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伊不二点头,海地笑道:“小弟真是有眼不是泰山,原来兄台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真想不到,兄台之风雅居然可以鱼刀光剑影结合得那么好,真是高人一个。今天真是幸会,幸会。”说着便亲自给伊不二斟酒,两人碰杯一笑,喝了。

粥粥见他们谈得似乎很热络,但是酒下去,却没见以前村里见过的拍桌打凳,说胡话挥拳头,觉得没意思得很,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就算风雅了。粥粥目下唯一遗憾的是肚子不够大,面对大鱼大肉心有余而力不足。菜足饭饱,外面天又暗了下来,粥粥没劲地打个哈欠,见大家没反应,只得又打了个出声的哈欠。伊不二笑看她一眼,便知她用心,与海地道了别,拉粥粥回屋。

粥粥一路还是大打哈欠,搞得伊不二一头雾水,原来还以为是小家伙吃饱喝足嫌闷气,所以假装打哈欠脱身,现在看来是真的。她不是才睡醒吗?怎么又想睡了?看她两只眼睛如黑水银掉进白水银地灵活,该不会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吧?要这样的话倒是糟糕,想问的不是都没处问了吗?

伊不二略一思索,便道:“粥粥,伊叔叔带你回家看看要不要?”

粥粥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刚才她是真的又困了。“好,我要回家去。我不能总是住在这儿,家里鸭子要喂,房子要收拾,我也不能离开娘。”

伊不二见她小小人说出的是大人的话,想到她刚家破人亡,心里不忍,道:“粥粥啊,今天你就住这儿了,明天回家去,伊叔叔送你回去。否则今天晚上那里只你一个人,你就不怕?”

粥粥道:“他们都是我熟悉的人,变成鬼了也与我认识,不会来吓我。只是我家里的东西全烧光了,得买一点回去,伊叔叔你帮我买好吗?”粥粥想这个伊不二刚才吃完饭付的银子都够她和娘吃上个多月的,一点是钱多得慌,拿他一点钱出来换她的回答,应该不算亏他。但是粥粥还是第一次算计别人的钱,心里感觉不好意思得很,只得用上第二十七计“假痴不颠”,他能上当最好,不上当也没办法,但她粥粥也不丢份。

伊不二心想她一个小孩子,从小闷在小村落里长大,可能不知道这些是要钱买的,所以提出叫他买东西说得理直气壮的。好在这些也值不了什么,便也不去纠正粥粥。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一做正好中了粥粥的圈套,所谓的老拐上小骗当。

不过粥粥不知道要买什么,只想到她的鸭子们,要求买细糠一袋,菜刀一把,竹箩一只,木桶一只。还是伊不二替她想的周到,给她买了衣服铁锅等日常用物,非常刹风景地叫那匹高大白马驮着,两人回去粥粥家。

才到村口,却见里面人声鼎沸,伊不二一想便是了然,缓下马来,道:“粥粥,你看村里那么多人在做什么?”

粥粥坐马上看了一下道:“做道场呢,肯定是他们谁家出嫁的女儿回来看见家里这样,给爹娘兄弟做法事呢。”

伊不二心想,看来还是聪明的,只是不大见世面而已,道:“这就是了。一定是这样的,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了,又亲戚在这儿的都来收尸安葬亲友了。但是你说昨天晚上放火烧这儿的人会不会也在呢?”

粥粥一听,心里紧张,不由自主地背一挺,道:“呃,难说。他们会不会看见我杀掉我?伊叔叔,刚才他们说你是本事很大的人,你打得过他们吗?”

伊不二笑道:“我就是打得过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保护着你的,是不是?所以等下粥粥回去人家问起你你怎么活着,你就说昨天跟我出去玩,早上回来见家已经没了,所以我们又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重新安家,那人家就不会怀疑道你,也不会杀你了,明白了吗?”

粥粥点点头,心想,这就是第一计:“瞒天过海”。但是粥粥自己心里重打腹稿,怎么才可以真的瞒得了天。

果然到村里的时候,有从这儿嫁出去的女子见了粥粥就哭喊着追上来,问粥粥道:“这不是周家的妹子吗?你怎么还在?你娘呢?昨天是怎么回事?”

粥粥认识这人,见她提起娘,又哭得伤心,自己也忍不住哭了,一边道:“我昨天帮娘到城里送鸭蛋去,回来天暗了不认识路,宿在城门外的凉亭里,还好这个叔叔天暗了也进不了城,陪我壮胆。没想到早上回来时候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忙把娘埋好。里面全是死人,我不敢多呆,跑出村去,又见到这位好心叔叔,他还给我买了东西送我回家。还好你们都在,否则我又要怕死了。”说完放声大哭,这一来别人再有什么话也问不出来,再说她该说的也都说了。

伊不二一边一眼关六打量周围围上来的人,一边赞叹粥粥这个谎编得好,而且声情并茂。但是他并没有看见周围人里面有哪怕一个是身手好一点的,心想,难道那些凶手就这么放弃这儿了吗?不过他不排除有人躲在避光的角落窥视这儿的一切。

粥粥一边哭,一边却越想越不对,那帮黑衣人会得杀光烧光整个村子只为不留一个活口,他们会不会知道还有个小姑娘活着,虽然有她的谎言哄着,但是他们会不会为以防万一,而来把她粥粥杀掉?粥粥感觉很有可能。她很想这时就拉着伊不二逃走,逃得远远的,但是又想着从张先生那里偷出来的那个油纸包,这算是张先生留给她唯一的纪念了,不能不拿走。想了又想,计上心头,扯扯伊不二的袖子,道:“伊叔叔,我怕。”

伊不二来前早就想到这一点,那些人既然会得杀光全村,一定是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理念的,粥粥回到村子,说不定就是自觅死路。但是想到粥粥昨晚一个人度过却没有被杀,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想那些人可能杀人放火后不会再回来的。因为他是个潇洒不群的人,如果没安置好粥粥而自己走掉,他会不忍心,但带着粥粥走,他又怕麻烦,心里也是矛盾得很。此时见微光下粥粥的小脸蛋满是恐惧,想她可能也想到这一层了,只得叹口气,道:“你怕,咱们就回去吧。”

粥粥却摇摇头道:“等我下好吗?我喂饱了鸭子再走。它们都是我抱着孵出来的,是我捉泥鳅摸螺蛳喂大的,我喂他们最后一口好吗?”

伊不二艺高人胆大,自然不怕有什么人来犯。再说小姑娘可怜,这么个小愿望就满足她一下又如何?便拉着粥粥随她到荷花塘边。看她从袋里倒出细糠,拿起那把菜刀,吃力地端到河边,手一勺一勺地往锅里弄水。伊不二想这大概都是她平时做熟了的,可怜见的,这没爹的孩子,从小就是吃苦一点。

他回身往别处看看,见好几户人家断壁残垣间插裹了白纸白布等东西,独粥粥这家什么都没有,她家人丁也太少了点。才四处看着,忽然听得一声水声,好像夹着一声叫声。伊不二一回头,却见河边除了那只铁锅还在,粥粥却不知去向。伊不二相信绝对不会是有人掳了粥粥去,一定是她不小心掉下水了。忙甩掉鞋子,想也不想跟着跳下去。

不想他才下水,就见一个小小的头冒出来,吃惊地看着他,不是粥粥是谁?伊不二要到这时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忙一个千斤坠往下站去,幸好水不深,站住了头还露在外面。显然粥粥是会游泳的。

其实粥粥在拌糠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声东击西的招数了的,装作落水,去找到藏在水里的油纸包。这一带河沿粥粥闭着眼睛都熟悉,但毕竟是黑夜,一下下去还没摸着,想上来换口气,却遇上伊不二居然也跳进水里。她看了伊不二,心想,怎么办呢?怎么才可以不让他知道?忽然灵机一动,道:“不好,刀还在水里,我去摸上来。”立刻又潜了下去。

伊不二在水里的动作哪有粥粥利落,只见她头一缩水上只剩涟漪了。想着这小家伙水性好得很,也就随她了,站旁边等着。偶一侧目,却见菜刀稳稳地躺在细糠堆里,原来并没有掉下去。不管她,小姑娘如果摸不到刀子,自然会得冒出头来的,到时告诉她一下就成。自己也就翻身上岸,等在一边。果然不久就见粥粥冒出头来吐出一口水,小手一抹抹掉脸上的水,大口大口地喘气。伊不二见机立刻道:“你的刀没掉。”

其实粥粥此时已经摸到油纸包插进怀里,见他这么一说,乐得顺水推舟,“啊”了一声,便游回岸边,被伊不二一把拉上。粥粥每天在水里泡着的人,知道衣服打湿了贴在身上,伊不二一定看得出她身上有东西,便抱着身子喊冷,把放油纸包的部分挡住,跳着脚到白马边掏出一件新买的衣服披上,衣服宽宽的,再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了,这才放心。

喂好鸭子,粥粥把新买的刀拿几张荷叶裹了,插在腰上,这下伊不二如果不经意间碰到她身上有硬物,就不会有什么怀疑了,此乃第十一计:李代桃僵。

第五章

打点好一切,粥粥指着一片残垣道:“伊叔叔,你不是问我张先生吗?喏,这就是他家,。。。。。。”

话还没说完,小嘴便被伊不二一下捂住,拎上马才道:“别说,这儿人多。”粥粥一下醒悟,立刻不言。大眼睛四处一溜,见没人跟着,才略微放心。

两人走出村口,见外面广阔,一眼可及,粥粥这才道:“刚才还好没人听见,否则要传出去,他们就会来杀了我。”

伊不二轻笑一下道:“教你学一个乖,练过武功的人耳力都特别好,你能听见一丈远的声音,他们能听见十丈的,你还没看见他们,他们却能听见你说话。”

粥粥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忙道:“可是那个海地的伴当不是说你是武林中很有名气的吗?他们如果在旁边,你能听见吗?”

伊不二见她怕了,揉揉她的头道:“小心无大错啊。你以后注意着点。今天没人在旁边听着,并不是说明天也没有,以后说要紧话的时候一定要找空旷地方,知道了吗?”粥粥忙应了,觉得这句话很要紧,不下于《三十六计》。“粥粥,你把刚才的话说下去,是不是那些杀人的人一来就找到张先生?”

粥粥点头道:“是啊,我正在河里刚刚那地方摸螺蛳,冒出头来的时候见到四十只墨墨黑的马蹄,后来升高一点看见上面的人也是全穿黑的,他们敲门了后张先生出来,一脸生气的样子,我看见那群人怕怕的,就躲在荷花叶下面的水里不敢出来。”粥粥不知怎么地总觉得昨天的事情很怪,好像是与身上的这个油纸包有关系,不知道伊不二是不是也是为这来的,等下套套他的话看,如果这油纸包很要紧,就开个大价钱卖给他得了。不过现在不能透露一点,否则被他知道了就没花头了。

伊不二听到这儿问了一句:“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粥粥想到张先生以前说过得话:九句真话里面插一句谎话,望望人家最听不出端倪。于是决定照着做:“我没听,我吓进水里去了。后来好奇,又升上来看,看到黑衣人走出来,说找不到东西怎么办?张先生这回没有跟出来。我这才看到黑衣人是蒙着脸的。小牛他们也好奇来摸马屁股玩,我也正想出水,结果一个他们叫大哥的人说不要留下一个人,不要留下一丝痕迹,他们就开始杀人了,我吓得又钻进水里,出来时候火都已经快烧完了,那些人看到再没有人,才一起离开。”

伊不二听了沉默,心想,她嘴里说的小牛等来看好奇,说明那些黑衣人在里面没闹出什么响动,可见是落手很快就解决了张先生。按说张先生应该是个功夫不错的人,难道那些黑衣人更胜一筹?但要不出响动地解决掉张先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也没听说江湖上有什么门派功夫好到这等程度,换自己也做不到,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原因在。

粥粥见伊不二不语沉思,便问了句:“他们是专门来找张先生的,而且是来问张先生拿样什么东西的。那你来找张先生做什么?是不是也来拿东西的?如果你早一天来的话,是不是杀人的就是你了?”

伊不二看着粥粥,半天才摇摇头,道:“不是,我与张先生有交情,听见说有人找到张先生了,我想着一定有人要为难张先生,想通知他叫他再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想还是慢了一步,谁叫张先生得了宝物也没与朋友打声招呼就躲起来,谁也不知道他竟然住在这里,否则我也不用东问西问兜那么大圈子,延误了时间,没法救他的命。”伊不二心想。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与一个小孩子说那么多。再一想也是,现在跟谁说话兜不保险,与小孩子说了她反正也不懂,说了等于白说,就当舒口气吧。

粥粥心想,张先生最宝贝的东西可不就是这个油纸包,原来还真是这个油纸包,忙怯生生地问道:“那黑衣人怎么会没找到?张先生的家不大啊。如果他们找到宝物,是不是就不会杀人了?”

伊不二心想这孩子问得幼稚,看来与她说了半天她是领悟不了的,那就再说下去吧,说了反正也是白说。“张先生多年以前得到一本武林中人垂涎三尺的宝书,那本书叫《避就真经》,是个前辈高人花一生心血编的武功秘笈,据说只要得到这本书,学会上面的武功,这个人就天下无敌了。但是奇怪的是,一代一代传下来,只听说谁得到真经了,可那人却立刻消失不见,等真经再现江湖的时候,也没见有个武功盖世的人冒出来。但是关于真经的传闻太诱人,只要听到有真经的消息,还是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地找上去,不知已经死了多少人,最近的这回就是你们村子的这些人了吧。我看如果他们真找到张先生的真经,他们更要杀人,不能叫别人知道了与他们抢。”

粥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宝物是一本书,看来油纸包里的东西十有八九是了。既然学会就可以天下无敌,粥粥心想,天下无敌啊,那是不是可以象花木兰穆桂英似地做女将军去了?那不是可以赚更多的钱了吗?既然如此,那是说什么都不能卖给伊不二的,一定得自己用。而且决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否则搞不好也是被人象张先生一样“咔嚓”一刀杀了。但是粥粥听了伊不二最后一句话很舒了口气,还好,杀人并不是因为她拿走张先生的宝物,否则她会内疚死的。她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其实是不可能有人练成的,你想啊,你得到真经了,那么多人找上你要抢,就是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了,别说还都是挥着刀来的。即使是练成了也得给人杀了抢书,怪不得那些人没抢到书也要杀人,就怕别人比他们厉害吧?”

伊不二一听笑道:“孩子话。不过我倒是想出了个主意给你娘和张先生报仇。我赶明儿告诉别人,说那帮蒙面黑衣人抢了张先生的真经杀人灭口,你说大家会怎么做?”

粥粥一听叫道:“对啊对啊,人们知道真经在他们手里还不把他们杀了?那我娘和张先生的仇就报了,伊叔叔你真聪明。”粥粥心里暗暗补了一句:这叫借刀杀人吧?“可是他们知道那帮黑衣人是谁吗?我都没看见。”

伊不二笑道:“凡人做什么事,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垂涎的真经人多,总有人发现蛛丝马迹的,即使最终没发现叫黑衣人逃脱了,那吓吓他们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粥粥点头称是,道:“对,吓吓他们,最好吓死几个胆小的。”但是手却是下意识地碰了下怀里的油纸包,不知道自己拿这个油纸包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了没有。

伊不二笑笑,心想:人家杀人放火都不怕了,能被你几句口水吓倒?孩子终究是孩子。也是伊不二的轻视,才没看出粥粥的不安。小孩子就这点占了便宜,粥粥以后回想起来,一定会更加体会到“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的妙处。

其实伊不二想的是他今天不慎在那里露了个脸,往后定是有闲语将他与《避就真经》联系在一起,那他就没好日子过了,不如先发制人,将大家的视线转移到那神秘的十个黑衣人身上,自己处身事外,更方便调查张先生死因,给友人一个交代。不过伊不二也想到,如果放出十个黑衣人的风出去,难保会暴露粥粥这么个幸存者,自己又不可能天天贴身保护着她,需得给她安排个避祸的去处才好。

一念至此,伊不二便对粥粥道:“粥粥,我带你去个很远的地方,避开这儿,省得那些恶人找到你,你看成吗?”

粥粥想到胸口硬硬抵着的书,想到昨晚那些蒙面人的凶恶,哆嗦了一下,道:“好的好的,我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不要让他们找得到我。”

伊不二见她答应,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粥粥舍不得那群鸭子,而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不知怎么的,伊不二只觉得自己似乎挺喜欢这个小孩子的,象是从粥粥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他把自己熟悉的城市搜索了一遭,遍连夜奋蹄飞奔扬州城。

远处高岗上,海地与他的伴当各自隐在一课树边看着村口进进出出的人群。那伴当习武出身,眼力自然不凡,见一匹白马驮着人出来,便道:“王爷,这马上骑的人好像就是说一不二伊不二和他的小朋友。看来他也是来趟这滩混水的。”

海地轻叱道:“陈四,出门不要叫我王爷。”

陈四立刻改口道:“是,公子,看来知道《避就真经》的人还真不少,不过都是偷偷摸摸地进出,也就伊不二艺高人胆大,敢骑着他出名的白马抛头露面。然则他越是光明正大,疑心到他身上的人就越少。不过我就是怀疑与他一起的小孩,伊不二倜傥不群,人物风流,但是那个小孩子虽然一般的锦衣玉食,但是举手投足却是透着股小家子气,叫人不得不联想到村里的这场屠杀。”

海地背手不语,思索了许久才道:“你说的那村子里的事是有人报官后,消息才散开来的,来的江湖人也是听了消息后才联想道《避就真经》的,可是我们了解的是伊不二早在早晨已经住店,难道是伊不二最早发现小村被屠?难道那个小孩子是伊不二清早进去带出来的目击者?虽然我注意到那孩子眼圈有点红,但是如果是个家破人亡的乡村孩子,断不至于镇定如此。这事嘛,说象也象,说不象也不象,扑朔迷离得很。”

陈四道:“公子,是不是叫人查一下伊不二的去路?摸摸这个孩子的底?”

海地摆手道:“不必了,我们人手有限,两年前先皇大薨,耽误我追到《避就真经》的线索,如今线索又毁于一线,算了,看来是老天爷指点于我,拿着《避就真经》的人都难以自保,又怎么可能帮到我。不过伊不二是个人才,他的名气和声望我看不会普通。不管他有无真经在手,我们不必非要用他办事,只要他与我们交好,那便是给江湖人一个风向,自然有不甘寂寞的人看出我有意结交三教九流的朋友,投到我们门下。有些上不得朝堂的是,还真需要这些人出手。陈四,咱们回去,从今天起调整方向,要从大处着眼,我们不要再一味盯在一本什么真经上了,一本书毕竟只是一本书,改变不了大局。”

陈四听了心下佩服,他才跟了主子两年,可是这个年轻主子的心计手腕已经叫他这个老江湖自愧不如。他跟在海地后面,问道:“那,公子你看,后面是不是……”

海地笑道:“我们送大哥一个礼物,前儿你不是说一个叫鱼龙帮的与崇高过往密切吗?你去做些手脚,叫进村探宝的人找上鱼龙帮去。”

陈四忍不住一笑,这倒是个借刀杀人的绝好办法,多少人垂涎《避就真经》,鱼龙帮有得可头痛了。他笑道:“公子好主意,只可惜这个鱼龙帮太小,经不起折腾,不如我们目标直指辽西金矿的那些打手吧,那些可都是各地投靠来的好手。”

海地一听,放声大笑:“陈四啊陈四,难怪人家叫你九尾狐,果然想得周到。嗯,叫它闹大,闹得不可开交,闹得包广宁捂不住,闹到父皇耳朵里,出动官府查封那两个金矿。一切与我们无关,我们喝着茶作壁上观。好主意,好主意。我也连夜就走,避点嫌疑,陈四你留这儿打点。”

交代清楚,海地,二皇子敬亲王崇孝,在另外两个高手的护送下飞骑离开。

第六章

伊不二的白马跑得非常稳,坐上面的人相对而言少了不少旅途的苦楚。而窝在伊不二怀里的粥粥则干脆呼呼睡将过去。等一觉醒来,粥粥依平时一样想伸个懒腰,却听头顶有人轻喝一声:“别乱动,在马上呢。”

粥粥这才想起是在马上,睁开眼睛,果然见两旁景物纷纷倒退,路边的人还没看清楚长相就已经过去,这真是粥粥前所未有的体验。她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道:“伊叔叔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边说边抬头看想伊不二,却见上面的是个大胡子的汉子。粥粥惊讶地挺起背,道:“你是谁?伊叔叔呢?”

却听伊不二的声音从那一蓬大胡子里传过来:“我不就是你伊叔叔吗?”

粥粥自言自语道:“对啊,是伊叔叔的声音,但是你一夜怎么长出那么多胡子来了?真难看,以前小牛的爹爹也是大胡子,可扎人了。”

伊不二笑而不言,这一把胡子是他一路易容搞出来的,就怕他这人太招摇,以后连累了粥粥。

粥粥见他不言,又看他一会儿,觉得真是不好看,懒得再看,回过头去,却又吃惊地发现马也变色了,原先是雪白的毛,现在却是灰灰的,上面还有一点一点瘌痢头一样的东西,丑陋之极。粥粥忙问:“伊叔叔,是不是马儿跑累了,又是汗又是泥的弄得这么难看?”

却听伊不二问道:“粥粥,你认识我的声音?”

粥粥头也不回地道:“当然认识啦。我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伊不二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便问:“那你如果再听见那个黑衣人大哥说话的时候,你还认不认得出来?”

伊不二只觉得怀里的小小人抖了一抖,闷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做梦都不会忘记。”

伊不二拍拍小姑娘的脸蛋,知道她记着血海深仇呢,恐怕以后好几年做梦都会梦到这恐怖的一幕。伊不二象是对自己说,又象是对粥粥发誓地道:“我把你安顿下后,就去查找那十个人的线索,必要时还要请你出山帮我辨认声音是不是。我会给张先生,给你娘,还有一村那么多老小一个交代的。”

粥粥有疑问,道:“你又没见过那些人,你怎么找?”

伊不二胸有成竹地道:“你说的话就是线索。黑马本来少,没杂色的黑马就更少,而染黑的马毛色是不可能有光的,所以要凑足十匹黑马不容易,一定要有巨大的财力才行。我只要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就是。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以前汉朝皇帝刘邦打下江山的时候,按规矩车辇要用白马来拉,但是他们全国找下来,竟然凑不足白马的数量,最后只好马马虎虎拿其他颜色的马来拉了。所以你说凑足十匹黑马难不难?”

粥粥点头道:“难。而且不能是老马小马,而且那马胆子还特别大,在火里穿来穿去都没事,我们村唯一的一匹马那时候只会乱撞了。”

伊不二听了赞许地点头道:“嗯,粥粥看得很仔细,这也很重要,说明这些马是训练有素的,不是寻常纠集起几匹黑马算数。粥粥还有看见什么吗?”

粥粥心说:还看见你们争抢的油纸包,但是就是不能告诉你。“伊叔叔,你如果找到那些人,一定要帮我捅他们一刀,不,抓来给我捅,我要替村里所有人每人捅一刀。”那声音,咬牙切齿的,伊不二一听就听得出来,只得又拍拍她的小脸蛋算是安慰。

各自沉默一会儿,前面有城墙在望,这城墙可比粥粥以前见过的要高大多了,进出城门的人也很多。伊不二才道:“粥粥,到新的地方你得换一个名字,不能叫别人知道你以前的名字,否则会闯祸,知道吗?”

粥粥点头道:“知道了,我就叫豆豆吧,以前我有一只最会生蛋的鸭子我就叫它豆豆。特别好听。”

伊不二笑道:“那好,你就做几天小鸭子,等我替你报了仇,你再叫回来。还有啊,你不要怕人认处你来,女大十八变,不用一年,你只要少晒太阳,人就会完全不一样了。见了熟悉的人你要当作不熟悉,他们也就没把握真的是你了。有人叫粥粥你不要应,背后叫你也不能回头,千万记住。否则命就会丢掉。”

粥粥道:“那我干脆躲道山里面去,那里人家不会找上去。”

伊不二笑道:“张先生在你们那里藏了那么多年不也被找出来了吗?越是人少的地方,只要一问就知道来没来过外地人。反而是大城市里,本来就是人来人往,谁也不会特意注意到谁,找人反而难。”粥粥心想,嗯,这叫混水摸鱼,第二十计。“这儿是扬州,最是富庶的地方,很多盐商茶商家比官府还精美。他们需要很多佣人,粥粥你肯去当佣人吗?我不能介绍你到我认识的人家里去,否则你会被人顺藤摸瓜找出来。到富商家做佣人,起码有地方住有饭吃,依你那么聪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粥粥摸摸胸前的油纸包,心想,现在主要是有地方住有饭吃,然后拆开油纸包看究竟。如果练成象伊不二说的那等武功,怎么还可能做佣人?不高兴就先把太太小姐打翻在地再说。当下立刻同意。

伊不二见城头在望,便也慢下马来,买两个肉包给粥粥吃了,自己打算进城再说。他如今好吃好住,口味挑剔得很,这种路边包子不大吃得进嘴,但是粥粥不能不在城外吃饱了,一个将要卖身为奴的人在酒楼茶肆里吃饭总不大好,万一给人看见了粥粥以后麻烦。

粥粥在伊不二的授意下,于背人处换上自己的旧衣服,然后与伊不二一前一后进城。两人找到个专门找佣人的地方,见好多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人头上插着草标,有的还哭哭啼啼的,反而是刚家破人亡的粥粥看上去还精神着点。粥粥见大家都插着草标,也在地上捡一根草来插上。只是人家的是当中打了个结的,粥粥的草又分外硬朗了点,插在头上倒是象唱戏的雉鸡翎。

伊不二便在附近找了个饭庄吃饭,头往窗口一探就可以看见粥粥,粥粥也看得见他,知道伊不二照看着她,粥粥感觉很安心。

伊不二奔波一晚上,肚子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小二上来,他除了点吃扬州名点翡翠烧卖,灌汤肉包,五丁包子,想着还不过瘾,又来了个水晶虾仁。早就听说扬州的虾仁做得好,不过出芙蓉虾仁外,不知道水晶虾仁能不能做出味道。

小二得令离去,伊不二朝窗外一望,正好见到一匹黑马奔临饭庄,这马高大英挺,毛色油亮,与伊不二的白马可谓一时瑜亮。伊不二看了心里一紧,朝粥粥看去,见她正与旁边一个小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没看着这儿。伊不二悄悄凝气于臂,密切关注着马上跳下之人的举动,只待情急之下一举出击。

那人下马,把黑马交了店伴拉去伺候,自己径直进来店堂。伊不二见他昂首阔步,但是行止间却略有婀娜之态,抬眼往其脖子看去,果然没有喉结,看来是个女伴男装的人了。此人恰恰也是穿着黑衣。伊不二虽然不认为那十个黑衣人屠村后还会穿着染血的黑衣到处溜达,但是对黑衣黑马的人还是特别留意的。

那人点了个白粥,就着扬州有名的拌干丝,吃的时候也没摘下压得很低的斗笠。光看她的饭量,怎么都不可能是男子,象她旁边桌的那个男子也是桌上一堆吃食,不过那人目深面阔,两撇浓密而上翘的八字须,看样子不是中原人。

外面不时有人过来请人,但领去的都是些成年男女,看来象粥粥这样的不大受欢迎。未几,有一穿着体面的妇人过来,一来就扯着与她的穿着不相配的嗓门喊道:“城东钱家,城东钱家,要个识字的丫鬟,要认得字的。”

大家都知道城东钱家的好,但是难为在都不识字,正好便宜了粥粥,跑上去就叫道:“这位大娘,我识字的,读三年书了。”粥粥怕年头少,人家看不上,自作主张给加了一年。

那妇人看看粥粥,大声道:“还有没有识字的姑娘?比她再大点的。”

粥粥忙踮起脚道:“我十岁啦,什么都会做,书又读得多。”怕人家看不上,年龄也加了一年。

那妇人见再没其他人,府上要人又要得急,只好对粥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人呢?”

粥粥道:“我一个人来的,爹娘没了,我叫豆豆。”说到娘,粥粥的眼圈又红了。

那妇人没办法,只得道;“那好,你随我走吧,叫管家看看合不合意。”

恰在此时,那个黑衣女子吃罢白粥,转身从另一头门出去。伊不二心想,粥粥要么上了城东钱家,要么他们不要回到此处,总是有迹克寻,而那有嫌疑的女子一走便如鸿飞,以后还怎么找得到?便看了粥粥一眼,见她正被那个妇人牵着手,看样子是成了,便不再犹豫,飞身跟上那女子。但是才到马槽,却见那女子已经飞身上马。伊不二见此忙也解开缰绳,但是怪了,只见自己化妆成瘌痢头马的白马眼睛微微闭上,打了两个响鼻,竟躺倒在地。伊不二知道凭自己这轻功,哪里是那匹神骏黑马的对手,只得作罢。回头看看自己的白马,见它也只是沉睡如泥一般,倒无其他反应,身上也无伤口,心里一筹莫展。而旁边也有一匹白马与自己的一样躺卧在地,看来遭殃的不止自己的马,那黑衣女子不是针对自己。

伊不二回去前店,见粥粥已经被人领走,可以想象,粥粥离开时候没有看见他,心里会是多么惶恐。伊不二问了小二城东钱家的位置,一路跟去。他脚步快,没多久便见到前面粥粥牵着妇人的手走着,小小的身影似有无限委屈。伊不二也不走上去招呼,就在后面跟着。果然过一会儿粥粥回过头来,一看见伊不二,挂着的脸立刻笑逐颜开,她很明智地没开口说话,但是明显地脚步轻松了,变成蹦蹦跳跳地前行。

伊不二看着粥粥进去一家屋顶绵延人家的边门,看来这是一个大家,青砖粉垣,雕梁画栋,在在诉说着富贵。起码这么个大家里面,粥粥将有片瓦遮头,有粥菜饱腹。看钱家佣人出来尤是衣光颈亮,应该主人不会刻薄到哪里去。

只见粥粥进门一杯茶时间,便匆匆跑出来,站在边门里面冲伊不二挥挥手,算是告别吧,随即又跑了进去。伊不二这才放心回店看他的马。

马槽边那个异域男子也在,见伊不二进来,便操着流利却略有店怪腔怪调的官话问道:“这位公子,这匹花马是你的马?”

伊不二想,看来那匹白马是他的了,但是奇怪他的脸色居然略有喜色,该不会是见有个陪死的高兴吧?伊不二道:“奇怪了,这马我看着它躺倒,竟看不出出了什么问题,兄台可有见教?”

那个异域男子笑道:“我刚才过来也是吓了一跳,但是仔细看了才知道我们的马有福了,不知是哪个好心的喂它们吃了神马一头醉,不出两个时辰,我们的马将精神百倍地醒转过来。这神马一头醉需用上好红曲为引,所以你闻闻,马嘴旁边有股淡淡酒香。”边说边俯身到伊不二的白马边闻味,“果然,你的马也有酒味。呀,这也是匹好马,虽然毛色难看了点。”

伊不二也近身一闻,果然有股酒味,心中已是半信半疑。见那异域客神态大方,举止有度,言语爽快,心里有意结交,再说得等马醒转,无事可做,不如与之聊天,于是笑道:“说到毛色难看,我这儿倒是有段说法,据说唐朝开国大将秦叔宝胯下的黄膘马原来就是匹秃头癞脸的瘦马,给个农人拉车,差不多是三步一倒。归了秦琼秦叔宝后,那马好吃好喝,顿时显出神骏来。原来是应了古人的老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只听店后相继传出中气十足的两声马啸,两人相对一笑,伊不二想,果然是神马一头醉,果然是好东西。过去马槽一看,两马奋蹄扬首,精力无穷。伊不二道:“这位兄台,小弟急着赶去京城,这下告辞了。”

那异域客笑道:“哈哈,巧得很,我也正要赶去京城,不如同路。小弟名字忒长,怕你记不住,叫我特穆尔就是,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伊不二忙与之通报了,两人携手上路。都是好马,没有谁拖累了谁,走得非常畅快。

第七章

却说粥粥被那妇人领进去,看着眼花缭乱的房子,七转八拐到一处小院前,抬头一看,门楣上用青砖刻出两个字,“揽翠”,原来这儿是揽翠院。

那妇人到得门前,抓起磨得发光的黄铜门环敲了几下,立刻里面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过得一会儿门打开半扇,露出一个丫鬟的脸,见了粥粥就轻声道:“王妈妈,这就是五爷要找的识字丫鬟了吗?可惜这么小。”

粥粥心想,你也不大。但是知道初到宝地,还是少说为妙。

那王妈道:“这小姑娘叫豆豆,刚刚在帐房问了,果然认得许多字,帐房先生说小小年纪难得的很。大管家说五爷要人也不是来做粗重活计的,只要识字,人聪明点,勉强应该使得,这就叫领进来了。只是小孩子不懂规矩,以后要姑娘多多教导了。”

那丫鬟沉吟了下,道:“好吧,既然是大管家答应的,先留着用吧。豆豆进来,我们先熟悉熟悉。王妈妈,多谢你了,这些钱你留着打酒吃。”

粥粥非常心疼地看着那些钱落到王妈手里,而不是她的小手。待王妈转省后,便抢着去关门。她心想,伊不二一定已经离开,而这儿大家都说试用,所以得勤快着点,免得被主人难看掉又得插草标去。

那丫鬟见她手脚活络,会看眼色,心里喜欢,微笑道:“这儿是我们五爷的院子,里面还有我和一个青影姐姐一起伺候五爷,你就叫我碧落姐姐吧。五爷喜欢清净,不喜欢人多,怕叫个识字的小厮进来太闹,所以才叫你了。你只管管住五爷的书房,其他的不要管,粗重活儿有门外的婆子干的。现在五爷不在,你尽管说话,等五爷读书回来,除非是五爷与你说话,其他最好不要说,跟我们说话也要悄悄的,走路更不能出声音。知道了吗?”

粥粥只管点头,一边心想,怎么名字都是绿油油的,连着这院子也是绿油油的全是树啊草啊的,没有一朵好看点的花,不知道五爷脸色是不是也是绿油油的不好看。不过看来五爷脸色也不会好,否则脾气不会那么大。

碧落见她听话,又欢喜上几分,道:“这样吧,大热天的你跑出一身汗来,先洗个澡,换上咱们这儿的衣服。你人小,我替你改一改,等下你洗澡出来刚好可以穿。门口晒的水本来是要给五爷的,你先用上吧。来,你帮我一起提。”

粥粥忙跑过去自己提起,道:“碧落姐姐你自己去忙,洗澡的事我自己来。”人小桶也不大,几个桶分次拎进房间里去倒进大木桶里,粥粥心想,这要比客栈里的洗澡桶都大。

关上门,终于一个人独处了,粥粥就先摸出油纸包搁一边,脱下衣服跳进桶里。然后小心翼翼打开这个传说中神奇无比的油纸包,一看之下傻了,原来东西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再好的油纸包也挡不住水的侵入,里面已经一团烂湿。粥粥心道:完了,完了,到手的发财机会飞了。看封面的字已经糊成一团,但隐约可以看出可能就是《避就真经》。颇不死心地揭开第一页,却发现书页并没有破烂,还是好好的,真是神了,不知道是拿什么做的。一眼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而且字都很小,纸又很黄,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大清楚,便合在一起,正想再用油纸包起,忽然听见外面碧落在喊:“豆豆,快点洗,中午时候爷要回来睡觉。你青影姐姐已经道前面伺候吃饭去啦。”

粥粥忙加油洗澡,洗完也来不及给书包上油纸,穿上衣服就又揣回胸口藏着。没有了油纸包,书软软的薄薄的,比较贴身,反而看不大出来了,这样也好。

忙忙碌碌地倒掉水,擦干地,又打上新井水晒上,还不见五爷回来,粥粥奇怪一顿饭怎么能吃那么多时间。见碧落姐姐在房间里放蚊帐,点熏香,拍虫子,也是忙忙碌碌,就是不知道她饿了没有。粥粥一顿当忙下来,早上的两只包子早不见踪影。

好不容易才听见门环敲击声,粥粥抢出去开门,见外面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拉着张脸象是谁欠他钱了似的。后面跟着个姑娘,可能就是青影姐姐了,粥粥没来得及看她的长相,眼睛早被她手里的食盒勾了去。上面的菜黄是黄,绿是绿,红是红,说不出的好看,一定也非常好吃。这不知道是给谁吃的,不是说五爷已经在前面吃了吗?

五爷进来也是看了粥粥一眼又一眼,最终说了声:“跟我来书房。”

粥粥心里说了句:我还饿着呢。但是见五爷眉头皱出一个川字,心想还是别惹他的好,只得乖乖跟了进去。

五爷进去就道:“你说你念过三年书,都读过哪几本了?”

粥粥心说,看来管家已经通报他了,这下自己得记住了,免得以后不小心漏出只读过两年的事实来。她想了想,道:“我看了《三国志》,《西汉演义》,《春秋战国》,《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还有很多书,记不得了。”

五爷一听非常吃惊,这些书他只听说,一本没有看过,难道这个小小孩子真的看过?他疑惑地问:“《百家姓》,《三字经》,《女儿经》,《烈女传》,《孝经》,这样你有没有学过?你先生以前是从哪里教起的?”

粥粥还愣是没学过这些,张先生不是没有想教她这些过,但是粥粥除了把《列女传》当故事看,其他她都觉得太浅,不值得学,但是眼下主人见问,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有些只有薄薄一张纸的文章谁还记得,《三字经》《女儿经》这两经一天都可以打发了,简单得很。”

五爷又是怪怪地看着她,道:“你倒是把《三字经》背一遍看。”

粥粥捂着肚子道:“五爷,我一早到现在还没吃过饭,饿得慌,什么都想不出来了,不如我去隔壁先吃了饭才过来伺候你?回来你叫背啥就背啥,《孙子兵法》都没问题。”小黑脸上全是可怜。

五爷终于明白这人有点无赖相,叫她做什么她未必会做的,想端起脸来说句“不背不许吃饭”等的话,又觉得此人年纪太小,胜之不武,他想着可能是管家也被他惹烦了,所以找了这么个不是对手的对手给他使唤,叫他有气没处撒。想到这儿,他挥挥手,懒懒地道:“去吧,快点吃完,给我磨墨。”

粥粥如蒙大赦,欢奔而去,脑子里全是红黄绿的饭菜,早把碧落的叮咛扔到耳后,她当然不会去关注五爷在她身后气得青绿的臭脸。直到碧落吓得捂住嘴拚命使眼色打手势,她这才依稀恍惚想起饭菜之外还有其他要紧事情需要关注,忙一个急刹,双臂紧贴身体,游魂似地走向饭菜,碧落和旁边的青影反而给逗得笑了,但是他们一看见五爷出现在门口的脸,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只有粥粥背着身走不知道,她只看见怎么饭少了一半,菜却没怎么动过,而碧落姐姐却是吃完饭的样子。

她狐疑地看着碧落,碧落不敢说话,给她一个手势,意思是叫她吃,她立刻不客气地开动,转眼间风扫残云,一盘子饭菜一扫而空,粥粥吃得甚为满足,只觉得此生吃得最爽的只有那天与伊不二海地等一起吃的和今天的,菜好吃,量又够。当她直起身子打出第一个饱嗝时,才发现三个人都大惊小怪地看着她,粥粥不解,但又不敢当着五爷的面说话,收拾起饭碗想去洗,却被青影拿下,在大门口一搁就罢。

吃饱的粥粥时不会偷懒的,她轻手轻脚从五爷身边飘过,进去书房磨墨。这磨墨的本事粥粥熟悉得很,家里坚如铜铁的烂墨她都伺候过,何况是现在手中这等上好徽墨?不用多久就墨出一砚浓淡适宜的好墨,然后背手站到一边。

五爷看她磨墨的手势倒是象接触过书香的,但是这人说的话和那付吃相实在叫人怀疑。但是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候挑这小丫头的空子。他坐下身,对粥粥道:“把包里的《论语》拿给我。”粥粥依言一丝不错地拿给他,五爷一看没错,心想还真是认识字的。遂不理她,管自己背书。

五爷本是通房丫鬟生的儿子,在家一直没地位得很,但是年长点后因书读得好,而他爹爹这个商人受社会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影响,又盼着家中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两下里一搭,他的地位自然就高了,得了个独立小院不说,他娘也升为姨娘。想到小时候受的苦楚,五爷对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讨厌得很,不顺心了就骂,而他爹却是一力支持他,说那是读书人的硬气,应该,应该,于是五爷便更嚣张了点。

前几个伺候他读书的小子丫鬟他都看不上,不是说人愚钝,就是说人吵闹,来来去去已经换了五六个了,今天粥粥新人上阵,他心里已经与之对上了,只想着什么时候可以逼得这个叫豆豆的小丫鬟失控。他是读书人,自然不屑于体罚,他觉得他应有自己的一套。

粥粥看五爷背书,觉得烦得很,“嗡嗡”地象蚊子苍蝇叫,但是又没办法,寄人篱下嘛。无聊得很,便站在那里游目四顾,见书架上有本《战国策》,正是屠村前夜她准备看的。她很想去拿来坐在地上看,但是又怕这个吓人的五爷不许,只得拿眼睛一遍一遍地扫向那里,顺别听着五爷背今天上课学来的文章。听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道:“倒数第九句你只有第一遍读对,后面全背错。”

五爷一惊,“嗡嗡”声顿绝,看向书本,果然倒数第九句漏了两个字。五爷一向对自己很自信,先生教的东西,往往都是他第一个领会第一个熟记的,他几乎年年都要换先生,不为别的,只因先生跟不上他的进步,而今天却被个丫鬟指出错误,而且是个黑不溜秋的小土包子,怎不叫他大惊失色,手中的杯子“咣”一声掉砖地上摔成若干片。他看看书,又看看粥粥,半晌才道:“这本书你读过?”

粥粥摇头:“没读,这种书我不爱读,读着想睡觉。”

五爷越发惊奇:“那你是听我读一遍就记住的?”

粥粥点头,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张先生也是这样的,谁不会,就这五爷笨,一本书可以背一下午。

五爷把书竖起来,给她看着封面,道:“这书是圣人写的,全是经世纬业的大道理,你怎么可以不读?你爹娘难道不管你吗?”

粥粥道:“我是女的,又不用考科举,读这种没味道的书干什么?我爹娘要是在的话,我怎么会到你们家做丫鬟来?你别问了,背书吧,否则背不出来熬夜我可就苦啦。”说着两眼又瞟向架上的《战国策》。

人都是不由自主服气比自己狠的人,五爷也不例外,见粥粥俯身去捡地上的杯子碎片,立刻挡住道:“这种事叫他们做。”立刻唤碧落他们过来。过来的是青影,见五爷摔了杯子,忙偷窥两人的脸色,发现没事,才松口气出去。她也换人换怕了。

五爷象打量怪物似地打量着粥粥,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粥粥忙道:“我叫豆豆,姓嘛,都卖身为奴了,不提也罢。”这话是粥粥在戏文里学来的,文绉绉的倒也对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