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就对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的把我们两个人的衣服都脱了,床又小,我们从头到脚都紧贴在一起,我很快就喘不过气来,还伸手本能般地去摸了摸他的腿,听见他的呼吸一下子失去了原来的节奏,一把拉住我的手。“你瞎摸什么……要摸也应该摸这里……”

我大概是借着酒劲,竟然有力气反抗他。“不要,我就喜欢摸我老公的腿。”

“好,好,你爱摸哪里就摸哪里。”他很自觉地,把我的手又放回腿上。

这回摸到他腿上的伤疤,虽然还是替他难过,心疼他的不完美,可也已经坦然,即使是这样的不完美,他也是我的海潮,是我那样心心念念爱着的人。

黑暗里,我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为他敞开,那本能的幸福,几乎要将整个人都淹没,跟他契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有种错觉,就好像这感觉是嵌入我灵魂最深处一般,就好像我从出生开始,便是为了等待这样的时刻到来。

“越越,你今天还有功课没有做。是不是忘记了?”他开了灯,手指绕着我的头发,盯着我的脸看,我只觉得灯光刺眼,整个人头重脚轻,快要散架。

“我没忘。”我眼睛睁不开,不过曾经答应他的事情还没有忘记。“海潮,我爱你。”

他马上吃吃地笑起来,这个人,也太好打发了。“我也爱你。”他说着,关了灯躺下,床确实太小,我几乎要把半个身体伏在他的身上,却觉得特别柔软舒服。

“明天早上六点叫我起床。”陷入睡梦之前,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干嘛?”

“陪我去砸场子。”说完,我就沉沉地睡着了,朦胧间感觉到他又抱紧了我一些。

第二天我当然没起来,一直拖了好几天,才终于有天早起,拖着海潮出去。

“你到底要干嘛?天还没亮就把我叫起来?”他不情不愿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带着海潮,在上次跟妈妈一起烧香的寺里转了半天,才找到那个算命先生的小摊子。

“先生,你帮我们两个算算姻缘好吗?”我拉着海潮在他面前坐下,真诚地笑笑。

算命先生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我,端详了我们半天,念念有词,又写了一张小纸条,故作神秘地递给我。

我偷偷打开看看,这次这张还不错,算了,还是不砸他的场子了。

“上次你不是给我写了首钗头凤吗?这次怎么换了?”我继续对他微笑。

算命的老先生脸立刻抽筋。

“啊,这个……老夫专攻面相,对批八字的研究不是很深……”

我还是笑,忍都忍不住。

我们回家的路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路上的行人还是很少,斑驳的树影映在寺前古旧的石板路上,却有说不出的跳脱灵动。路边有卖早点的摊子,淡淡的油烟味随着热气渐渐飘散开来,是最世俗最普通却也最幸福的味道。

我们站在碧绿的冬青树下,没有任何地方赶着要去,只要好好享受这晨露和阳光就好。

海潮拉起我的手,一起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那儿干燥舒服,有茸茸的触感,还有他指尖隐隐约约的温暖。

“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他笑着问我,眼眸幽黑,清澈透亮,嘴角有一丝慢慢晕开的笑意,幸福而又满足。

“写了一句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但是又怕你笑我矫情的话。”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薄薄的宣纸,递到他的手里,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温度,一点点地把我融化。

他认真地看完了纸条,吻了吻我的额头,重新拉起我的手,再一次放回他的口袋里,才小声地说:“是不是就是这样?”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在他的手心一直写那八个字。

其实,这几个字早已经不用说出口,也不用再重复,就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心上,就像血液里与生俱来一般,冲不散,化不开,忘不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番外1

第一次见到张亦越,是在一个寒风乍起的秋日午后。

我是经过朋友的介绍,到这家琴行来做兼职的。

琴行门面不大,最里面有个玻璃隔出来的小间,应该是上课的教室。房间的百叶窗敞开着,我看见两个女孩和两架古筝,面对面的坐着,最角落里有一架钢琴。

“袁老师,你先坐一会吧,张老师马上下课了。”琴行的营业员给我端了一杯茶。

“不是刘老师吗?”

“噢,刘老师她今天乐团有排练,你跟张老师谈也是一样的。她们两个都是这家琴行的老板。”我点点头坐下。房间里,两个女孩都停了手,其中一个在说话,应该是老师。

她的皮肤非常白,穿了一件黑色的针织衫,更显得脸色好像上好的白瓷,侧面看来,五官清秀而小巧。她的手很小,就搭在古筝的琴弦上,十指纤细,并不很长。她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蓬松的发髻,有一缕发丝松散开来,飘在耳后,衬着颈后雪白的肌肤,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只有四个字:冰肌雪骨。她跟学生交待了几句,便起身站了起来,拿起椅背上一条长长的丝巾,盖在古筝上,转身出门。

她一边拆着手上的指甲,一边送学生出门,接着便向我走来。

你好,我叫张亦越。”她微笑着向我伸出右手。

“袁非。”我握住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像她的微笑一样。

“上次刘黎跟你谈的怎么样了?”她坐下,动作舒缓,说话也不急不躁。

“我们只谈到在这里上课,其他什么也没有谈。”

她又微微一笑,说:“我们这里其实只是提供一台钢琴,有时候会给你介绍一些学生,至于问学生收多少学费,你看着办好了,我们只收50块一个小时,就当场地费和用琴的钱了。”

我点点头。很合理。\

“已经有几个学生来报名了,我帮他们大致排了个课程时间,你看一下,有没有时间上。”她拿出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白纸,上面已经写好了一些学生的姓名,电话,程度,希望上课的时间,很有条理。

我平时没什么课,自然有时间上。其实带这种学生,并不能赚多少钱,但我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她说话声音不大,语速也挺慢,却有一种让人无可辩驳的说服力。

“好,就这样定。我明天就开始来上课了。”我点点头站起来。

“好。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她拿了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交给我,然后送我到门口,笑着说“再见。”

我转身离去,感觉这个女孩就像这秋日里的暖阳一般,让人舒服,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她仍站在琴行的门口,抱着手臂,盯着一片落叶从树上飘落,脸上没了微笑,脸色苍白,转眼间,竟像换了个人。

我曾经不明白,为什么张亦越和刘黎会是最好的朋友,她们两个简直一个像火一个像水。

跟她们熟悉起来以后,我们常常一起吃饭。刘黎活泼开朗,又幽默风趣,我们相处的像兄弟一样。

张亦越则温文的多。她说话做事一向有条不紊,我看过她给学生上课时,耐心的把每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全部写在琴谱上,周到细致。连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偶尔会露出一丝洁白的牙齿。

一天我去上课,看见刘黎正在暴跳如雷的训斥琴行的营业员。听了一会,听出来,这个小姑娘手

刘黎抓着她的手臂,非要拖她去派出所。小姑娘哭得一塌糊涂。

“刘黎,算了。”张亦越一直坐在椅子上,刚站起来,气定神闲的说。“她也是一时糊涂。让她走就是了。”

她走过去,轻轻分开刘黎的手,再转身对那个小姑娘说:“你偷拿的钱,就做你这个月的工资好了。你现在走吧。”

小姑娘醒过神来,转身就走。

张亦越走到收银机前面,打开来,开始算帐,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刘黎气急败坏的说:“你怎么就这样让她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反正我们也没损失多少,别毁了人家。我们再找人的时候,当心点就是了。”她头也不抬,说话时候的语气跟平时一模一样。

就是连她爸爸去世,我也没见过她掉眼泪,虽然眼睛非常红肿,但是还是勉强着说:“我没事。”

只是她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对谁都微笑着,却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开心。

时间长了我发现,她是根本不开心。她常常一个人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不知道想谁,每次都是脸色苍白。

刘黎大概看出来我对她有好感,总是拖上我跟她们一起吃饭。

张亦越跟我们聊天,说说笑笑,亲密无间的样子。

我跟她单独出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但是我知道,她的心里,根本没有把我当作可能发展的对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也许是比较好的朋友,仅此而已。只是跟她在一起,人会不知不觉地放松,她似乎有种魔力,不管多不平静的心情,在她面前,就会慢慢消融,整个人都会安静下来。所以,有这样一个朋友,我也觉得是件挺幸福的事情。

要不是那次在波特曼酒店看到她失态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永远都是那样镇定,如冰雪一般的一个人。

那天晚上她像被俯身一般,一路追到酒店的外面,我忽然明白,一直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开来的心墙,就是这个男人。

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全是震惊和痛苦。我懂了,我跟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对其他所有人的热情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对他的万分之一。

后来她走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满脸洋溢着的小女人的幸福,再一次证明了这一点。

那个人的腿脚似乎不好,走的有些艰难。张亦越在他身边挽着他,小鸟依人般的体贴。

从那以后,她似乎整个人的光芒都冲破了一层玻璃罩,完全释放了出来。她的喜怒哀乐,全都是为了这一个人。或许像她自己说的,那个人,真是她命里注定的。

我曾经对江海潮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偶然有一次在电视上看过一次他的访问,就更加好奇了。他从头到尾,一直带着十分优雅得体的微笑,像所有的成功人士一样,成熟稳重,说话井井有条,我能想象,张亦越跟他在一起,肯定是被他捧在手心上,宠的不象话,只是这两个人,似乎有些差距。

只是偶然一次机会,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我才发现,这两个人,都非常有意思。

那天很巧,刘黎和顾毅杰,张亦越和江海潮,我和乐乐,在琴行碰面了,于是一起去吃饭。没想到,这顿饭吃下来,简直大跌眼镜。

顾毅杰当然是个好男人,他老婆又是大肚子,简直是太后一样供着,不时地关心:“喝橙汁还是酸奶?要不要帮你盛点汤?来来,这个排骨不错,尝尝看……”耳边总是传来他关切的声音,对比之下,显得我一点也不绅士。

江海潮倒是一直在跟我们聊天,他其实很健谈,说的话题也都很有趣,只不过从没提过工作,一点架子也没有,只像一个最普通的年轻人,跟电视上看到的,截然不同。本来也是,在那样的节目上,谁不是有点装腔作势的。不过他的气场非常强大,举手投足,都是满满的自信,说出来的话,都让人深信不疑,这一点,倒是跟张亦越很像。

吃着吃着,我发现张亦越从头到尾,很少自己夹过菜,连虾都有人剥好了放进她的碗里。江海潮从来没问过“你想吃什么?”,只是顺理成章的帮她夹菜,而她也是一边吃一边跟我们说话,碗里却从来没有空过。我暗自庆幸,还好他们两个低调,乐乐没发现,不然这样要求我,我不是每次都要饿肚子。

这两个人偶尔会窃窃私语,然后一起微笑,头碰头的样子,亲密极了,不像我和乐乐,或者刘黎和她老公,常常斗嘴,笑也笑得放肆。只是他们的笑容,总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又说不出来到底像什么。

他们两个,绝对是热恋中的一对,连去洗手间都是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中途有一次,我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两个,正在包厢门口,研究饭店的一缸发财鱼。

“越越,这鱼还蛮好看的,我们要不要买一点回去养?”

“有什么好看,红红的,像被红烧过的一样。”

“你懂什么,红才有喜气啊。养一点嘛,要不就两条好不好?”

我差点没把手里的电话摔了。江海潮居然也会发嗲?

“放哪里啊?放书房里?”

“放书房里干嘛,当然是放客厅里。”

不要,我们家又不是饭店。”张亦越拒绝他的时候,竟然很有气势,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温婉的她。

“只有两条,怎么会像饭店。”江海潮看看她,慌忙改口。“要不就放我的书房里好了,反正就我一个人看。”

“可是谁管啊?要换水喂食,我可记不住,到时候把你的鱼养死了,你又要生气。”

“我管还不行吗?不麻烦你。”

张亦越抱着手臂想了一会,还是摇头。“不行,你那么忙,到最后还不是要我管。”

“你这人真讨厌,我想养条鱼也不让。”江海潮像是生气了,转身就想往包厢里走。他转身比常人慢得多,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张亦越拉住。“海潮,其实我是怕鱼养死了我会伤心,我们还是不养了好不好?”她说话一向温柔,又晃着他的胳膊,完全是个撒娇的小女孩。

江海潮想了想,还是顺着她:“好吧。那再看一会。”他笑起来,一脸甜蜜,原来一点也没生气。

“那你站到里面来。外面人来人往的。”张亦越说着,就打算跟他换个位置。

“不用。”这次他倒拒绝的也很有气势。

张亦越皱了皱眉头,便不再说话,陪着他看鱼缸里的鱼游来游去。

我觉得自己偷窥了这么久,好像有些过分,于是进了包厢坐下。

没多久,他们俩回来了。张亦越一坐下就问:“刘黎,你以前是不是养过金鱼?”

“是啊,干吗?”刘黎一头雾水。

江海潮一脸诧异,不过脸上的奇怪表情只维持了一瞬,就低头笑起来。

“我也想养,去哪里买?”

刘黎开始介绍她养鱼的经验,张亦越听得很认真,江海潮则看着她,一直在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两个的笑容熟悉,他们笑的,就像两个单纯的孩子,就像我们每个人,在生命的最初,懵懵懂懂的时刻,那样无忧无虑,简单纯粹的笑。

番外2

广州。白云机场。寒冬二月,细雨绵绵。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快步迈进头等舱候机室,走到沙发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一个穿着暗灰色西装的男子。他手里展开着一张当天的报纸,遮住了几乎大半个上身,那捏着报纸的一双手,白皙修长,指甲泛着圆润的淡粉色。

“江总,您要的热巧克力。”女孩站在他的身侧,低声说。

“谢谢。”那男子一边说,一边慢慢的将手中的报纸折好,放在腿上,抬头伸手,刚要接过那只纸杯,却忽然动作一滞。

他的面孔轮廓清晰,眉眼俊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幽深,墨黑的眸子,仿佛深不见底。透过候机厅的落地玻璃墙,他正在惊诧的看着远处的一个身影,起初像是恍惚了一下,接着眉头渐渐拧紧。

“江总?”身边的女孩又小声提醒了一下,江海潮才反应过来,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臂一伸,接过了杯子。

滚烫的温度,隔着颇厚的纸杯,仍然缓慢的传到手上,江海潮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越收越紧,好在纸杯结实,否则早已经被他捏碎。他要将全身的力量都转移到手上,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至于情不自禁的站起来,穿过滚滚的人流,直走到那个身影的边上。

那是个娇小的女孩,皮肤极白,倒显得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她怀里似乎抱着几本书,但又没有打开,目光只是空荡的落在前方的地面上。她的脸上没有表情,空洞的眼神里,只看得出痛彻心扉的悲伤,似乎下一秒钟,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江海潮看着那个女孩,嘴巴无意识的开合了两下,不知想要说什么,只是那双薄薄的嘴唇微微嘟起,给本来严峻的表情,加上了一抹孩子气。

头等舱候机室的玻璃墙隔音效果很好,本来也是有落地的窗帘将这里与外面隔开,只是他面前这幅窗帘不知道被什么人拉开了,否则他也不会看见外面的那个身影。

在意识到那个人是谁的一瞬间,江海潮忽然非常希望她能够抬起头来,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那样浓烈的希望从心底腾的冒出了头,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弹压下去。

候机室里的广播忽然响起,通知乘客飞往北京的航班由于首都机场积雪,将要继续延迟起飞。广播里那温和的女声,惊醒了沉浸在莫名感伤里的江海潮。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直直的愣了半天,掩饰般的欠身把手里的杯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又拿起腿上的报纸,打开来,放在膝上,垂头看着,眼神却依旧迷茫。

“Cindy,明天早上北京那个会是几点?”他像是想转移注意力一般,抬头问身边的女孩,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又落到窗外。

明明十几天前,他还曾在琴行外面,偷偷的看过她一眼,可是现在却发现她瘦了,本来有些圆润的脸颊完全修长下来,连下巴也比以前更尖,配着她雪白的肤色,柔弱的,好像可以一把捏碎。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短大衣,毛绒的领子围着白皙的脸庞,周围人来人往,她却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改变过。江海潮看着她眼底里那抹浓重的痛楚,竟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放在针板上,来回不断的压碾着。

“早上九点。”叫Cindy的女孩回答。

“嗯。”江海潮几乎是毫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回答。他满脑子都在想,若是自己现在走出去,径直揽着她的肩头,笑着喊一声“越越”,她是否会开心一些,露出一缕淡淡的笑容。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自从做了那样不堪的决定,他就已经把自己通往美好未来的那条路,生生的亲手切断。她再也不是他的越越,再也不会开着门厅的灯等他,再也不会在早晨半梦半醒的时候,拉住他的衣角,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再也不会像只温顺的小猫一般,靠在他的胸口,喃喃的叫着“海潮”。那一生之中,从未有人给过的体贴温存,早已经嚣叫着,离他远去,而凶手,正是他自己。

候机室里的人不多,他早已经不在看报纸,却仍拿在手上,指尖紧绷,几乎要将报纸捏破,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露出了自己的脸,他竟然想,如果她现在抬头看见自己,他就立刻走出去抱紧她,再也不让她从身边走开。他一直都是个立场坚定,极有主见的人,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懦弱不堪,居然想把人生,完全交到上天手中,由老天来决定,他要不要回头,他应该走上怎样的道路。

 

Cindy的手机响起,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Cindy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会话,挂断之前点头答应着:“好的,我会问问江总的意思。”

“什么事?”江海潮转头,试图将自己从深陷的泥沼中拉回现实。

“下个星期五晚上有一个慈善晚会,我们作为捐款最多的企业,主办方想请江总您去做开场发言。”Cindy有条不紊的回答着。

“什么晚会?我们捐款给谁了?”那一瞬间,江海潮好像完全放空,甚至有种错觉,不知道自己都在做什么,自己是谁。

“是……”Cindy看了看他的脸色,踌躇了一下,还是答了。“残疾人基金。”接着,就看见那双眼睛沉了沉,虽然并没有明显的不快,目光却也极为冷凝。

江海潮沉吟了半晌,舒展开眉头,轻声地说:“我去。”接着,嘴角牵出一丝浅笑,无奈而嘲讽的喃喃自语:“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了。”Cindy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却知道不可以问,也不需要问。

 

空调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他却忽然清醒。他已经不是江海潮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统统都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不再是那个值得她爱的人,不再是那个可以宠着她照顾她的人。

他重新拿起报纸,再度遮住了整张脸。又像是不放心,侧身对Cindy说:“那边的窗帘,能不能找人拉上?”

腿上渐渐传来钻心的疼痛,这痛,即使已经过了超过一年,他还是没有习惯,而这痛,又总是在他脆弱的时候不请自来,就像一个破门而入的强盗,毫不留情的,夺取他生命中所剩无几的每一点平静和安详。只是现在,跟心底的痛相比,腿疼已经不算什么。他的五脏六腑,简直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大口大口的啃噬着他所有新鲜柔软的皮肉。

北京的大雪,迫使航班一直延误到了晚上。江海潮走出候机室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回了回头,他自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那幅深紫色天鹅绒的窗帘,垂坠厚实,仿佛一团乌云,遮住了一切阳光与希望。

番外3

12月,日本东京机场,大雪。

我们的乐团昨天结束了最后一场演出,早上到了机场,却被告知由于大雪,许多飞机都延误了。本来回北京的航班是早上八点起飞,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雪已经慢慢地停了,但是滞留的旅客非常多,整个候机厅一片混乱。

“海潮,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站在候机厅的电话亭边打电话,哭丧着脸,心情极为恶劣。

“没关系,上飞机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机场接你。”他的声音听起来安静镇定,我很快觉得心安了一点。

“不用了,小杨来接我就行了。”昨天看天气预报,北京这两天也一直在下雪。

“给我打电话,我想早点见到你。”他沉寂了两秒,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说。

“别出来了,你出来还要带着糖糖一起,天那么冷,你们在家呆着就好。”

“那好。我们在家等你。”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我笑起来,本来急躁的心情,像块干涸的海绵投入热水,忽然一下,就暖意融融。

我走回本来的位子上坐下,旁边乐团里的同事马佳雯立刻丢给我一个白眼。“张亦越,我帮你数过了,你今天已经打了八个电话给你老公了。”

“那又怎样?”我瞪她一眼,抢过她手上的报纸来看。

“就算人家年轻有为,长的又帅,上回杂志不知道迷死我们多少小妹妹,你也不用被他吃的这么死吧?哎,女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她一把把报纸抢回去,继续揶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