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热络地道:“要么你就姓钱吧,钱豆豆,多好的名字,比我妹妹们的文秀文芩什么的要好多了。”

粥粥奇怪,他脾气并不大啊,怎么大家都这么怕他,见他客气,粥粥当然也客气,不,是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我还想姓金呢,金豆豆,多好。如果姓钱的话,我就叫钱真多,或者钱钱也可以,都比钱豆豆贵气。不如你叫钱真多吧,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真好。让给你了。”

五爷从小没人喜欢与他玩,大了没人敢打搅他读书和他说笑,到今天才知道说话聊天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书也不要读了,盯住粥粥要说话,“豆豆,既然你不愿意姓钱,那就算了,我还是叫你豆豆。我叫钱修齐,我家的男孩子名字中间都有个‘修’字,女孩子名字中间有个‘文’字,我爹这么取名有想叫孩子们‘修文’的意思,不要一心一意钻钱眼子里。”

粥粥反对道:“好好的钱不赚修什么文,我先生就没钱得很,没钱就没志气,到私塾里给人家当先生,即使是考中了状元也要送钱才能谋得好位置,所以我一看见文人对钱不屑一顾就来气,你倒是饿他三天看看,到时候你给他一两银子买吃的,叫他叫你爷爷他都干。心口不一,对钱不尊重,都是你手里这种烂书害的。”

钱修齐听着粥粥这篇歪论,知道它不对,但是一下指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却听外面有人鼓掌道:“好,说得好,真是喻世明言啊,谁这么有见地啊?”

粥粥看去,见进来的人穿着件淡蓝衫子,没什么特别,好像不是很多钱的样子。只是长得好看,书中说的目如朗星鼻如悬胆面似冠玉就是。但是粥粥喜欢金光灿灿的富贵相,对男色害没什么讲究,看了一眼便罢,倒是钱修齐起身笑道:“蒋兄难得大驾光临,请坐。蒋兄也赞同豆豆的话吗?”

碧落端茶进来,见豆豆大模大样也坐在椅子上,心里大是佩服,又听五爷一口一个豆豆,惊诧得不得了,出去就找青影说话,想研究出个原因来。

这儿钱修齐看着蒋兄不答话,只是绕有兴味地看着豆豆,便介绍道:“豆豆,这位蒋兄难得来趟扬州,蒋家乃是京城有名得红顶商人,家财无数,蒋兄名懋,为人最是仗义,我们已经是几年的好友了。”他说话间没注意,而蒋懋却看到,豆豆的眼睛立时如猫眼一样对着他精光四射,仿佛他是一堆旷古珍宝。

粥粥心里却是在想:原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叫蒋猫的猫看着不起眼,没想到却是这么有钱,真是小看他了。粥粥出于对钱的尊重,立刻重视起这只有钱猫了。

第八章

却说蒋懋过来原也不是因为与钱修齐关系紧密,而是因为钱修齐性格孤僻,不甚合群,他娘又难弄得很,兄弟都不大愿意招惹他,反而是蒋懋性格随和宽容,是钱修齐第一愿意搭理的人,所以蒋懋到了钱家,倒要由他来叫钱修齐出门见面。因此蒋懋进门喝了口茶就拉着钱修齐出去,与粥粥都没说上一句话。

粥粥见他们离开,舒了口气,最高兴的还是钱修齐出门时候说的话,叫粥粥整理一下他的书房,于是粥粥名正言顺地可以赖在书房不出来了。而这书房重地,钱修齐一般不喜欢碧落青影进来,所以没事的话,她们俩避开都来不及,哪里会得自己凑上去。粥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干脆叠在桌角,自己摸出那本《避就真经》摊在清光的桌子上。

封面,还是糊了的字,但是封面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粥粥不经意地翻过。但是翻开书页却傻眼了,里面原本应该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现在变成空空荡荡的十几行隶书,粥粥最不耐烦看隶书,忙翻到第二页,想着可能是当时坐木桶里洗澡心急,可能翻错页了。但是没有,这书还是四四方方的十几行隶书。往后翻依然如此。粥粥懵住,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忽然想起志怪小说里面说过用水浸纸可以露出字迹的事,心想对了,尽早的书是湿的,所以字就显示了出来,而现在剥掉油纸,天气又热,衣服又薄,书给很快晾干,所以字就不显了。这就是了,粥粥速战速决,立刻去外面拎桶水进来,对看见的青影就说是擦桌子架子,谁都不会怀疑。

出于对这本与发财富贵大有关系的宝书的崇敬,粥粥小心翼翼地把抹布绞到稍有水份,放下去刚刚好可以浸润书页。但是奇怪,书上的大字还是依旧,没有出现早上那密密麻麻的眼睛都要看花的小字。粥粥举着抹布不知所措,想换一页试试,依然如此。粥粥心想难道是早上关门洗澡光线昏暗的缘故?她不死心,拿着书到室内最阴暗的地方翻来覆去地瞧,可是还是没小字。粥粥觉得自己这些动作熟悉得很,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以前吊在竹梢看张先生在屋里翻这书时候也是这等神态。会不会是书里有什么大的秘密,但是寻常看不出来?

粥粥捧着头怒对《避就真经》,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神鬼鬼的,叫人琢磨不透。她很想撕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夹着什么,但终究是宝贝这书,不舍得撕。可是她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嚯”一下站起来,豁出去了,扔水里瞧瞧究竟,如果再不出字,撕了它,烧了它,免得书跟着自己,怀璧其罪。

粥粥摊开第一页,把书扔进大铜盆里。铜的黄光映得这书更黄。直至水淹过书面,书上还是没现小字。粥粥彻底失望,不是一点点失望,而是非常失望,发财得美梦就是那样给一举击碎了。她抱头蹲在盆前,使劲闭眼张嘴地想尖叫,但是不敢出声,都恨不得撞墙。这下,再不知什么时候能有钱修齐和蒋懋那样的财富了,粥粥只感觉自己身形都矮了半截。

她一人愤怒了半天,才抬头想把书捞出来废了它。但是眼光一接触到书时,整个人惊呆了,上面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粥粥心里怒骂一声:他奶奶的,这不是捉弄人吗?她看着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得抓紧着看了。忙把铜盆端到窗口,认真看起来。

才看第一句,粥粥已经觉得这本书对胃口了。“他妈的,你这徒弟象我,又聪明又没耐心又心狠,哈哈。”粥粥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记住了,师父的名字叫‘清

’,姓什么忘记了,大家都叫我懒人清。什么《避就真经》的,这本东西叫《偷懒真经》,是师父我不会写大字,叫人代写,但是那人看不上我起的名字,硬是琢磨了个这么拗口的名字写上,所以师父我也就不在封面做手脚了,随他入水化掉去。什么避就,绝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也就是避重就轻的意思,一般的偷懒,动那么多脑筋想这名字做啥?”

“为什么说你聪敏呢?是以为你想得到用水显字,虽然这个办法比较老套,但是想得到的人还是不多,你想到这里已经算是有点脑袋了。还在师父要求不高,你只要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粥粥看了心想,要不是把油纸包藏在水里一天一夜,我也未必想得出这办法来,真是险过剃头。

“你没耐心,好事,师父就是这性格的。我就是喜欢收这种性格的人做徒弟,所以我用了一种南海极薄蜡纸做书页,这种纸寻常看不出来,可以写字上去,不会透光,非得拿水把它浸透了它才会变得透明,你才能看出里面夹的字条来。好多人珍惜这书都来不及,也就你这魔头会那么作践它,不过师父我喜欢,要的就是你的这份狠心。没狠心练什么武。”粥粥看着又是拍胸大慰,原来一切都是天注定,老天要她得这宝物,她就逃也逃不走。可能张先生也用过水浸法,但是他说什么都不会想到要这么折腾书,这个懒人清师父还真是匪夷所思得很。她拿手指稍稍捻了一下书页,果然起一层透明皮,原来真是内有乾坤。

“但是师父不是没有担心过有人自作聪明想着撕开书页,起出里面一层宝贝的,所以师父我在里面的夹页上做了手脚,涂上一种叫‘月之影’的东瀛剧毒,这种毒碰到手上不会死人,但是一化入空气中,任何人都闻之丧命,除非是内功深厚之极的人,马马马虎虎可以捡条命回来,但是他这一辈子就别想使力喽。我就知道有人疑心大得很,想取出夹页又怕中毒,所以会先挑开一点拿银针探过,这‘月之影’哪是那么容易探出来的?然后他们一定会取一点边角喂猫狗,当然是毒不死的啦,所以他们就胆大了,不怕了,可也就中我圈套了。不象我的人,师父就是一点都不能叫他学了去。象我的人,就是那么容易学到。”粥粥看得汗毛直竖,只觉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怪不得伊不二说张先生有武功,可张先生给关在门外却一点办法没有,那天又会轻易被黑衣人杀掉,感情他是取夹页的时候中了“月之影”的道,捡回一条命,却失了全身武功,怪不得他要隐居到山村来,避人耳目呢。粥粥觉得这懒人清师父哪里是懒了,简直是精得要命,刻薄得要命,小小一本书里面就会设那么多机关,稍不符合他的心意,别人就得非死即伤。以后每天对着这么本毒书也是头大得很了,稍不小心就得丧命。好在时间还早,再看下去吧。

“师父好不容易得到你这么个弟子,欢喜得很,宝贝得很,说什么都不能叫人伤了你一个手指头去,所以得把话与你全说明了,免得你手脚发痒揭了夹页。你把书线拆了,把每页纸横着对折一次,竖着对折一次,折成一个方形,然后延一条很淡的红线剪一刀,里面取出的一小片夹页就是我的心血结晶《偷懒真经》了,一共十张,千万不要遗失任何一张。剪下的不要的东西拿盒子装了,随你处理,你要留着‘月之影’以后用也可以,省得出力气与人打架去。咱们懒汉的宗旨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非站不可了也得找个地方靠靠,千方百计偷懒,挖空心思享受。所以师父的练功方法也是别出心裁,你只要摆正手脚,睡着就是练功,你睡得越多,功力精进越快,越懒越有劲。好啦,你去取出夹页,我们开始。”

粥粥把书取出来,想了半天还是不敢照书上说的办法拆线剪角,谁知道这是不是又是懒人清的陷阱呢?这人的手段真是太匪夷所思了,实在是不得不防,不得不步步小心。否则不知道怎么一下小命就没了,粥粥好不容易再屠村中九死一生,对自己的小命宝贝得很呢。

她机械地甩着书上的水,游魂似地找到剪刀,摒住气拿一张废纸压住书,用剪刀挑断装订线,人迅速跳到老远的窗口躲着。等得一会儿见一直苍蝇飞过,还在书上停了一下却没死,粥粥这才放心折书页。随后又如法炮制地剪角。还好地是,懒人清的陷阱到此为止,没有对付他认定的所谓徒儿,粥粥顺利取出那万人艳羡的十张武功秘笈。

沾着月之影的边角粥粥想烧了,但是又怕烧的时候毒气沾身,只得找出原先的油纸密密包了,但再不敢掖在怀里,在屋里转一圈,最后压在《春秋》的书箱下面。这本书粥粥以前翻过,是说什么都不会去翻第二次的,所以不怕出事。一顿忙下来,日头已经西斜,粥粥这才端着水擦摸了几下,算是交帐。端着盆子出去,还被碧落姐姐夸了两句。

傍晚时分,前头传来话说,五爷要与蒋懋他们再前头用餐,粥粥心里开心,高高兴兴地随着碧落姐姐到大厨房领来晚餐。没想到青影姐姐一看就道:“又是油腻腻的鹅油卷子,这大热天的谁耐烦吃这个,火腿冬瓜汤倒是清淡,我就吃点粥吧。碧落姐姐你吃什么?我给你盛。”

碧落道:“外面走一圈回来全身热,我也吃点粥得了。不知道今天盐炒豆芽油有没有放少一点,我先试一筷。豆豆,你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吃,别客气了。”

粥粥一路就对着黄澄澄的鹅油卷子流口水,一听她们两个都说不要吃,开心坏了,搬到自己面前就下筷。一吃进去,只觉甜,腻,滑,糯,微微还有点薄荷的凉意,“真好吃,凉凉的呢。”

碧落笑看着她道:“别贪吃,这么油的东西,当心积在心口不容易克化,等下喝点茶润润。青影姐姐,我们也分一个吃了吧,看豆豆吃得高兴,我也有胃口了。”

青影笑道:“也好,你夹下来的半个给我。我本来就想着爷今天一定回来晚,想酽酽地喝杯茶提神,免得他晚上临贴时候我没精神伺候。正好化这个鹅油卷子。豆豆,你也得打点精神了,爷临帖的时候可不喜欢旁边有人打哈欠。”

粥粥心里总是和“豆豆”两字对不上号,他们唤着“豆豆”与她说话,她总是心不在焉,再说美食当前,她哪有心思管别的,她心里台庆幸自己找的好地方了,好吃好住,活儿也不累。见青影姐姐与她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应该回一句:“万一爷喝醉了手发抖呢?他会不会坚持要临搞得我们没法睡觉?”

青影与碧落相视一笑,道:“否则我还吃酽茶干什么?不就是怕爷演这一出嘛。豆豆你找找看,爷的临摹帖子在哪里,给他准备好了,省得到时候他大呼小叫的,把老爷闹出来我们就麻烦了。”

粥粥应了声,道:“干脆我替他写就得了,别折腾他又折腾我们仨。我自己字写不好,临摹别人的字却是不错的。干脆吃完饭我写好了,他用不用随他。”粥粥初进钱家,不大习惯一口一个爷,多说了几遍,觉得还不如叫“他”方便。

碧落迟疑道:“只不知爷肯不肯用你写的,爷读书一向是很克己的,一点不会耍滑头。”

粥粥心道:再说吧,我关键是要取得时间单独研习《偷懒真经》。主意打定,吃完饭就掌上灯烛,大模大样坐钱修齐的椅子上写字。桌子大,椅子宽,烛火亮,条件不知要比自家的好多少,只是少了娘在旁边赶蚊子,想道这儿粥粥就泪汪汪的。

碧落与青影过来看看,但终究不敢在这屋里多呆,自己到别处做点针线。粥粥正中下怀,翻出钱修齐的帖子,看见上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用工笔写着下午背什么书,晚上临什么帖,看来他是个仔细的人。粥粥依着纸条找出那帖子,自作主张替他临摹。而把《偷懒真经》的第一页夹在里面,临一遍帖,把真经背一遍。粥粥本就过目不忘,几遍背下来,早倒着也可以了,便把真经收回去。

对写字此道,粥粥是最不上心的,她觉得字写得好,不过是如衣服上面绣朵花,不实用,只要写得笔画清楚,看得出是什么字就可以了。所以临帖自然也快得很,三下两下便结束,收起东西开始琢磨真经第一页的内容。粥粥最是奇怪的是,这么有名的一本真经居然有这么简单,第一页就是教人睡觉。人成一个大字形地趴着睡,不过睡前需要做一番动作,但这对从小野在山地里的粥粥来说不是问题,随便一弯就可以达到真经要求的动作要领。粥粥心想,要真是给张先生发现里面的秘密的话,他这连爬墙都困难的身手怎么弯得起来?老骨头会不会“咔咔”作响?

胡思乱想间,果然钱修齐喝得满面红光地给别院的丫鬟扶回来,就着碧落的手喝下一杯乌龙茶,便嚷着要道书房临帖。粥粥忙拿出自己写好的放到他面前道:“你不是下午已经临了吗?瞧,都在这儿呢。”

钱修齐本来就已经喝得糊涂,全是心中一个筋在提点着他还有要紧的读书活儿没干,一看已经有了,也想不起来是不是真写过,早信了,顺顺当当地就去睡觉。粥粥见他这么容易骗,大大喘了口气,倒是青影心细,说:“明天爷醒过来想起自己没临过贴该怎么办。”

粥粥笑道:“放心,我以前先生喝醉酒都是记不清前一天的事的,随你怎么混赖栽赃都行,只会怪自己喝醉了误事。五爷不追究便罢,要追究就说他喝醉了倒床就睡,我怕他交不出功课连夜给他临贴,他要不用就算了。反正还是他自己的错,他还有什么好说。”

青影与碧落面面相觑,觉得只有这么办了。但总感觉这个豆豆精灵过头,与年龄不符。她们不知道的是粥粥跟着张先生学习《三十六计》《孙子兵法》过程中活学活用,就近练手,处处与张先生过招,而张先生又是个精明过人的老江湖,岂是寻常人可以骗过的,所以两年多时间下来,粥粥早是个机敏过人的小滑头了。

第九章

却说这边伊不二与特穆尔一起上马出城,日影正中的时候到得一个小树林外。两人见日头实在太毒,商量着在附近的茶棚下面躲一躲,过了正午再走。不想特穆尔才一下马,对着一堆新鲜马粪绕有兴味地研究了一会儿,对伊不二道:“早上喂我们马吃神马一头醉的那个人应该刚离开这儿,小弟爱马如痴,对那药好奇得很,想追上去讨教一番,不知伊兄……”

伊不二心想,我正想找到这个黑衣女子打听一点事情,但是被她走脱,既然特穆尔懂得看马踪,那真是意外之喜。当下笑道:“可巧,小弟也想着这个神马一头醉,没想到特穆尔兄有这本事,小弟跟着都来不及,其他还有什么天大的事不可以搁一搁的?请特穆尔兄带路了。”

特穆尔哈哈大笑,道:“我猜你也是应该跟上来的,你知道马好马坏,应当也是对爱驹爱惜得很,好,好,咱们又是不谋而合。我看也不歇了,趁前面脚印新鲜,马粪未干,我们快一步赶上如何?”

伊不二应声“好”,喝下一大碗不知什么味道的茶,扔下个钱便飞身上马。特穆尔也照着喝了,两人飞马追去。路上特穆尔道:“我在家里基本不喝这种茶,尤其是骑马的时候,最爱腰边悬个酒袋,渴了便喝上一口,拉开衣襟迎风驰骋,想不呼痛快都难。伊兄什么时候有机会去我们那里,你只要在草原上喝一声‘特穆尔’,自会有人领你去我家。我请你吃全羊宴,老酒喝个痛快。”

伊不二听得出特穆尔没有练过武功,但是这人中气十足,一路飞驰中间说话依然响亮如常,显然是在草原练就的本事。虽然知道目前西边战事不断,但他未必就是那个逞强好胜的锦奇族人,等下打听清楚了,倒是很愿意与这么个好汉交个朋友。“听特穆尔兄的口音,应是来自西北吧?我听说那里与中原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观。”

特穆尔朗声笑道:“伊兄错了,小弟来自这儿的北边,达赉湖边,那里是天下水草最丰美,牛羊最肥壮的地方。到处都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好牧场,你们汉人经商过去的多的是,所以我找了个师爷学你们这儿的话,看你们的书,心里艳羡不已,极想亲临官渡赤壁等等好汉子出没的地方,这一遭不冤,一路走一路学,看到的胜读十年书了。”

伊不二立刻放心,知道他不是来自交战的锦奇族,便道:“特穆尔兄再回首看一眼扬州,这个地方是我朝最繁华绮丽的地方,自隋炀帝打通大运河,这儿倚仗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富甲大江南北。古人有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说的便是扬州的富贵繁华。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吟咏过扬州,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

’,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和他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几乎随手一抓都是诗。不知特穆尔兄可有领略过扬州的风采?”

特穆尔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弟我不喜欢。扬州太过阴柔靡丽,不合我的胃口。”

伊不二闻言而笑,赞道:“好男儿,好汉子。呀,前面有家酒肆,我们拎一坛走如何?”

果然前面酒肆林立,想来此地离城一段距离,行人出门至此该当觅食休憩了。两人也没下马,隔门叫小二拎两坛好酒,六斤牛肉,各捧一件,付了钱就走。特穆尔拍开坛上泥封,尝了一口道:“这酒里水倒是没掺,就是甜津津的没有劲道。”

伊不二还是头一遭如此喝酒,照着特穆尔的样子拍开泥封,但想着如特穆尔般倾坛而喝终是不雅,淋淋沥沥倒有一半洒在胸口,大热天的未必舒服,便运劲在手,以内力透坛而过,硬生生逼出一股酒柱,仰首一叹,刚好接个满口。略一回味,便道:“酒不是好酒,却也一滴不能漏了。”说完吃上一片牛肉。伊不二虽然食不厌精,但是并不拘泥于精致,“这牛肉羊肉就得吃这种大块下锅,与下水一起老汤里慢火捞熟,趁热带汁切片的,牛羊味就全在里面了。要不是骑在马上,再来一大海碗油汪汪的羊杂汤,即便是大雪天也可披襟迎风了。”边说边又俯身坛口,运气一吸,酒柱喷涌而出,一举贯入口中,非常惬意。

特穆尔看着好生羡慕,但是技不如人,学不来,便不如我行我素。但是伊不二也服气他奔驰之中尤能稳握酒坛,大口喝酒,虽说仍有些少洒出,但是对于没有武功傍身的人来说已是非常难得。两人惺惺相惜,一口酒一块牛肉,骄阳下面竟也不觉暑热难当。不知不觉,酒坛见底,牛肉告罄,特穆尔哈哈一笑,呼声“痛快”,大力一抛,酒坛“忽忽”飞入半空。随即马鞭展开如蛇,凭空一扫,酒坛便如生了翅膀一般旋身一转,飞出更高。

伊不二叫了声“好”,手中酒坛随即堪堪飞出,如夏夜之寂寞流星,飘忽而迅速地追上恰恰下坠的特穆尔的酒坛,两下里只听得轻轻一声“锵”,便见特穆尔的酒坛扭身飞回苍穹,而伊不二的酒坛飞速下坠。

特穆尔一见,也是大叫一声“好”,长鞭如流星追月,灵蛇出洞,卷起伊不二的酒坛,稳稳抛向天空,正好又是迎上他自己的酒坛。

伊不二最知道马上疾驰之时要想出手已是困难,而此人还能甩鞭托坛,神态自如,准头竟是一丝不差,这等马上功夫更是难上加难,可见是个马上的好手,人中的蛟龙。眼见两坛迅速接近,顷刻便有相撞碎裂的可能,他也是微醉兴起,算着落点,手中马鞭飞出,堪堪于两坛相交之际夹于中间,于是两坛一碰未碎,各自飞开下坠。伊不二的酒坛下得快,伊不二催马上前追赶,几乎是擦着地面捞酒坛入手,随即猱声前探,摘马鞭于未落。而特穆尔则是轻松得多,长鞭一甩,酒坛便入手中,回身看那伊不二翩飞于马上,身形之灵活,手法之快捷,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顿时叹为观止,大为倾服。

酒坛入手,两人竟是心意相通般同时举坛,奋力对击,酒坛应声而碎,两人抚手相顾而笑,只觉一种友情悄悄进驻两人的内心。

过不多久,前面出现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大热天见这等绿色,人便如喝了冰镇酸梅汤般爽快。两人催马奔去,还未进入,伊不二耳尖,已经听见里面有人声传出,时时夹有几缕劲气。

只听一个女的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不是你还有谁?我家上下四十多口性命,还你师父都不肯放过,要不是我机缘凑巧刚好赶回家看见,否则早烧成一蓬烟灰,连线索都找不到。”

“真的不是我,我那天被群狼追逐,困于一个山中猎户的木房,差点性命丢掉,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到你家杀人?”

“小师妹,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啦?这话你说第一遍的时候我还信,今天再说我就不信了,你说的那个地方我刚刚去踏看过,猴子倒是很多,狼却是一只都看不到的。你那狼群难道是天狼下凡?唉,说谎的人总得受点惩罚的,小师妹你别怪师姐我心狠。”

只听里面一声尖叫,显然是那个师妹受了伤害,而且不会是什么小伤,声音里痛苦得很。伊不二勒住马,对特穆尔使个眼色,轻道:“林中有人恶斗,两个女子。”

特穆尔却是看着地上道:“我们追的女子也刚从这儿经过,不会是她吧?要不我们去看看看?”

说话间,只听里面那个师姐冷冷道:“你两条手臂都已经中了我的金风刀了,死是一时死不了的,你说我下一刀该下在哪里呢?嗯,你两条腿还挪得飞快,我看着碍眼得很,也吃我一刀。”

“师姐,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你去看看那个山头木屋子上面的爪痕就知道的,干吗非要赶尽杀绝。再说你要杀便杀,猫捉耗子般戏耍于我干什么。”

伊不二听得分明,心想这种师门恩怨的事外人不好参与进去,但是如果事关那个黑衣女子,那就得插一脚了。起码不能看着她死了断了线索。跳下马循着声音找进去,特穆尔也照样跟上,果然见林间有一黑一白两女子如蝴蝶般穿梭于树与树之间,落脚轻盈,姿态曼妙,要不是在外面早已听见她们的对话,真想象不出这两人居然是在打斗。

两人甫一现身,那白衣女子立刻警觉,飞速往这儿看了一眼,但是却下手更快,招招致命。那黑衣女子显然无力抵御,只有借着神妙莫测的轻功辗转于树木间,借以抵挡白衣女子的袭击,特穆尔看仔细了道:“就是这个黑衣女子,我去救她。”话才出口,便被伊不二一把拉去,两人一起撞于一棵树上。特穆尔正想说话,却见伊不二眉头皱着看向一处,他也顺着看去,只见地上插着两枚透明的细针,周围草叶纷纷枯萎焦黑,可见此物毒性之强。特穆尔心想,要不是伊不二拉他一把,这时候焦黑的该是自己了。他断然道:“黑衣女子于我们素不相识,便肯照料我们的马,那个白衣女子一语不合便下毒手,黑白真该颠倒了才是。”他也不顾危险,甩出长鞭意欲攻击白衣女子。

伊不二本来不欲出手,想无可避免的时候才把那个黑衣女子救出来,因为听对话那白衣女子身负血海深仇,也是非虚,黑衣女子一力否认,但谁又知道真假?但此时见特穆尔出手,知道自己再不出手,白衣女子便会祸及特穆尔,只得伸手抓住马鞭,道了声:“你救那黑衣女子。”自己飞身过去接住那女子的金风刀。

第十章

伊不二才加入战圈,却见那白衣女子却双手一缩,飘飘然退出一丈开外,背着手看都不看这一边,似乎全部事情与她无关。伊不二忽然想起,金风刀,那么那两枚插在地上的剧毒无比的透明针就是玉露针了,最近听说出了个妖邪女子,名王秋色,无人识得她的容颜,因她一直用轻纱蒙面,也无人识得她的师门,只知道她手中一把金风刀,打斗时轻易不露刀,露刀必杀人。而她最歹毒的武器还是玉露针,此针无色纤细,若非刚才飞过来时正映着阳光,想看见是不可能的。金风刀有毒,但是毒性绵延,非得折磨上一个月才会超脱去世,而玉露针也有毒,却是中针即毒发,全身黑遍死去。秦观有词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至今还无人有幸得中金风刀又中玉露针,所以谁也不知道这胜却人间无数的滋味是什么滋味。

伊不二心想,当务之急便是要了解药再说,“请王姑娘惠赐解药。”

王秋色背着身道:“都说说一不二伊不二是响当当的汉子,今日不分青红皂白插手我们师门事务,作何解释?”

伊不二也知道理亏,但是又不得不这么做:“王姑娘无论如何给这位黑衣姑娘一个解释的机会,或许事情真有隐衷?”

王秋色道:“你既然偷听了那么多,自然已经知道我已经给过她一个解释机会,但是很不幸,她是在骗我。她说遇难的那个地方山羊满山跑,哪里来的狼群了?她如没有做了亏心事,又是何必骗我?你说我该不该杀?换了你家四十口灭门,你有我这份耐心现去核查一遍再说?”

伊不二无话可说,他想起粥粥说的对付黑衣人的态度,无论谁捉到家破人亡的凶手都是不会放手的。他只得对着黑衣女子道:“今日我们旁人在场,姑娘如果有什么隐衷,有什么线索,我们给做个旁证。”他知道王秋色不是他对手,而她想必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个黑衣女子,自然舍不得放手。她这进退两难,正是他可以居中调停的好时候。

特穆尔插嘴道:“伤口流血不止,还是包扎了再说。”

伊不二道:“没有解药,包扎了也无用,姑娘不如珍惜机会做个解释。”

那黑衣女子仰起头,映入众人眼里的是一张绝美的脸庞,只是又痛又失血,脸色苍白,但是依然坚毅地支持着自己,叫旁人看着同情万分。怪不得她扮作男子还要拿大斗笠遮脸,她这张脸怎么看斗不可能看作是个男人。她轻启无血色的樱唇,道:“师姐,我那天确实是遇见狼群,被困在山顶猎户木屋中,支撑了整整一夜,眼看着狼爪抓扒,狼牙撕咬,木屋就要不保,这时外面传来几声呼啸,随即狼群大乱,我知道有人救我来了,再也挺不住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我已经在伽师牧场,不过那时候还是刘将军的靖西牧场,是我后来听说师父遭难,征得刘将军同意用师父的名字改的名,我想师父一生最爱好马,他一定会喜欢他的英名长留在牧场的。当天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我故意不去聚会,而是事出意外,没法赶到,等我后来伤愈找过去,看到的也一样是断壁残垣。”

王秋色哼了一声,依然背着身不说话,但是伊不二知道这话黑衣女子早前一定已经一丝不差地与王秋色说过,而王秋色原本是相信她所以找了证据,没想到证据与她说的不符,难怪下手这么毒辣。这倒是难办了,如果黑衣女子真是杀人凶手的话,那王秋色再怎么做也是不过分的。“但是你师妹有在场证据吗?要我说,你当时也不在场,如果你们有个现场幸存者的话,你王秋色也是怀疑对象。”

王秋色又是一声“哼”,什么都不说,惟其不说,才显出她反对的份量。

这是两人气势上的较量,伊不二知道此时他即使没理也得坚持有理,起码自己要当自己有理,何况他还觉得这其中疑点很多,他不相信一个爱马,而且连别人的马也一起喜欢上的人会有那么重的杀心。但是这个怀疑只能自己想,与王秋色说则显得苍白无力,人家一句“你一厢情愿”就可以驳倒。他略一思索,道:“这其中有很多疑问,刘将军据我所知是皇亲国戚,他如此迁就令师妹是否有什么意图?否则绝不可能把一个马场改名的,那是很麻烦牵涉颇大的一件事。还有,令师妹有这能力杀光四十口人吗?还包括她的师父。即使有,那也要借外力,如今看来只有刘将军那一股外力可以借了,这里面有什么交易?两位刘将军都不可能为一个女人做那么多的事,除非有现实需要。王姑娘有没想过?我建议王姑娘先寄下你师妹的性命,我毛遂自荐帮你调查清楚,起码这也是一条人命。再说王姑娘一门尽去,也就这么个师妹还知根知底一点,前一次王姑娘放你师妹不杀定也是如此一念之慈,不如多给她一月,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否则今天你杀了你师妹,可能就是断了一根线索,你说如果你师妹的话当真的话,那么当真那么凑巧你师妹在一个没狼的地方遇到大群恶狼,这里面就有阴谋了,否则不可能有人随随便便弄出那么大阵仗来。那我就要说,你千万保住你师妹,她是条很重要的线索。”

这回王秋色没“哼”,也没说话,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林间鸟鸣虫嘶,热闹非凡,而黑衣女子可能是体力不支,坐倒在地上。特穆尔一脸的关心,但是中原武林的事他一窍不通,插不上嘴。过了好久,才听王秋色道:“我姑且相信说一不二的名头,你那么缜密,你帮我问清楚她。”

伊不二见她松口,心想还好,她并不如传说中的妖邪,否则还真麻烦了。他看向黑衣女子,微笑道:“多谢姑娘的神马一头醉,否则我们的马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恰好赶到这儿,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姑娘不介意的话,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那黑衣女子抬头道:“我知道你是在帮我,你尽管问吧,我又问必答,就如对师姐说话。”

伊不二看着她清亮的眸子有点内疚,说实话他是有私心的,他想问点自己关心的问题,恰好有了这个机会,于是他想了想,道:“请问刘将军重视你的理由,如果是有关私人问题,你可以不答。”

那黑衣女子道:“我叫潇子君,人称潇湘妃子,我师父伽师,是师姐的舅舅。师父一生爱马识马,所以带出我这个徒弟也是喜欢马。我被刘将军救后当然得知恩图报,为他养马挑马是应该的,刘将军为我把马场名字改成伽师牧场,也是为了饮水思源,不忘师恩的意思。”

伊不二听到这儿,插一句嘴:“你师父的名字不象是汉人。”

潇子君道:“不错,我师父是锦奇族的人,师姐的娘也是。”

伊不二听了心里一动,对着王秋色道:“请问王姑娘,你家母亲或舅老爷当此两国交战时期,刘将军爱慕他们的才华请他们帮助驯养马匹,而那马匹可能用在与锦奇族的战争上,他们会同意吗?”

王秋色一听,全身一震,转身过来道:“你是什么意思?”

伊不二正视着她,正色道:“这就是我想到的阴谋。”

后面潇子君闻声吸了一口冷气,道:“你的意思是师父不会去,也肯定会阻止我不去,所以他们干脆制造出这么个事件来,叫无人阻止我,而我又感恩做好马场的事?”

特穆尔道:“不是没有可能啊。狼群的事也容易解释,我知道伊犁那里有个奇人,擅长驱赶狼群为之服务,天下之大,难说有第二个人。”

伊不二又盯着问了一句:“再问潇姑娘,依目前情况看,你给刘将军做的事他一定非常满意,我想也一定是的,我们两个的马吃了神马一头醉,我们见你已经感激不尽。他要求你做什么?”

潇子君道:“那是自然的,经我手的马都是我亲自监督调配饲料,两年来已经训出不少日行千里的良驹,与你们的马一样的有不少。从刘将军那里到京城,指日可到。”

伊不二心里又是一牵,又是刨根究底地问下去:“颜色上面有什么要求?”

潇子君微责道:“马长得好坏并不重要,世人似乎喜欢皮相的居多。我不挑剔,你的马就不好看,但是实用。我最多顺着他们的意思,?\马归黑马一队,白马归白马,红马最多。他们喜欢一队一队地拉出去也随他们,可能这样比较威风吧。”

伊不二似乎看见粥粥嘴里说的黑马从潇子君的伽师牧场飞驰出来,他想着这里面不排除有联系,可能性还相当大。但是再多问可能潇子君也不知道什么,她最多也就是把马养好交给人家用就是。他对王秋色道:“王姑娘以为如何?”

王秋色“哼”了一声,扔出一个东西过来,伊不二接过一看是个小瓷瓶,估计是解药了。只听王秋色冷声道:“这里面有三颗药丸,这一个月里面你每十天吃一丸,可以保证金风刀的毒性不发,一个月后如果伊不二伊大侠的调查一无所获,那我也管不了你。”

伊不二忙把药丸交给潇子君,回身对王秋色道:“我已经理出一条脉络,王姑娘如果愿意的话先与我一起去潇姑娘遇狼的山头,查看究竟再说。”

还没等王秋色答应,只见潇子君托着药也不急吃,道:“我也跟去,我指点给你们看我遇狼的地方,那木屋一定在的,总有踪迹在的。”

王秋色冷笑道:“你想跟得紧一点问我要解药?”

特穆尔着急道:“潇姑娘你失血过多,还是先修养一段再说。”

伊不二想着这潇子君如果一起去是最好,但是她身体虚弱,怎么要求得出来,而且遇王秋色又势同水火,一路麻烦一定不少。潇子君去与不去对他都好,所以他干脆不表态。

潇子君看着伊不二道:“我从小马上长大,骑马比躺着睡觉都适应,所以不碍事的,伊公子务必带上我。”

伊不二还没说,特穆尔已经大声道:“伊兄,这样吧,潇姑娘一路我来照顾,如果实在不行你们再抛下我们离开,我也是马上长大的人,我知道怎么操纵,马可以跑得最平稳。有潇姑娘在,你们办事应当方便许多。”

伊不二心想,如果是为神马一头醉的话,特穆尔留在这儿照顾潇子君也一样地有前途,他如今这么做难道还有其他原因?难不成是对潇子君一见钟情?心里不由觉得好笑,应道:“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如我们这儿找个店先歇一天,潇姑娘的伤口需要清理,我与王姑娘静下来考虑一下思路,大家明天出发。”

特穆尔道:“伊兄你先去找个店,我这儿帮潇姑娘包扎一下,我手头有创药。”

伊不二才应了一声“可以”,就听潇子君道:“创药我自己有,不要你的,你在我创口地方帮割一个洞可以吗?我自己上药。”特穆尔居然唯唯诺诺。

伊不二心里觉得好笑,没想到特穆尔一介汉子,碰到小女子也是束手无策了。他见王秋色戴着副手套正在捡起刚刚飞袭他们的玉露针,心想留她在这儿还真不放心,万一她反悔,那连特穆尔都遭殃。便道:“王姑娘也一起过去如何?早到早歇息。”

王秋色还是“哼”了一声,却是回身上马,意思应该是答应了。伊不二再看那两人,特穆尔神情紧张地替潇子君上药,还得注意着保持距离。见伊不二真走,特穆尔忽然道:“伊兄可以不回来叫我们,我会循着马踪跟过来。”

伊不二应声离开,却听后面潇子君惊奇地问:“这位公子你懂看马踪?太好了,你说说诀窍……”伊不二微笑,心想:有戏。

第十一章

四人行,很别扭。傍晚王秋色一直没出现,饭也是叫店家端到房间里去的。伊不二担心潇子君的重要性,怕推测中利用她的人见她与人合群,而做出什么激烈举动,因此隔着窗做好做歹劝了王秋色好半天,换来她一个“哼”,伊不二就只能当她是答应了,潇子君来时就直接把她送进王秋色的房间,由她贴身保护着,起码有人偷袭或抢人,她可以先作抵挡,争取一些时间,够伊不二抢上前来。

当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第二天一早,潇子君自己摇摇晃晃地出来,休息一夜,脸色稍微好转一点,当然还是不能用手,王秋色还是不会帮她吃饭,只有请老板娘再代劳一次。看着老板娘下手一点不体贴,特穆尔地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天中饭也是如此,晚饭也是如此,连伊不二看着潇子君都觉得遭罪,想劝她休息好了再走,可是潇子君硬是不答应。女人强硬起来也是百折不挠的。

回到屋里,伊不二与特穆尔探讨事情的来龙去脉,而特穆尔还手脚不停地整治给潇子君坐的马上藤椅。这位潇姑娘脾气够大,上马下马都不叫人扶着,好在她指挥得动她的黑马跪下来让她上下。但是她坐在上面又无法用手使力,哪里坐得稳,又一口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拒绝特穆尔同骑,特穆尔无奈只得想出个简陋的藤椅,那样子旁人看去就象是个囚笼,把潇子君团团困在里面,只有知道底细的人才知道,这样子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背后一道藤背可以避免授受不亲,两边弯曲的扶手恰好把人裹在里面不会撞来撞去,前面的护栏又可以挡住身子,免得路上万一遇什么意外,潇子君也有个依靠的地方。而特穆尔则是一路改进,以便潇子君坐得更加舒服。伊不二心想,也就有心人才能做到这一步了。

忽然特穆尔略一侧脸,警觉地道:“有人偷马。”

伊不二也静心倾听,只听得那边马槽声音有点乱而已,想要一个客店的马槽没声音几乎是不可能。

可是特穆尔却“嚯”地起身,道:“有问题,我听见我的马在求救。”

伊不二实在听不出里面有什么,但是相信特穆尔与他朝夕相伴的爱驹之间的感应,便与特穆尔一起到后面马槽探究。果然不出特穆尔所料,见三个黑衣夜行人正好跳上三匹马疾驰而去。这不是盗马贼是什么?想是他们早就探得仔细,知道王秋色的马不过而而,所以下手只偷这三匹千里驹。

伊不二当下毫不犹豫一声长啸,只听旁边特穆尔也是撮唇一声口哨,两人一边拔腿追将上去。特穆尔不是对手,三两步下来就背伊不二远远抛在后面。而他们的两匹马听得主人的呼唤,掉头就回,上面的人怎么拳打脚踢都没用,眼见就要被人赃俱获,只得下死命跳入路边草丛中逃命。伊不二先上自己的白马,叫一声:“特穆尔兄,我去追潇姑娘的马。”望着前面已快消失的黑马追去。

特穆尔虽然落后一步,但胜在马术精良,奔跑不久便追上伊不二,同时也与前面的黑马越来越近。伊不二在后面看见大叫:“特穆尔兄,此人有功夫,你不要太接近。”但是特穆尔哪里肯听,依然快马加鞭。好在那个黑马上的人不知是马术不佳,还是黑马不服他的驾驭,如此神骏的黑马居然会被两人赶上。特穆尔眼看接近,觑得准头,长鞭飞出,想着伊不二的警告,也不直取马上之人,而是绕向马尾。

马上那人断不曾想到有此怪招,听得风声,回身一刀砍下,却发现这刀砍空,对方长鞭还在一手以外接近地面处,再要回刀挥下,黑马尾梢早被特穆尔的长鞭缠住,稍一使劲,那黑马吃痛,“嘘溜溜”一个人立,马上之人措手不及,重重摔在地上。等他于晕头转向中清醒过来,却觉脖子上凉飕飕的,刀是他自己的刀,可握刀的人已经换成一个大胡子。伊不二并没有看着他,自是与牵上黑马的特穆尔道:“特穆尔兄马上好身手,兄弟佩服。这人是你抓获的,你说该怎么处理?”

特穆尔笑道:“按我们那儿规矩,抽他一顿鞭子,洒上一把盐,捆着太阳下面吊他三天。”边说边催动两马,先走一部。

伊不二见特穆尔自己没有动手,便知道他只是说说吓唬吓唬而已,便一脚踢在那人腰后府舍穴,上马追向特穆尔。那人虽然不用受鞭打盐灼日头晒之苦,但是他得下身瘫软起码一晚,除非他的同伙上来相救,否则这一晚露宿也有得他苦头吃,偏偏此时天又开始下雨。夏天的雨往往都是没什么好脾气的,总是要把刮风闪电雷击大雨等等水陆道场演一个遍,那人自然只有认命。但是他不知道武林中究竟是哪一个大胡子能有如此好的身手,以后须得细细探访,总得捞回一点面子。

却说伊不二与特穆尔一路赶回,未到店门已经狂风暴雨大作,两人拴好马便一起冲进店门去。叫伊不二想不到的是,才到门口,一大蓬玉露针劈面而来。这次可不比上回的两枚,而是天罗地网般罩向两人。躲都难躲。伊不二见此大喝一声,毫不犹豫便是一掌推出。那些纤细小针受不得这等大力,纷纷掉头回袭,伊不二只听里面一阵劲风,随即那些小针插在门板桌椅等上,竟然传出一阵石头敲击才有的声音。

伊不二以玉露针开道冲进店门,见王秋色似是被他的气势吓住,略略愣了一下,随即疯一般挥起小小的金风刀泼水般攻向伊不二。伊不二不明白原本好好的,怎么跟他要死要活了。他一边说着“王姑娘有话好说”,一边左躲右躲,心想总有缘由,不欲与之动手。但是王秋色身手了得,本非常人,再说现下情绪激动,招招都是要命,更是勇不可当,伊不二这等功力也是应付得勉为其难,左支右拙,小小店堂顿时一片狼藉。

王秋色见狂攻无功,侧脸见特穆尔站在门口焦急地看着里面,一想此人没有武功,不如拿他下刀,引出伊不二的空门。便一面在伊不二面前急功,一边脚下移步,慢慢接近特穆尔,眼看已经近至一丈,立刻虚晃一招,转身一招玉女投梭,便刺向特穆尔心口。可是才刚接近特穆尔衣襟,只听伊不二一声闷喝,王秋色便觉前面似有一堵厚墙劈胸而来,挡住自己的去势,而那堵无形的墙竟是如此具有压迫力,王秋色直觉胸口沉闷,呼吸不畅,唯一途径只有顺势飞出,也不顾后面是道板墙,总觉得撞上这道有形的墙要比被那道无形的墙压死强些。

不想闭眼等撞,却是落进一个温热怀抱,伊不二自然也非善类,怕王秋色再度拚命,一早出手如电点了她全身要穴。王秋色心知不是他的对手,长叹一口气,道:“刚才那招叫什么?”

伊不二温香软玉在坏,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不知怎的竟是有点不舍得放,吸着王秋色发际散发的清香,微笑道:“这招便是我说一不二称号的来源,叫‘不二法门

’,一击出去,便如法门压顶,对手再难前行一步。”边说边把王秋色扶到屋角仅剩的长凳上坐下,“王姑娘委屈一会儿,究竟是什么事情叫你把金风玉露一起杀出来?”

王秋色还没说,只见刚刚出去的特穆尔一头撞进来,大声道:“伊兄,我们中调虎离山计了,潇姑娘不在屋里,里面一团乱。”

伊不二顿时恍然大悟,道:“莫非是有人以盗马调虎离山,趁机劫走潇姑娘?”随即看向王秋色,心想怪不得她气急如此,原来是怀疑他们做的手脚。当下便伸指用气劲点开王秋色的穴道,“王姑娘恕罪,得罪莫怪。请问当时情形如何?”

王秋色冷笑道:“先说你的。”

特穆尔道:“看来刚才应该把那个盗马贼捉回来问的,现在再去可能已经被他们同伙救走。老天,老天,潇姑娘创口未复,有得苦头吃了。王姑娘,他们是往哪里逃的?“

王秋色此时也已明白大家都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但是一时抹不下面子,依然冷笑道:“我看你竟是不必操这份闲心,那帮人不是来劫她的,而是来救她的,个个武功高强,却是一口一个潇姑娘,对她小心得不得了。我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不怕他们不露面,我给的解药只有一个月,潇子君若想活命,只有再来反过来找我,现在我想明白,不急啦。”

特穆尔急道:“那刻怎么行,我们赶紧追上去,万一那帮人不给潇姑娘找解药可怎么办?”

王秋色看他的焦躁样,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轻轻“哼”了一声,道:“外面大雨滂沱,你往哪里找去。还不如好生跟着我守株待兔。”

伊不二见特穆尔发急,按住他道:“特穆尔兄少安毋躁,现下你追出去也是徒劳,我们知道的路就已经有三个以上岔口了。我们还有一个月时间,希望还是很大的。再说以王姑娘所说那帮人的态度来看,他们对潇姑娘重视得很,不可能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的。我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的探子看到潇姑娘坐在那个奇怪的藤椅中,误以为潇姑娘是受我们挟制,所以下手救她出去,尤其是他们如果知道王姑娘与潇姑娘恩怨的话;另一种可能是有人不希望看到潇姑娘与他人过分接近,怕从她嘴里泄漏出什么秘密。要是纯是后一种的话,潇姑娘以后不会亲自来找王姑娘,但是那批人是会对王姑娘纠缠不休了,直到你交出解药。”

王秋色闻言“哼”了一声,没说什么,但是伊不二知道她的意思:要药没有,要命一条。

特穆尔想想也就只有这些可能,看来要找到潇子君,只有跟住这个王秋色了。

而伊不二却是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皱着眉头道:“高手,潇姑娘,刘将军,这里面的联系看来已经是确定有的了。今天劫潇姑娘的行动只有可能是由一个组织来完成,以王姑娘的功夫,借着金风玉露的帮忙,天下罕有敌手,而那些人能从王姑娘手下劫得人去,起码要出动几个好手才行,再加我们已知的伽师牧场,可以推测出来的紧密的情报网和传讯渠道,看来那个组织势力已是不小。把他们与两个刘将军联系在一起考虑,刘将军在非军营地区安插势力,他们是要干什么?”

特穆尔接口道:“我倒是有点头脑了,我看也是不出两种可能,一种是刘将军他们有谋逆之心,一种是他们谋储君之位之争。”

伊不二闻言沉吟,半晌才对王秋色道:“请王姑娘继续带我们去潇姑娘说的遇到狼袭的山头,我想印证一些事实。”

王秋色道:“你们不过是想守着我这棵树,待潇子君这只兔。不过前途险恶,如果有人代潇子君强讨解药的话,人太多我也应付不了,我们正好相互利用。”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都知道是实话,话到这步,也已摊开,利害关系一目了然。大家无话可说,叫出掌柜赔了他们桌椅损失,各自歇息。不过都知道后面的路更是曲折,不得不加倍小心翼翼了。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