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还没有冷下来,夕阳下的温度适宜,秋风也极为清新柔软,我的全身却仿佛被冰雪覆盖,无法呼吸,不能动弹,甚至想直接蹲在地上,好好的大哭一场,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那样。

熙来攘往的人群,虽然让人觉得孤单,我却反而无限希望能投入到人流之中,感受一点点鲜活的气息。路过一家大型商场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游戏机房,正好不想回家,就走了进去。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要不是商场关门,我大概要呆到明天早上。我一直在玩打鼓机,本来一窍不通,玩了整整一个晚上,倒也能应付中级水平的曲子。可笑的是,打鼓机里都是恭喜发财一类欢天喜地的曲子,简直是在讽刺我的心情。我的两只手似乎都震的有些麻木,而更麻木的,是我的心。很好,这样,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疼了。

楼梯道里的灯大部分都坏了,黑黑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脚步声回响在楼道里,仿佛石块投入深井,十分空洞虚无。

我走到三楼,便觉得不对。即使在这茫茫的黑暗里,我仍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上到最后一圈楼梯时,一抬头,便真的看见那个曾经再亲切不过的影子。

我站在楼梯上,离他还有两级台阶,只是低着头,不敢再上,仿佛走那两步,就会坠入深渊。

“越越。”他叫我,就跟以前无数次一样。

我听着他的声音,只得牢牢抓住楼梯扶手,不去抬头看他。

僵持了半天,我知道该说的总要说清楚,只好勉强往上走,低着头,看见满地的烟蒂,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走上台阶,刚到家门口,就被他一把拉住,一转身,便把我压在门上,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唇间有股呛人的烟草气味,我的肩膀被他紧紧掐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用力的摇头,伸手去推他的胸口,只是他已经整个人倾斜过来,我的力气,又如何推得开。

“越越,你还爱不爱我?”感觉到我的抗拒,他终于松开我的唇,仍是垂着头,哀怨痛楚的语气,我听了,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看他,无法摇头,更不愿点头。

“越越,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这一次他问得急迫,捏着我肩膀的手,又加大了几分力量,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

肩膀已经开始酸痛,我忽然厌倦了这样被他威胁,狠狠地睁开眼睛,又狠狠地说:“我爱你又有什么用呢?我再爱你,也比不上雪季在你心里的地位。我再爱你,你不要我的时候,还不是眼都不眨一下?我爱不爱你,对你有意义吗?”

我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能跟他对视,周围是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我却看见他眼里是我不太熟悉的认真严肃,还有伤痛。那样的眼神,让我本来试图推开他的双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他沉默了一会,才沙哑着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当然有意义。越越,我今天已经辞职了,如果你不爱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瞬间,我听见心底里的冰山轰然崩塌的声音,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他看着我震惊的表情,却微微的笑了:“越越,我辞职了。不该是我的,我不要了。我只要你爱我。”大概是抽了太多烟,他的声音极为干涩,却有种特别的镇定。“越越,我只要你。”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不知道该惊讶,欣慰还是感动。看着他唇边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我的心,恍惚的七上八下。

他放开抓紧我的手,把我揽在了怀里,我的脑袋被他按在胸口,角度有些奇异,却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越越,你别再叫我江总了,我听了难受。我不是江总,我只是你的海潮。”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软软的飘下来,有再熟悉不过的温情,令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得不真实,迷茫的漂浮着。

良久,我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有点反映,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腰,梦游一般的叫:“海潮。”

他叹息了一下,像是在答应我,又更像是欣喜,接着又低头,深深的吻下来。我几乎毫无抵抗的就被他冲破了牙关,感觉到他舌尖的温润,烟草特有的刺鼻气味透过他冰凉的双唇扑面而来,我皱了眉头,却再也不忍心推开他,只任由他把身体的重量一点点压在我的身上,任由他把我的心墙一点点融化开来。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过来,大概是住在楼上的人经过,那人似乎看见了我们,略顿了一下脚步,估计是诧异了一下,重新又走开。

他清醒过来,放开我站直了身体,苦笑了一下:“越越,扶我进去好不好,我站了一个晚上,已经……”

扶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我慢慢的醒过神来,可还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做了这样的决定。

我呆呆的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不断变换着姿势,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坐好,抬头看着我。

“你……”我仍是张口结舌的状态。

“越越,你不相信我?”他眉头微皱,像是完全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我摇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过来,让我抱抱。”他伸出了双臂,我的头脑像是犹豫了一下,身体却几乎本能的就投入他的怀抱,整个人坐在了他的腿上。他的身上,一直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现在被烟味掩盖着,还是隐隐约约,萦绕在鼻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傻越越,我早就想清楚了,我信里写了一遍,法语中文都说了一遍,可你不相信,现在我都辞职了,等了你一个晚上跟你说,你还是不相信?”他拉着我的手,低头在手心里无意识的写写画画。

“我……”我想起那张纸条,可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只当是普通的甜言蜜语,第二次看到,也根本没想到他真的会辞职。“你早就想清楚了,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清楚?”

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叹了叹气:“我是想清楚了,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只是本来没打算现在就辞职,以为你还会给我点时间,可是你那天就那样走了,我怕再拖下去,真的就再也来不及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为什么要给你时间?”本来已经消了大半的怒火,腾的一下又冒出了头。

“对对,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错了。你怎么生气都行,打我骂我也好,只要别赶我走就行。”他立刻抱紧了我,语气惶恐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顿时心软下来,稀里糊涂的就说:“那天谁让你非站在雨里气我的,本来我都准备走了……”

“我哪里气你了?”他打断我。

“你站在那里,不就是跟我示威,等着我心软回去吗?”我想到差点中了他的着,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心眼比我还多?我那天……”停顿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说:“是腿疼得上不了台阶了。不然怎么会早上就回家?当着你的面,我怎么好意思让年师傅扶我上去……”

我想到床头柜上的止疼药,一粒粒小小的空洞,还有皱成一堆的床单,才惊觉自己一直坐在他的腿上,赶紧手忙脚乱的想要站起来,又被他一把按住,紧紧地搂在怀里。

“你疼也活该,谁让你那样对我,谁让你不要我……”说着说着,我竟然傻乎乎的开始流眼泪,泪水很快划过脸颊,一滴滴的滚落。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什么在哭,只觉得茫然又毫无头绪,伤感,难过,痛苦,心疼,还有一点点的惊喜,全搅成一团,心乱如麻。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辩,只是像以前一样,温存的抚着我的背,用指尖帮我擦眼泪,那熟悉的触感,夹着他略带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已经根本无力思考。

“越越,是我活该,我已经犯过一次天大的错误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他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我能感觉一团团微弱的热气拍在耳后,理智早就随着眼泪不知所踪,脑子里,竟然开始胡思乱想。

小时候开始学古筝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这个孩子的手又小又软,心地肯定也很软。我一直不觉得。即使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可很多时候,都是妈妈听我的话,大到上什么学校,小到晚饭吃什么菜。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独立的孩子,连上大学的四年,都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没有犹豫踌躇。

直到遇见海潮。

第一次看他的眼睛,我就恍了神。

即使一再坚持,我还是很快便丧失了理智。

在他的面前,我就丢掉了坚强,一次又一次的,哭的泪流满面,就像现在,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复杂而又强烈的感情,更没有遇到过一个人,让我又爱又气,更舍不得离开他温暖的怀抱,就好像这个人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

想到依靠,我忽然清醒了几分。“你辞职了,以后怎么办?”他从一开始就心心念念的雪季,就这样不要了?他真的舍得?

“你不是说过,要是我变成穷光蛋了,你会养我的吗?你忘记了?还是现在我残废了,你不肯养?”他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我的手腕,我已经觉得微微有些疼,却不想挣脱,只是慌忙的摇头。

这话,我怎么会不记得。曾经以为,那个情人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时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整整两年,却一天比一天清楚。那时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我的心里翻来覆去,不断的回响。那一路上点点滴滴的回忆,被我放在心里,无数次拿出来祭奠。我只是没有想到过,他竟然也记得,他竟然也埋在心里那么久。

“我没忘。我养你。”我们之间的纠结,从那时就已经注定,这一生也理不清楚,只有越陷越深。

我那样认真地说着,他却笑了。那双深邃的眼睛灿若星辰。

“傻丫头,我不要你养。我把手上雪季的股份都抛掉,然后我们也移民,你想去哪里?澳大利亚?还是加拿大?要不去新西兰?国外不会那么歧视残疾人,就算我真的找不到工作,我们就开中餐馆,专卖刘黎家的秘方汤,我每天数钱就好……”

他一直在说,我却除了一个开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眼里闪着光芒,忽然就心头一热,好像有股温泉汩汩涌动似的,直接吻了上去。

他愣了一下,手臂僵硬了一瞬间,便环紧了我。

“越越,你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交给我,一切都有我……”他一边吻着,一边还在不放心似的,试图交待什么。

“别说话了。”我确实是什么都不想管,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周围一片黑暗,全副身心里,只有两个字不断的盘旋,海潮,海潮,海潮。

第 28 章

“晚上下了班我来接你。”早上,海潮送我上班,站在车边,不肯放我走。

“好。”我点点头。

即使辞职,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他的手上,还有大把雪季的股份,还有很多工作要交接,这两天尤其的忙,却总是要我在琴行等他一起回家。

“越越,乖乖的等我。”他看着我的眼睛,深邃的眸子,几乎要直看到我的心底里去。

“当然。”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样的抽身而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不催他,也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回到我的身边。

早晨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辗转着照在他的头顶,整个人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辉。他翘起嘴角笑笑,弯腰亲了亲我的脸颊,转身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等等。”我叫住他,蹲下去帮他绑上松开了的鞋带。

“好了。”我直起身来,看他坐进车里,对我摆了摆手。

他的车绝尘而去,我刚打开琴行的门走进去,收到一条短信。

越越,这次我总算没做错事。

我笑笑,他像还是害怕我不肯相信他一样,这两天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种不太放心的恐慌。其实,从他说出“我只要你”的时候,我早已经再也没有办法不原谅他。

只是,我怎么能轻易的放过他。

“可是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不要雪季要我啊。”

短信发出去,足足等了半个钟头,他才有反应。

“雪季本来就不应该是我的,老天已经惩罚过我一次了,我不想再为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放弃一切。”

跟他这几天说过的话,没有什么区别。我只好摇摇头。

下午新到了一批红木的琵琶,量不大,但是因为品质上乘,所以分量都不轻,我一个一个的抱在怀里试过来。前两年因为比较空,我跟刘黎学了一段时间,加上古筝的基础,还能玩的像模像样,挺能糊弄人的。几把琵琶试下来,腿都压得酸了。把琴都收好以后,我看见琴行的门边有人在等我。

“张老师,那个人从你开始试琵琶的时候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小李站在收银台后面对我说。

那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身材修长,只是背对着我们,看不清楚脸。

“我去看看。”

我走到她的身边,她听见有人过来,转过身来,只看一眼她的眼神,我就反应过来她是谁。

“你好。”我对她伸出手。

“你好。”她有礼貌的伸出手跟我轻轻握了一下,立刻放开。

我们都心照不宣。

“过去坐吧。”我指指门边的桌椅。

她走过去坐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得体,就像她脸上的妆容,淡淡的,衬着明艳的五官,走在路上,肯定有不少人要回头看她。

我泡了杯茶,让小李先回家,就走到她的对面坐下。

我向来觉得自己是个镇定的人,只是今天这样的情况,我竟没有一丝慌乱,还是有些意料之外。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看了很久,才开口说:“你知道我是谁吧。”

我点点头,却发现她一直没有抬起头,只好又说:“知道。”

她不再说话,我只觉得沉默的尴尬,好在琴行里有低回的音乐声,倒不显得太过安静。

她像是思考了一会,抬起头来对我微笑了一下:“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海潮会那么喜欢你,今天看见你,我忽然明白了。”她的笑,像是训练有素,例行公事一般,我知道,她对着我,哪里还笑得出来。

我没有接话,她自顾自的继续说:“你应该可以给他家的感觉,我就不行。”

她说的话,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女人的感觉,一向很灵敏。

“我第一次见到海潮,是在法国。我们两家是世交,那年爸爸带我去法国玩,海潮的爸爸也去了,我们一起去他的学校找他。

那天太阳很好,天气很热,他在学校的球场上踢球。场上都是黑人,个个人高马大,可是他在里面,还是最抢眼。他好像一点也不害怕那些又高又壮的黑人,跟他们抢得很凶。球踢完了,他满身的汗,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笑得阳光灿烂。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很开朗活泼的人,后来跟他在一起了,才明白,他的心思,比谁都重。他表面上对谁都好,其实,他谁都不爱,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爱上我,他也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可是那年,他忽然来找我,想让我爸爸支持他当雪季的总经理。我明知道他是利用我,明知道他不爱我,还是提出要跟他订婚,我以为,有了这些束缚,他早晚有一天会是我的。我为了他,去美国学酒店管理,他好像也很开心很欣慰的样子。一直到他出了车祸,我第一时间飞回来找他,第一时间找爸爸帮他处理好他大哥的事情,甚至把他大哥手上雪季的股份,统统低价买入,逼着他移民。这样一来,海潮只要想留住他在雪季的位置,就只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我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可是他,他在醒过来的时候,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她说的字字轻描淡写,好像是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脸超脱的微笑,有些让我脊背发凉。即使她说的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仍然心里害怕。

“那天我才知道,我在他心里,从来没有过一点点位置。我又回了美国,一直没有回来过,我真的,是想放弃了。只是,想放弃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他是我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上的人。”

她又笑了笑,好像有些无奈。我一直没有说话。她也好像没想听我说话。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放弃,不再抱着希望,希望有一天他能真的做我的丈夫,也许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他让我留在美国,我就留在美国,他说他一个人很好,我就相信他一个人很好,甚至我早就知道他已经又跟你在一起,我也没有担心,我以为,至少他还需要我家里的支持,才能保住雪季,我有的,你永远不会有。

不过我还是太傻,傻到用雪季来威胁他,威胁他要么放弃你,要么放弃雪季。没想到,他放弃了雪季。他告诉我,他可以放弃雪季所有的股份,放弃自己在雪季所有的职位,只要能让我不要再纠缠他。我真的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他当年为了雪季可以放弃你,现在怎么会,又要为了你放弃雪季?”

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双睁圆了的美目里,全是泪水。

“他只告诉我,雪季不该属于他,他为了雪季,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每天都在后悔。”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像是不敢相信我,两行眼泪流下脸颊,划过长长的泪痕。

我们都不再说话,呆坐了很久,她忽然站起身说:“我以前没有放弃,现在也不会放弃。江海潮既然已经是我的未婚夫,那么只要他活着,我就要跟他在一起,就算他想放弃雪季,想跟你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的眼里,像是要喷出火焰一般,目光灼热,几乎要把我洞穿。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只好也站起来,勉强的微笑:“他有没有雪季,他是不是别人的未婚夫,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他让我等他,我就会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我从未觉得,短短的一两分钟,就能够耗尽我所有的力气,当她终于推门出去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全身颤抖,久久无法缓过劲来,刚才的对峙,已经是我的极限。

我看着暮色慢慢降临,天边的夕阳是浓烈的橘黄色,晚霞姹紫嫣红的一团火热,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盯着门口,看着海潮下车走进来,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揽在怀里。他的怀抱,一直是我最熟悉最温暖的所在,即使在那段跟他分开的日子里,我也时时能够想起他的味道,清晰的,不需要花任何努力去回忆,就能溢满全身。

我转身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慢慢的深呼吸,拽着他的衣角,对着地板说:“海潮,我累了。”

他拍了拍我的背,像是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我们回家,回家就好了。”

“好,我们回家。”我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一路上都没有放开。他没有再说过话,只是让我靠在他的肩头,一直用手指绕着我的头发,一圈一圈,乐此不疲。

一整个晚上,我都心慌意乱。从进门起,就拿错了钥匙,怎样也开不开门,进了家又忘记换拖鞋,走来走去,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越越,过来。”他拉着我到沙发上坐下,直直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就觉得撑不住,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他不说话,轻轻的让我在沙发上靠好,站起来,去热了一杯牛奶给我。

我爬起来,一口一口的喝着。

“越越,今天是不是有人去找过你?”

他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镇定的口吻,有一点点疏离。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会解决好一切的。”他说话的口气,让我忽然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在雪季,会那样成功,即使他现在是对我如此温柔的说话,仍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人不得不信服。

我再次点头,盯着手上空空的杯子,牛奶已经喝完,但杯子还有残留的余温,给我一点热量。

“海潮,为什么是我?喜欢你的人,不只我一个,你为什么选我?连酒店都不要?”跟他相比,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怎会得到他这样的宠爱。

他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想要怎样回答我。他沉思的时候,会像以前一样,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眼神变得凌厉很多。这样的他,我并不熟悉。

“你陪我洗澡,我就告诉你。”他像是想清楚了,微笑着说。

我有些惊诧。他洗澡的时候,从来不肯让我呆在洗手间里,即使有时候不是在家里,他一个人,会有些危险。尤其是他穿脱假肢的时候,都是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能接受的,最多只是洗完以后我去扶他出来。就算是我们亲密到该做的都做了,该看的都看了,我明白,他还是有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不愿让我看见。

“从头陪到尾?”我讶异地说。

“嗯。来吧。”他拉起我。

我跟着他进了洗手间,奇怪的是,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的那个人竟然是我,他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顶上的浴霸不光是温度灼灼,更是把洗手间照亮的好像白昼,清晰地看得见他额上每一根发丝的投影。水流急速的奔腾着,浴缸里的水面越升越高,周围的雾气也渐渐浓密。

他开始一件一件的脱衣服,面对着我,没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我……我去帮你拿衣服……”在他要准备脱裤子的时候,我居然想落荒而逃。

他一把抓住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里像是威胁。

我立刻服软。“等你洗完了我再去好了……”

脱完了衣服,他站在原地,我也呆立不动,傻傻的看着他。他的皮肤一直很好,健康的肤色略显白皙,他的右腿修长匀称,形状完美,只是他的左腿……那并不完全是他的腿,只是奇怪的人造品,突兀的跟他联接在一起。他的身体我见得多了,他的假肢我也经常见到,只是从没有如此赤裸裸的面对着现在这个看似完美,却残缺不全的他。

“是不是觉得我很难看?”他笑着问我。

我摇头。我怎么会觉得他难看,只有无尽的心疼而已。

“我自己倒觉得很难看。”他像是自嘲似的笑笑,在浴缸边的脚凳上坐下,熟练的卸下了假肢,嫌恶般的伸长手臂,放的很远。

“现在呢?”他又问。

我还是摇头。终于明白了他一直顽固的不肯让我看见这个过程,只是怕我像现在这样,心疼得无话可说。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然后拉着我的手,够到自己的背。

“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我盯着他的背,端详了很久,才发现右侧肩膀的下方有一大块细细碎碎的疤痕,从肩膀下面一直蔓延到腰上,占据了一侧的大半个背。大概是时间久远,疤痕都已经隐退的极淡,看不清楚,但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曾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破过很多处,有浅浅的划痕。要不是在这样强烈的灯光下,估计我一直也不会发现。

“怎么回事?”我小心的摸上去,就好像这些疤痕还会痛一样。

他没回答我,只是不动声色,拉着扶手慢慢的坐进浴缸里。

“说呀,怎么弄的,这么大一片?”我看他卖关子,心急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