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被激愤的群众给抓住了,群众一激愤就冲动地失了手,而北小武为了保护小九…

我们赶到小九所说的地方的时候,只看到北小武躺在血泊里,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烂,一身的血,脸肿得已经看不到眼睛;而小九抱着他,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已经傻掉了一般,一面蒙蒙地摸着他的脸,说,北小武,你不要死!一面对着电话机械式地哭泣,救救他!姜生!救救他…

我飞快地上前,八宝却更快,她走上去,对着小九狠狠地一耳光,你傻啊!报警啊!打120啊!

说着,她就看着气息微弱的北小武,俯下身,拍拍他被打得人鬼不分的脸,说,喂!你别装死啊!你要敢给老娘死!老娘就敢用你的钱包小白脸你听到没有!

北小武突然缓缓地睁开眼,他无力地握着八宝的手,气若游丝一般,呼唤着,小九,小九…

八宝恨恨地闭着眼,一把把蜷缩在一旁哭泣的小九的手拉过来,搁在他手里,嘴上狠狠地骂了一句国骂。

北小武却将小九的手给推开,觉得被塞给自己的是冒牌货,他硬生生地将八宝拉住,说,小九…我怕是不能陪你了…

小九双手抱着北小武号啕大哭,她说,北小武!北小武!你别死!你不准有事!

北小武感觉着身上那双温暖的手,又握了握自己手里那只八宝的手,却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为什么我的小九有三只手这种问题了。

小九泣不成声,她看着怀里血肉模糊的北小武,说,北小武,有句话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啊…

北小武的被打肿的眼睛,已经看不出里面闪过一丝光,他喘息着,紧紧握着八宝的手,说,你爱…我…真好…小九…戒了赌…你找个…好男人…生一堆好孩子…我不能陪你了…

八宝气极了,她抽出手来,说,北小武,你要敢死!我就敢嫁!我还一嫁嫁仨!我生三堆孩子!你听到没有!

北小武仿佛听不到,整个人如同休克前的迷惑一般,说,其中有一个…就叫小武吧…让他替我陪着你…看着你白发苍苍地老去…亲手把你埋入土里…交到我手里…我才敢放心地死去…

一滴泪,从他的眼眶滚落…

然后,他在小九的痛哭声里,渐渐地没了声息…

医院里,手术室的红灯一直亮着。

我从小九那里,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看着她,轻轻地抬起手,一记耳光,不轻不重,打在她脸上。

我说,如果,北小武有个好歹!如果…

小九看着我,眼神从涣散,到惊愕,再到不敢相信,最终,她冲我笑笑,看着我身边的程天佑,她摸着自己的脸,说,姜生!你以为你就是干净的那一个对吗?!

我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眼神里的仇恨,如同茂盛的野草。

她说,如果不是当年你们程家的二少爷程天恩为了控制我!我就不会染上毒瘾!是他的手下!把第一针毒剂扎到了我的身体里!她似乎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样,声音颤抖得一塌糊涂,她说,如果我没有染上毒瘾,北小武也不会这样!所以,你要恨,就恨程天恩!

她看着我,说,姜生,我们谁的手上都不干净!你每天握着的那双手,也未必多么干净!

她指着自己的心脏说,你不是爱为你的朋友抱打不平吗?!来啊!我当年也是你掏心掏肺的朋友啊!你去为我抱打不平啊!你怎么不为我去抱打不平啊!

她痛苦地蹲在了地上,悲恸地哭泣。

她说,都说我们,走着走着散了,可是,姜生,你告诉我,世界这么大,我们这么小,我们怎么样才能,走不散啊…

我怔在了那里。

手术室里的红灯,刺目地亮着。

警察到来的时候,小九似乎知道了什么,她站了起来,上前,哀求着,让我在这里陪他吧!求求你们!让我知道他是生是死!求求你们!

但是,最终,她还是被带走了。

就如恍然一场戏。

来来去去的人,起承转合,然后散了。

我突然起身,离开医院,程天佑看着我,说,你干吗?

我没回答。

我像是跋涉在一场痛苦淋漓的梦里。

怎么也走不完这场路。

踢掉高跟鞋,挽起的礼服裙摆,仿佛步步疼,心才不疼;任凭程天佑如何劝阻,我却如何也熄不了痛苦愤怒的火。

我忘记自己是拼着一口怎样的气,走到程宅,夜深寂寂,已至凌晨,一个女主人半途退场的宴席已散,烟火已冷。

程天佑在我的身后,他试图说服我,说,你冷静一下,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知道你恨天恩!可是,你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

我回头,看着他,说,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小九一直是我心头的一根刺!一根刺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被友情伤得那么厉害!如今,我知道了这件事情的真相,你告诉我,我怎么去冷静啊!不是只有你们男人之间的情义才是手足情深,我们女孩子也一样重视我们的感情啊!我们也一同患难,一同分享,一同经历…

说到这里,我哽住了,说不下去了。

他试图安慰我。

我摇摇手,忍着泪,良久,抬眸,望到他眼睛那一刻,我才惊觉,我纵然是痛不可止,也不该对一个困在死亡中的他来宣泄,若说悲惨,谁人不悲惨。

我说,天佑对不起。

他看着我,微微一愣,为我这情绪的转变。

半晌,他说,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是,姜生,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你像一只带刺的刺猬,挺不习惯你对我说,对不起。

他叹气,说,不管怎样,天恩的这件事情,你交给我来处理,相信我,一定会给你个公道的!

我倔强地拒绝,说,不!

我看着他,说,我的公道我自己来讨!

说着,我便向程天恩的住处走去,程天佑一把拉住了我,说,姜生!

我说,你要袒护他到什么时候啊!他逼人吸毒啊!他是个刽子手啊!他的手上沾满了我朋友的血啊!

程天佑说,你冷静!

我说,我冷静不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啊!他不是孩子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天恩对你就这么重要!

程天佑看着我,那个情绪激动到无法自控的我,他艰难地说,姜生!

我看着他。他仿佛在痛苦之中挣扎了很久,才缓缓地开口,说,其实,天恩的腿…不是意外!是我故意毁了他…

我定定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痛苦极了,说,这些年,我一直都说,跟父亲说,跟母亲说,跟爷爷说,跟医生说,跟天恩说,跟你说,跟所有人说——我们在天台上玩,我不小心弄倒了扶梯…说得我自己都相信了!可是,只有每个深夜的噩梦里,我才会梦到真实——是我恶作剧我故意弄倒了扶梯,作弄他!我一直都梦得到那个少年邪恶的笑,然后他就去推到了扶梯。可是,可是,我真的,真的只是想逗他玩,恶作剧,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一天,在这个焦虑的午夜,在我的面前,他说出了这个少年时代阴暗的秘密,这么多年,痛苦淋漓。

他努力地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失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摇头,说,小九说得对,你每天握着的这双手,也未必多么干净!

他转脸,不再看我,背影寂寞如山。

每个人,都有你触不到的阴暗,那是剜不尽的腐肉,清不了的毒瘤,悄悄地,隐秘着,独自糜烂独自痛楚,诚惶诚恐,成疯成魔。

那一刻,我望着他痛苦的背影,心一点点地瓦解。

直到手机短信响起的那一刻,我低头,是八宝,只有寥寥的三个字——

他走了。

我看着那条短信,怔怔的。不再哭,不再怒,不再痛,也不再闹,就这么木然的,像是被抽空了的躯壳一般。

程天佑看着我,紧张地说,怎么了?

我看看他,突然,笑了。

然后,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258程天佑!我发誓!这辈子,我要你和姜生!爱恨不能!

烟火已冷,宾客已散。

苏曼悻悻离开。

轮椅上,他捧着她的脸,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从十几岁就深深烙在他心里的脸。

楼下。

宁信站在门口,微笑着,如同这里的女主人一样,送走每一位客人,苏曼拿着包,跟看神经病似的,看了她一眼,离开。

黎乐走过来,看着她,说,放手吧。

她优雅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转脸,看着黎乐,仰着脸笑笑,表示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两个太过优秀的女人,虽非敌人,却总也难做朋友;从初中开始,就已经这般。

程宅外。

黎乐说,你一定不甘心,为什么是她。

黎乐说,因为少年爱过的女孩,纯洁无关肉欲的爱情,却被有些人给毁了,中年大叔和清纯高中生,同一张床上,画风不要太妖冶。所以,无论他此后千帆过尽,繁华历经,也走不出当年的背叛和少年的屈辱,以及对纯粹爱情的渴望。心理学上,这称作心理补偿。而姜生,这一切,都能满足。

宁信笑笑,说,心理医生就是爱揣测人,让我也猜猜你吧!今天,你来找程天佑,是给陆某人求情吧?

黎乐立刻警惕起来,说,小鱼山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程天佑不会傻到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陆文隽也不是一个乱性的人!难不成…这件事,和你有关?

宁信的脸微微一白,瞬即,她笑笑,岔开话题道,黎乐,不是不爱他吗?你不是特不拘于流俗吗?看你紧张的样子…在心理学上,这叫旧情难忘?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然后,她学着黎乐的样子,优雅至极,回敬说,放手吧!

尘世间的纷扰,在这一刻,再也与这座宅子无关。

这一刻,与这座宅子有关的,只有一段源于少年时代的纠结爱情。

漫长的对望,泪眼婆娑间。千年万年,都嫌太少。

这么多年,秘密终于揭开,真相太过残忍。

她说,我都知道了!不要放开我的手!我永远都在你身边!我不要离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最终,他的手轻轻地放开,说,你走吧!

他说,我需要像一个男人那样活着,但是,在你面前,我注定做不了。

她说,别再逼我走了!你是爱我的!

他看着她,从未有过地平静,说,我不爱你了。

她说,你别自欺欺人了!天恩!

他说,这一次,我没有自欺欺人。金陵,如果说,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地说,不爱你了。那么这一次,我没有。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是不甘,也是不信,说,你怎么会、怎么…

他说,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还心如擂鼓;在你哭泣的那一刻,我还心如刀割;在你抱着我号啕大哭的那一刻,我还是恨不得将自己撕碎,因为这么久了,我还会惹你哭…可当你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你都知道了的时候,我的心却突然坍塌,无边无际,可无边无际之后,就是平静。

他看着她,那么冷静,那么平静,说,平静之后,我发现,原来,我久久也放不下的人,就在这一刻,放下了。爱了那么久的爱情,不爱了。

金陵愣住了,呆呆地,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恩。

就在下一刻,她想发泄着嘶吼着“你胡说”的下一刻,门外突然响起的争执声,替代了她的叫喊。

程天恩愣了愣,轮椅转动——

走廊外,楼下。

——你要袒护他到什么时候啊!他逼人吸毒啊!他是个刽子手啊!他的手上沾满了我朋友的血啊!

——你冷静!

——我冷静不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啊!他不是孩子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袒护他,天恩对你就这么重要!

——姜生!其实,天恩的腿…不是意外!是我故意毁了他…

轮椅之上,他的世界,一片死寂。

再也听不到任何人的声息和话语。

十几岁那年,失去了双腿,他的心没有死掉;这么多年,依靠着药物维持着尊严,他的心没死;却在这个午夜,他的一句“故意”,他的心,死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程天佑抱着昏厥的姜生走进自己楼里的时候,程天恩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金陵!金陵!哈哈哈哈…

金陵看着天恩,知道他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只能说,天恩,你不要这样。天佑他说不定是有隐情的。

天恩转眼看着她,眼眸里是冰冷到死的光,他笑,无比凄凉,说,隐情?呵呵。哥哥故意毁了弟弟,还有什么隐情?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着窗外,那个消失的影子,那个这么多年来他仰望的影子,那个最终将他的心给生生豁碎的影子,一字一顿地说,程天佑!我发誓!这辈子,我要你和姜生!爱恨不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悲凉的笑声,凉透了这个午夜,凉透了这个新年的最新一天。

259有些爱情,真的是,生死隔不开的!

三天后。

这一天的日头有些冷。

所以,他的墓前,来的人也少,只有我和八宝还有柯小柔。

其实,不是天冷,才人少,只是,我们都已各自遭遇,散落天涯了;墓前一束花,是金陵早早送来的吧。

柯小柔送上一束花,叹息,以前多热闹的一群人,怎么就这么散了呢。

我上前,轻轻地放下一束雏菊,他在我的青春,更在我的童年。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青枣,搁在他的墓前。

我看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泪。

小武啊,魏家坪的酸枣树没啦。如果知道是这样,小时候,我一定不会和你抢。小武啊。你走了。我的生活还会过下去的。

我还会吃饭,穿衣,说话,笑,聊天,经营着我的婚姻,爱着我的男人,还是会和姐妹们一起逛街,派对,喝酒,狂欢。会去高档餐厅,也会裹着大衣吃路边摊。

我的日子还是如常,只是,再也没有一个你了。

可是,我却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你,能被峨眉山的猴子随手推下山;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你,跟送法拉利一样豪气地送我一头驴;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你,在我受了委屈的时候,激烈至极火烧小鱼山;再也不会有一个男人,像你,那么无赖痞气衣着随意,我却跟瞎了眼似的觉得他帅到世界无敌。

你看看,这世界,我只有一个这样的你,你却这么争气这么努力,加着油,开着挂,挡都挡不住地,帮着我终于把你自己弄没了。

我失去了你。

北小武,我失去了你。

就在我伤感得难以自持的那一刻,八宝第三个走上前,她没有送花,抬手,在他墓碑上泼了他一脸冷水。

我和柯小柔都愣了。

她说,看什么看!他就是爬上来,我也泼!然后,她拍了拍北小武的墓碑,就跟拍他的脑袋一般,说,醒醒吧!傻子!

在她发作之前,柯小柔当机立断将她拉了回来,他给我使了个眼色,说,姜生,咱们走吧。

我对八宝说,咱们走吧。

回头,看他最后一眼,才发觉墓碑上,他的照片有些丑。

八宝说,我选的。我怕太帅,被别的女人抢走。

柯小柔说,抢?这可真是抢个鬼啊!然后,他拍拍嘴巴,说,兄弟,我嘴贱惯了!不是损你,你别生气。

我叹息,人都死了。谁还会去爱?

八宝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