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先洗澡去,你不是号称有洁癖的吗?”在他想顺手把我的羊毛衫也脱下来的时候,我溜走了。

“去就去,帮我拿衣服。”他立刻换鞋,往洗手间走。

“哎,先别洗,待会陪我去超市买东西好不好?”我想起来,很多东西他这里都没有。

“噢。女人啊,事儿真多。”他无奈的走回玄关,坐在椅子上。

我没理他,走到厨房开始盘算需要买些什么。基本的锅碗倒是有,但数量少得可怜,调料更是一大半都过期的,冰箱里只有冰水,连牛奶都没有。我一边拿小本子写购物单,一边摇头。

“江海潮,你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日子的?”我点着他的额头质问。

“混呗。”他毫不在乎的说。

“走吧,去买东西。”我拉着他起来,又重新下楼,好在超市并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

大超市一向是我最爱逛的地方,灯光明亮,房顶那样高,却一点不会让人觉得空荡,单是看着货架上一排排的东西,就有饱饱的满足感。

“我要吃果冻。”他站在货架前,理直气壮的说。

“多大的人了,还吃果冻。”我无可奈何的看看他,他的表情竟然非常认真。“你自己挑吧。”

“黄桃的,草莓,葡萄,啊还有椰奶的……”他一边贪心的挑,一边喃喃自语,装了很多在购物车里,才满足的笑着说:“好了。”有灯光打在他的脸颊上,显得肤色很好,他比以前更瘦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他的眉眼间,似乎总笼着一缕阴云,即使现在这样笑着,也挥散不去。

整个超市逛了一圈,才买齐需要的东西,他越走越慢,我担心他会走不动路回家,后悔逛了太久。收银台又排着长长的队,他皱着眉头,我知道,他一向最没有耐心,最怕浪费时间。

“真的要买这么多东西?”他推着车,小声地问我。

“怎么了?”

“没什么。”他不再说话。

我看看车里,东西是太多了点。于是挑了几样重的,也不是急用的东西,刚想往外拿,被他白了一眼:“想干嘛?”

“不是你嫌多吗?”

“怕我买不起?”他挑起眉毛。

“什么呀。”我笑。“你累不累?”

“不累。”他摇头。

“真的?”他越来越爱硬撑,每每口是心非,我才不相信他。

“嗯。不是有你扶着我嘛。”明明已经开始咬嘴唇,他还是嘴硬。

“那待会陪我再去面包房。”我故意说。

“好。”他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这下我倒傻眼了。“算了,不去了,减肥。”

“去吧去吧,我要吃芝士蛋糕。”他又倒开始不依不饶。

超市不远就是面包房,可却是跟家相反的方向。

“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一起去。”

“乖,在这里等我,一起去还要拎着好多东西,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有时候,要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他才勉强答应了。

回到家,两个人都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你先去洗澡,我收拾东西。”我半天才恢复状态,拍拍他的肩膀说。

“好。”他答应着,却半天不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我等了一会,才小心的问。

“越越。”他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我的头发。“这样真好。”

“什么好?”我故意装傻。

“有人陪,有人关心。”他侧过身,脸上带着笑,瞳仁明亮。不知怎么的,我的心就开始怦怦乱跳。

“别说傻话了,快去洗澡吧,我帮你拿衣服?”他一认真,我就没有抵抗力,只好岔开话题。

“我自己去。”他慢慢的站起来,我一直看着他走进洗手间,听见哗哗的水声,才放下心来去收拾东西。有整整一袋都是他要吃的果冻,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你的果冻要放在哪里啊?”我大着嗓门问。

“床头柜上。”他想都没想就回答。

“不许在床上吃东西。”

“那书房桌子上。”这次他想了一下。

“你会把电脑键盘弄脏啊。”

“那就茶几上。”他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自然。

“地弄湿了会很滑的。还是放到厨房柜子里好了。”我一边说,一边自己吃吃的笑。

等他洗完澡出来,脸是青的。

“怎么,有人管你,不开心了?”我看他走到书房,闷闷不乐的开电脑。他不理我,撑着手臂紧盯电脑屏幕。

“这么小心眼?”我讨好着去捏他的肩膀。

“你放的那么远,我以后不吃了就是。”

“那我帮你拿啊。要吃什么味道的?”

他听了,仍然噘着嘴,我只能强忍着不要笑出声。

“晚饭还没吃,吃什么果冻啊。”

他一说,我才发觉肚子饿得打鼓。我不情愿的站起来,松松已经塞满了疲惫的骨头,垂头丧气的说:“我去弄点东西吃。”

“越越。”他却拉住我的手。“你去洗澡,我来弄。”

“你?”我被唬住了。

“你以为就你会做饭?”他的表情,活脱脱在说自己就是归隐多年的武林高手。

我进了洗手间,刚准备脱衣服,想想又推门出去,溜到厨房门口,小心的叮嘱:“地很滑啊……”他臭着脸,砰的一声关上门。

“我只是担心呆会没东西吃……”我对着门解释,里面传来咚咚咚切菜的声音,我还是知趣的洗澡去。

等我洗完,他真的弄好了。番茄肉酱意大利面。只有简单的两碟面,味道却很好。我一边吃一边笑,他只是闷头吃东西,一言不发。

“好不好吃?”等我吃完,他才总算开口。

“嗯。好好吃。”我拼命点头。“原来你真会做饭啊。”

“在国外念过书的,有哪个不会自己做饭?一个人懒得做而已。”

“那以后都你做。”

“好。”他点头答应。“只要你不怕每天饿着肚子等。”

第 20 章

后来我才发现,每天我要是等他的话,不光吃不上饭,连觉也没法睡了。他比以前更工作狂,几乎没有在九点钟以前回来的时候。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忙啊。”这天晚上他回来,我已经准备要睡觉了,他坐在床边,一脸的疲惫。

“以前我只管几十个人,现在要管上千个呢。”他一边松领带,一边心不在焉地说。

“对了,你的广告公司怎么不做了?”我似乎对他关心的不够,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你真当我是铁人?”他转眼瞪我。“广告公司本来就只是小打小闹,现在的雪季酒店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让它倒在我的手上。”

“你爸爸为什么把雪季留给你,不是你大哥?”

他神色一凛,随即正色说:“我爸爸手上,是雪季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大哥以前在雪季里做过,似乎不是很好,所以才都给我的吧。”

我还是觉得奇怪,即使他大哥再不好,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吧。

他低头看着地板,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低声地说:“还有,就是因为我妈是为了他自杀的。他觉得对不起我吧。”

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又不敢再追问,心跳的七上八下。

“可爸爸把剩下的家产全部留给大哥了。比一座酒店,多得多。”他仍旧神色恍惚。

“那他怎么还……”

“我不知道。那天,是一辆集装箱卡车,开得很快,从左边直接变道过来……”

我赶紧抓住他的手腕:“海潮,别说了。”我的声音已经在发抖,明明坐在被窝里,仍觉得冷的全身都要结冰。

他转头看我,勉强的勾起嘴角:“好。不说了。后来,他就移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没想到我命大,又没法再做一次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却好像做了一场恶梦一般,看他不自觉地抚上大腿,神色黯然,一下子极度懊恼自己提这些事。

“我去洗澡,等我。”他留我一个人发呆,自己起身走开。

我听见他放水的声音,水流哗哗的淌了很久,水声停了,他也很久没有出来。我有些担心,站在浴室门口叫了两声,他没有答。

我不敢再等,推门进去,却看见他泡在浴缸里发呆,两只眼睛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对面的墙,一眨不眨,连我进来都没有听见。

“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都不敢大声说话,轻轻走到浴缸边坐下,他才蓦的一下醒过神来,低低的叫“越越”,眼神闪烁,没有焦点。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我伸手试了试水温,已经不热了。“快起来,要受凉的。”

他默默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我赶紧拿过浴巾抱住他,小心的帮他擦干。

直到躺在床上,他还是一言不发,像个玩偶,任我摆弄,配合我帮他穿好衣服,碰到他的腿时,他还是不禁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要躲,但又忍住了。只是这样小的一个动作,我的心里却好像针扎一般。

他的头发全湿,还在滴水。我拿了电吹风,让他靠在床头,帮他吹干头发。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失神的样子,紧张的手一阵阵发颤。

电吹风的暖风吹在脸上,头发慢慢干燥柔软起来,他闭上了眼睛,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不过已经明显是平静放松了的样子,我才放下心来。

我坐在床边看他,他的脸色很好,头发软软的搭在脸上,只是眉头还是那样皱着,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装着多少的愁绪,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开心。

“越越。”他忽然伸手抱住我,一下子拉到自己的怀里,勒的很紧很紧。

“海潮,别想了。”我摸着他的背,小心的安抚,我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的失态。

“我没事。”他终于平静的说。

“真的?”我不放心。

“嗯,我腿疼,帮我揉揉。”他拉着我的手,去捏自己的腿。

“今天是不是又走很多路?”我小声抱怨。“好像肿了。”

“没关系。习惯了。你帮我捏捏就好。”他躺下,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地说。

我噤声。我知道,劝他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以前就是这样,急着想证明自己,现在,更加是这样。

过了一会他翻身坐起来,兴致颇高的说:“陪你看电影好不好?”他笑起来,似乎极力想摆脱刚才的阴郁。

“好啊。”我爬起来去电视柜里翻DVD。他的碟片几乎有几百张,整整齐齐的放在不同的盒子里,每只盒子上都写着大致的分类和电影名字,只是很久没有买过新碟,也没有看过以前的片子了。

“放牛班的春天好不好?”因为在法国念的大学,他有很多法国电影。

“好啊。我也好久没看过了。”他点点头。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片子,上学的时候,就被感动的稀里哗啦,那里的蓝天白云,美好的不像现实,皮埃尔忧郁的眼神,童声合唱的单纯清澈,轻易的就能打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一次他在身边,更加觉得温暖。只是看到最后,小小的佩皮诺奋力跟着公车跑,想让学监老师带他回家的时候,眼泪忽然忍不住就流了出来。

“怎么了?”一见到我哭,他立刻慌神。

“没什么。想到爸爸了而已。”我吸着鼻子说。

“想哭就哭吧,别憋着。”他一边拍着我好言安慰,一边帮我擦眼泪。

我倒哭不出来,本来就是一瞬间的动情,哪那么容易就要嚎啕大哭。“我没事了。”我揉着眼睛笑了笑。

“傻丫头,怎么这么容易哭?”他也觉得我好笑。

“谁说的。我平时很少哭的。只是有两个死穴而已。一个是爸爸。”说到一半,看他笑眯眯的表情,我一下不好意思再说。

“还有一个呢?”他不依不饶的问。

“没有了。”我抬头望天花板。

“害什么羞呀?”

“谁害羞,就是没有了。”我嘴硬。

“你不说算了。不说我也知道。”他偷笑。

我完全被他猜中心思,挫败的无话可说。

“海潮,法语真好听,你说给我听听。”我只好岔开话题。

他低头想了一下,便开口慢慢的说起来。他说起法语来的声音跟平时不太一样,低沉了许多,像一块上好的古玉,沉在清澈的深潭里,光芒虽不耀眼,却圆润剔透,几乎要将我的心也融化在里面。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电视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着他的脸,眼眸里随着亮光闪耀着的深情,让我很快就恍了神,就算这世上有再多其他的美好,也不能再感动我半分。

“什么意思来的?”我迷茫了很久,才醒过神来。

“不告诉你。”他挑挑眉毛,不理我装睡。

我怎么晃他,他都不理我,我只能无语的躺下,被他欺负也无可奈何。

早上他很早就起床出门,我还没有睡醒,听见他小声地带上门走了,翻了个身看看闹钟,才7点不到,琴行都是10点开门,于是便闭上眼睛继续睡,却又听见他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慢慢的走回来。我睁开眼睛,看他站在床边,俯身亲了亲我的嘴唇,温柔的说:“刚才忘记了。补给你。睡吧。”

我点点头,喃喃地说:“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别太辛苦。”

他嗯了一下,再次转身离去。

我起床的时候,发现床头柜上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应该是他昨天晚上说过的那段话。他的字冷峻挺拔,写起情话来倒温柔了一些。

Même si j'ai tort tout est plus fort

Que la raison, tout est plus fort que ton nom

Que je redis et que j'écris

Sans arrêt sur les écrans de ma vie

Et j'espère que chacune des aurores

Que je vois me mènera a ton corps

Je quitterai tout si tu m'aimes

如果我有错,所有的一切都是错,

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你的名字,

我一直默念,反复书写,

无休无止,在我的生命中。

我期待每次的日出,

让我看到我的影子映在你的身上。

我愿意抛弃一切,只要你爱我。

只是纸条上,没有落款,没有那只熟悉可爱的小猴子。

一天晚上被刘黎和袁非拖着出去吃饭,顾毅杰一呼即应,下了班就赶过来。

饭桌上,袁非苦恼的大喊:“你们都是一对一对的,谁帮我介绍一个啊!”

我们都偷笑。

“你们家那位呢?叫他一起啊,待会去唱歌好不好?”刘黎提议。

“他,神出鬼没的,哪有时间陪我玩啊,每天都很晚下班,哪有他这样当老板的。”我抱怨。

“亦越,你们家江海潮很有本事啊,雪季前两年都快不行了,这两年倒是越来越红,你没看见电视上那么多广告,估计客房都快订爆了,还不都是他的功劳。”顾毅杰说。

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还是故作谦虚:“有什么好,整天累得要死要活。”

“好歹他有人关心啊,再累也值的。”袁非对于他是唯一的单身汉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我没有说话,想起我们分开的那段时间,不知道他一个人都是怎么过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一个大哥一直为难他,对他还不错的姐姐早就移民,他甚至说过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如何熬过那段日子的,他只字不提,我也不敢问,一起心照不宣的忽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