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口袋的电话响起,谢雨拿出来接听。她嘟囔道:“都怪我一时没想起来,专门给你买的吃的没带上车。”

陆远笑道:“没关系的,我也不喜欢吃零食。”

谢雨道:“二十几个小时,不吃东西怎么打发。”

陆远不以为然道:“看看风景,睡一觉就过去,不难熬。”

谢雨笑了:“也是,你一个在山里六七年都待过了,一天火车算什么。”

陆远沉默了片刻:“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你赶来送我。”

谢雨叹了口气:“我都要哭了。本来好不容易有假期,咱俩能在上海一起待几天,哪想到只见了不到几分钟。”

“以后有的是机会。”他顿了顿,“会有几十年。”

谢雨笑开:“嗯,没错,会有几十年。”

其实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天,但这样的承诺说起来却理所当然。谢雨不是一个相信承诺的女人,但是她相信他。

陆远也不是一个喜欢承诺的男人,但是却对此笃定不已。

☆、认真

从火车站出来,天色已经快黑。谢雨接到关芯电话约喝酒,她也没回家放行李,直接奔赴酒吧。

找到包厢,推门而入,偌大的房间,只有关芯一个人。

谢雨风尘仆仆,背着大包,穿着平地运动鞋,没有化妆,与这几个光鲜亮丽的关芯相比,看起来灰土土脸。

关芯站起来问:“你怎么这副鬼样子,刚刚出差回来?”

谢雨有点疲惫地点点头,随口问:“怎么一个人?”

关芯道:“就想和你安安静静地喝点酒,不想太闹腾。”

谢雨挑眉:“失恋了?上次那帅哥呢?什么名字来着?我都还没来得及记住。”

关芯哈哈大笑:“什么失恋?那家伙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图我的钱,我图他的美色,银货两讫,打完收工。”

谢雨摇头笑了一声,放下包,在她旁边重重坐下,径自倒了一杯酒,咕噜一饮而尽。

关芯睁大那双被妆容遮住真实色彩的眼睛:“我看是你失恋了吧?”

谢雨看她一眼,笑道:“我恋爱了。”

关芯嗤了一声,挥挥手:“我还当什么事呢?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也快空了一年吧!”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我听小道消息,李兴遇不是追求你么?你是和他?”

谢雨摇头:“不是。”

关芯挑眉:“这还差不多。李兴遇我工作上接触过几次,玩女人高手,前段时间还传包养了个戏剧学院十八九岁的女学生。咱是新时代女性,只能玩男人,不能被男人玩。”

谢雨道:“不过之前我确实差点跟他好了。”顿了顿,笑,“图他有钱。”

关芯哈哈大笑:“但是你也发现钱男人靠不住对吗?”

谢雨点头:“没错。”

关芯揽着她的肩:“那你这回是个什么人?”

“普通人。”

关芯道:“谁不是普通人,难不成还能长个三头六臂?我问他干什么的?”

谢雨沉默了片刻,到底隐去了陆远的真实身份:“就是普通人。”

关芯嗤了一声,又问:“看你这模样,这回不会是认真的吧?”

谢雨点头:“认真的。”

关芯稍稍正色看着她:“有多认真?”

“很认真,想和他共度余生的那种。”

关芯愣了下,拍了她一下:“恭喜你啊!谢雨。”

她说完大笑,笑着笑着却开始流泪:“你知道吗?认真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我并不是不想认真,只是遇不到认真的男人,我也不敢认真。看到你说认真,我知道你肯定遇到了认真的男人。”

谢雨何尝不是,她们都是这物欲横流尘世里的红男绿女,也是有着趋利避害本能的动物,年龄渐长,也就开始计较得多,再难有不顾一切的勇气。对感情的不以为意,本质上不过是怕别人不当真,所以自己也就不去投入真心。

关芯灌了一大口酒,笑着问:“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可别藏着掖着,找个时间让我们几个朋友过过目。”

谢雨轻笑:“还不错。不过暂时没法带他见你,他现在不在上海,估计年尾才来。”

关芯看了她一眼,笑:“异地恋?出差认识的?”

谢雨点头。

关芯坏笑眨眨眼:“睡过了?活怎么样?”

谢雨挑挑眉:“无与伦比。”

关芯哈哈大笑,捶了她一下:“我相信你的眼光,能让你用真心的男人,肯定非常不错。”

“我也觉得是。”谢雨颇有点得意道。

两个老友在空荡华丽的包厢边感叹人生边喝酒,不知不觉就喝得有点醉,尤其是关芯,出门时脚步都有点漂浮,趔趔趄趄去卫生间,谢雨担心她,便靠在门口边等着。

她摸出手机,没有陆远的消息,想要给他发点东西,但想了想却不知道发什么。说什么想你之类似乎太矫情,但除了这个似乎也没有其他。

她揉了揉额头,好笑地叹了口气。

卫生间开门,走出一个人,谢雨下意识看了眼,见不是关芯,又垂眼去看手机。只是那走出来的女孩,却停在走廊处,举起手机吃吃笑着打电话。

“亲爱的,你都要离婚了,老婆生病了怎么你要陪护?你就不怕我吃醋?”

谢雨微微抬头,看向几步之遥对面的女孩,年轻漂亮,装着打扮时尚有品位。白皙的手腕上一只金色的银镯子很显眼。

那是卡地亚经典款,谢雨一眼就认得。

鄙夷地瞥了眼女孩,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卿本佳人,奈何做三。

只可惜那女孩似乎没意识到旁边还有人一般,继续自顾地说话:“我知道的,你是公众人物嘛,虽然我们是真心相爱,但要是被别人知道,还不是会乱说乱写,影响你的名声。你放心,在你离婚前,我都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乖乖等你。”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花枝乱颤地笑了好几声,大概是男人的甜言蜜语。

“你老婆也真是的,怎么说也是大学老师,现在离婚多常见,她怎么就非得拖着。就是知道你不好跟她撕破脸闹上法庭,你都不爱她了她非得这样有意思么?真是可怜又可悲。”

砰地一声,旁边的卫生间门打开,关芯挂着一脸水从里面走出来,女孩似乎是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两人,忽然眼睛亮了一下,对这电话轻言细语告别,然后朝关芯打招呼:“关小姐!”

关芯愣了下反应过来:“肖婷婷,好巧。”

谢雨没料这两人认识,等两人寒暄完毕,才拖着还有些醉意的关芯离开。

“什么人?”她随口问。

关芯因为喝酒而有些迟钝,含含糊糊到:“一个公益基金的秘书,我们公司之前有给他们基金赞助过。”说罢,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就是新苗基金,你们杂志不是合作媒体么?你之前去湘西不就是跟他们一起,你不认识?”

谢雨撇撇嘴:“我临时接的活,跟他们基金不熟,就认识胡行见和一个干事。”顿了顿,又问,“你跟这秘书很熟?”

关芯摇头:“见过几次,一起在这里喝过两次酒。”

谢雨讥诮地笑了笑:“知道她是哪个男人的小三吗?”

关芯茫然地摇头:“这种事谁知道,又不熟。”又嗤了一声,“我说这姑娘年纪轻轻一个月薪几千的公益基金小秘书,戴几万快的卡地亚,拎十几万的爱马仕包。还想说在公益组织工作,估计是什么富二代,没想到原来是给人当小三的。”

谢雨道:“这基金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说是公益组织,里面的人倒个个是极品。”

关芯笑:“胡行见也是?”

谢雨点头:“正儿八经的胡叫兽。”

关芯听罢哈哈大笑:“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操蛋,所以说我们要及时行乐,别太较真,不然失望的只会是自己。”

谢雨笑了笑,却也不得不同意她的说法。

两个人叫了车各自回家,刚刚那叫肖婷婷的女孩,并没有让谢雨放在心上。她上了出租车后,终于收到了陆远一条姗姗来迟的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手机快没电了,怕打电话不够,等到了给你电话。

谢雨无语地回过去:那么远的路途,你就不知道带个充电宝么?

陆远回过来的信息更让认无语:最近才知道有这种东西,还没来得及买。

谢雨看着那短信哭笑不得,她本想和他多说一些话,但想想又怕耗尽他手机的电,让他路上不方便,最后只能作罢。

她给他发过去最后一条:坐车无聊又辛苦,能睡就睡,晚安。

正要点发送时,又加了四个字:等你回来。

陆远回过来:好。

谢雨将手机收好装进包里,打开出租车的窗户,任凭夜晚的风灌进来。这座东方大都市有着最绚丽的夜色,此时还不到十点钟,属于红男绿女的夜生活刚刚登场,钢筋水泥森林变得光怪陆离,多少都市人与她一样,实则空虚而孤独,所以需要这浮华来徒劳的慰藉。

她想起红溪小学的夜晚,与世隔绝的宁静中,也让人感到无边的孤独,可那孤独感,却与这都市中截然不同。至于有何不同,陆远大概最明白不过。

隔日早上醒来,谢雨试着给陆远发了条短信,但过了许久没有回应,她拨了他的电话,果然是停机的提示。

想想那趟长途火车到达湘西,已经要等到今天晚上,而他要回到红溪村,起码要等到快凌晨。这意味着再联系到他,也是那个时候。

谢雨忽然觉得有些度日如年。

一个人生活许久,以前不觉得孤单寂寞,如今却无比想要另一个人陪伴。

一整天工作状态不佳,好在不用再出去采访,只是手上的稿子,写得不尽如人意。等到八点多的时候,她准备出去夜跑,手机忽然想起。

陌生的号码,区号是湘西那边。

她微微奇怪,按下接听,电话那头很吵,在嘈杂声中,她听到陆远的声音:“我到了。”

谢雨看了下墙上的时钟,确定自己没弄错时间:“你在火车站?公用电话?”

“嗯。刚刚出站,怕回去后太晚,你会等我电话,所以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你。”

谢雨笑:“我到点就睡觉关机,才不会等你的电话。”说着,又想到什么似地问,“这个时候都没有回去的汽车的吧?你怎么回去?”

陆远道:“火车站有去县城的车,不过到了县城再下到乡里得包车。”

谢雨叹了口气:“路途还真是周折,你自己小心点,在火车站打电话也不方便,小心错过汽车,我知道你平安就好,回头再联系。”

“嗯。”

两人都沉默,可谁都没先挂上电话。

陆远那头车站的嘈杂吵闹还是很清晰。

片刻后,谢雨开口:“好了,你赶紧赶车别错过了。”

“知道。”陆远淡淡道。

谢雨急了:“那你挂电话啊!”

那头的陆远轻笑出声:“你先挂。”

谢雨愣了下,失笑:“行,我先挂。”

说完,她稍稍犹豫,认真听了听他仿佛在耳畔的呼吸,便按断了手机。

她愣愣盯着手机,直到变黑才反应过来,笑了笑揣上手机出门。

在夜色里奔跑的时候,谢雨脑子里都是想象中的陆远。想他此时坐在去县城的汽车上,靠在窗边,看着黑夜中如黛的山群和山里空旷的天空。

车子里都是操着乡音的本地人,他会格格不入还是融入其中?

她想象着他独自一人的路途,仿佛与她此时一个人的奔跑忽然契合。

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认为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场错觉。而此刻,她明白爱情从来不是错觉,而是真真正正的感受,来自心底深处,清晰无比。

此后,谢雨好几次想去看陆远,但是路途太遥远,没有合适的假期,只能一拖再拖。两人相隔两地,维系关系的方式只有电话和短信,偶尔陆远上街,会去网吧和她视频。

红溪小学的新老师适应的不错,学期结束陆远基本上就可以放心离开。

谢雨每天都在画着日历,等待他来上海相聚。

未来并不可知,但却如此让人期待。

☆、阳光下的肮脏

天气渐渐变冷,南方的冬天并不好受。十二月初,新苗基金做了一个公益拍卖会,《东方周刊》仍旧是合作媒体。

这次的采访,谢雨没有负责,不过收到了邀请函,人自然是要去的。

她坐在下面,看着台上那位著名主持人采访胡行见,温文尔雅的教授侃侃而谈,底下各路镁光灯对准着他,像是众星拱月一般。

谢雨知道,明天各大媒体上,又是一出出各种溢美之词的报道。

她觉得悻悻,干脆起身去会场外的走廊透气。

她站在僻静的拐角处,百无聊赖地想给陆远发短信,可惜他此时大概还在上课,只得作罢。她正要再回到会场,忽然看到空荡荡的走廊上出现两个身影。

一个她认得,就是刚刚在台上的胡行见。还有一个她有点眼熟,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之前在酒吧见过的那位肖婷婷。

她是基金秘书,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谢雨的位置正好避开了两人视线,都没有看到她。

两个人看起来是在谈工作。

胡行见开口:“今天准备这拍卖会辛苦了!”

肖婷婷笑道:“这是我该做的。”

胡行见也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转了转头,像是在看周围有没有人,大概是确定没人后,忽然凑到肖婷婷面前亲了她下,道:“晚上奖励你。”

他声音很低,但谢雨还是听到。

她看着消失在走廊的男女,有点不可思议地呵呵了两声,原来肖婷婷就是胡行见的小三。想到里面还在进行的公益事业,谢雨就觉得无比反胃恶心。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初刚毕业做记者时,每每遇到社会的阴暗面,就会愤怒如此,那是曾经一腔的热血。

这一刻,仿佛重新被点燃。

她走回会场,拍卖还在进行。

暗自搜寻了一下,谢雨看到作为工作人员的肖婷婷的声音就站在会场内边缘,如果不知道她是胡行见的情人,这个从事事业的漂亮女孩,大概是从内到外的美丽。

她今天穿着打扮比较正式,一身正装,但看起来简单朴素,没有过多首饰,微微卷起的袖子下,手腕空空荡荡,没有那只卡地亚的影子。

谢雨了然地笑了笑。

拍卖会结束后,杂志社和新苗基金聚餐。餐厅是平价餐厅,只有饮料和啤酒,胡行见和肖婷婷的互动,再正常不过,领导和下属罢了,任谁也看不出两人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

席间,胡行见以茶水代酒敬各位,轮到谢雨时,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谢记者给我们发的稿子我认真拜读过,写得非常好,不愧是媒体界的才女记者。上回在山区的一点小误会,咱今日就一笔勾销,我们的公益工作还要记者们多多支持啊。”

他这话说得谦逊,但旁人听不出,谢雨却听得出其中一点对她的讽刺。当初她态度坚决,但最后还不是发了那样一篇歌功颂德的报道。

胡行见是在提醒她,这是她需要遵守的社会规则,不能较真。

饭毕,谢雨搭老张的顺风车离开。

坐在车上,她随口问:“胡教授老婆也是大学教授?”

老张点头:“是啊!问这个做什么?”

谢雨笑:“八卦一下嘛!你和他不是挺熟么?”

老张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还记着他在山里找小姐的事?小姑娘别较真,男人都有生理需求,在很多人看来找小姐就是个消费,跟洗脚按摩没什么区别。”

谢雨问:“我可不是小姑娘。”说着狡黠地看了自己上司一眼,“师父,听你这么说,也干过这事?师母发现过不?”

老张轻啐了一声:“别胡说八道,我是说一部分男人,我是另一部分。”