目张胆地凑上去，周老三肯定不痛快。莱昂虽然对然然捧出了一颗心，然然这不是还没有答应嘛，看然然的样子对莱昂也不是没有感觉。
伯纳德夫人的建议就是，像原先一样守护着劳拉，等她长大，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只要你对她比任何人都好，她肯定会选对她最好的那一个。
莱昂不吃晚饭就匆匆走了，伯纳德夫人听着汽车的声音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欢快。
周璟然正在练习曲子，她今天又被博格骂了，甚至开始怀疑人生了，布鲁尔这四年里骂她的次数加起来还抵不上这几天博格骂的，当然布鲁尔很少骂人，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让她重来，现在，也差不多。
周璟然正努力地想适应这样的进度，她是最晚进入这个乐团的，并且还不是很习惯，距离世界巡回演出还有四个月左右，她不能拖大家的后腿。
“劳拉~”
周璟然隐约听到小金毛的声音，起初以为是她幻听了，但她不弹的时候，听得越发清晰，确认不是幻觉之后，跑到她的房间，拉开窗帘，小金毛正敲着窗户，她的帘子一拉，他的脸还贴在窗户上，眼睛蓦然就亮了。
周璟然噗嗤一笑，干净把窗户打开，夜里的空气有些冷，“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劳拉，我从庄园里带了束玫瑰。等我有空了，我帮你把院子里重新种好。”莱昂举起玫瑰，漂亮的蓝眼睛倒映着她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