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机散人点点头道:“那你们帮主一起去了没有?带头的是不是你们帮主?”

那人道:“一起去了的,我看他们一样的衣服,但是带头的是个别人,大家都叫他大哥。”

莫修看着那人道:“他家帮主去了就好,否则线索还真就断了。这人利用朋友出卖朋友,我最看不得这种人,该让他吃点苦头,扔牢里几天再给解药。不过我可就没得觉睡了,这事事不宜迟,得速战速决,否则给鱼龙帮主发现这么个人不见了,会立刻采取行动掐断线索。忘机,你再替我管两天,我到鱼龙帮去去就回。”

忘机看着莫修拎出两个小青,抓起衣服边穿边走开门出去,禁不住叹了口气。人可能前世都有欠谁的情,比如说莫修欠两位刘将军的,他欠莫修的。

第二十七章

莫修到鱼龙帮的时候还是初二的傍晚,天还有点亮。莫修不急,在离鱼龙帮几百尺远的小摊上吃了五十只馄饨,吃得小摊小老板心花怒放,直说开年头炮打响,以后一定财源滚滚。莫修身上两条小青蛇贪热怕冷,一直没钻出头来,否则小老板不知道是吓死,还是会说见蛇成吉,一本万利。

天暗下来,莫修才吃完最后一口汤,如鬼魅般摸进鱼龙帮,捉得一个小罗喽问清帮主的住处,点上昏睡穴塞假山里,便自己摸进那个黑暗的屋子等着。大年初二,帮主不聚餐喝酒是不可能的,不过莫修有耐心,等在里面喂小青蛇吃饭。两眼环顾一下,见只有床顶可以躲。也难为这个帮主老窝有张这么阔气的千工梁床,床里还有小隔间,可以放置马桶箱和梳妆台,这床顶虽灰多了点,却是结实。

莫修跳到床顶卧着耐心等,等到外面敲二更的时候,才听见外面脚步声起,过一会儿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手上还拿着一盏灯,而那男的手上也没空着,在那女子身上上下其手。莫修听那女子“帮主帮主”叫得响亮,心里高兴,等着他们移近床边方便下手。果然等那女子才在桌上放下灯盏,那个帮主就急不可耐的一把把女子操起来往床上走。莫修看得真切,等两人翻倒床上之际,鬼魅一样双脚在床梁上一勾,倒挂金钟下去,双指疾点,鱼龙帮主立刻软倒床头。按说鱼龙帮主也是没那么容易制伏的,但此时欲令智昏,怎么都没防到会有人不声不响掩进他的老巢来,不小心之下才着了道儿。莫修自然也不会等那女子叫出声来,早飞个喂蛇喝水的杯子敲昏了她。

莫修搞定一切,这才从床顶跳下,虽然看见鱼龙帮主很不甘心地在运功解穴,但是莫修知道自己的点穴方法奇特,那帮主未必一时三刻之内解得了穴道。便全身拍拍,掸调沾来的灰尘,倒不是他太爱干净,而是小青蛇最怕遭灰。

屋里暖和,小青蛇出来探了一探头。鱼龙帮主一见大惊,轻道:“你是莫修?”

莫修淡淡地走到他床头坐下,一手握住他的脉搏,道:“我之所以没明着打入贵帮,实是不想给你难堪。今日对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为你大好身家着想,你好自为之。”说闭,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鱼龙帮主。“想帮主一定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不用我动用绿弓逼供。”

帮主看看他,再看看时时钻出来的两只蛇头,原来这两条出名的青蛇叫绿弓。他不比手下,他是早就知道莫修此人,而且知道他全身毒蛇之厉害的,只怕今天给他捏着脉搏的地方等下也得好好清洗才行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轻声道:“那也要看你问什么,如果太过分,我是至死不说的。”

莫修心想这也就是场面话掩盖一下面子罢了,他既然说了这话,后面应该不难问出来,因他内心已经动摇。莫修也不拐弯抹角,径直道:“今夏某日,你支使手下在潘家集迷翻我的属下毛老哥,随后你们骑上刘府的马到周村行凶,目的是为一本《避就真经》。我问你,带头的是谁,支使你的后台是谁,为什么要用刘府的黑马,《避就真经》到手没有。”

鱼龙帮主看见莫修那一刻起已经知道他要问的一定是这些问题,掸饶是如此,听见莫修问出来,他还是犹豫了一下,知道说出来的话会有什么结局,但是目前的问题是他如果不说出来的话,这个结局只有更差,而且他脉搏握在莫修手里,说谎什么的,莫修可能一下就知道,说不定立刻放出那蛇来缠身,光看着伸进伸出吐着红信的舌头已经够吓人。鱼龙帮主看看蛇头,再看看莫修水波不兴的脸,又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才叹气道:“莫大侠看看哪里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莫修先是被他的话搞糊涂了一下,随即想出他是在给自己找说出真相的退路了,不妨帮他一把,好让他少一点顾忌。便道:“你可以南下广东,从那里出海到吕宋等外地去,保准没人追得到你,而且那里汉人过去的多,你不愁无法立足。等你这儿动身到广东乘船,那时候正好是古来最好的出洋季节,你倒是要抓紧了,否则台风天一到,就没船出洋了。”

鱼龙帮主沉吟一会儿,叹气道:“也就只有这样了,没想到到老却要离乡背井。好吧,我说。带头的是谁,我们之间都是互不引见的,只知道姓林,我们称他大哥或者林先生,一起来的人当中有辽西那边过来的,有唐门的,还有说不出是哪里冒出来的,都是武功高强的人,我要不是有这接近刘府的地理位置,那还是轮不到一起走的。平时我们都是由林先生指挥,每做一件事,总可以分得一批金银,林先生出手是很慷慨的。”

“后台嘛,虽然林先生最大,但是一定还有人在他上面,我把以前做过的事一起串起来一看,都是给诚亲王做的。今上登基后,这周村的事还是我第一次接手的事。我们与往常一样仔细准备。别的没耗费什么时间,主要精力就花在如何利用刘府的马队上。我们都知道刘府的黑马队,想利用它的快速,也想嫁祸于刘府,所以想出了潘家集那一场戏。当时我们遍搜《避就真经》不着,该敲的都敲开过,连墙也铲过一遍,但是都是没找到。所以我们推断要么消息不实,张先生手里其实没有《避就真经》,要么是被他放在屋子外面的其他隐蔽处,要是后面这情况的话,那只有神仙找得到了。后来我们放火烧了村子,我看如果真有《避就真经》,这一把火下去,也该烧掉了。”

莫修听着仰头思考了半天,这才道:“给我你们联络的手信,暗号等东西。”

鱼龙帮主道:“都是林先生要我们做什么,叫人带信来,附上一柄很小的红木如意,和三只白鸽,我们把事情做完,只要放走白鸽就是,如果迟迟不放,意思就是不成功,林先生另有指令下来。我的红木如意都放在屋顶大梁上面。”

莫修看看屋顶,见黑忽忽的大梁高高地横亘而过,倒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他目测了一下高度,为小心起见,先跳上床顶,这才双手一抓攀到大梁上面,果见梁上角落处放着一只小小的盒子。莫修轻手轻脚移过去,抓盒子在手,小心打开,就着下面的灯光一看,果然里面藏着几柄红木如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莫修不由得想,这回在周村做的事,杀了人家一村老小,不知这几柄红木如意上面沾着多少人的鲜血。心里便起了不想放过鱼龙帮主的杀心。说起来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莫修收拾起盒子,揣进怀里,这才跳下去,下去不同上来,他也不在转道床顶,直接下地。不想脚未沾地,一股大力席卷而来。这一下莫修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使不出劲道,只得借那一掌之力斜飞开去,掸饶是如此,身上还是结结实实受了一半的掌力。莫修一看,却是鱼龙帮主出的手。那鱼龙帮主一招得手,哪里肯歇手,只要打死莫修,这天至地知你知我知就可以去掉一个你知,他也可以不要亡命天涯,所以赶着跃过来,一招接着一招,不给莫修喘息的机会。莫修见此不好,一边硬生生接住鱼龙帮主的掌力,一边轻“嘘”一声,两条绿弓几乎同时疾飞而出,顺着两人相交的手掌功向鱼龙帮主。

此时如果鱼龙帮主撤掌的话,必定会挨上莫修一掌,切给了莫修喘息机会,而不撤掌的话,会挨绿弓的蛇吻,左右都无奈,两者相权取其轻,撤掌后退,顺势欲取床头宝剑对付绿弓。莫修得以喘息,略一调整,便凝聚全身功力排山倒海而出。鱼龙帮主哪里是莫修的对手,刚才要非偷袭也不会得手,此时面对莫修全力进攻,哪里还是对手,还未抽剑,顿时整个人便笼罩在莫修掌风之下,只觉浑身似爆了一般,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便晕厥过去。莫修这回在不轻饶,拔剑便毙了他的性命。此时自己也是全身摇摇,喉咙一股甜腥。却听外面有脚步声汇聚过来,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抓起绿弓飞上横梁,穿屋顶而出,踏屋脊而走。刚才硬受的一掌虽然不至于对身体造成太大影响,但是莫修还是不敢陷入鱼龙帮众的车轮大战,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莫修赶回刘府,几乎是连摔带爬地下马的。忘机散人拿个拳头顶住他,皱着眉头问:“怎么,受伤了回来?得手没?”

莫修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哑着嗓门道:“跟我来,我托你件事。”

忘机散人听了顿时后辈凉飕飕的,不清不愿地跟进去莫修房间,关上门道:“得手了?”

莫修详细把与鱼龙帮主的对话都说一遍,随后取出那个小盒子给忘机散人,道:“我想托你去军营给两位刘将军传个话,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大堆分析,也不要与我说啦,你直接分析给刘将军听去,最好立即出发,我给你腰牌。”

忘机散人瞪大眼睛看着莫修,半天才说了一句:“奶奶的,我拿他刘将军一两银子了没有,不去。”

莫修笑着起身道:“这件事事关刘将军的生死,我一定得抓紧了办,你不去就算了,还是帮我看着这儿,我自己去,大不了叫他们把我绑在马上就是。叫别人去我不放心。”

忘机散人见他摇摇晃晃从床头站起,真是无可奈何,骂了声“你奶奶的”,飞起一脚把莫修踢回床上,抓起那个小盒子和腰牌就往外走,一路“你奶奶的,你奶奶的”不绝,最后还听见他说了句“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莫修听了大笑,但“哈哈哈”笑到第三声时候,那“哈”声变成了呼噜声。

忘机散人自然没莫修那么不要命,他只是白天充分利用刘家设在各处的好马资源赶得飞快,晚上是说什么也要睡个舒服觉,洗个热水澡的,所以到元宵节前一天才赶到军营,本来他还是想着宽裕一点的,但是想到元宵节要在客栈里看人家点灯放烟火的,自然不爽。他常听莫修说起军营种种,自己没见过被誉为铁军的刘家军过元宵是什么样子的,所以赶快了一步,赶着要到刘家军军营看看元宵。

叫忘机散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他才到军营大将军府门口,正想着掏腰牌出来给卫兵,忽然“轰”地一声,中门大开,里面齐刷刷跑出一整队人来,分八字列于门内门外。人尽处,一个红袍大员大步而出,直冲忘机散人而来。忘机瞧着这隆重架势,一时不知道他们这是怎么了,愣愣瞧着红袍大员冲到他前面,一把握住他的两臂,笑若洪钟地道:“久仰忘机散人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幸会幸会。鄙人刘仁素。望与先生见面,入久旱之地之望甘霖。”

忘机散人电光石火间便明白了莫修为什么这么为两刘将军拚命,也明白了书中“国士之礼”是什么规格,心里明白自己有一块老心被刘仁素就那么生生打动了。

两人把臂入内,直赴中军帐。所谓的军帐以前还真是布做的,但是刘将军在这儿久了,也就贪舒服改成了土木屋,但自古都是军帐军帐的叫,叫中军屋反而古怪,所以大家还是那么称呼。才坐定奉茶,就见刘仁清大冷天跑得一头大汗地进来,原来他是巡边特意赶过来的,见面又是一阵寒暄。

到最后坐下时候,忘机还是有点晕呼呼的,他一向懒散,不好迎来送往,被这一场礼遇搞得非常吃不消,但也很受用。谁不喜欢受重视受礼遇,只不过有时候对方的热情不对路,对方不怀好意,这才会有人以清高自诩,拒绝礼遇。

刘仁清先开口转入正题:“事情紧急,就不放忘机先生睡觉去了,想听听忘机先生的见解。”

于是忘机就详详细细把莫修怎么抓人,怎么审讯,审出了些什么,都一五一十说给两位刘将军听。说完就看着两为刘将军,知道他们会有问题,也想到他们会问什么,但是自己不大好自作聪明就先抢在前面说了。

果然刘仁素道:“鱼龙帮是什么背景?这个林先生可能是谁?”

忘机散人道:“既然这些人以前都是诚亲王放在各地的爪牙,但现在诚亲王自己都已经被圈禁起来与外界隔绝,这帮人一定已经被别一个权利集团接手。”

刘仁素道:“依前诚亲王的俸禄和庄田产出,要大方地养起这帮人还不能够,看来辽西金矿和这件事有关联是对了,有两个私开金矿撑着,他前诚亲王有的是银子养打手,今上还在潜邸时候,我们有几个要好朝官遭了黑手,刑部一直查不出来,看来现在也可以着落到诚亲王头上了。但是他现在如忘机先生所说与外界隔绝,除非有秘密通道可以方便外人进出,他还怎么指挥那帮人?再说他即使指挥了那帮人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能反得了天?我看这帮人已经换了后台。”

刘仁清看向忘机散人:“忘机先生有何指教?”

忘机散人道:“指教不敢,但既然可以确定辽西金矿,只要查到那里的金子进银搂票号换成的银票到了谁手中,便可顺藤摸瓜找出新任后台是谁。”

刘仁清与刘仁素相视一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件事我们已经吩咐下去清查,估计不日也会有结果。所以还请忘机先生多住几天,看看我们这儿阳刚十足的军营,到辽西那边消息到来时候再行会商。”

刘仁素道:“我替忘记先生想到一个节目,明天元宵佳节,我们安排全军上下一同欢庆,特邀忘机先生一道参与,看看我们的子弟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忘机散人巴不得有这一句,到客房住下,简直是坐立不安地等明天快快到来。

第二十八章

元宵夜,忘机散人随两刘将军登上高台,一眼望去,只见一轮圆月挂在天际,大风吹过,时有黑云遮蔽月色,此时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两种颜色:黑与白。白,是远处山颠的白雪,黑,是深深浅浅的黑。天是黑的,而云更黑,云下面数不胜数的更是大军黑压压的人头,只有出鞘的枪尖刀刃发出冷冷的寒光。月色倾泻下来时,那寒光便如地狱之河,一望无际淌向天际,与遥远的星汉连接在一起。而月色隐去时,更是分不清天上星汉,地上刀光,仿佛天地穹隆只有一团凌厉的肃杀之气。

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兵器,但全场却是静得针掉下去都听得见。充盈耳际的是呼啸的寒风。忘机散人只觉浑身寒透,不知是被北风吹冷的,还是被刀光逼冷的,那冷是从未有过的透心之寒。忘机散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子《道德经》里的一句: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忽然,只听角弓吹响,霎时,远远近近,不知多少皮面大鼓如雷般敲响,伴随着鼓点起落,无数的士兵随之发出一阵一阵的怒吼,天地为之变色。圆月早不知躲向何处,只余风起云涌,刀兵如霜。鼓点的激荡沿大地传开,敲出呼啸的回响,敲出足底的震荡,更敲进每一在场诸人心中,刹那迸发出豪情,迸发出血性,更迸发出杀气。

忘机散人眼角余光忽然扫见左边一阵乱,侧目过去一瞧,见有两个人软倒在地上,看样子穿的是文官服饰。忘机散人想起有人说今天皇上派来劳军的大臣也要求凳高台观操演,心想那还真自不量力,自己有些功夫,才在这儿挺得住,象他们那样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人,心不给震碎已经算好的了。看见随即就有士兵上来把他们抬走,忘机散人看看两刘将军,见他们根本就没看向那里,双目炯炯,如电般扫视着地上万千将士。刘仁素穿的是皇上御赐的黄金锁子甲,刘仁清穿的是白银鱼鳞甲,各自在夜色中闪着微光。微光中两刘将军,特别是刘仁素,身躯巍然,挺拔坚毅,如天尊下凡,威武不可方物。

这种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这种时候,任何个体都湮没在群雄的洪流中,人,要么如怒海小舟,顷刻粉碎,要么如洪流一滴,融入巨浪。忘机散人混忘世事,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起伏跌宕,恨不能跳下去一起吼一起叫。

忽然,只听鼓声一歇,大地又恢复原先的宁静,人形不动,仿佛刚才那一切是场惊梦,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忘机散人感受到空气中努发的张力,似乎有什么东西欲穿破樊篱,突如其来。

果然,不多一会儿,大地震动起来,闷雷从天际传来,三条火龙踏着雷鸣蜿蜒飞至,顿时台下的士兵如潮水左右分散,露出中间一片踏光积雪的黑地。忘机散人注意到流淌的士兵居然阵列一丝不乱,疾奔中依然纵横清晰如静止。

三条火龙携雷霆万钧,压向高台,忽然只听一声巨吼,大地一阵摇颤,火龙倏忽而止。火光之下,忘机散人看清楚原来三条火龙分别是三列马队,两列深色马,夹一列白马,马上之人也与马色一致着装,端的是人如潮水马如龙,这样壮观的马队忘机散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一见,以后刘府的黑马队真的就不入法眼了。

场地上,三列马队左冲右突,变幻着阵形,骑手手中高举的火把与突入其列步兵的刀光交相辉映,震天动地的杀气中幻出光与影的激荡,照亮了天际,也照亮着高台上所有人的脸。所有的人都是激动,激动,再激动,唯有刘仁素神色不变,鹰鹫般的利眼注意着角角落落,举手投足间,一个个命令通过手势发出,通过旗语传递,通过口号实施,通过刀击结束,这个场合,他独一无二,他是王者。

操练结束,篝火熊熊燃烧起来,将士分别按编制围火而歌,雄壮的歌声一浪盖过一浪,这边唱罢那边上,似乎是用充满阳刚的歌声来宣示自己的实力,压倒对方的气焰。刘仁素跨上战马,奔下高台,忘机散人跟着跳上马随他进入士兵阵营。那些将士看见大将军下来巡视,唱得越发起劲,看在忘机散人眼里,年轻的他们唱得是那么用力,以致双眼暴突,头颈青筋爆绽,模样狰狞得很,但又是可爱得很,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行进中,刘仁素忽然停下来,也没看着忘机散人,遥视着前方,大声吼道:“忘机先生愿意留下来吗?”

忘机散人一惊,虽然歌声盖过刘仁素的吼声,但他有功夫在身,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怎的热血上涌,毫不犹豫应了一声:“留下。”刘仁素也没说话,只是大掌过来,重重在忘机散人肩上落下,拿双鹰眼满意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笑了一笑,继续前行。忘机散人心里忽然有种遇见伯乐的感觉,只想着以后如何在两刘将军军中出点微薄之力。

到半夜散去后,忘机散人问刘仁清叫士兵唱那么起劲干什么,刘仁清笑道:“战国时,管仲护公子纠逃难至鲁国,其后鲁庄公杀公子纠,枷管仲送返齐国。管仲恐鲁庄公反悔,一路催役人急赶,编《黄鹊》之词使役人歌之。役人且歌且行,混忘疲累,一路快行,等鲁庄公反悔时,他们已出鲁国国境了。此乃我家大哥想出的主意。”

忘机散人恍然大悟,带兵带到如此程度,还有什么战争不可以胜利的。

一样月色两地看。元宵节,皇上率皇后嫔妃皇子皇亲登上京中最高的钟祥楼观赏花灯。远远近近,只见处处灯光辉煌,歌舞升平。皇上喝了一口热酒暖身,对站在旁边的大儿子道:“崇高,你这名字就是从这儿得来的,那年朕随父皇在这儿赏灯,看着星汉浮槎,灯火映月,想到原来只要更上层楼,便可掬一应好景在手,回家第二天你娘生下你,朕想都不想便给你名字按了个‘高’字,指望你也更上层楼,看遍天下好景。”

一语既出,四下寂然,叫崇高更上层楼,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是皇上对大儿子的期许?这话也说得太白了,几乎就是说:“儿子,太子之位是你的,以后你更上层楼,前途不可限量。”果然崇高闻言,眼睛雪亮,与母亲对视一眼,满脸都是笑容。而旁边的海地听在耳力,神色紧了一紧,随即让微笑泛上脸庞,当没事人一般,其他皇后嫔妃自然也是各有神采。

皇上不动声色地把个人脸上的反应一一收在眼里,随即若无其事地依然朝外面看着,偶尔指点一下,问个究竟。忽然他指向一个地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家家有灯,独那家黑灯黑火?”

大家都冲那里望去,果然离皇宫不远地方有一大片死寂一般的黑地,仿佛那里与元宵佳节无关似的。崇高真是兴头上,见此就抢着道:“那里是原诚亲王府,如今那里圈禁着,禁放烟火,也禁点花灯,因现今他们都由国库拨款维持生计,张灯结彩太耗库银,户部就不例外支出了。”

今上接位时,前朝留下一个见底的国库。而西南战事凭仍,黄河决堤河工,在在都是伸着手急用银子,今上能省则省,连后宫的胭脂花粉钱也扣了一半,同时遣出一批宫女。所以谁都知道,只要与皇上说节省银子,保管会叫皇上高兴。果然皇上微笑道:“好,崇高。你在户部行走,看来也是学了不少东西。我问你,前诚亲王府的维持一年大致需要多少银子。”

崇高对此问题胸有成竹,详细把数字一一报来。

皇上边听边微微颌首,最后淡淡说了一句:“不是个小数目啊。”崇高旁边应了声“是”,“明天你查一下,看有没有小一点的院子空着,他们又不是祖孙三代人口众多的,儿子还小,孙子未出,一家几口住不了那么多。一个月内叫他们搬出,把里面园子修整出来,外面圈禁的墙拆了,朕春天里时候有用。对了,他家有个大池子,那里面看看红鱼还有没有,一定要养上红鱼才好看。”

众人都不明白他要那原诚亲王府有什么意思,总不会是赶出原先的对手,终于可以随意行走于对手之家那么简单吧。海地忽然心念一动,双眼看向崇仁,四岁多的崇仁白白胖胖,非常可爱,穿得团花簇锦地倚在刘贵妃身边。想到父皇不久前曾说崇孝既然已经封了亲王,自然应该开府封地,不知道夺下诚亲王府,是不是拿来给崇仁开府?如果是这样,那个恩典可就大了,谁都知道,当年的诚亲王府比今上潜邸还大,里面奇花异草,雕梁画栋,诚亲王不知是拿了多少银子堆出来的,前年诚亲王落台,不知有多少皇亲国戚垂涎着那块宝地。如今封给崇仁的话,那这里面也有意思了。想到父皇先前对崇高期许甚重,随后又有对崇仁施大恩典意思,惟独拉下自己什么都没落着,一时心里怏怏的。

崇高却是兴奋异常,今日赏灯受了父皇夸奖,走起路来脚底都会生风。他不急着回家,又叫人抬着轿到热闹处看了一会儿这才回家。才进门口,平日跟他的四奥厮上来轻语:“舅老爷刚刚赶到,叫爷一到就去见他,说有要事。”

崇高一笑,心想,什么要事,肯定是舅舅听见传闻了,他来得正好,他不来的话,明天自己上朝后也要找他说话去,把今天的好消息告诉他,给他点信心。

才进花厅,便发现气氛不对,里面除了舅舅包广宁,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他甫一进门,就听包广宁轻喝了一句:“把门关上。”

崇高虽然贵为皇子,但是自小事事都得与舅舅商量,原是习惯了的,所以在包广宁面前也没有什么身份之说,听言立刻转身把门关上,只是奇怪,舅舅口气中怎么似乎有火气。

包广宁见他一脸未褪去的开心,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对崇高道:“你还高兴,你闯祸了知道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那么聪明去算原诚亲王府那笔帐?那笔帐崇孝比你知道多了,人家为什么不说?林先生为什么投靠我们你还记得吗?两年前的事,也是在这儿,你还记得吗?他就是为了保住诚亲王和他的儿女们才投靠过来的,我也是凭此才抓得住他的。你倒好,把诚亲王府占那么多银子的事捅到皇上那里去,这不是事情出来了吗?要是林先生知道是你一句话迫使他们一家搬到小地方受苦的,你搞不好脑袋也会掉。我告诉你,这事就此打住,你尽量给诚亲王一家找个好点的院子住下,千万不能亏待他们,以后有人问起你,你一推全不知,就只说是皇上的决定,千万封住口。”

崇高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听完愣了好久才道:“那万一有人泄露出去呢?就像舅舅你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一样,会不会有人告诉林先生。”

包广宁道:“亏你还想得到这一点,我也最担心这件事。不过现在大致上林先生不大插手官府方面的事,主要是通过我知道官场的。你就求老天保佑别出乱子吧。好了,你好好想想怎么弥补,给诚亲王安排个好退路,我立刻召林先生到府里说话,先入为主给他个概念,叫他恨不到我们头上。”

崇高忙说了声:“是,我明天就开始安排。”

包广宁想了想又不放心,道:“你也不要安排得太大张旗鼓,要是有人报到皇上那里去,你也知道皇上是最恨诚亲王的,你要沾上诚亲王,你今天得的褒奖就算全完了。有什么大事不要自己决定,还是抽空来问问我。”

崇高脸上一红,心里颇为不服,但是又没办法,谁叫自己总是出错。

包广宁急着回去召见林先生,但是临到门口又说了一句:“记住,百事不如一默,没把握的事就少说话,不说话别人就抓不着你把柄,也摸不清你的态度,对你才会敬畏。你是有大志向的人,做事以前先要学学做人才是,我走了,你看点书再睡。”

崇高唯唯诺诺把包广宁送走,皱着眉头回自己屋里。一众丫鬟看见他回来争着上来给他宽衣,逗他说话,引他开心,崇高又是个最随和的人,三下两下早把烦恼丢到脑后,还看什么书写什么字的,眼前有那么多好玩的,做那么枯燥的事干吗。

可怜包广宁顶风冒雪急赶回家,几乎是冲进自己的书斋点亮林先生为他安装的信号灯,他很担心今晚全城花灯如昼,会不会障迷林先生的耳目而误过今晚。他忐忑不安地在书斋里来回踱步,直到看见林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才暗暗喘上一口气。

第二十九章

元宵过出,玉石先生便得与夫人红线告别上路了。虽然玉石居里面花木葱茏,到得外面还是一派萧条的。玉石先生走到白玉兰林边上便再也不让夫人送出去,道:

“红线,你们就送到这儿,出了这儿没有我的阵法保护,我不放心你们,最后还是会送你们回这儿了才走的。你们放心,我去去就会,一路不会耽误什么。”

红线夫人不响,只是拉着丈夫的袖子落眼泪。玉石也不愿意离开她,但是天大地大,银子最大,何况是比银子还贵重的金子,总得要生活,有银子了才可以风花雪月。他又说道:“我昨天想了一晚上,红线啊,你那么美,那么有才气,我走后你说什么都不能离开这个林子一步,外面得坏男人多的是,一看见你还不使坏心眼缠上你?所以你说什么都不能出去乱走,等我回来陪你去。有什么要买的叫佣人去做,他们不知道的叫白鸢去,你自己千万不能出去。”

白鸢一听火大了,叫道:“那你意思我很丑,我很白痴,出去看都没人看一眼,很没危险?什么话。”

红线知道丈夫在家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忙笑道:“叫妹妹当心才是,妹妹还是嫩生生的黄花大闺女呢。你放心走,我们没事不会出去的。”

玉石先生这才想起光顾了夫人这一头,忘了妹妹那一头了,忙对白鸢道:“好好,是我不对,你说我回来带什么给你。”

白鸢黯然咬咬唇,低头轻道:“你知道带什么来我最喜欢,但是你又不肯的,说什么呢。”

玉石先生与夫人对视一眼,见红线眼里全是对他的不以为然,一半是对妹妹,一半是对夫人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伊不二,但是我替你们算过,你们真的是八字不合,你也该相信哥哥的本事,否则也没人抬着金子来找我的。你是我妹妹,伊不二是我好朋友,要不是为这个,你们在一起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哥这次出去给你找哥好的回来,你也不要死心眼地只想着伊不二,也是你出门太少,见到的人少,以为只有伊不二是好的,以后我会多带人来家里。”

白鸢一听,又羞又急又失望,抛下句:“说什么呢。”一跺脚,满脸通红跑回里面去。

这边玉石先生与红线无奈地看着她,也不是滋味,最后玉石先生怏怏上路。

玉石先生只想着早去早回,因此赶路赶得很急,要不是跨下的马吃不消,他连日连夜赶路的心思都有。这一天错过了宿头,黑天黑地的看不大清路,马又犯了倔脾气走得慢吞吞的,玉石先生心里焦急,连在家哄夫人红线的话都对马说了出来,只求它走快一点,随便找个有灯火的地方住下。

好不容易磨蹭到半夜,来到一个粉墙大院前。玉石先生想都没想,也不管半夜敲人家门会不会恼着人家,径直上去拍响铜环。第一次敲下来,没人应声,玉石先生不甘心,继续敲,他不怕里面的主人生气,他刚才过来时候把这房子的朝向什么的看了一遍,心里早对这房子有了评语,只要有人来开门,他准保不会叫主人难看掉,而是视若拱璧地对待他。不开门,继续敲,敲得里面睡不着觉也不管,他相信人家最后不会怨他。

终于终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玉石先生这才不敲,退后一步,背着手挤出一张笑脸看着门。门打开,不是普通的开出一条缝,而是开了整个半扇。里面一个男子拿着一盏纸灯静静站在里面,也不问话。灯从下照着他的脸,看上去很是狰狞。玉石先生这么大胆的人看着也心里寒了一寒,随即认出此人是谁,笑骂:“他妈的柯郅奇老怪,冲着老子装神弄鬼的,快让开让老子进门。”嘴上那么说,心里却是想着怎么那么晦气,投宿到老毒物家里,今天真的要事事小心了。

柯郅奇想了一想:“是白木白先生?”

玉石先生笑道:“不是老子是谁?你敢说不认识老子,老子等下大大坏了你这房子的风水。”

柯郅奇这才勉强地笑了笑,道:“你请进。”一边让开给玉石先生进去,“你不是说娶上媳妇就隐退江湖了吗?怎么又出来跑?”

玉石先生不敢说真话,随意编了个谎:“那怎么可能,娶媳妇时候自然得说好听点,否则老婆怎么骗得到手。娶到了嘛,热情劲儿过去,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他不想继续被动下去,知道这个百药门主古怪得很,便自己转了个话题来说,“你怎么住在这里?这个地方整个环境就不适合你,这儿遇见你倒是我一点都没有想到。”

柯郅奇心想,自己遭刘仁素兄弟暗害而失踪的事可能还没传到这人耳朵里去,这人隐退江湖了确是不大出来走动,看那样子倒不像是假装。此时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起了兴致,问道:“玉石先生你是奇人,你看出有什么不对了吗?”

玉石先生道:“你还记得你以前叫我算过八字吧?当时你只叫我算寿命什么的,因为我看你住的地方夹在两山之间,也没跟你说别的。你的命是山中高士的命,一刻都离不开山水。偶尔出来一下无妨,出来个俩月仨月的,除非临时住的房子造在假山上,假山架在绿水上,否则你一定没命。不过那也不是办法,毕竟假山太小了点,阴气不足,时间久了你还是会受其害。”玉石先生想住下来,自然说得璧事实要严峻一点,免得打动不了柯郅奇,心里却暗骂自己:不就是一顿热饭嘛,不就是一张软床嘛,值得如此为五升米折腰吗?但是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说:值得的,今晚就是自己不吃饭,马也得有个吃饭的地方。所以只有一口气忍下来,继续取悦柯郅奇。心里却吧柯郅奇骂成老怪物骂上好几遍。

柯郅奇一听玉石先生说得那么准,心里一震,他就是因为那时太相信刘仁素兄弟而在他们军营住了两三个月,也就是那次会搞得那么惨,以前他也知道自己比较狷介,不喜交往,离家很少,即使离开也早早做完事早早溜回家,没有在外面超过一个月的时候。正想说什么时,忽有想到,不对,白木会不会是陈四请过来对付他的,否则哪有说得那么准的,简直把陈四现在给他住的地方也说得一丝不差,竟象是看见过的一样。心里便生了警惕,带玉石先生拴好马,便领他到后院去,看他什么反应。

玉石先生心里一直奇怪柯郅奇怎么不阴不阳的,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那可不是好事,得罪谁都可以,唯独得罪他最要不得,搞不好什么时候叫他吃点药进去,要死不得要生不得,那就麻烦了。但是他一看见一汪池水上的房子,立刻自以为明白了,笑道:“我说呢,怪不得以前你请我去时候那么客气,现在看见我阴阳怪气的,原来是你另外找到高手了,你千万要告诉我,是谁告诉你要这么造房子的,这人不是普通人,段数比我一点不差,有他在你确实不要对我客气了。不过我说句多余的话,你把这条青石桥拆了改成竹吊桥还要好,不用时候收起来,用时候放下去,对你更好一点,一定要用竹,竹才有灵气。”

柯郅奇看见他这么说反而一颗提着的心放下,这才相信了玉石先生,相信他如果是陈四派来的人的话,一定不会就这么退缩的,看他样子好象就是准备不说了的。但是他这回经历过变故,对人的防心增加不少,虽然已经相信了一半,但还是放心不下来,想着后面再考验考验他。便道:“我正是请你来看看这儿,既然你那么一说,那就是了,我也感觉住在这个屋子里最舒坦。不过这院子原来不是我造的,也不知是谁想出要这么弄个房子的,我在这儿住了那么多日子,还一直摸不透这儿的道道,要么你帮我看看。”

玉石先生心里是很想骂一句的,但是却也怎么都不敢得罪柯郅奇,他只觉得这人现在怎么这么阴,连说话也是一断一断的,却不知柯郅奇那是中毒甚重,虽然现在治好,还是有点后遗症留下的。只得跟着柯郅奇又道前院。柯郅奇开启中门,点亮房间里的蜡烛,道:“你帮我看看这儿有什么蹊跷?”

玉石先生说了句:“不是叫我捉鬼吧?那我可不会。”才说完,却发现不少行中人做下的痕迹,不由得笑道:“这屋子是前面谁留下来的,机关恁多。好,好,我喜欢。老怪你最好只看别动,否则闯祸我可不敢救你,你这人浑身衣服据说都是毒的。”

他越是这么不客气,柯郅奇反而越是相信他,脸色也变好了不少,打开门叫人做热饭热菜上来。玉石先生心里琢磨着柯郅奇不知道会不会在他饭里下药,但是肚子却是不争气地叫了一下,心里生气,道:“老怪,别人请老子去都是三顾茅庐的,我今天送上门来你还这么不客气。叫他们菜做得好一点,酒不要酸。”

没想到柯郅奇反而照做了,两人试探来试探去,这时候才对对方有点放心。柯郅奇道:“玉石先生请看这个后间,不知怎么老是有响动,我不信有鬼,一定是什么机关在里面,所以不敢住人。”

玉石先生笑道:“现在不给你看,等我吃完饭察觉没有中你的毒才给你看。今天你这老怪特别古怪,我不得不防。”

这一说柯郅奇也不由得笑了,道:“我要毒你还用得着叫你吃饭那么下三滥的手段吗?多的是办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也别拿乔,反正饭还没煮出来,你等着也是等着,我亏不了你。”

玉石先生见他一笑,这才放心下来,立刻打蛇随杆子上,道:“我会把这间房子的所有机关都告诉你,但是你给我什么?我要你的皮皮粉。经常有人闯进我的白玉兰林子,叫我好找,还要领他们出去。要是有你的皮皮粉,叫他们一接近白玉兰林就皮痒,我就可以省好多心事。不行,你要把配方也教我。”

柯郅奇越发放心,笑道:“一句话,一句话。我现在就把房子抄给你,回头你走时候我再大大包一包给你。”说完就找纸笔砚的。

玉石先生止住他,道:“你不忙,你这么客气,那我也对你客气,赖,我告诉你这儿的机关。”于是拿着烛台一一指点。到后间时候,他看了“咦”了一下,道:

“你的前人真请了高人了,这个秘道装的位置好,风水好,做得也精巧,你走开一点,我试试可不可以打开。”说完便把烛台交给柯郅奇,对着一堵雪白的粉墙左看右看,东摸西摸,忽然也退开两步,飞起一脚踢在一个位置上,然后猛地闪开。只听一声轻响,那堵墙竟然裂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但随即飞快合上,看上去又是一堵完整的白粉墙。玉石先生大赞:“好机关,任谁也想不到这个位置可以踢一脚,做得又那么巧,开合那么迅速,住在这儿只要听见风吹草动,立刻可以躲起来,回头我也去弄一个备着。”说完连连出脚踢在同一个位置,仔细目测机关的安装。

柯郅奇看了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他没说出来怪不得为什么,但是自己心里在想,怪不得陈四钻进去了药人跟不进,一是任谁也找不到那机关,谁会想在到光滑的墙面上某一处踢上一脚可以开门的。二是机关开合那么快,除非是用熟了的人,寻常人还没等反应过来机关已经关闭了,哪还跟得进去。真是对玉石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恰好饭菜上来,柯郅奇恭敬地请玉石先生入座,笑道:“我手上有点药,筷子你自己拿。”

玉石先生白他一眼,道:“怪物,家里防得那么紧干什么。还好你没老婆,否则都给你毒死。”

柯郅奇有求于他,只好随他说,笑笑道:“白先生见笑,最近仇家追我,我不得不防紧一点,否则老命没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玉石先生道:“叫我玉石,老子的名字和我的八字不附,不能乱叫的。你也不能乱七八糟再住着,在这儿再住下去的话,无妄之灾更多。这儿太干了,阳气太盛,与你的八字犯冲。幸好你住在水中央,否则我今天就没饭吃了。”

柯郅奇知道玉石先生说的是他要不是住水中央的话早死了,心里信得不得了,他解毒就是天天要用着水的,要不是屋边就近取水便利,未必就会好得那么快,而这是陈四所不知道的。他客气地道:“那么玉石先生你说我该是住道哪里去最好?”

玉石先生喝口酒,吃口菜,道:“你最好的地方嘛,什么地方瘴气最重,你就去那里,那种地方一般都是阴气重的。反正瘴气毒得死别人,对你这老怪弄不好还是补药。你这每天搞毒物的人不会不知道哪里瘴气重吧?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菜药抓毒虫的。”

柯郅奇得了提示,想倒自己却是再那种地方住过,住着还真是适应,开心地笑道:“那倒真是我最知道的。不过以后就不能请玉石先生登门了。”

玉石先生道:“早知这儿是你住着,我一定多走几步敲别家的门,看见你我心里寒寒的。”

柯郅奇笑道:“怕我把你变成药人?放心,你的脑子要是变成药人就用不上可惜了,你武功又不强,我药你干什么,还有要你帮忙的地方呢。”

玉石先生听着心里真是一寒一寒的,想到以前看见过的药人,那还是人吗?真不如死了的好,硬是强笑道:“这次看在热菜饭面上指点于你,以后可没那么客气,真金白银拿来才行。”

柯郅奇是个很聪明的人,看得出玉石先生怵他,所以不至于敢骗他的,等他吃完也不多陪,让他在客房里自己睡觉,第二天包了一大包皮皮粉把玉石先生送走,这便着手搬迁到自己熟悉的瘴气浓重的地方去,竟是信得要命,一点都不敢耽搁。至于找刘仁素兄弟复仇,那也得养足了羽翼才行。

第三十章

玉石先生很快便到军营,被安排到一清雅小院住下,刘仁清立刻上门拜访。刘仁清穿得不像将军,正因为他穿得象文士,被文士中的高人玉石先生立刻看出其中的很多纰漏。不过玉石先生素来孤高,不上档次的人他才不愿意叫人去学乖,除非有自己的需求。

刘仁清看着玉石先生并不热衷的神色,心里自然不快,但是眼下有求于他,只得客客气气。想到早上通报进来时大哥刘仁素说他不想见文人的话,心想也就只有自己硬着头皮上了。他客气地道:“白先生住这儿可习惯?这里比不得江南水乡,一到冬天除了人,其他活的都看不见。”

玉石先生也客气道:“那个自然,那个自然,已经很好了,房间里很暖和。”

刘仁清道:“这儿还算是好的了,如果到大山里,积雪如人头高,天冷起来怎么生火盆都不会热,所以我们去年本来已经把锦奇族逼到绝路上了,但是一场大雪救了他们,让他们有喘气之时。根据我们的估计,和前阵山区还能出入时候的迹象来看,锦奇族武人知道与我们铁血大军硬碰硬不是对手,已经化整为零,将用游击手法随时对我军发起短平快的袭击,对边民的侵扰也更加剧,行为可比作土匪山贼。对此我们只有预做打算,在春暖化冰之前做好抵御直至最终歼灭的打算,所以特意礼请白先生过来,讨教办法。”

玉石先生不明白,一向豪门达官请他来都是看面相算八字的,还从没有人说出个这种事情,倒是来了兴趣,道:“刘将军看看玉石我能帮上什么忙?”又补充一句,“刘将军称我玉石可也。”

刘仁清听说过这人古怪,据说不好将就,但现下见他那么客气,倒是奇怪,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与寻常男子一样,对打仗作战有着发自本性的爱好。便道:“请玉石先生来,正是为着此事。我大哥说,山水天然皆是道,阴阳八卦此中求。尤其是这儿人际稀少的地方,山水之间自然蕴育着浓厚的气蕴。所以他突发奇想,请其中的高人玉石先生过来看看,看能不能找处从中抑制锦奇族人的办法。”

玉石先生大惊,道:“真没想到大刘将军有此高论,这也只有此等胸襟的人才想得出来的。这个想法我以前也是隐隐约约有个概念过,但是江南温山丽水,蕴含的气势不足,最多也就是小小改变一点风水,要想有杀伐之气可就难了。这儿的山势我一路看来确是高峻险危得很,如果没有布置,锦奇族人深藏期间,可得最佳荫庇,他们的奇袭确实是叫人防不胜防了。两位刘将军的意思是什么?“

刘仁清见他似乎有急着要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真是佩服大哥的思路,居然连这么个怪人也打动得了。于是把他们的春季进兵思路详细说了一下,再拿出一张锦奇族的地理图,指出他们可能分布的方位,陪玉石先生吃过晚饭才走。玉石先生一人饭后留在房间哪里也没去,对着地理图看了半天,开始磨墨动笔,不过他写的不是别的,而是给家里人的家信,信中说他要多逗留几天,要延迟一步回去。几天后便与新交的朋友忘机散人一起顶风冒雪钻进大山里面,忘机散人志在摸清地理方位,风物人情,玉石先生却是带着眼睛处处印证阴阳,两个奇人这次难得地不讲究生活素质。

却说柯郅奇受了玉石先生点拨,不敢在陈四的房子里逗留,第二天收拾收拾,晚上便赶着上路。他不敢叫那些药人在白天赶路,一来会让人发现其中的异常,二来白天人多嘈杂,一旦有谁惹上药人,药人便会毫不留情地出手,那一来不就暴露他还活着的秘密了吗?那可不行,羽翼未丰之前,他不能出任何差错。

一路谨慎向南,天气越来越热,他们已经把大棉袍收进包袱里,换上从家里带出来的单衣。这种单衣因为是从西北之地带过来的,样子与本地的不大一样,但是好在他们晚上赶路,也无什么人注意,二是投宿的店家看到的走南闯北的人多了,当然更不会在意。柯郅奇不是不想这么受人瞩目,实在是手头银钱有限,他不得不节省着花,到了落脚地再想办法。

一群药人象随时会得爆发的火药桶,不会替柯郅奇想什么主意,但随时可能眼错没顾着而惹祸。要换成旁人,早受不了那种压力,但是柯郅奇甘之若贻。药人是他的资本,是他东山再起的法宝。只要有药人在手,什么仇恨,什么金钱,什么享受,有什么是他不可以得到的。

这一天他们到达南方一个大城广州,这里因与海外通商,市面非常繁华,即使到得半夜间,仍见人来人往,茶楼上笙歌不断。走过一家钱庄时,柯郅奇耳尖地听见两个推上门板的伙计说话,“奇怪,一个小男孩怎么会拿得出那么多银子。”“上次春节刚过你不在时候我也见过他一次,来这儿换了张五百两银票回去,我看着那么多银子压着他进来都担心他扛不住。”“他家大人怎么放心叫那么个孩子来开银票。”“有钱人古怪的就是多。”

柯郅奇朝两个伙计一边说话一边乱看的眼色追去,见长街上确实有一男孩子,已经快走到看不见时,他却一拐进了一家茶楼,柯郅奇心里记着了,赶紧安排好药人住店,自己跟着走到那个男孩子进的茶楼。本来他是不舍得花那大钱给药人住大城市的,也不会那么早就住店,起码要赶到第二天凌晨才行,但是他正手头缺钱,一个手头缺钱的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得来看来毫不费力的银子的诱惑呢?走进店堂一看,那小男孩正与另一个大男孩据案大嚼,前面摆着好多吃食,一如所有偷的家中银钱出来胡花的孩子。柯郅奇微笑一下在旁边坐下,他不急,这儿人来人去不是下手的好地方,只要等那俩孩子吃完一人离开就行。

那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学着王秋色潇子君女扮男装的粥粥,而她对面的大男孩则是一样女扮男装的潇子君。粥粥虽然从小生长于小山村,习惯清静简单的生活,但坏就坏在现在她身上有了不世神功,让她可以做出许多以前只可以想而做不到的事。她虽然知道偷吃别人家的瓜果不好,但是面对满树香甜的诱惑,她总是忍不住要爬到人最看不见的地方偷摘一点吃吃,不过她总算有良心,只吃不拿,又是专摘树顶的果实,所以从没被村人发现。

不过吃点人家的瓜果被王秋色看见只是一笑了之,可是带她出来的伊不二却不是那么想,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个孩子往正人君子的路上带,所以只要发现玩回来的粥粥衣服上有没收拾干净的果皮果汁,总是要教训一番。粥粥心想自己发誓过要对伊不二叔叔好,只能让他数落,但是粥粥可以不听,于是就找到潇子君钻到她怀里捂起耳朵。这一下伊不二又不好从潇子君怀里捞人,只得眼睁睁看着粥粥耍赖不听劝,引得王秋色在旁边看着好笑。

不过粥粥最大的毛病是老要争着做老大,脑子又好得很,没几天下来,伊不二还在比着手势与当地人交流,她早有一句没一句与周围的孩子们混上了。她想着伊不二与她说过的侠义道上的故事,仗着自己本事高强,逮着欺负别人的坏孩子就打,于是身边跟上了一批忠实小跟班,天天上天入地地疯玩。而被她打了的孩子回家一哭,那些当家长的不免要找上门来评理,伊不二总是息事宁人好言相劝陪点不是,回头揪住粥粥就是一顿数落。王秋色最先看着也是应该,但是两次下来,发现粥粥打人总是有理,便受不得伊不二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意思,人家家长打上门来,王秋色一把拉过伊不二冲出去与那些家长对骂,虽然各自听不懂对方的话,但是都骂得尽兴才罢,小孩家长见一点都讨不了好处去,又逮不住粥粥恨揍出气,日子久了也知道教育自己孩子谁都可以惹,就是千万别惹粥粥。

王秋色虽然伶牙俐齿骂走上门来犯的家长,但是鉴于对方不会武功,她的本事无法尽情施展,其实也着实郁闷得很。偏生伊不二又要在这时候与她讨论这样子为粥粥遮蔽不利于粥粥小孩子性格的发展,王秋色本来就是心急的,正好一腔郁闷全转移到伊不二头上,与伊不二唇枪舌剑。可是伊不二为人虽然宽厚,口舌却是一点不钝,驳得王秋色无话可说之余,火气一上便拔出金风刀玉露针杀向伊不二,谁都劝不住。伊不二既不敢逃出外面去,怕王秋色一怒之下追打出来而暴露行藏,更不舍得下了重手伤到王秋色,只好施出浑身功夫招架。第一次这么打架的时候潇子君抱着粥粥在外面看热闹,随时帮王秋色喝声彩,并指点她的错处,粥粥则是恨不得抽出白玉擀面杖趁机浑水摸鱼,但总是被潇子君察觉抱得紧紧的。等到他们斗得筋疲力尽时候,又是回过头来吵架,不过这回换成“谁叫你原先……”,“我也是不得不……,你怎么可以……”,“可是你说过你……”,“但这对粥粥不好,还是……”,“那你意思还是我错了,你是说……”,同时落下眼泪,伊不二自然慌了,忙改口风,“好好好,是我不该。”,“那你以后……”,“好的,好的。”他们两个吵架和好没事人一般,可怜了潇子君与粥粥收拾残局,打扫战场。可是锅也摔了烟囱也断了,饭也烧不成,潇子君只好采了芭蕉叶回来包蕉叶饭吃,烟熏火燎地做完,两人还坐在唯一完好长凳的两头低声说话,但是虽然这时候还背对着背,却已是再无火气,说的都是旁人听着翻白眼的傻话。于是第二次又出现这种局面的时候,潇子君与粥粥在外面眼看着新买大锅敲碎,两人毫不犹豫趁着天还早着,搭船离岛避祸大吃。等第二天伊不二王秋色他们吵完架谈完蜜语醒悟过来收拾完毕才开开心心回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只要粥粥在外面闯祸,现在也不用等两人打起来,潇子君已经到处找岛粥粥拉着她跑路了。今天也是如此。

粥粥总是拉着潇子君进赌场,但是潇子君受不得里面的乌烟瘴气,呆上一会儿就走,粥粥没法子,但是她又不愿意放过那些羊牯手里的银子,只得请潇子君在茶楼吃茶等她,自己赚上一票才回。所以如今粥粥乃是一家四口中唯一赚钱的栋梁。

粥粥和潇子君比着谁吃多,一般都是人小的粥粥赢,连潇子君都不相信这么小的粥粥居然能吃下那么多,什么皮蛋瘦肉粥,什么虾饺,什么姜撞奶双皮奶的,只要到一个茶楼,粥粥就有本事把所有的点心全吃上一遍。今天也是。但是吃到一半,小二端了一盘水晶虾饺过来道:“那位客官说请两位小哥儿吃虾饺。”

粥粥与潇子君同时一惊,心想完了,是不是伊不二口中的人追杀过来了。看向小二指的那桌,上面只坐了一个人,瘦瘦黑黑的,两只眼睛深不可测,看着怪不舒服的。两人扭回头来,几乎是同时说:“坏了。”

这句“坏了”听在柯郅奇耳朵里,却也无疑晴天一声雷。他一直避着给熟悉的人认出免得传到刘将军耳朵里去,而如今两个男孩一看见他和他转过去的虾饺就说“坏了”,那肯定是认识他的,所以他心里更是抑不住地杀心大起。但眼下怕事情闹得更大,只有冲那两人笑笑。当然,他在这盘虾饺里下了无色无味的他对照着自己中的毒研制出来的“斜风细雨”。

粥粥看到柯郅奇的笑心里却是一寒一寒的,对潇子君轻道:“这人好可怕,我们不吃他的东西吧。”

潇子君道:“好,反正我是吃饱了,你呢?”

粥粥道:“我本来还要吃一点,但是看着那人我吃不下了。走吧。”便挥手叫小二过来结帐。那小二过来才说了句“承惠……”,便大大一个喷嚏,眼泪鼻涕全流了出来,人也斜过去撞到桌角上,勉强站直了又撞,粥粥最先看着好玩,笑道:“象陈四爷说的‘斜风细雨’。”但话一出口,她和潇子君都愣住,看向那一桌,却见那人急急起身离开。粥粥和潇子君看着那个小二眼泪鼻涕地半天咽气,倒抽了口冷气,粥粥半天才说了句:“虾饺,在虾饺里,这毒碰到就会死,幸好那人难看,否则我们吃了也一样。”

潇子君沉吟道:“粥粥,我想起来了,这人象传说中的百药门主柯郅奇,就是我和你王姐姐家的仇人,原来他已经恢复了,而且也会用‘斜风细雨’了。粥粥,不能让他逃走,我们一定要杀掉他给我师门报仇,否则一走散以后又不知要多少日子才能碰到他。”

粥粥道:“我们有没有办法不被他药到?”一边说一边与潇子君走出因死了小二而乱哄哄的茶楼,跟上在前面疾走的柯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